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走狗的绝症离职日记 第155
下方传来一声惨叫,程如一隐隐瞧见个人影被混沌吞没,随即头顶传来熟悉声音——“把那只手给我!”他懵懵懂懂把手递了过去,那双有力的手如同无数次梦中那般紧紧抓着他往上带。“师兄!表哥!坚持住啊!”唐渺直接吓哭了,一旁的梁战英跟林江月也帮他死死拉着绳索往上带。那飞爪正绕在严况腰间,他身子原本悬空在城楼下,绳索往上带了几分他脚下摸索着蹬住墙砖,随即借力错身一动,直接抱着程如一跃身而上稳落在城墙之上。梁战英登时喜极而泣捂嘴掉泪,唐渺也又哭又笑的抱着林江月蹭眼泪。此时天色不觉已明,日出光影自云纹落下宛如甘霖播撒,城楼下众人正应着晨光声响往城楼下聚集。韩绍真领头上前拦住众人,兀自缓步走到那坠落的尸首身旁,但见那人仍不甘闭眼,一只手紧紧握着——露出半截拴玉的锦绳来。作者有话说:主线剧情结束! 春韵晴雪春霁,孤烛还乡,半生忧患,此起此终。街上热闹更盛昨日,孩童嬉笑,商贩往来,炊烟四起餐暖食香,红裙漾漾疏影黄昏,一眼望去似是嘈杂一片五光十色乱成一团,久观却如画无声,光色沉淀,唯剩安闲逸景。宫中诸事百废待兴,直至傍晚众人方得回还。此时夜景雪落,光华通明,铺就人间流彩一道直抵银河霄汉。韩府门上揭了封条,管家仆从纷纷上前来迎,府门大开,方知门前寥落门内却另有乾坤。挂画明灯,福字春联,两道身影正在院中,众人定睛看清连忙纷纷迎了上去。看清来者后,若娘也连忙搀着同样欣喜若狂的韩凝朝众人走去。“爹……爹你没事!孩儿真的吓死了……”韩凝激动万分呜呜哭着,顶了满脸的伤扑向韩绍真,这回韩绍真稳稳接住了他,只将人揽在怀中抱紧不住点头。“哥。”若娘原本忧心忡忡望向程如一脖颈包着的绷带,却又在看清对方一袭女式宫装后破涕而笑,转而又望向严况调侃道:“行啊严大人,真把我哥好好的给我带回来了……怎么说,这回若换他以身相许,你可没有不应的了吧?”程如一才在这兄妹温情中沉浸了还不到片刻,便被若娘一番话逗的只剩脸红,不由得默默的别过头去。“表姐说的是!”唐渺闻言忙不迭在后头应和,林江月也笑意堆了满脸,刚要开口就被严况瞥了一眼,顿时努了努嘴不敢再附和。韩绍真拍了拍挂在他怀里的韩凝,与众人道:“诸位啊,外头春寒,还是进去歇息,各自好好换身衣服吧。”众人随着韩绍真进了院,眼前房舍回廊,花园景观,布局是精致又宽敞,连唐渺都不由连声感慨:“韩伯父家的宅子真是……”听了这话,韩凝一瘸一拐也不由得意道:“那是自然!少侠快快留下多住一阵!本衙内可是京城通……定带你玩遍吃遍上京城!都由我爹买单!”唐渺原本还有些犹豫,但见韩绍真也冲他笑着点头,心下不由霎时雀跃起来。唐渺不但十年未出唐家堡,便是这样好的天色都未曾见过几回,这世界对他而言是崭新的,他心中虽明事理,眼里却与那刚出世不久的孩子相差无几。“唐珍姐已带人先回去了,我总归是要等三娘来接……小少爷,那就劳烦你多带我逛逛了!”见唐渺兴奋不已,韩凝也自觉眼下到了自己“专长”处,拉着唐渺两人聊个不停,最后就干脆把唐渺拉到自己房里去换衣洗漱,更说来日也要住在一处。梁战英手下的姑娘们也已随唐珍他们一道离京。梁战英自是舍不下同门亲友,更要等皇帝年后封赏,便也随着林江月他们一同留下了。韩绍真显得格外兴奋,今夜除夕,虽没时间大操大办却也吩咐人去备下了简单酒席。