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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瑛入怀 第45

 

“是老奴说错话了。”她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倒让瑛瑛剩下的话语无从出口。好在小桃也回过神来,心里明白瑛瑛往后处处都要仰仗杜嬷嬷,便生生咽下了委屈,勉强笑道:“奴婢知晓嬷嬷是有口无心,也是奴婢自己说错了话,不怪嬷嬷恼我。”这点小摩擦,便在小桃的委曲求全之中囫囵了过去。夜间,瑛瑛时时刻刻记挂着小桃受的委屈,便做主将前些日子从庞氏那儿得来的一匹云锦布料送给了她,并嘱咐芳华:“多陪着点她,过两日裁缝进府的时候,给你们三姐妹多做两件衣衫。”云锦布料极为珍贵,寻常奴仆哪里有资格穿戴这样的衣衫?芳华心里渐渐生出一抹与荣有焉的欢喜来,便卯足了劲安慰了小桃一番。小桃也道:“我不过是受些委屈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我就去服侍夫人,总要让她放心了才是。”芳华却笑她:“咱们夫人和别的主子不一样,她可没有把你当成奴仆来差使,而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你瞧夫人平日里多尊敬杜嬷嬷,杜嬷嬷斥责了你几句,夫人就摆起了脸子。”小桃听了这话后心里也泛起些暖意,她忆起从前在徐府与瑛瑛相依为命的日子,鼻头倏地一酸。芳韵见状忙拿了帕子上前替她擦拭眼角的泪,只道:“我的小祖宗,怎么好端端的还落了泪?若是让夫人见了,她可又要心疼了。”三个丫鬟围在一块儿你劝我我劝你,好不容易才哄住了小桃的泪。三人说说笑笑一番后便进屋去伺候瑛瑛。瑛瑛正与薛怀在一块儿提及燕姐儿一事,薛怀对这个堂妹也极为爱怜,菩萨一般的人也难免露出了几分怨怼。“燕姐儿和卓哥儿是龙凤胎,起先三叔和三叔母还喜得不知所以,后来许是捉襟见肘的缘故,便将卓哥儿捧为了掌心宝,对燕姐儿则是平平。”薛怀颇为气愤地说道。先头他便撞见过燕姐儿因吃不饱而躲到内花园里偷偷哭泣,偏偏那几个穷凶极恶的奶娘还要责骂她不懂礼数,燕姐儿这么点大的孩子却要学大人一样懂事知礼,着实是太严苛了一些。两夫妻相谈了一阵,而后便相拥着入睡。翌日晨起,荣禧堂那儿跑来了个小丫鬟,火急火燎地立在廊下催促着薛怀与瑛瑛起身,小桃见状忙塞了一把碎银给她,细问:“老太太传世子爷和夫人,是为了什么事?”那小丫鬟也不知晓荣禧堂正屋里的事,只透露道:“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三太太便抱着燕姐儿来了荣禧堂。”又是李氏。小桃霎时沉了脸子,打发走了小丫鬟后便进屋去向薛怀和瑛瑛禀报,两人皆是一头雾水,洗漱打扮后便相携着赶赴了荣禧堂。荣禧堂内。上首的薛老太太在紫檀木太师椅里正襟危坐着,她懒懒地抬起眼皮,瞥一眼下首的李氏和燕姐儿,孤儿寡母两人围抱在一处,瞧着颇为可怜。“你自个儿要起这么大早便罢了,何苦捎带上燕姐儿,她才病了一场呢。”薛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李氏抹了抹眼角,只道:“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媳没用,才让燕姐儿受人算计。这样小的孩子,她怎么下得了手?”纵然薛老太太不喜欢瑛瑛,可长房与二房却是她嫡出的血脉,容不得庶出一房的人来算计折辱。“这事兴许有什么误会在,如今还没有证据,你可别在孩子跟前胡说八道。”薛老太太撂下脸子数落李氏道。李氏不语。又等了一刻钟,薛怀才领着瑛瑛走进了荣禧堂,两人一见一侧坐着的李氏,便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李氏怀里的燕姐儿,那张素白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瞧着是病了一场的模样。可昨日午时她还好端端地在松柏院陪瑛瑛说笑,活泼生动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病色?瑛瑛向薛老太太行完礼之后,便疑惑地问:“三叔母,燕姐儿这是怎么了?”薛怀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燕姐儿身上。薛老太太瞥了瑛瑛一脸,见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便道:“昨儿燕姐儿有没有去你们的松柏院,还吃了不少东西?”瑛瑛尚在惊讶的食盒,李氏的眸中立时蓄起了滚烫的热泪,她倏地从扶手椅里起了身,指着瑛瑛质问道:“我自问对怀哥儿媳妇你不薄,当初你与怀哥儿大婚的时候,难道我们三房没有出力?还是我不曾为你解围,燕姐儿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就能为了一点龃龉而对她如此狠心?你可知燕姐儿昨夜上吐下泻,闹到了后半夜才停了下来,府医说若不是燕姐儿身子骨比旁人康健,此番早已熬不下来了。” 亏欠这一番话将薛怀与瑛瑛砸懵在了原地。瑛瑛率先回过神来, 瞥了一眼满脸怒容的李氏,只问:“三叔母这是何意?”燕姐儿午后只在松柏院里用了一碗素面和几筷子鸡腿肉,瑛瑛见她吃相极香, 也跟着动了几筷子, 余下的饭菜则都分给了丫鬟们。如今已过去十个时辰,瑛瑛与丫鬟们都没有任何异样。“我是何意难道怀哥儿媳妇你不明白?我们三房是庶出一房,可燕姐儿是我心上的珍宝, 岂容你们如此暗害?”李氏泣着泪哭诉道。薛老太太平日里半点也不关心这个庶出儿媳, 如今也不免有些心虚, 面上不免要做出一副公正不偏私的模样来,只见薛老太太指着瑛瑛问:“可当真有此事?”不等瑛瑛回答,薛怀便率先回答道:“祖母,瑛瑛断断不会做出这样阴毒的事来。”他掷地有声,素来无悲无喜的俊朗面容因显而易见的担忧而露出几分焦躁来,他立于堂屋中央, 身影挺拔如竹, 就这样静静伫立在瑛瑛身前,便能给予她莫大的鼓舞。“祖母,孙媳自知蠢笨无用, 嫁进承恩侯府后整日战战兢兢地服侍夫君、孝顺婆母, 总是做多错多, 已心生愧意,若是再生出暗害燕姐儿的心思, 那孙媳宁愿寻根绳子吊死了才是。”瑛瑛平日里也是细声细语、娇柔温顺的模样,此刻却是情绪激动到伸出青葱般的玉指来赌咒发誓。薛怀见状, 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甚至在李氏开口前,先敛下沉郁的眉宇对她说:“万事都要讲究证据, 三叔母如此污蔑瑛瑛,可有证据?”李氏哪里想到像活佛一样的薛怀竟会在荣禧堂的正屋里如此直言不讳地顶撞她这个长辈?她愣了一息,也正是因这短暂的空隙让薛怀寻到了她的纰漏。只见薛怀扬起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锐利地觑见了李氏面容上敷好的一层脂粉,以及她特意挑件好的新巧珠衫。“昨日燕姐儿病成这副模样,三叔母竟还有闲心逸致打扮自己。您既说是瑛瑛在燕姐儿的吃食里使了坏,那便不如将大厨房的所有厨娘都唤来荣禧堂,这毒从何处而来也要查清楚,便把采买的人也一并叫过来,再去请太医和回春馆的大夫来查检昨日的泔水桶,总是不能放过一点蛛丝马迹。”这一通话砸下来,李氏的面色已极不好看。

