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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之士[科举] 第18节

 

柳贺将“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文章写好,之后又细细读了一遍,他眼下写文章的篇数是变少了,可在文章上花费的功夫却更多了,其实柳贺也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但知道问题并不代表就能将问题解决。

就像最近,他作文时总有拘束之感,仿佛自己被拘囿在一个固定的框架内,伸展不开。

柳贺怀疑是自己一路学得过于板正的缘故。

于科举一途,他毕竟是半路出家,掌握的更多是读书作文的技巧,专注于应考而非做学问本身。

当然,二者并不相悖,只是若是能以学习的心态更积极地去写文章,写出来的文章恐怕才更好一些。

柳贺站起身,打算向丁显丁琅两位先生请教该如何提升文章。

却不想,刚出了学堂,他就遇上了丁显,对方招手示意他过去:“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柳贺还未开口,丁显已知他要说

什么,只递给他一本发旧的书稿:“这是我当年科考时先生列的书单,嘉靖朝以后科场文风有变,当年书单已不适用于今朝,我又补充了几册书,其中不少文章你已读过,但读一遍还不够,你须仔细琢磨文章是如何写出的。”

柳贺接过来一看,丁显所列文章有唐宋八大家作品,如苏轼《记承天寺夜游》,也有辛弃疾文章,篇章之多不逊色于孙夫子此前给他列出的书单。

“我听斋夫说,你无论寒暑,每日都去书堂读书,族学中唯你与施允二人坚持,但我观你文章,于经义理解可谓透彻,但文辞有欠,因而算不得一等好文章。”

柳贺连连点头,他知丁显说得在理。

他的确专注于研究四书与《诗》一经,因而内容能够充实,可于文章本身而言,只有内容是不够的,还要有情绪在其中,不然怎么读都是干巴巴的,就像写网文小说,读者宁可看“王妃已在城墙上挂了三天了”,也不愿意看王妃敲着木鱼念阿弥陀佛。

柳贺领了书单,看着密密麻麻数行字,只觉头大如斗。

不过这说明丁先生将他放在心上了,柳贺又怎会不懂?

柳贺翻了翻自己手边的书,书单上的他已有几本,其他的丁氏书堂内多数也都有,他便按丁显的要求读起了这些文章,每日晨课时的朗读书目也改了。

其实作为现代人,比起四书五经,柳贺还是爱读散文,苏轼的《赤壁赋》,柳宗元的《捕蛇者说》,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这些文章流传千古,其中名句在现代人读来也是享受。

放在靠科举出身的大明朝,自己成日写文章,又看周围人文章,更是能体会到这几位大家的牛叉。

区别在于,以前他只知道人家牛,却不知道牛在哪里,现在倒是知道人家牛在哪里了,却还是学不会,依然是一个绝望的文盲。

但柳贺也不得不感慨,以往在历史书上看到,唐宋以诗词著称,到明清却只剩小说闻名,说是因为读书人专研科举的缘故,不过在柳贺看来,实在是因为考中进士就能做官的诱惑太大,且明朝科举与唐宋不同,门槛低,只凭考试能力即可,而唐宋有行卷之风,有荐举之制,科举又考诗词歌赋,文人在作诗上的积极性也是不同。

唐宋二朝确实是文章兴盛的时期,有明一代,尽管有推崇秦汉推崇唐宋的,可却没有文追唐宋的大家,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无非《项脊轩志》《湖心亭看雪》等几篇。

柳贺一篇篇文章读下来,收获自然不少。

这几日中午他都未去书堂,只在假山旁读散文,他不怕别人笑话,读书也读得大声,只因读书时声音似乎与胸腔产生了共鸣,他能在某一瞬让自己代入到作者自身。

情绪饱满才有好文章。

“柳兄向学之心叫人敬佩。”

汤运凤与施允二人路过,见柳贺读书到近乎忘我地状态,心下真的只有佩服了。

柳贺初入族学时,每日苦读四书,姿态像极了皓首穷经的老书生,旁人只觉他读书近乎愚,可一日一月如此便也罢了,柳贺是日日如此月月如此,何况柳贺的天赋如今已被众人认可,他却依然勤学到如此程度。

如今柳贺的文章常位列旬考前三,学堂中却已无人发出异议了。

……

立冬一过,天气便日益寒凉了,柳贺算是勤勉的了,晨起时都忍不住在被窝多赖了一会儿,起床之后倒是还好,唯独起床的瞬间格外艰难。

寝房简陋,冬日里又没有什么保暖设施,靠的就是厚被子和一身正气,天刚降温,柳贺便收到了纪娘子带给他的冬衣和棉被,柳贺实在难以想象古人是怎么过冬的,现在棉花在江南一带种植不少,可明代以前却是没有棉花的。

柳贺又坚持了一刻,待到其他同窗开始起了

,他也钻出被窝,先穿冬衣,再套长衫,这长衫一年四季都要穿,冬日能加衣服倒是还好,放在夏季,稍坐一会儿便汗流浃背,热得往树荫下钻。

冬衣显然是纪娘子新做的,厚实又不闷人,柳贺穿上后只觉周身都暖了起来。

去饭堂用过早饭,再去学堂就已不冷了,学堂内人多,火气也旺一些。

纪娘子还托人捎了几支笔给柳贺,其实学堂外就有卖文房四宝的店铺,毕竟倚着丁氏族学,靠山吃山,不过柳贺还是喜欢去县学旁那家书肆买,价格能稍稍便宜些,而且各个档次的纸笔皆有,选择面也广。

柳贺今日读的是《阿房宫赋》,这也是前世语文课本上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道尽了杜牧心中所思所想,堪为一代经典,柳贺仅读一遍还不够,他往往读上三四遍,这篇文章读下来,柳贺只觉胸中情绪满满。

无论在哪一代,这都是振聋发聩的好文章!

近段时日读文章柳贺也读出了心得,他心中的好文都是文辞出众、以情动人之作,即便文辞不算华美,但只要文章写尽胸臆,也能够触动人心。

每日经义功课做完之后,柳贺将手中文章一再琢磨,到晚间再研磨提笔,专注地写文章,学堂内静寂无声,只有笔尖在沙沙作响。

欧阳修有一首诗,写监考进士试的场景,其中一句下笔春蚕食叶声恰恰符合柳贺此刻的情景。(注1)

此刻柳贺脑海中并无其他,只有这些时日的所学与所得。

一页竹纸已是写满,再起一页,许是这些时日专心读书起了效果,再下笔时,柳贺先呼了一口气,便笔尖不停、一鼓作气地写了下去。

窗外清风作响,烛火已有些暗了,柳贺拨了拨烛芯,重新铺开一张纸,将之写满。

归家

柳贺新交的一篇文章,丁显拿过去认真看了一遍,还与丁琅一同研析了文章:“相比一月前,此子文章真大有精进。”

柳贺原先的文章只叫人觉得过于紧绷,可近日这几篇读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虽是经义内容,读来却毫不晦涩拗口,尽管有刻意模仿大家的痕迹,但收放自如有张有驰,若放在以前,柳贺的文章明显收有余而放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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