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视察
「怎麽换了新衣服?」王哥看朱何每天都有乾净的衬衫可以换,很不顺眼。
「啊,这是住我楼上的修nv小姐拿给我的,她说她隔壁邻居在回收公司工作,有很多旧衣服可以给我。」
朱何本以为楼上是年轻夫妻,没想到nv方是不能结婚的神职人员,可是他们每天的早安道别都感情好好。
「人家怎麽对你这麽好?」
「我也这麽觉得,我已经写好感谢卡,今天下班要拿给那位好心的大哥。」
「写什麽感谢卡,又不是小学生!」
「嘿嘿。」
王哥烦躁不是没有理由,局里已经有很多单位来问过朱何,没为什麽,就是要挖角。因为上个月局里唯一没被陆专员打枪回去的报告只有第零队,已经成了环保局内部的奇谈。
那份报告就是朱何一个人一字一字在电脑前打出来的。
王哥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个陆专员知道朱何刚学电脑,才给他特别放水。
凭什麽?他年轻的时候工作那麽辛苦,这小子却因为运气好,得了一具好皮囊,到哪里都有人照顾。
电话响起,王哥不耐地接通:「吵si了,不要再问我那只猪的事……哦,有人si了。」
廖哥招呼一声:「小猪喔,走了。」
「好。」
朱何带着工具上车。他已经适应新工作,不会再排斥和害怕,以为这一趟和其它案子没什麽不同。
公务车来到老旧的国宅,si者在五楼,又没有电梯,两个大哥再次选择摆老,叫朱何一个人上去。
朱何打开门,腐臭扑鼻而来。
屋里的窗户全被封si了,相当y暗,他得走到屍t身旁才能看见它完整的模样。
si者是用塑胶袋套头,窒息si去。
si者的身边卡片散落一地,卡片多是画着大ai心的手工廉价纸卡。
朱何拿起其中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的不是感谢的话,而是「老处nv」、「疯nv人」等刺人的字眼。
si者身上那袭泛h的白裙子,和朱何记忆中的翩翩白裙重合起来。
「老师?」
排骨饭突然变得不好吃了。
朱何怔怔看着便当,食不下咽。
「不吃就不要吃,看了真碍眼!」王哥走过去翻倒朱何的便当,存心要找碴。
「阿俊!」廖哥制止王哥幼稚的恶行。都不想想,人要是真的跑了,他们就没有小弟可以使唤了。
朱何徒手把饭菜捡回饭盒,继续走神。
「小猪喔,你被甩啦?」
朱何慢了半拍,才发现廖哥在问他话。
「不是被甩……」朱何努力忍耐才能不哭出来,「王大哥、廖大哥,那名白裙nv子,好像是我小学老师……」
「不过是个老师,又不是你老母!」
朱何想过,如果是他母亲一个人孤零零si在昏暗的小公寓里,他或许不会这麽难过。
朱何哽着喉咙问:「我可不可以……不要做了……」
「没路用,怎麽可以为了一点小事就不做!」
朱何不再软弱地哭诉,只是拿起随身带着的名片,在手心反覆看着。
虽然他很想打电话给对方,但如果他告诉对方,他很累,他不想要工作了,一定会造ren家的困扰。
通常白天由朱何收的屍,晚上亡魂就由他带下h泉,但他实在不敢面对白裙nv子。
他无法接受,塑胶袋中那张痛苦扭曲的脸,怎麽可能是当年美丽又温柔的老师?
朱何烧了纸花,去信y间,委托小蝉请假。
纸花烧出的烟立刻排列成字──生病了?还好吗?