后厨里,宰辅换上便装绑起了袖带,正挽着袖口与庖厨一道准备席面,严况站在门口静静不语的看着,映着炊火闪动,眼前面孔恍惚在他心间眼中重新清晰起来。十年亲缘疏离,十年灰心失落。原是误会一场。韩绍真才发觉严况来了,忙搁下手里的活计脸上习惯性堆满笑意,迎上前道:“况儿啊,近日疲累,既梳洗好了怎得不去陪小程一道歇着?”严况应了声只道:“他正与若娘在一处说话。”他心下本有旁的话想说,可真到四目相对之时,他却似乎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韩绍真见他欲言又止,心里却已明了七八分,只笑而不语拉着严况到那外厨的僻静无人处。韩绍真掸了掸手中面粉道:“你这孩子,是这些年熬得太苦了。长久不处人世,便也不知该当如何与人开口,这些伯父心里都明白……”“你一直都在查当年的事。”严况说罢垂眸,心下也知晓自己是问了一句废话,又不知还能说什么。韩绍真只微微颔首,掌心轻搭在他肩上语言道:“况儿,原本在我心里你还总是那个黑黑瘦瘦总跟在我身后扯着人衣袖的小娃娃……便是这十年,许多事我明明知晓却不敢告诉你皆是怕是年轻冲动,怕你担不起这塌天的真相,亦撑不住绝境相逼。怎料我算来算去,算不到竟叫你心生误会,更是被有心之人挑拨离间,叫你我父子离心多年。”严况沉肩,心外冰墙缓缓消融,也开口缓声道:“诏狱里见惯了背叛欺诈,权柄利欲,早不信人心,可却也……不该疑心到你身上。”借着院里宫灯光影,老伯父真切的瞧见了他侄儿眼底的泪意。这苦命落难的孩子,受尽折磨也从不抱屈喊痛的汉子,而今竟也红了眼。韩绍真也眨去眸底泪光,只笑道:“况儿都曾疑心过什么?今日你我不吵嘴,伯父只听不说。”严况顿了顿,胸口而今再无淤血堵着,心绪万千而今也终能化作言语吐出。他道:“三王爷错认遗孤,有意暗中阻我查明真相;离京后袁善其多番暗设埋伏,又欲取我性命。”韩绍真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这些年,老夫在朝中腥风血雨搏得一番斗转天回,况儿亦见惯这朝堂利欲熏心情义惘然,便想着伯父对你只有满心利用,更阻你查真相,待你离京后还要灭你的口……”话至此,韩绍真不由苦笑叹道:“人会变,世道也会变。可有些情义,终能超越生死之间,哪怕身陨命绝亦无法摧毁之。”严况默然阖眸,得了对方坦诚言语却只觉心间更为愧疚。可韩绍真又忽地摇头道:“但那不是况儿的错。”“是时世的错,是伯父的错,是那群王八羔子的错,但总归……不是况儿的错。”他忽地握住严况的手腕,语气中满是难抑的哽咽,唇瓣亦随之颤抖着道:“是况儿长大了,伯父却老了。”“我的况儿早就成了可独当一面的英豪,伯父却老了,老得谨小慎微,老到不会变通,老得糊涂低估了我的况儿,才生生叫你误会了啊……”此间字字推进心头,只叫严况眸底酸涩。多年心结层层解开的刹那,他有茫然,有释然,更多却是酸痛难耐,只一把拥住对方发力抱紧,却抱得韩绍真连声叫痛。
“哎哟况儿……伯父身上还有伤,你力气太大,疼,疼啊……”……“真是的,每次见你都是挂彩负伤的,如此看来这跟着严况也不怎么好哇……”若娘正帮程如一擦伤药,瞧着他脖颈的刀口也觉自己心间揪痛。程如一想说“还好,若不跟他我早没了命去”……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憋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小妹,以后……”“什么以后?”