1-2另一个心跳
由於灰猫,那天上班差点就迟到了。
抖掉伞上的雨滴後,我一如往常地进入餐厅後门,并且与每个出现的同事打招呼。
有店长、有b店长资历还深的工读生、会偷偷把晚餐分给老鼠的看门狗、喜欢赌博的洗碗阿姨、擅自在洗手台种青菜的厨房大姊。大家的个x鲜明到无法想像他们婴儿时期的模样。
却依然有着共通点。
大家的私人物品统一会放在置物柜之中。
手机、发圈、外套、安全帽。即便是一模一样的物件,每个人的使用痕迹也不同。像是我的手机只单纯装上保护套,某个同事却采用掀盖、能放入名片的款式。
置物柜一向拥挤,听说冬天则会更夸张。因为避寒的衣物t积不容小觑。
今天却宽敞许多。
我的手机能够安然地躺在柜子之中,而非宛如搭公车通勤的上班族那样被挤得直挺挺的。
我试着不去思考为什麽。
「嘿!」我用食指命令自己的手机,「站好喔,不可以摔下来。」
明明还有空位,还是想要一切与平时相同。
仔细一看,其他人在摆放私人物品时也有类似的默契。
刻意空出一个位子。
下班的时候,当我边伸展筋骨边前往置物柜时,其他同事还询问我的身t状况如何,会不会过度劳累之类的。
我则一律笑着回答:「还好啦,就跟平常一样喔~」
他们问的问题与平时相差不了多少。
由於我才刚开始接触这份打工不到两个月,对於原本任职的员工来说,跟一时半刻的人力支援相b,能够长久留下来的才是所需要的。
至於我先前从事的,是亲戚介绍的家庭代工。
由於没有被额外ch0u成,实际上是挺划算的打工,再加上工作的时间没有yx规定。真要提到缺点,我想是手指头经常会受伤这点吧。频率多到班上的同学以为我很擅长料理,其实只是擅长受伤。
伤口一向痊癒得很快,所以不会多加处理。
即便塑胶袋的提绳部分陷入指节的伤口,还会认为那是为了吃到晚餐而必须另外支付的代价。
然而当时替我结帐的店员不这麽想。
对方看起来b我年长几岁,应该是大学生。头发染成让人联想到小麦的褐se,有点蓬松,只以发夹简单地固定住浏海。
由於店里的摆设一律是木制品,墙上还贴着像是运用人力彩绘的早期美国海报,导致对方宛若另一个时空的人。
「另一只手也受伤了吗?」
这是扣除掉点餐的流程,她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原先打算伸出手拿取已经外带好的晚餐,却因为对方的话而重新检视自己的手。我的掌心满是伤痕。
结果另一只手也是。
「喔……」尽管笑容不减,她却似乎在思考着什麽,「等我一下可以吗?」
她先是掀开围裙,然後拿出皮夹,最後从皮夹的夹层中ch0u出绷带。
为什麽会随身携带绷带呢?
我从来没遇过那样的人。这与医疗箱的等级完全不同,因为医疗箱无法随身携带,皮夹则不一样。
「稍微包一下而已,不用担心。」
nv大学生的指甲很漂亮,感受得到她的指腹随着施力贴合着我的指节。
她替我包紮的时候,我只敢盯着对方的双手。
「没关系啦,今天我们没什麽客人。」
这句话消弭了我的罪恶感。
nv大学生不怎麽健谈,但每一句话都牵动着我的情绪。从小到大,大家都说我的个x乖僻,因为表情始终如一。总是一副笑笑的脸。
那对方又是如何判读情绪呢?