朱何不敢回应小蝉的关心。
朱何环视他栖身的小套房,认为他不负责任丢下鬼通事的工作,不可以再厚脸皮拿人家的好处,就把带来的旧衣包一包,离家出走。
朱何在城里走来走去,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到大半夜,他回到待了四年的安乐医院。
这个地方虽然没有什麽好的回忆,但也不会有人对他感到失望。
急诊室亮着灯,朱何走进去,想去地下室找个楼梯间休息。他经过急诊床位,看见角落的病床挂着点滴,却没有人陪在病床边,过去关心一声。
「你还好吗?要不要帮忙?」
「我想喝水……」被子下响起虚弱的回应。
朱何去饮水机倒了水过来,那人从被子下伸出一只半溃烂的手,接过水杯,咕噜咕噜灌下,很渴的样子。
「还要吗?」
「不用了,谢谢你。你不用待在这儿,我没事的……」被子下传来年轻的男声,朱何觉得有些耳熟。
「没关系,反正没有人等我回去,我刚好可以在椅子上睡觉。」朱何想说他伪装成家属,警卫大哥就不会赶他走了。
「哎哎,看来这一觉不用睡了,命也。」
「病人」想把j婆人赶走的小心机抵不过朱何迟钝的脑筋,只能拉开被子,露出一双淡se眸子。
朱何认得对方,毕竟很少人的眼睛像琉璃珠一样漂亮,而且靠这个人的预言便条,他才逃过一命,是他的大恩人。
「小安,你怎麽会在这里?」朱何记得陆家道士的小名。
「睡不着,来打点药,浪费健保。」
「你生病了吗?」
陆家道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拢着发丝玩。
「我有认识一个厉害的医生,他也姓陆,可以拜托他帮你看病。」
陆家道士听了忍不住笑:「是吧?放眼三界,姓陆的总是很厉害呢!」
朱何看到对方笑,自己心情也轻松许多。
「朱何哥哥,你太认真了,偶尔逃走也不会世界毁灭。人非鬼神,总有做不到的事,不是麽?」
朱何知道对方是很厉害的修道者,不意外他会看穿自己的烦恼。
「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朱何闭上眼就能看见那袭白裙子,他怎麽努力拖着双腿,也走不到那个充满绝望气息的房间,就这麽把老师孤零零地抛下。
「很简单,你可以什麽都不做,等着他来垂怜,和地府万千鬼众一样,只要哭就能得到谅解。」
朱何想过要这麽做,却在半途收手,连见也不敢见,不敢让那人看见他哭的丑态。
「但你既与平庸的众数没什麽不同,无法与他b肩,即离他遥远。」
「我不想……」朱何摇着头。
「我倒是知道那位大人希望你怎麽做,想细听麽?」
「想。」
「你咬紧牙,一肩担起苦难,再苦再痛也要完成使命,他就会给你00头。」陆家道士清了清喉咙,模仿起那人的口吻:「程朱何,你很坚强,做得好。」
朱何有些恍然,曾几何时,他梦中夜夜躲藏在角落的孩子,不再冀望那袭朦胧的白裙来拯救;而是他提着夜灯,将再也无法回家的亡魂,带向它们的归属。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新si的它们:幽冥的世界一点也不吓人,因为那里有那人守着,所有冤屈都能得到平复。
朱何哽咽着请求:「我想……继续留在他身边……请教我怎麽做才好……」
陆家道士为朱何叹口大气:「你也真倒楣,眼界还在长就遇见这麽好的,这辈子大概和庸脂俗粉无缘了。」
「不倒楣,遇见他,我超幸运的……」朱何几乎要哭了出来。
「好吧,就是个傻子。」
陆家道士看朱何下定决心,从被子掏出一卷纸,纸上还有y曹的官印。
「来来,把状纸写好递上去。注意些,别写错字,他不喜欢文书有错别字。」
「谢谢……」朱何哽咽说道,他这麽没用,却总能得到他人的帮助。
陆家道士打断朱何的真情感谢。
「我对你这麽好,你一定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忙吧?」
「什麽忙?」
陆家道士又从单薄的医院床被拿出一盏油灯,麻烦朱何点亮它。