若娘伸手一戳他脑门只玩笑语气道:“你可别是为我操心起来了啊?你啊你,该真不会以为,你跟我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又比我早出生几年,这我又叫你声哥,你就要对我指手画脚的负什么责啊……老娘自在惯了,这天地都拘不住我,你啊……更别想。”“小妹,我不是这意思……”程如一紧张的搓搓衣袖:“我是想,有哥在,总不好再叫你吃苦受罪,贵妃已免我往日罪过,陛下念我有功又要复我往日功名,我是想……”“打住啊。”若娘蹬了鞋子与程如一相对坐在榻上,叉腰盘腿道:“我是不想着什么嫁人安稳,更不觉得如今的日子是吃苦受罪,这不用跟活人打交道还能被人敬之远之的差事,想是这天底下也只有皇帝老儿比我舒坦……银子嘛,我也不缺。你想想看,你过命的兄弟说破天也只是个四品官,老娘的好姐妹可是贵妃……”“而今谭皇后已被废入道观清修,你的贵妃好姐妹不日便是皇后了……”程如一说罢了然笑笑,伸手过去搓了搓若娘脸颊:“哥不帮你做主,小妹觉得怎样是好便怎样……”“但无论是草舍还是楼阁,我这里……永远给小妹备着一个家。”若娘闻言眼底不觉渗出泪水,她又觉得丢人,连忙“哎呀哎呀”的打岔过去,又拍开程如一的手侧头抹去泪水笑呵呵道:“这……这还差不多……读书人就是,就是会说话啊……那等我得了闲或是干不动了……我就去你那儿蹭吃蹭住了,你可不能抵赖!”程如一也吸了吸鼻子,看着若娘满意幸福的模样他心里的愧疚感也抵消三分,而今诸事已毕,欣喜过后,他此刻却忽觉心底生出一阵莫名的怅然来。若娘还在旁道:“我都跟表弟约好了,先回老家去看望一下咱那可怜的小妹妹,也祭拜一番娘家唐门的亲戚,诶,你跟不跟我们一道去啊?”说罢,若娘直接大喇喇往人身侧一躺,这才瞧见了自家哥哥那垂眸黯然的小模样。“咋咯?”若娘抬抬颈子一挪直接躺到程如一腿上,仰面抬首精准捏住了程如一的下巴。“诶……小妹……”程如一被人逗的不好意思连忙错开脸去,又连忙摇头道:“没怎么……”“还骗我?”若娘嘁了一声道:“你小妹我自幼察言观色,你那脸上就差拿笔蘸墨写上‘我有心事’四个字了,还嘴硬,难怪的后续篇幅才算正式完结。后续番外除了用来交代严程其他时期的故事,也会讲述和补充一些配角的往事,真心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朋友,山海相逢觅知音,谢谢我的读者,我的每一个知音 除夕若娘眸光一转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坐起身来靠着自家兄长轻轻一拱贴近道:“哥,我且问你,你为何要读书?”“为……”程如一显然被若娘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难倒了,他自己也似乎许久未曾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了。思索片刻,程如一无奈笑笑摇头:“若是往日我定会答,是为了做官,为了安身立命权势富贵,为了给自己给你们……和娘争口气,更或许是恼恨继母苛待,她不让我读我却偏要读……”“可如今……”程如一叹道:“身败名裂死里逃生了一遭,再问起来我却答不出了……”“是喔?”若娘屈指一挑人下颔调笑道:“刚还有人说恢复功名了,要接我享福呢……这会儿才觉醒自己压根儿都没想清楚?”