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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 第6节

 

王乃宁听她一副大人语气,心里骤然一疼,当家主事儿的人没了,他当叔叔的比寻常还要更疼她,“我要走必定是带你们一起走的,不然你们怎么过日子,族老无至亲,要是乡里看那洋鬼子的眼色欺软怕硬的,就是再难,我也带着你们的。”

桑姐儿希冀地点点头,她也不想待这里了,不出两年大概就能抑郁死,“那咱们哪里去?”

去哪里,只能去山西,王乃宁平日里走街串巷、招鸡遛狗的本领显示出来了,等夜里再守灵的时候,先找厨房的饭菜饱餐一顿,商量大奶奶,“去山西!”

大奶奶似乎没想到要走,她先想到的是不容易,“天高路远,怎么去的了?”

大门没出过几次的小脚女人,她怎么也不知道山西在哪里,她畏惧。

“家里有骡子,套上车,我会赶车。那边地处中间,少有战乱,比我们这里要安稳。不然几??x?时洋人打过来了,咱们没有好日子过的!”

桑姐儿一心一意要走,大奶奶便没有话要说了,她是没有太多主心骨的人,桑姐儿是读过书的人,她自觉桑姐儿是聪慧有见识的人。

“妈,你等人都散了,悄悄收拾东西,弟弟吃的用的,山西在西边,冬天比我们冷的快,多带厚衣服才是。”桑姐儿说完,又去帮王乃宁收拾东西,特意找出来一身青色短打。

那些马蹄金被大奶奶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四块缝在王乃宁的衣服里,后腰围挡那里缝了一块儿,胸口又做了布袋子揣进去两块缝死,还有一块在绑腿上,牢固又不碍事。

大奶奶缝了一宿没睡,王乃宁拿着剩下的两块儿,一块换了铜板供应账上支出,一块儿换了几块碎银子,剩下的串成一布袋铜板儿,银子大奶奶收起来了,铜板儿一人又分装了一包零用。

等发葬完,王乃宁立即穿着孝子服去过户,大印一戳,传承百年的王家大院儿,自此改名更姓。

雷天生还问起来桑姐儿,他伪善地邀请她到唱诗班,王乃宁面色沉沉,“走亲戚去了,昨天就走了。”

跟大奶奶昨天夜里就走了,托族里面老成可靠的族兄送出城外去了,怕的是以防万一。

田有海看着王乃宁走,一路追出来,“二爷您上哪儿去,去宗祠吗?”

“对,去宗祠!”他胡乱答应着。

田有海欢天喜地的,觉得事儿算是办好了,剩下就看自己的了,“您放心,我必不能忘了你,等两天我就给你谋个好差事。”

哪里想到王乃宁好脚力,不过一下午便追上了桑姐儿,族兄还没走,等他来接人才放心,“你们这一支分出去了,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族长说了,要是山西那边不好待着,便再回来!”

又拿出来凑的一篮子吃食,“这是族里给的,没帮上你们忙,此去一别经年——”

说到此处,王乃宁砰的跪下叩首,大奶奶忙推着桑姐儿去跪谢,满眼泪光。

此去一别经年,背井离乡,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若是富贵不归故乡,便是锦衣夜行。若是贫贱而不能归,那便是客死异乡为异鬼!

骡车悠悠地前行,黄烟漫道的黄昏下远去的是故土,桑姐儿现在跟宋旸谷一样,一身天青色短打坐在车辕上,看着倦鸟归林。

“叔叔,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去行不行?”她看见王乃宁塞在车底下白布缠着的大刀了。

王乃宁拉开桑姐儿的手,这店里的人都睡了,她不敢惊动,只死死的拉着王乃宁的袖子,“我们上路去,自然请镖师护送,叔叔我劝你不住,你要万事小心。”

她的语速又急又重,“今晚他必定要庆功,我早前听酒坊说给他送酒,他的卧房在三楼最里面一间,前后门有当差的护卫,你从西北墙下的下水口能钻进去,楼门锁着你得从窗台爬进去,楼后窗户不锁。”

“出来的时候你记得跑快点来找我,要是人发现了,你就就近躲起来,顶楼有个阁楼里面放杂物,叔叔,我等你。”

她站在后门那里,头发剪成了小子头,毛茸茸的一颗脑袋像是刺猬,洗漱过换了一身蓝布长衫,影影绰绰像是鸟笼上的蓝布罩子,筒状的,殷殷地看着王乃宁,“二叔,我怎么着都在这里等你的!”

王乃宁牵起骡子,“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桑姐儿抿着唇,“你现在想做的,我未必没有想过。”

人想要复仇起来,事无巨细,又胆大包天,想出来各种各样的主意来,教堂先前为了引诱孩子去,时常邀请他们去参观,大人还有忌讳,小孩心思单纯为了糖就去了,还有胆子大的,曾经爬到楼上去偷糖过。

“桑姐儿,你出生之前,老太太找人看相,人人都说是个男孩儿。”

没想到是个女孩儿,但是这个女孩儿跟别的女孩儿不一样,果敢聪慧,又勇毅过人,她还多思善谋,比十二三的孩子都要懂事,他骑跨上去,看月满人间,未必没有几分自豪,“如今看来,你比男孩儿强。桑姐儿,我要是没回来,你就雇个人赶车,不要留在这里,去山西去,太谷元盛德。”

山西巨富,据说那里全部是高宅深院,佣工不计,资材数以亿计。山西帮走南闯北做买卖,青县当铺就是山西人开的,天下当铺,长江以南是徽州人,以北是山西人。青县当铺的总号便在晋中太谷——元盛德!

她追出去几步,又停下来,回到门里去,插上锁,肥大的长衫略显臃肿,像是一直吃胖的猫。

漏夜等更,不肯再睡,只在院里静坐,她看天看地,一遍一遍地掐着指头算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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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成谋国

又枯坐一个时辰,王乃宁终于回来了,袖口沾满了血,脸上擦干净了,桑姐儿指了指桌子上的换洗衣服,一模一样的青色短打,这一身里面缝着东西的。

“我去买早点去——”她跑到大堂里面去,先问伙计,“有什么吃的?”

开门做生意当人伙计的,没有平白放过一个铜板的道理,“您吃什么,后厨都有,细面菜粥烧饼馒头。”

“一锅米粥,再要一筐烧饼,咸菜配着!”

“送房里?”

“送,我长身体饿的很,去舅家不知道要几时呢。”

三人围桌吃饭,少有的安宁,王乃宁先吃四五个烧饼,烧饼烤得两面焦黄,芝麻撒的多,卷着咸菜丝儿,几口他便能吃一个,饿的很,“我摸进去的时候,赶巧了他注定命丧我手,他房门没关喝的大醉。”

抡起胳膊来就是一刀,多么地畅快,“洋鬼子床软,他还在床上滚了几下,不然立刻就要他脑袋滚地!”

大奶奶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小声惊呼,元熊还睡着,她是万万没想到胆子大成这样,“要是给人知道了——”

“所以我们得快走,吃完这顿就走,妈——你得多吃饭,脚放开了以后,给弟弟也多吃饭!”

桑姐儿给她添粥,又把剩下的烧饼包起来路上吃,剩下的一点粥她不忍心撂下了,王乃宁回头看她的时候正刮着锅里最后一口喝了,一抹嘴,“叔叔,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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