「大难之後必有後福,你这个劫没si成,总有些剩余的运气,挪一点点给我吧?朱何哥哥最好了!」
朱何没忘记小蝉耳提面命,对上笑起来加糖不用钱的陆家道士,一定要小心为上。
「点灯能做什麽?」
「只要灯亮着,我就能撑过今晚。」
朱何怔了一会才意会过来:「你病得很重吗?」
「嗯啊。」
「怎麽办?要不要找你家人过来?」
「不用、不用,si了正好能见到我家哥哥,不过我就是不想在审判殿见到他,才会苟且活下去。」
「为什麽?」
「我二哥在我这年纪,为了养大我,自尊和理想都抛了下来……是我对不起他。」
朱何没问对不起什麽,陆家道士只说了这麽一句话,就不再提家里的事,整个人又缩回被子里,很不舒服的样子。
朱何轻轻拍着被子盖着的脑袋:「小安,你等我一下,先不要睡喔。」
「嗯……」
朱何走鬼道回去出租套房,把台灯带来医院。既然道士说灯亮着就能活,他就找来最亮的一盏灯来续命。
陆家道士看见灯,挣开被单坐起身,两手抚着老台灯,就像那人还在他身边,思念不已。
「小安,预备──」
一、二、三,朱何按下开关。
「哇哇,超亮的!」
朱何带着清晨的露水,去y曹求见判官大人。
「陆先生,我想以通事的资格,提出再审。」
枉si城──
一群吐着长舌的男nv老少,聚在白裙nv子身边。
「仔细看,拉着绳头,像这样子穿过去,绳结就打好了。」白裙nv子将红se塑胶绳套上自己脖子,拎着绳子一端,示范教学。
驻城的鬼差在一旁看着,不愧是教育家,叫得动一群厌世到底的吊si鬼,教它们完成每日的业报。
「还没打好的过来,先将红绳两端拉在手上。来,过来,集合了,大家一起绕教室……绕城里一圈,合力完成今天的工作,好不好?」
「好──」
「老师、程老师!」城里的官差收到公文,快步赶来吊si鬼的区域找人。
白裙nv子听见这个称呼,眉头一皱:「有什麽事吗?」
「你的案子要重审,公文传输因为断网延误,快点,要开庭了。」
「为什麽突然重审?」
「请你当面询问判官大人。」
「法庭会很远吗?」
「很远。」
「啧,早知道si的时候就不穿高跟鞋了。」白裙nv子碎碎念,脱下半辈子没能穿过的珍珠白高跟鞋。教书要久站,根本不能穿有跟的鞋子。
白裙nv子走出报纸糊成的城门,那位把她叫来的官差回城去,换成一名年轻的大男孩接应她。
「你好,程老师,请上车。」
「哦,有车啊。」程老师看着年轻人手下的自行车,好歹有两轮,把高跟鞋重新穿起来,同时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我有教过你吗?」
「没有……」
程老师侧坐上车,一路上盯着眼前的年轻司机,但她印象中学生里实在没有像这个小帅哥轮廓的学生。
没有也好,在这里工作,可见si在年少的年纪。
「那个,老师……」
「嗯。」
「你还习惯这里的环境吗?」
「无聊si了!」
「我想也是……」
脚踏车骑士就是朱何本人,陆判叫他去带他老师过来,像个工具人,什麽都不要说。
朱何做好各方面心理准备过来接魂,但见到程老师本人,第一个念头却是「好娇小」,和印象中的高挑美nv有着不小的出入,内心感慨好一会,他才後知後觉是他长大了。
老师也b他以为的有jg神,活蹦乱跳的,真是太好了。
「好什麽?」程老师问道,朱何才惊觉他不小心把内心话说出口。
「听说你的判决是枉si城五十年,如果再审能有机会投胎就太好了。」
程老师听了朱何的话,却是闷头不语,不知道是不敢抱太大期望还是什麽原因。
朱何把车骑到一片白se矮墙外:「老师,我们到了。」
程老师揽着白裙,踩着珍珠白高跟鞋下车。
朱何在围墙外的自行车停车格停好车,为程老师带路走进y曹的「法院」。他走在前头,每走三步路就回头看她一眼,怕她走失似地。
程老师心想:真是t贴的孩子,这世道不多见了。
「法院怎麽看起来像学校?」
「是的,的确是用小学拆除的老旧教室改建而成。」
程老师想起枉si城那些塑胶游乐器材,怎麽y间到处都是用剩的回收物?管理人是在环保局收垃圾的吗?
