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以后还是少见她一些吧。
魏老太太那边,等到罗宜宁送了陆嘉学离开,许氏则有些顾忌地开口了:「老太太,原是你家的事,我不好开口……只是我瞧着,怎么府里是宜宁在做主?她才多大的姑娘,又没有历练过,您竟然也放心得下让她管?」
魏老太太靠着迎枕嘆气:「魏凌没有娶妻……我现在身子又不好,宜宁也做得顺当。我也是看过她经手的账本的。」
许氏就感嘆说:「老太太,您这心也放得太宽了!」
那日晨起她在前院里喝茶,就看到有人在外面背着手张望。看到她的注意之后,那白胖的管事才进来给她请安,咧着嘴笑:「您就是大堂太太吧,小的是田庄的管事李桂。特地来给您请安的!」
他手里提着一隻麻鸭,一篓螃蟹。说是给她带的礼。
许氏看到他提着东西皱了皱眉,一问才知,李管事是来说这田庄里租钱的事的。
「……租钱本来是小姐的决定,小的也不好多嘴。但这租田的租钱本来就少,三成的租子都不够使的,今年收成不好,小姐还坚持不涨租子。别人家的田都是四成租五成租。小姐宅心仁厚是好事,心疼佃户也是好事。但这开田庄毕竟不是做善事,怎么能由小姐胡乱决定呢!那又多少家产都不够败的。」
许氏听了觉得宜宁做的是不太对,问道:「真有这等事?」
「小的何故敢诓骗了您。」李管事道,「都是为了东家着想啊!小姐当家着实是太年轻了,我等十多年的庄稼老把式了,总比她懂些。她却是不听劝的,我等真是不服气的。」
许氏听了觉得有些道理,这才记下了。至于麻鸭和螃蟹当然是让他提回去了,她还看不上这点东西。
她跟魏老太太说了这事:「倒不是说她什么,不过这管家的事,她怕还是不够火候。」
如今府里就她们几人相依为命,儿子生死未卜。魏老太太不会在这个时候伤了孙女的心。她想了想说:「你等我派人去看看那管事说的是否属实再说。」
宜宁见了陆嘉学之后,心里就在想他说过的话。
当今圣上虽然也算是明君,上任之后做了不少减轻赋税徭役的事,还修浚了运河。但脾气喜怒无常,又偏宠宦官。万一哪日他又想不过去了……宜宁本来是练字静心的,许久之后把纸揉成一团扔了。想了想还是给罗慎远写信。分析朝堂的事还是请教当官的比较好。
宜宁以为不久就能接到他的回信。没想到结果第二天,他就亲自上门来了。
今日沐休,他穿了一身常服。
「带你出去走走。」他说,「难得有空一日。」
她这些日子的确是累着了,魏凌出事之后一直心中郁积,这时候出去看看也好。宜宁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但是既然是三哥带她出门,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罗慎远去给魏老太太请了安,才带她出了门。宜宁坐在马车里,她在想自己的事,抬头一看,暗淡的光线里他抿着嘴唇。似乎也在想事情,一路都没有说话。
「三哥。」宜宁突然喊他,「究竟……怎么了?」
她觉得罗慎远有点反常。
罗慎远抬起头看着她,他一直看着没移开目光。宜宁有些狐疑,罗慎远才移开了目光说:「孙家已经退亲了。」
其实两家人未曾定亲,却也算不上退亲。但孙夫人找了出了两任阁老的薛家老太太来说,以后估计也不会来往了。
罗宜宁就想到早晚有这么天。她不知道罗慎远突然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安慰他吗?她正想着要说什么,一隻冰凉的大手向她摸过来,揉了揉她的头髮:「不要乱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他继续说:「城东的祥云酒楼下有几条画舫,平日不怎么热闹,这时候却在开赏荷会。我带你去看看。」
祥云酒楼离玉井胡同着实也不远。河流靠岸的地方停着许多画舫,以铁链相连,靠着祥云酒楼青砖外墙,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影着画舫船隻。这时候的确很热闹,船上摆着许多盆各式各样的睡莲,养得都很漂亮。
宜宁刚下了马车,就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到罗慎远之后向他拱手道:「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罗慎远嗯了一声,带宜宁走下了台阶。
宜宁还披着披风,她自小就养在深闺里很少外出,觉得这周围有些新奇。来往的人里公子不少,女子却都娇媚轻柔的,着绸缎褙子,或者披了纱衣的也有。看到她之后会好奇地看她一眼,但都是善意的。
她很少来这样的地方!
