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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春 第31

 

“你知道杨简那日杀的是谁吗?”周鸣玉听见祝含之这样说,有些不可思议,道:“这么快的时间,祝当家查到他身份了?”祝含之挑眉道:“你未免将我想得太有本事了些罢?”她抚裙坐在周鸣玉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从太子那儿听来的。此人名叫戴峰,是安州娄县的一个小吏。娄县境内有两座铜矿,是归朝廷所有,铜矿平时的一切情况皆是由此人汇总文书,上报县丞。”周鸣玉听到这里,惊讶道:“我知道他!”这倒是让祝含之没有想到,反问她道:“你知道?”周鸣玉点点头道:“那晚我只匆匆瞥了一眼,他被杨简动过刑,人都没个样子了,再加上太暗,我就没看清楚,只是一直觉得哪里奇怪。若说是娄县那个戴峰,那我就知道了。”她回忆道:“从前我在南方跟主家出去跑生意,因娄县产铜,有不少铜器生意可做,我们便总从那里经过。在娄县时,主家曾拜会过此人,此人居所不大,内里却十分豪奢,不像个低品小吏之家,想来平素里是没少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的。”她说着说着又发觉了不对劲:“可是娄县属于安州,并不在端王封地之内,他来找端王做什么?”这就是祝含之要说的了:“端王封地在晋州。娄县虽不在他封地之内,却紧邻于他。这样大的两座铜矿,能将一个县城小吏喂得比州官都饱,谁看了不眼红?”周鸣玉想起自己先前在上京时,曾去过端王府,当时瞧着陈设昂贵精致,原以为是亲王应有的配置,谁会想到这么一出?周鸣玉有些想不明白,道:“可是端王封赏一向不薄,晋州又是富庶之地。即便没有这点铜矿,也是一等富贵了。”祝含之提醒她道:“所以你要好好想想,除了钱,还有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值得原之琼杀你一次不得,又费力派死士来杀你。”周鸣玉原以为那刺客身上能留下什么线索,但如今听到是死士,便可知是查不出什么了。但越如此,便越可证明他们想要杀周鸣玉的决心,便越可见他们对此事的重视程度。门外有伙计来敲门,说房间收拾好了,需不需要现在抬周鸣玉过去。祝含之听声,应了句“稍等”,随即便站直身子,道:“宋既明调了两个翊卫来守在此地,你之后的安全可以放心。至于杨简,他方才也在旁边,既然听到了宋既明的安排,那么为你考虑,以后应当是不会再来了。”周鸣玉想到今晚的情形。她下床灭灯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瞬之间,而杨简能立刻进入房间出现在刺客身后,若说不是当时便守在跟前,恐怕没有别的理由解释。周鸣玉温吞吞地开口问道:“他们想要杀我,不会等了这么多天,我回来那日便该下手了,但那晚杨简来过。之后一日,是宋既明来查问过我,加强了守卫。他们等到今日,是抓住了守卫的漏洞,认为无人在此,才来的?”祝含之意味深长道:“应该罢。”她点到为止,施施然转身出去了。紧接着便有伙计进来,扶着周鸣玉上藤椅,灵云也带着两个侍女进来,帮周鸣玉大概收拾了东西,一齐换了个房间。外面一片漆黑,只听得见雨声错杂,雨势不小。周鸣玉一出来,就看到门边放着一把伞。深青的伞面,平整的油纸,伞骨比寻常用的更粗更长些,显见得撑开来要更大些。灵云原本是拿了把大伞来的,此刻看到那把伞,也疑惑了下,一时没想到是谁放在这里的。正打算回头叫人拿去问问,却听周鸣玉开口向她要那把伞。灵云拿起来,递给周鸣玉:“姑娘知道是谁的?”周鸣玉接过,道:“大概能猜到。”她撑开来看,一把素净的大伞,什么多余的花样都没有,倒是伞面确实大很多,即便她坐在藤椅上,也能不淋湿自己。灵云在一旁笑道:“这把伞倒好,姑娘坐着也淋不到,可巧就放在这里。”周鸣玉唇边泛着一点浅浅笑意,道:“可不是吗?正好让我用了。”春雨淅沥,都从她裙边擦过,不曾濡湿她一点半点。--周鸣玉自此后还真的就清闲了下来。宋既明那边没再来查问过她,无非就是派了两个翊卫过来轮番守着,又加强了些守卫而已。周鸣玉白日偶尔去阮娘子那边帮忙,有时就在自己房间里,和绣文一起画图刺绣。张浮碧也来过几次,陪她说话画图,拉着绣文一起打花牌,还稍微提过一句,在准备着宫里的女官遴选。周鸣玉一连几日晚上休息时,都听着屋顶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瓦片响动的声音,便知道,前头晚上总听到的瓦片响,果然是杨简一直在屋顶守着。只是杨简再也没来过。没见过人,也没在外面敲过她的窗户。周鸣玉安安稳稳地歇了半个多月,兴许是因为体质不错,伤处都恢复得很好。她寻思着若是再快些,兴许在围猎结束之前,她能下地走路。但这也没能实现。因为围猎突然结束了。端王世子原之璘因坠马伤颈,久治不愈,逝于上苑。--回程时,周鸣玉仍旧是与祝含之同车,绣文则被打发去后车,与繁记其他人同车。此次回京安排匆忙,但车上还是布置得十分妥帖,甚至还有为周鸣玉准备的脚垫。周鸣玉遥遥看着端王那边都挂了白,心中唏嘘。