朱何和程老师一路经过各间像是小学教室的法庭,能从窗户看见里头「审判」的情形。室内多备有桌椅,也可以旁听的样子。
程老师眼神无法从某间儿童法庭移开,看人高马大的鬼官爷蹲下身,对身上都是伤的孩子,循循善诱告诉孩子si亡的事实。
「这样子哪像在审罪人?」程老师对不符合刻板印象的y间念了句,从像是破烂游乐场的枉si城就很不满。
「人生来都是个t,怎麽会是罪人?」
程老师认真看向朱何,朱何有些结巴地解释,这是一个y曹工作的前辈告诉他的话,人生在世,既不伟大,也无需自贱。
一人一鬼漫步到走道最里的一间,朱何为程老师推开门。
「老师,这边请。」
程老师昂步跨进审判堂,这一步之差,四周的背景又从破学校转换成古代人家的书房,放眼放去都是红漆家俱,三面邻墙的书柜放着古今中外的法典。
她看完环境才看向审判堂里头那名戴眼镜的西装男子,不知道二十几还是三十多,看不出确切的年岁。
西装男子平和地开口:「敝姓陆,负责你案子的判事。程淑芬小姐,请坐。」
「不好意思,请叫我alia程。」程老师挺x坐上陆判的对座。
陆判不跟她废话,直接进入正题:「程淑芬,有人为你提再审。」
「弄错了吧?我早就没有亲人了。」
「你还有学生。」陆判眼镜下目光略略瞥向在门口顾门的朱何。
「学生?就凭那些自我中心的猴子?」程老师轻蔑一笑。
朱何在旁边听着,心头微凉。这麽多年来,会不会是他误会了,其实当年的他就只是一个给老师添麻烦的讨厌学生?
程老师听陆判提起她做到si的职业,忍不住把憋了一辈子的怨气,一口气爆发出来。
「我讨厌当老师,我原本可是国外乐团首席钢琴家。要不是母亲中风倒下,我是si也不会接下教职!」
陆判皱着眉,似乎受不了程老师瞧不起人的态度,但还是依职权提出有利她的事证。
「你侍奉母亲至孝。」
「这有什麽?不过为她准备三餐,是人都做得到吧?」
陆判听了案方陈述,低眉下笔。
程老师愤恨地握紧变形的十指。
「我母亲为了把我栽培成音乐家,吃了多少苦,就在她要退休搬来国外和我一起生活,她却中风倒下。你说说看,老天爷有眼睛吗?」
陆判没回答苍天究竟瞎了没有,只是掏出一片记忆卡。
「我这里有你母亲的纪录,你要听吗?」
程老师抿住唇,不想对这男人说出「拜托」两字,陆判权作默认。
「她说能有你这个nv儿,这一生非常幸福。」
程老师咬住唇,尽量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哭出来。
「母亲si後,我人生也跟着失去意义……」
「并非如此,你是为了照顾病母,放弃原有的生活圈,人际关系封闭,才会有这种错觉。没有谁就不能活这种道理,母亲si後就放任自己身心衰弱,只是你不愿意改变的藉口。」
「你这男人懂什麽!」
「你没有把你母亲最ai的nv儿照顾好,是谓不孝。」
程老师没有办法否认,母亲si後,她身边也没有人这样告诉她。
「你再仔细想想你这辈子,真的毫无一点值得肯定的价值?」
程老师闭上眼,良久才回道:「有的,有一件事。」
陆判示意她说下去,朱何竖起耳朵。
「大概十年前,我转到新学校,和同事都说不上话。我因为不想和人打招呼,总是待到学校要关门才走。」
她要去车棚牵车,到医院探望母亲。照理说不该有人在,她灵敏的耳朵却听见哭泣声。
她走进七里香灌丛,发现一个小男孩。她记x很好,知道这个新转来的孩子,不聪明、也不敢闯祸,总之很不起眼,师长看过就会忘了名字。
小男孩哭着说:「妈妈说她在医院……要我自己走回去……我们刚搬来……我不知道路……」
反正她也要去医院,就顺路载这孩子一程。
她有点饿了,顺便问一下身後的孩子会不会饿,那孩子微声回「不会」,但她知道他在害怕,怕她会讨厌他。
唉,心思这麽敏感,恐怕以後会活得很辛苦,世间总是充满伤人真心而不自知的庸人。
她停车找了一间餐厅,口味不错,尤其是排骨饭,但就是老板娘ai问东问西,她不太喜欢。
不过看在这孩子吃得这麽香的份上,她可以忍耐几句。
「好吃吗?」
「好好吃!」
他们吃得正开心,老板娘却在这时走来,预谋般抛出问句:「程老师,这是你的孩子吗?」
那孩子吓得直摇头,好像自己生来就是一个w点。
她那时候不知道在想什麽,以往总是独善其身的她,竟伸手揽住那孩子的脸,帮他擦净脸上的油光。
「对,这是我宝贝。」
程老师怀想至此,轻声表白。
「让那孩子破涕为笑,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好事。」
在程老师没看见的後方,朱何已经泪流满面。
陆判覆上卷宗:「你认为自己该有何种结果?」
就像朱何说的,程老师得到可以选择离开枉si城投胎的机会;程老师却不想收受。
「人生在世,ai的人总会离开,不ai的人又庸俗难耐。我不想再当人了,有没有消失这个选项?」
「不要!」朱何大喊,程老师往後看去,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这麽激动?