我猜根本就没有试着解读,只是理x地思考「哪种环境下人会有哪种情绪」。
简言之,就只是推己及人。
只是做到了,某些人或许要钻研一辈子的事。
所以我後来选择在那家餐厅打工。
每天下班,都会回忆起自己上班的理由。
我想要与她看见相同的风景。
後来,更是珍惜着每一次能对她喊出「学姊」的机会。尽管不同学校。
也因为得知对方选择徒步上下班,所以我也是如此,走着与她相同的路。
等着相同的红绿灯。
有的时候也会淋着相同的雨。
虽然已经一阵子没有看见她就是,而我深知时间将不断延长。
上个礼拜的某天晚上,学姊在这个路口出了严重的车祸。
监视器恰巧拍下了事发经过,新闻也重播了好几次的样子。我还没看过新闻上出现过的影像,日後也不打算让那些画面留存在记忆里。
学姊是为了把一只突然冲到街上的猫咪拉回来才会发生意外。
至於是哪只猫咪,自然不需要多说了。
回程来到十字路口时,我再度看见灰猫。
灰猫躺在机车行的屋檐下,晃着毛茸茸的尾巴。
那只猫不晓得记住了多少人的脸孔。
或者该问,牠究竟记得住发生在路口的哪些事情。
我跨大脚步,不在乎让双脚脱离雨伞的保护,总之只想快点离开有那只猫咪的地方。即使得了香港脚也无所谓,我抱持着这样的觉悟。
灰猫这时忽然有了动作。
牠弓起背,伸起懒腰。
这一次的目标并非我的脚踝,而是停放在机车行门口的某台机车。可能是想要躺在上面吧。
机车行老板看见状况後,随之跑了出来。
雨声恰巧淹没细节的声音,我不清楚老板喊了些什麽,只看见他踢了灰猫一下。踢的力道不是很大,与我当初的攻击差不多,猫咪的四肢甚至没有离开地面。说是踢,不如说是「抬」可能b较恰当。
灰猫依然不认为那是威胁,没有放弃占地为王的想法。
老板於是又踢了第二下、第三下。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踢。
我还是听不见老板在说些什麽。
「呜呀呜!」忽然,从灰猫的口中传来这样的悲鸣。
在雨中听得一清二楚。除了痛苦感受不到其它情绪。
老板直接以脚後跟踩住牠的尾巴,这种伤害没办法靠着经验来消散。
我愣在马路的另外一侧,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
既然都这样子对待了,接下来呢?
让惨叫传达的范围缩小的这场雨,放大了我内心的恐惧。
「呜喵……呀呜呜啊呜!」灰猫咧开嘴,痛得露出雪白尖牙。
牠会si吧?
「喵呜啊——」
会怎麽si呢?
奇怪的是,此时出现在脑海的反倒是想像中的学姊冲往马路的画面。
遭遇车祸的当下,她在想些什麽呢?
有意识到「si」吗?
学姊在职场给人的印象是聪明且认真的人。
工作的份量稍微超过工读生该负荷的程度,不过双手却总是乾乾净净的,没有任何伤口。总觉得学姊连呼x1的习惯都异於常人,她肯定是采用能长命百岁的呼x1方法吧。
所以,她势必明白自己会因为出手拯救猫咪而陷入危机。
却还是这麽做了。
为什麽呢?
为什麽要这麽珍惜自己以外的生命呢?
我不知道。
但是身t却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我甩开手中的伞,确认左右的来车後横跨了马路。
明明跑的距离不长,却还是气喘吁吁地来到机车行老板面前。
「……」
尽管尝试瞪着对方,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好想哭。
老板早已松开踩住灰猫的脚,我於是前往骑楼的角落,抱起蜷缩成一团的灰猫。牠不断发抖着,却没表现出任何攻击x。
为什麽牠要这麽执着於这个地方呢?
是在等谁吗?
这是我第一次抱起有t温的动物。
毛茸茸的,很温暖。
原本打算直接离开,却忽然觉得必须让自己毫无反悔的余地。
因此我来到机车行老板的面前。
「这是我养的猫咪。」
「喔……」老板愣了愣,「是你的猫?」
对方皱起眉头,陷入迷惘。
我想也是。
如果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nv生从马路对面淋着雨冲过来,任谁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表情吧。
「对啊,是我养的,很可ai吧。」
「……」老板叹了一口气,斟酌着字句:「跟你长得很像。」
「谢谢。」
离开的时候,发现衬衫都sh透了。
灰猫安分得让我不时察看牠是否还活着,但牠睁大双眼,彷佛我在眨眼的瞬间会被替换成机车行老板似的。
因为没有牵绳,我只好抱着牠移动。
抱着牠等待公车。
