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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春 第28

 

她与周鸣玉说完,就想要离开,周鸣玉连忙叫住她:“祝当家,今日大理寺少卿家的张三姑娘来探望我,闲聊时说起来,官眷之间流言纷纷,有关郡主要与杨家结亲的事,几乎已是人尽皆知。此事祝当家应当也知道了罢?”祝含之点点头,道:“此事蹊跷得很。昨日还几乎没人知道,今天一早便有人来向我打听,若无有心人故意为之,我是绝然不信的。”她好笑地道:“时日尚短,还看不出什么。我没同你说,倒没想你自己打听到了。”周鸣玉陪着浅浅一笑,又追问道:“会是郡主自己传出去的吗?”两家结亲的传言若是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杨家碍于声名,也没法拒绝这桩婚事,到最后只能屈服答应。祝含之只道“不好说”。她今日与命妇官眷们应酬了一天,一整天都没见到原之琼的半个影子。原之琼若是真想将此事炒热,到人前来与杨家长辈说几句话,旁人的嘴自然便停不下去。她连作戏的姿态都没有,难道是干等着别人去说吗?祝含之有些好笑,道:“你怎么也着急起来了?如今此事中尚无人得利,这风言最后也不一定是个什么结果。若是端王世子当真不好了,郡主成婚便绝不会外嫁,难保有人觉得是原之琼设计攀附杨家。原之琼要确保此事成功,未必肯用这样没有十足把握的办法。”周鸣玉仔细一想,此话倒也有理。“若是这样,那就是有人想要阻止杨家与端王结亲。要么是杨家自己,不肯受端王掣肘,要么就是送走祝含之后,周鸣玉与绣文一起用过饭,坐在床上做了会儿针线活。待晚间换好药,洗漱过预备休息时,周鸣玉特地让绣文留了一盏灯,就放在床头的小几上面。绣文没懂为什么,疑惑道:“这床帐子薄,姐姐本来就有伤,点着灯怎么休息得好呢?”周鸣玉没实话实说,只道:“我昨日晚上没亮灯,半夜醒来有些害怕。你给我留一盏灯罢。”绣文一听这话,径自坐下了,道:“姐姐以往睡觉不亮灯的,若是害怕,要不我来陪你?”周鸣玉笑她道:“我还不知道你?若是亮着灯,你便睡不好了。我若当真有什么事,肯定要叫你的。”绣文还是不肯自己去,执意要陪周鸣玉一起,周鸣玉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了出去。她那晚撞破杨简杀人,便给自己留下了祸患。昨晚到底是她大意了,居然没有作以防备,但今晚说什么都不能放松警惕了。门窗她都让绣文仔细地检查过,一一锁好。若真有人想要潜进她的房间,必然要弄出声响。她听力一向灵敏,若是真有动静,她必然可以听到。留下的那盏灯算不上明亮,周鸣玉透过薄薄的床帐,只看到一点烛光模糊的轮廓。她放在被子下面的手一直扣在刀柄上,阖上眼浅浅睡去。周鸣玉自打那年被卖出京城,就没睡过一个囫囵的好觉,如今早养成了浅眠的习惯。这一晚稍有动静,要么是绣文翻身,要么是灯花爆了,她总要睁一回眼。直到外头打更的声音过了,预备着要晨起,绣文才进来服侍着周鸣玉起来更衣洗漱。待用过早饭,周鸣玉便预备着要去阮娘子那边。她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估计着那边也要来人接,便招呼绣文过来:“你送我去了阮娘子那里,再去取药吗?”先前那剩下的两包药,因怕有问题,周鸣玉都停了,只让绣文找个没人的地方扔掉,等这次重新去取。这事两人原本都商量好了,听周鸣玉又问起,绣文应了声是,问她怎么了。