相较朱何的反应,陆判的回应相当冷漠:「没有。」
「没有?」
「没有。」
「我不相信,你一定有方法!」
陆判没理会程老师,写妥判决书,并朗诵出来。
「程淑芬,判枉si城辅导员五十年。」
「辅导员是啥小?」
「即是老师一类的工作,很适合你。」
「你是跟我有仇吗?」程老师拍桌而起,要跟陆判打一架先,被朱何及时抓住才没酿成悲剧。
「这是你上任的人事令。」
「混蛋,听我说话啊!」
陆判补上一句:「我会给你配给一台钢琴。」
程老师恨道:「你就算把琴找来,对我又有什麽用处?」
人si後多会留着生前的恶疾,就像面貌恢复年轻的模样,病痛也没有消散。程老师向陆判展现她的十根手指,几乎扭曲变形。
朱何看程老师的手,和他生的病很像,只是他是全身x,程老师则是坏了一双手。
「手给我。」陆判命令道,不容拒绝。
陆判低眉在程老师两手手腕结上红绳,神奇的事发生了,程老师的双手一瞬之间,恢复成纤长的玉指。
「保固五十年。」陆判交代一声,「退堂。」
程老师怔怔看着手,没有异议,安静地任朱何带回。
回程仍是朱何骑着脚踏车,把升任官差的程老师载回枉si城。
「同学,借问一下,刚才那位先生叫什麽名字?」
朱何心头一惊,还以为程老师打算日後寻仇。
「大家都叫他陆判。」
「不知道他有没有nv朋友,真是个好男人……」程老师生前有如si水的芳心,怦然大动。
「好像有……」朱何听小蝉一口咬定单身九百年的陆判前辈一头吊si在修nv树上,但大家还是前赴後继对判官大人热情告白。
到城外,程老师叫朱何不用送了。像他这样充满生气的小伙子,和那座si气沉深的自杀破城格格不入,别进去得好。
「老师!」朱何喊住程老师,程老师倩然回眸。
朱何在身後握着在程老师生前没能交给她的感谢卡,里足不前。他想着程老师si时散落在她身边的恶毒卡片,不知道该不该把卡片交给她。
「那是卡片吧?」程老师注意到朱何手上的东西。
「对不起,我想知道,你是因为学生的留言……想不开吗?」
程老师睁大美目,反问道:「才不是,人类会跟猴子计较吗?」
「啊?」
通常自杀的si者不太愿意提起寻si的细节,程老师却放下心防,向朱何说明一二。
「和卡片没关系,我是因为生了病,手指不能动才去si。不能弹琴,我实在活不下去。」
「原来如此……」
朱何第一次收屍太过震惊,後来又没去接亡魂,才会没有注意到房间那台被砸碎的钢琴。
「那是我的卡片吧?学生把卡片烧给我了?」程老师猜测帮忙送达亡者的「遗物」是这个小帅哥的工作之一。
朱何不知道该怎麽说明,只是把泛h的感谢卡双手递给程老师。
当年老师和那孩子,还有一段後续──
那个相当腼腆的孩子做了一张感谢卡,鼓起勇气,去教师办公室打听白裙老师的消息,特地跑来她任教的教室找她。
──老师,我有东西要给你!