抱着牠望着车窗外的行人。
过了许久,我的心跳才开始加速。当刚才的事件变成回忆、能够拉开距离检视之後,无处宣泄的恐惧导致我只好将重心放在灰猫身上。我开始检查牠的耳朵,翻找猫毛当中是否存在跳蚤。
灰猫接着无预警地发出呼噜声。
在雨中,那稳定的声响b起我的心跳还来得真实。
但我依然讨厌雨声,因为雨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即使冲洗掉身上的雪白泡沫,灰猫依旧是灰猫。
我拿着莲蓬头,用发皱的指尖抚0牠的肚子,感受肋骨的形状。是充满弹x的肋骨。
「你的肚子好像挺适合拿来炖汤耶。」
「喵~」
「我说的没错吧,而且你也满喜欢洗澡呢,真是太好了。」
「喵~」
躺在脸盆里的灰猫打了一声喷嚏,抖掉鼻头的泡泡。
牠的尾巴仍然摇啊摇的,看不出曾受到伤害。
猫咪的回复力都这麽好吗?我不清楚,这是第一次与动物独处。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打算先清理牠的身t才去洗澡。虽然曾听说猫咪大多害怕洗澡,可是灰猫的态度安然得彷佛中年大叔似的。就算点起一根菸也不奇怪。啊,我是没有帮中年大叔洗过澡啦。这辈子也不想。
「一个an0的nv高中生正在帮你洗澡喔~给我知足一点。」
我试着让灰猫理解到自己所享受的服务究竟有多高级。这种说法其实有点下流,但只是想使用看看那种语气而已。亲戚在我读幼稚园时也经常这样。她没想过我会记住吧。
因为我不曾与年幼的家人相处过,记忆只能在这种时候传承下去了。
「嘿嘿,很舒服吧?」
「喵~」
似乎是明白我会一直找话题,所以牠为了让耳根清静会稍微敷衍一下。
之所以肆无忌惮,与其说对方是猫咪,不如说是因为灰猫也同样身为nvx。光这个身分,我对牠的认同感就大大上升。
举个例子好了。
我跟牠都没办法用小便斗上厕所。
也没有当兵的义务。
就算开起政治不正确的玩笑,旁边的人顶多是惊恐地望着自己。
「对吧?」
「喵——」
灰猫伸了伸懒腰,乖乖地让我擦乾身子。
所以我跟牠是同一国的。
说到家人,他们并没有对於我抱回一只宠物而有任何反应,或许半只半只地抱回来才会吓到他们吧。而那恰巧就是我带灰猫回家的理由。
我喜欢完整的东西。
完整的童年、完整的人际关系。
因此洗完澡之後,我选择拨了一通电话给我的「童年」。
我是念旧的人,房间甚至摆设着用来存放儿时玩具的展示柜。
柜子不大,毕竟买过的玩具不多。家境清寒是其次,最主要是我认为物品既然都会损坏,那麽就都以消耗品的心态来使用也不错。
玩具伤痕累累的,每道损伤都是每次发挥想像的痕迹。
小孩子b想像中还来得残忍,因此我很感谢那些玩具,它们让我直到现在都还能有一个足以打电话谈心的青梅竹马。
对方与我同班,虽然违反校规染了头发,却选择看不太出来的颜se。本人说是深褐se,怎麽看却依然是黑se。对於她来说,「有染头发」这件事或许b起「染什麽颜se」还来得重要吧。
先前曾提过我是所谓的小姐、绿叶小姐。
那麽这位就是「红花」。
「红花」是名字的谐音,不过外表也是如此。
虽然每天都会见到面,不过还是想要在睡前听见对方的声音。
我趴在床上,将脸的下半部埋入松软的棉被,一边逗弄着灰猫的尾巴一边聆听手机的拨接声。
电话才刚接通,就听见对方打呵欠的声音。
她可能也打算睡觉了。
一直想着要什麽时候打电话,结果电话就响了。抱歉哈呼……
还没说完,又听到一声呵欠。
或许位於另一端的她,这时也躺在床上吧。可能抱着枕头,也有可能抱着宠物。红花养了一只听说睡觉时会翻白眼的h金猎犬。
「所以你原本打算说什麽啊?」
忘记了啦。有点像跑马拉松跑到第四十公里的时候突然有个记者冲过来问「请问跑步带来怎麽样的心情」之类的。
「好ch0u象喔。」我困惑地捏起灰猫的尾巴,毕竟她的举例不知所云。
但姑且想像一下红花紮起马尾,挥洒汗水的跑步姿态。
白皙的颈部,以及匀称的身材。
因为她很受欢迎,所以说不定赛道两旁会出现跟着跑完全程b赛的热情粉丝团。咦?马拉松再怎麽短不是也至少四十二公里吗?人类好像很容易因为一头热而忽略自己的天分呢。
虽说如此,红花其实不太擅长运动。如同绰号一样,她b较擅长休息,或是提供他人生命中的养分。
总之我跟红花平时的聊天节奏大概是如此。
说话与想像的时间各占一半。
b起聊天,更像是谘询吧。
但具t要询问什麽也不清楚,可能就是为了ga0清楚「自己想问什麽」才不断打电话,最後成为一种习惯。
听说你今天没有去是因为打工,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