周鸣玉将绣文叫到身边来,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帮我个忙,去了太医院,问一问,有没有一位舒太医在。”绣文回头看她,用气声轻轻确认了一遍:“舒?”周鸣玉肯定道:“对。”绣文便不再多问了。正巧便有两个伙计上门,搬了个藤椅来,笑吟吟地道“周姑娘好”。周鸣玉与二人问候过,便由绣文扶着坐了上去,那藤椅下头有个脚搭,正好稳稳地放脚。两个伙计一路走得稳当,周鸣玉到阮娘子房间门口时,也不觉得脚痛。阮娘子年岁大些,瞧着十分温和,见到周鸣玉时,并没有什么架子,扶着她关心了下她的伤势。周鸣玉连忙谢过。阮娘子的房间要比周鸣玉的大上许多。议事的正厅之侧有个小隔间,摆着几张桌子,放着些纸笔物品之类,便是平日里那些掌柜所坐之处。阮娘子早让人给周鸣玉置了座位,还放了脚踏给她搭着。此刻周鸣玉来了,便让灵云一道,扶着周鸣玉进去坐下。阮娘子坐在主位上,正好抬眼便可以瞧见她。此时没有客人,阮娘子闲闲与她说话道:“我这几日抽不出身,又怕晚些去打扰你休息,便只让灵云代我去探望你。你莫见怪。”周鸣玉忙道“岂敢”,与她客气道:“阮当家说这话折煞我了。我这一路跟过来,什么事没做不说,还给大家添了这样的麻烦,心中本就过意不去。今日承蒙阮娘子不弃,肯叫我过来教我些东西,我感谢阮娘子还来不及呢。”阮娘子从前不曾与周鸣玉有过往来,对她的认识也仅限于来时路上的匆匆几面,倒是到了如今才好好说上几句话。她见周鸣玉说话乖巧,行动又有礼,心中也喜爱。“我能教你什么,不过是找你来帮我些忙。今日正好约了几位官眷来,我听含之说你对制衣的生意熟,你能在这里,我也省心了。”周鸣玉不敢托大,虚心请教,凡有不懂的都问了问阮娘子,阮娘子也一一答了。待不多时,便有官眷上门。能来找阮娘子的,自然与周鸣玉平时能遇到的官眷夫人们不一样,大多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大臣家眷,甚至还有宗室命妇。

周鸣玉大多时候不出声,只安静地做些记录,唯独听到有些具体细致的疑问时,才在一旁开口,绝不多话。这一整日一直在阮娘子房中,连午饭也是与阮娘子和灵云一起吃的。直到快到晚饭的时候,阮娘子被人请走,周鸣玉这才与绣文回了房间。绣文端了晚饭回来,与周鸣玉同桌,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米粥,又将肉食往她跟前推。“姐姐今日辛苦一天了,中午也没好好吃,这顿可得多吃点。”周鸣玉连忙拦住她动作,只盛了七分满,无奈道:“哪里吃得了这么多?我统共没说几句话,倒算不上辛苦。更何况,听她们说些外头的事,总比咱们自己缩在屋子里有趣多了,是不是?”绣文偏头一想,道也是。二人吃完饭,绣文将东西收拾了,扶周鸣玉回内间坐着,而后将小药炉支起来,坐在门口帮她熬药。两个人聊着天,周鸣玉坐在那边描图。待药好了,绣文才端进来,坐在了周鸣玉旁边。她看了眼外头,确认没人,才靠到周鸣玉身边,悄悄道:“我今日去抓药时,那边的太医不多,就一两个。我问有没有舒太医,他们说没有,只有一位苏太医。我不知是什么情况,不敢多问,便装作叫错了,道了好几句不是,把这话带过去了。”周鸣玉听绣文说完,问:“他们原话是怎么说的,你说清楚。”绣文想了想,道:“那太医说得简单,‘没有舒太医,只有苏太医’。后来我和苏太医赔不是,他还说这没什么,嘴胡也是常有的事。”她不知道周鸣玉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又问:“若是姐姐要找这个舒太医,不如再教教我,我下回去那边抓药,再打听打听?”