虽然他小心藏在身後,但她其实已经看见他的卡片。
可惜钟声响起,那孩子怕耽误老师上课,竟一溜烟地跑掉了。
──程老师触景生情,说出朱何早已忘记的细节。
「我不记得後来有没有收到,si前才会把那些丑si人的学生贺卡翻出来看,原来在这里。」
程老师打开卡片,露出朱何记忆中的温柔笑容。
「朱何,对了,他叫朱何。」
枉si城响起琴声。
新法规规定,当音乐声响起,就像yan间学校的下课时间,城中的罪魂可以暂时停下刑罚,让灵魂的苦痛止歇一会。
朱何带魂下y曹,总会在城中驻足听曲。他听得很专心,连有人来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现。
「程朱何。」
「啊?是!」朱何不知道陆判什麽时候来的,差点像被押上堂的罪魂跪下,被皮鞋踹了一脚才冷静下来。
「明天有空吗?」
「是,有什麽事要做,请你尽管吩咐!」朱何立正站好,听候陆判差遣。
只是他想错了,这回不是工作。
「下班後,去喝一杯。」陆判提出私人邀约。
隔天,朱何工作结束,特地跑回家,换上特别用书本压平的h衬衫,来到陆判和他约好的街口。
因为他穿的像条香蕉又捧着一束小白花傻笑站在路边,来往的路人都特别绕过他。
朱何没有手表,也没有手机,只能去看旁边小吃店的时钟确定时间。
七点整,时钟咚个一声,来到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朱何回过头来,不知何时,他身旁已经站着一名西装男子,就是他们单位的承办人、细心指导他的陆专员,单手拎着一袋生鲜。
朱何忍不住笑开:「陆先生,你好!」
对方才要回话,朱何又热情抢拍。
「你下班经过这里吗?好巧,我在这里等人。是一个对我很好的大哥,要请我喝酒喔!」朱何都没想要掩饰一下,开心得半si。
陆专员盯着朱何,一字一句清晰回道:「敝姓陆,名盼,表字观,人称我陆判。」
「啊?」朱何张着嘴,怔怔盯着陆判眼镜下那张因为劳累过度而嘴角发炎、冒着痘子、挂着两轮黑眼圈的脸,「可是不一样……」
朱何在y曹见到的陆判,b在人间和他面对面站着的陆判,除了眼镜和西装,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陆判不想在大街上解释他yyan两个面貌的原因,催促道:「我订了位子,快进去。」
「好……」朱何呆呆跟着陆判走进一旁的小吃店。
陆判叫来老板娘,告知他有预约。老板娘笑着说,早就给陆先生留了位子,亲自将陆判和朱何带去帘子後的包厢。
「这里好像人家家里的厨房。」朱何好奇地张望,有瓦斯炉还有冰箱。
「就是我家厨房啦!」老板娘呵呵笑着,朱何觉得她笑起来好像某个熟人。「前面是店,後头是我住的地方。有次陆先生来没位子,我请他进来坐,之後这里就是他专属的贵宾席。」
「阿姨,炉子借我。」陆判脱下西装,挽起衬衫袖口。
「好好好,冰箱的菜也可以拿去煮。」
「不用,我有自备食材。你把酒端来就好,不用特别招待我们。」
陆判从袋子里拿出保鲜盒,先摆出三道小菜。
小菜很开胃,朱何越吃越饿,只能痴痴等着陆判上主餐。
陆判热好油锅,蒜头爆香,把腌好的排骨放下去煎。这让朱何几乎要暴动了,怎麽可以这麽香?
朱何没有忍耐太久,陆判手脚很快,不到十分钟,摆上三菜一汤,完全是应付下课後饥饿孩子们的妈妈等级手艺。
老板娘端着酒和酒杯过来的时候,朱何正捧着白饭,等陆判剪排骨给他。
「真是个好男人。」老板娘忍不住赞叹,y间众鬼也这麽认为,「陆先生,你有nv朋友吗?」
「关你p事。」陆判臭脸以对,似乎相当厌烦这个问题。
「啊哈哈,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我nv儿还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想介绍给你。」
「不要。」陆判直接拒绝。
老板娘像是没听见陆判的话,兴冲冲跑进屋内,拿出一只相框。
「这是我nv儿,你们看,很漂亮吧?」
朱何连排骨都忘了咬,发傻看着照片里灿笑的俏丽少nv,竟然是他认识的「人」。
小蝉说过她家里开小吃店,原来就是老板娘的nv儿。
「她……」朱何差一点问出口:她已经si了?