她幼时与原之璘并不十分熟悉,只知道是原之琼的兄长,杨简也只是因为兄长的关系才与他有些来往,故而也不亲近。那时候原之璘看在眼里,不过是个与旁人一般无二的俊朗少年。好长街打马,好赏月观风,好醉酒题诗,好琴下舞剑。来接原之琼时,会给她带点心,带礼物,将小小的妹妹高高地抱起来,笑吟吟地回家去。所以对于前些日子在端王府里那一场态度轻浮的相见,周鸣玉一直觉得奇怪又荒唐。她对原之璘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所以如今,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对她而言,就只是一个知道的故人而已。前几日原之璘坠马,她只知道他伤到脖子,伤情严重,但因一直未有车马回京的预备,再兼之太医院一直井然有序,旁人照样狩猎玩乐,周鸣玉便以为他的伤情尚可控制,兴许之后会有好转。谁料他居然死得如此突然。周鸣玉不信祝含之日日在外面,会半分都不知道其中内情,便问道:“有关世子之事,祝当家可听说什么吗?”祝含之正打着帘子,看外面车马启程,闻言回头放下手,问:“你想打听什么?”周鸣玉问道:“我原本以为世子的伤,应当不至于如此的,是否太过突然了?”祝含之指了指自己修长的颈子,轻飘飘地道:“坠马摔伤,本就可重可轻,伤在这里,更是可大可小。你觉得原之琼算计她兄长的时候,考虑过这些吗?”这一对兄妹小的时候,算不上是一等一的亲密,但也绝对是关系很好的。周鸣玉当初得知原之琼故意算计原之璘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惊讶的。端王仅有原之璘一子。如今端王尚在,是原之琼的倚靠,来日端王不在了,世子袭爵,那原之璘便是原之琼的倚靠。无论原之琼是与谁家结亲,都需要背靠这个王位,作以有力的支撑。而原之璘应有尽有,也不至于撇下自己这个妹妹不管。她若是聪明些,便不该这样算计原之璘。何况有端王在,也不会允许她下这样的手。周鸣玉又想起那日祝含之说,这套马鞍,兴许原本是原之琼打算给自己用的。她脑子里线索几转,忽而道:“原之琼不是因为要算计和杨籍的婚事,才把马鞍换给原之璘的。她是因为知道杨简杀了戴峰,为了防止后患所以……可为什么是原之璘?”祝含之见她这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侧身去匣子里翻了翻,摸出一封信件来递给周鸣玉。“这信才给太子殿下看过,我没烧,留给你看一眼,可别说我没帮着你。”周鸣玉知道祝含之借助各地商铺收集消息的事,此刻点点头接过,展开来看,才发现这是一封有关戴峰的详细密报。戴峰的妻子有两位兄长,大哥攀着戴峰的关系,如今在一座铜矿做事,算是成了个说得上话的小头目;二哥虽不在矿上,却长年在晋州,他的女儿,如今是原之璘的外室。周鸣玉皱起了眉,推测道:“所以,端王府是借着原之璘这边的线,从矿山那边私自敛财?”而杨简既然敢杀戴峰,必然是已经有了戴峰贪污的具体证据,甚至于,他已经查到了戴峰与端王府的生意往来。所以原之琼才要一边将她这样的目击者封口,一边去处理此事的后续。祝含之又取出一个信封给她,这一次纸张的厚度,明显要比前一封厚了不少。周鸣玉打开来看,林林总总,全是原之璘这些年在封地里做的荒唐事。他尚未娶正妻,但已有了不少姬妾,府中养着一堆,外面还养着一堆,更莫要提秦楼楚馆里的那些。甚至于,他还为此强抢过民女,打死了人家的父兄,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他这个年纪还不曾成婚,便是因为如此。当地的高门不肯将女儿嫁他,上京的世家稍一调查,也是不肯。周鸣玉看得眉尖紧蹙。所以那日在端王府,原之璘让她感觉不适的那种感觉,并不是她多想了。他就是老病犯了,见到个女子便拔不动腿。周鸣玉将信收好,完完整整地还给祝含之。祝含之直接取了个干净的大口茶杯,将这两封信点燃了,扔了进去。周鸣玉看着跳动的火焰,一点点把那些荒谬的字眼烧成灰烬。这件事的因果终于有了解释:“他们已经做好了取舍,若是今上问罪,就拿原之璘来顶罪。总之原之璘一死,所有事都可以死无对证。”可她仍然觉得荒谬:“可是他们完全不必做到这一步。此事说白了不过只是贪财,这样的事历朝历代屡禁不止,端王只要向今上摆对态度,完全不必要原之璘的性命。更何况,端王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以袭爵,便是从此处想,也轮不着原之璘去送命。”她问祝含之道:“这其中还有隐情?”祝含之眼见着火苗消失,轻轻晃了晃,看见里头已是一片黑灰,便将茶水倒进去涮了涮,直接泼了出去。她有些嫌弃烟火味,将帘子掀了起来透气:“你觉得这些消息,我派几个伙计出去,几天能查得到?”她上身倾向周鸣玉,轻声道:“这些是讨巧,跟在别人后头捡了漏。你能看见什么,都是些无关紧要、无所谓叫人看到的东西,不是全貌。”祝含之目光颇深:“不过没有傻子在前面冲锋陷阵,咱们也听不到这些消息,是不是?”--而冲锋陷阵的傻子本人,此刻正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呕血。几个人围在他身边,有的剪衣服,有的拿着纱布紧按止血,有的连忙去拿药往他嘴里塞。茂武哭得稀里哗啦,拿着棉布擦他口中呕出的血:“茂文坚持住啊!没事了!主子和大夫都来了!没事了啊!撑住!”杨简站在一边,看着成了血人的部下,脸色分外阴沉。周鸣玉回到上京之后,换了马车,仍是回到云裳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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