周鸣玉原本没想到这位舒太医,是昨日听到杨简说苏太医,才突然想起这一出。这位舒太医从前与谢杨两家都十分要好,医术也很高明,虽然不到五十岁,但已有了能继任院首的本领。周鸣玉原本想让绣文借苏太医的名字去询问一下这位舒太医,人还没去,便赶上祝含之带着院首来帮她看伤。这院首岁数大了,周鸣玉小时候就见过他,原以为早就致仕回家了,却不料如今还在。至此,周鸣玉基本已经可以肯定舒太医不在太医院了。她让绣文去问,无非是再作以确认罢了。周鸣玉问:“那苏太医多大年纪?”绣文道:“三十出头,很年轻。”周鸣玉闻此,摇摇头,同她道:“你做得很好,之后就不必多问了,就当是口误。”这样年轻的年纪就在太医院,前头八成是有师父一直带着,从学徒药童做起,年纪小些的时候应当就在师父身边了。若是如此,他也许就听过舒太医的名字。但他仍旧说绣文是嘴胡,半分没多提别的。而即便这苏太医是真的不知道前头有个舒太医,那这样的回答,也并不乐观。恐怕在谢家被处置之后,舒太医也就离开了太医院。抛却院首之位,离开太医院,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事。这条线断在了这里,周鸣玉有些头疼,一口气将吹凉的苦药喝完,思索着再想些别的门路。绣文接过碗收拾了药炉,帮周鸣玉洗漱换药准备安置。她一边帮她铺床,一边道:“姐姐今日不用点灯了。”周鸣玉一时不解,问:“为什么?”绣文偷偷笑,道:“我今日出去,瞧见昨日来的那个黑脸统领了。”昨日宋既明来,因态度严肃步步紧逼,又害得周鸣玉伤到了脚,弄得绣文又惧又恨,待他走了,小声同周鸣玉抱怨了一晚上。没想到这会儿说起来,又是这个态度。周鸣玉也是好奇:“你昨天提起他,恨不得将他吃了,今日又怎么了?”绣文道:“我是觉得他有意思。昨天他黑着脸吓唬姐姐,逼得姐姐又是跪又是哭的,可是出了门就去找祝当家,又是请她回来当救兵,又是让她叫太医。”她下巴往外头抬了抬,道:“我今日见到他时,他正在问外面巡逻站岗的卫兵,昨晚巡逻可发现什么意外没有?还说这院子里都是女眷,要他们晚上好好守着,莫叫进来了什么歹人。”绣文说到这里,脸色严肃了下来,认真看着周鸣玉道:“我听到这就想到了。姐姐昨日不肯吹灯,是不是害怕有人还要来害姐姐?”她有些自责道:“我就应该陪着姐姐睡的。”周鸣玉搓搓她手背,道:“昨日是有些害怕,今天听你这样说,倒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她反过来问绣文:“倒是你,他们说话,你凑那么近做什么?”绣文道:“我从树后头过去的,他背对着我,看不见我,我就走慢了些,多听了两句。”她有些放心下来,道:“不过这样就好了,姐姐今晚不必担心了。”但即便如此,周鸣玉还是让绣文留了灯。她照旧还是靠着床边睡,想那宋既明果真是个缜密之人,许是将她坠崖的事与前面她被打晕的事联系了起来,想到会有人对她下手,所以特意调配兵士来守着她。前日晚上无事,应当是因为杨简来了,但她总不能指望杨简夜夜来守着她。有宋既明如此吩咐,倒是得了个安全的保障,也免得她晚上担惊受怕。周鸣玉略放下些心,阖眼睡去。月过中天,微起了些凉凉夜风,吹得窗外草木簌簌。周鸣玉半睡半醒之间,听到窗外响声,想,后半夜兴许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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