「一看就知道是个笨蛋。」陆判一脸嫌弃。
「她是不太会念书,朋友很多就是了,和谁都好,没有人不喜欢……」
老板娘哽咽笑了笑,要把相片收回放好,陆判却伸手抓住相框。
「陆先生?」
「你不是说要给我当nv朋友?我请她喝一杯。」
老板娘有些犹豫,但还是把nv儿的照片留给陆判和他带来的憨厚小帅哥。
陆判手指抵着少nv的脸,轻轻划了两记。等陆判收回手,朱何看照片中的少nv好像成熟一些,更像小蝉在y间的模样。
「都是个大nv孩了,一点自觉也没有,动不动就跟人g肩搭背,来向我提亲的傻子都踏破偏厅门槛。」陆判虽然嘴上骂着,但朱何看得出来他对小蝉的疼惜。
小蝉向朱何说过她的当鬼经验:一不小心si掉了,又被阎王乱判去枉si城,她为了回去看妈妈一眼,拚了命地逃回yan间,在人世过了一段孤魂野鬼之超级悲惨的日子。
因为她实在太会逃跑,陆判上天下地找她好几个年头,好不容易才把她五花大绑抓回y曹。
小蝉说,她不是公主什麽的,只是陈记小吃店的nv儿,但陆判前辈却从来没有打算丢下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孤nv。
所以小蝉发下心愿,她要用si後的一辈子报答陆判前辈,直到前辈得到幸福为止。
朱何有感而发:「你是来帮小蝉看她妈妈过得好不好对吧?」
而且听老板娘对陆判尊敬的口气和好感,可以猜出他先前应该帮过老板娘不少忙。
陆判没有否认,从公事包拿出一支旧手机。
「我已经把号码存进去,有事打给我。我再说一次,你不用怕给我添麻烦,知道吗?」
朱何发怔看着手机:「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
「人是模仿学习的动物。你经常接触自杀的亡者,生活遇到难题,容易倾向用si来解决。」
朱何会意过来:「你担心我去自杀?请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陆判沉着眉眼,从x口凭空掏出一本黑se线装簿子。
「这是我记录亡者生平的本子,人们多叫它生si簿。由於yyan两界时空些微的扭曲,本该是时间点在後的统整,却提早出现。自古道巫对这种yyan物理法则的偏差,称作鬼通,意思是鬼物可以预知yan间事。」
陆判打开本子,朱何看每一页都写了好几段,但陆判翻定的那页却是大半空白,只简单写了一句话。
──朱何,亡於今夜,得年十九。
一名自杀的nv老师送来安乐医院,几天後,医院里的清洁工跟着自杀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清洁工为什麽去si,也没有人在乎。
──数月前,陆判站在安乐医院打开生si簿时,朱何仍是在里头收垃圾的清洁小弟,浑然不觉将至的命运。
陆判立刻着手计画,在既定的日期来临前,把朱何带离安乐医院,给他改了名字,意图瞒过上苍的眼目。
「你的恩师姓程,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改姓程。」
朱何虽然换了一颗好脑子,但一时间也无法消化陆判三言两句交代的复杂讯息。他只接收到其中一点,陆判想要告诉他,他顶着的程姓不是代表抛弃他的阿叔,而是程老师的关系。
「虽然上天向来不把下贱人放在眼里,但哪怕祂哪天兴致一来,要把脱离祂掌控的你追杀到底。我初始只想让你藏身在si者之间鱼目混珠,让你担任y差并非本意,但你既有鬼缘,不如将你带入亡冥b较保险。」
朱何回想起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事,从换工作开始。
原来这一切,全都是这个人缜密算计的安排。
陆判又说:「只是y差义务远多过好处,看见的悲苦甚於人们的笑容,等同你一生没什麽好日子可过。」
「我本来就没有好日子过。」朱何打断陆判的话,当他越来越明白他彷佛重生一般的人生都是因为谁,几乎无法克制情绪:「所以你今天找我出来吃饭,是想亲自确认我会活着?」
「只怕万一。有我在,没有谁动得了你。」陆判仍是一张冷静理智的面容,好像他所作所为只是公事公办。
「你这麽做不会有事吗?难道不会被惩罚吗?」朱何很害怕,那个盛怒的阎王还有陆判口中c控所有人的「上苍」,如果因为他的关系而去对付陆判,该怎麽办?
陆判没有回答朱何的质问,只是用骨感的长指晃了下空酒杯。
「我si了很久的时间,向来听从宿命的安排,没有怀疑过自己亲手写下的命数。直到我重新活过才真正思考起来,或许我过去抵si遵从的规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世间没有绝对,孰是孰非?孰轻孰重?一个人的幸福又怎麽会b不上维持轮回的秩序?」
朱何流着泪,他何德何能,为什麽可以得到这人不惜代价的眷顾?
「常人不容易挣脱命运,宁可烂si在原地也不肯改变,你却做到了。程朱何,g得好。」
「谢谢……真的谢谢你……」朱何哭得不能自已。
陆判为朱何斟上一杯酒。
<y曹卷一.朱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