宜宁看到画舫有点犹豫,船身在水中晃悠,她很少坐船的。正犹豫的时候,一隻手已经伸了过来,他展开的手手心向上,中指显得比别的手指长许多,指腹带着薄茧。她刚把手伸过去,他就握住一用力,然后把她牵了过去。
船上有点晃动,只有少坐船的人才能感觉到,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总觉得不稳。宜宁不得不牵着罗慎远的手走在她身后。
他买下的画舫里布置得很精緻,一架屏风隔开,摆了矮几和漳绒地毯。矮几上是一套的冰裂纹茶具。旁边的长案上是一架桐木琴,再旁边的瓷缸里插着几隻荷花苞。
画舫小小的地方,竟然也五臟俱全。
罗慎远的护卫拱了拱手道:「大人,小的已经告诉过酒楼掌柜了,无人会来打扰您。小的带人在外面守着……」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画舫外面有人笑道:「怎么,我不是人啊!」
罗慎远听到这个声音就皱了皱眉,跟宜宁说:「你坐着,我去应付他。」
宜宁听了却有点好奇,既然罗慎远不生气,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吧。不过这个声音听着却陌生得很,她以前应该没见过。
罗慎远起身走出去,帘子放下了。宜宁就把茶杯一个个摆开准备泡茶。然后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罗慎远的声音说:「不方便,杨兄今日不是要去老师那里吗?」
「罗大人,这就是你吝啬了,一杯茶都舍不得给我喝。」那人又说,「还是你带着人金屋藏娇呢?我听说你家可以要给你定亲了的……」
「什么金屋藏娇的,里头是我妹妹……」
话还没有说完,宜宁看到帘子突然被挑开。有个年轻后生的脸露出来,宜宁倒是镇定:「阁下是家兄的朋友?」
罗慎远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还是带他进来了,跟宜宁解释说:「他是杨凌,与我同科进士,现在是户部给事中。」
……居然是杨凌!
宜宁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又看了这个人一眼。他穿着一件中规中矩的杭绸直裰,戴了梁冠,笑容和善。要说长相有什么独特之处,可能就是鼻樑有点下勾。这就是那个后来被活活打死在午门的杨凌吗……
一个鲜活的人站在她面前,宜宁还真的有点无法想像他日后的下场。
这怎么也算是个名人了,宜宁请他坐下:「既然是家兄的朋友,就请一块喝茶吧。」
杨凌却道:「不了,我一会儿可真是要去老师那里。」他见了宜宁倒是挺有礼的,拱手对宜宁说,「刚才多有冒犯罗家小姐,请恕罪了。」
宜宁摆手示意方才不要紧,又笑了笑说:「杨大人实在不用急,喝一杯茶的功夫总是有的。」
杨凌只好坐下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是逗你家兄玩的,没想到你真是他妹妹。罗家小姐现在也是住在京城的?」
宜宁给他倒茶,一边悠悠地说:「我姓魏。」
杨凌听了她的话一愣,罗慎远这个妹妹不是亲生的……?他也的确是聪明人了,立刻就反应过来。姓魏的大户人家京城里屈指可数……最出名的可不就是,英国公魏凌吗!
罗慎远居然带着英国公府的小姐,他们前几天还说起过!
杨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看到罗慎远面不改色地喝茶,对他说:「正好你要去老师那里,就给老师带个信吧。江浙水患一事的摺子我已经递上去了。具体怎么做的还要看当地的县誌,历年是怎么防洪的,我这里是没有办法的……」
水患问题更应该归了户部或工部,杨凌虽然是户部的纠察官员,倒也过问一二。两人到了船外去说,宜宁喝着茶也没个说话的人……他把自己带出来,自己却跟别人说话去了?
她还没看过画舫外面的景色,让船里伺候的小丫头打开了窗扇,外面正对着一家画舫。
晴空下波光潋滟的湖面,一旦没有人说话了,四周就很是宁静。罗宜宁这时候倒是听到一阵琵琶声,她回过神,才看到对面船上有个女子正靠着船壁在弹琵琶,她望着江面,手指纤巧灵动。宜宁看到她的脸的时候,居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抱着琵琶的女子也看到了她,收了弦屈身道:「这位姑娘见笑了。」
宜宁趴在窗框上,笑道:「这有什么的,你的《长门怨》弹得极好听。」
「小巧技艺,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女子含蓄地笑了笑。
有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跑出来跟她说了什么,那女子侧耳一听,又跟宜宁说:「小女子莲抚,小姐若是想听曲,可来十月坊找我。如今是要先回去了。」看画舫外的护卫便知这家小姐不是普通人,达官贵人见多了,这还是能分辩的。
宜宁点头,看着这女子风姿绰约地离开了。
她看着画舫角落里摆的香炉,突然想起来了那张脸在哪里见过。
那张脸……分明就与她前世的脸有几分相似的。
宜宁想到这里心里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