程如一哑然。经若娘这一番引导,他才恍然明悟过来。“我是不用你替我争口气,也不需借你的光。”若娘一改嬉皮笑脸的玩笑模样,只搂住那比自身窄小了几圈的肩膀,此刻她更像个姐姐,指尖轻点人肩头感慨道:“依你说的,你可个是死过不知多少回的人。”“老天既给你重生的机会,便是要你问问自己,该是你想如何活,便如何活。”“我想如何活……”程如一喃喃自语,却忽来叩门声打断了思绪。“表哥表姐!开饭了!快来快来!”唐渺在门外使劲儿招呼着,韩凝也唤着“大嫂若娘”,他们两个年岁最小的在门外蹦跳打闹,声音穿透房门,雀跃而又满载活力与生机。“走!先吃饭去!天大地大不如吃饭大!老娘最近可是累坏了,定要大吃一顿吃穷那韩相公!”若娘说罢兴奋下榻,抓着尚在疑惑的程如一便出了门。待得两人进了饭厅,但见众人已落座,饭菜已上桌,林江月翘着二郎腿正提着个酒坛子,脸颊两片红晕像是还未开餐便已醉了三分,见若娘他们来了连忙热情招呼着:“若娘快来!他们都不陪我喝酒!你快坐我这儿!”“成啊林师父!我陪你喝!”一听喝酒若娘连忙飞奔过去拉开椅子坐在林江月身侧。韩绍真见状不由笑道:“二位姑娘也少喝些,梁姑娘做的面点和菜肴老夫瞧着实在精致,喝多了可要吃不下的……”坐在林江月身旁的梁战英被夸得颇有些不好意思,忙摇摇头:“韩相公过誉了,战英手艺粗劣比不得相公府上的庖厨,不过是念着师兄和师弟师妹惦记儿时的口味,才借用相公府上厨灶献丑。”“师姐啊……”唐渺笑嘻嘻过来搂住梁战英,又对韩凝道:“我三师姐从小就谦虚,夸她一句她要自谦三句才罢,我三师姐做的东西最好吃了。”林江月应和着点头,唐渺眼见韩凝要过去挨着严况坐,连忙一把将人抓了过来推到韩绍真身边,自己则挨着韩凝坐了下来。眼下只有严况身旁的位子,众人都心照不宣,程如一也颇有些紧张局促的挪到严况身旁坐了下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严况见程如一神色很不自然忙出言关心,程如一却心说他怎得开了窍也还是块木头……是看不见这一屋子都人都盯着他们呢吗!程如一心说先前生死关头他们之间如何亲热似都不曾在意,彼时眼里也顾不得旁人,如今诸事已毕,欢聚一处还有长辈在。众人此刻皆已落座,韩绍真是唯一的长辈又是这家主人坐了主位,他身侧一左一右坐着严况和韩凝,韩凝挨着唐渺与梁战英林江月三姐弟,林江月身边是若娘,若娘则挨着程如一。此刻程严二人身旁左是韩绍真这个长辈,右是若娘这个妹妹,程如一可是很难不紧张,但阎王毕竟是阎王,非得不避嫌还在桌下一把握住了程如一的手。唐渺见气氛微妙也连忙帮着转移话题:“衙内且看,这是师姐做的灌汤蟹黄包、白玉奶香糕、梅子排骨、香酥蛋黄鸭……这鱼的做法我不曾见过,与我们蜀地吃法不同,竟然没半点红油辣星……诶,这肉丝爆炒银芽我倒是听三娘说过,还不曾尝过呢!”韩绍真捋着胡须笑道:“既如此还是快些开宴,诸位近日辛劳,今日可定要吃好吃饱,一醉方休!诸位请!”“好嘞爹!”随着韩绍真一声“请”,韩凝最先抄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林江月和若娘更是毫不客气,两人连吃带喝,梁战英紧着给身侧的唐渺添菜,程如一也默默抽出手来提起筷子,夹了一个烤鸡腿搁在严况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