可薛怀却没有半分要息止的意思,只听他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我听丫鬟们说,昨日是奶娘们领着燕姐儿来了松柏院,好端端的来松柏院做什么?指不定是瑛瑛收买了这几个奶娘,连她们也要拷问清楚才是。”话毕,荣禧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李氏满目惊讶地望着身前的薛怀,好似是不敢置信会从他嘴里冒出这么繁复又赘多的一番话来。往日里薛怀至多是与她们这些长辈微笑示好,态度总是进退有度,彬彬有礼。谁曾想如此温顺仁善的人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薛老太太一见李氏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联想到前几日瑛瑛接受了庞氏手底下的庶务,将李氏挤到了一旁。本就钱财紧张的三房自然愈发捉襟见肘,李氏又是个把银子看的比命还重要的性子,只怕今日的发难十有八九是为了银两。薛老太太打从心底瞧不上李氏这副小家子气的做派,却又不想担上个苛待庶子和庶子媳妇的名声,便道:“燕姐儿总是遭了一回罪,我这个做祖母的瞧着也心疼,这五百两银子你拿着,去给燕姐儿买些好药材补补身子。”薛老太太意欲借钱消灾,李氏也意识到了薛怀并不是好糊弄的人,思来想去,收下五百两银子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结局。她方要应下时,薛怀却蹙起剑眉,声声冷厉地说:“此事与钱财无关,瑛瑛不曾做过的事,三叔母凭何要污蔑她?”他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李氏,将李氏逼得额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年幼的燕姐儿似是察觉到了母亲的窘境,当下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她一哭,薛怀也不好再发问,薛老太太心里嫌弃燕姐儿吵闹,便瞪了一眼薛怀道:“好了,你三叔母虽糊涂,你也往后退一步,何必苦苦相逼。”“苦苦相逼的人并不是我。”薛怀肃正着脸色,那双清若古潭的眸子里涌起愈发深切的不虞来。薛老太太瞥了一眼底下立着的嫡孙,只觉得如此执拗的薛怀像极了故去的老承恩侯。她一时心生感慨,便也不再出言为李氏打圆场。瑛瑛在一旁默然无语,心里却委屈到了极致,这点委屈并不是因李氏的污蔑而起,而是因燕姐儿。她暗自叹息一番,自这一日之后再也没有在承恩侯府里施舍过自己的善心。后来,薛老太太也敲打了李氏一番,照例舍下了五百两银子。拿了银子的李氏也与薛怀说了好几句软话,只是薛怀木着脸不肯搭理他。庞氏知晓此事后,暗地里把三房的人骂了一通,三房的人来公中拿令牌时也被她刁难了一番。瑛瑛倒是心绪开明,并未因这桩腌臜的事而闷闷不乐。倒是薛怀为此怄了好几天的气,自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笔走龙蛇般地练了数十张大字,也不曾消弭心中的怨愤。比起怨愤李氏,他最责怪的还是他自己。面对李氏突如其来的脏水,连薛怀这个旁观之人都觉得无比气愤,又何况是瑛瑛?李氏只是别房的叔母,她的恶意与污蔑都能让瑛瑛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令她伤心难当,又何况是薛怀对她的误解?言语如快刀。切肤之痛,痛煞人心。薛怀深切地懊悔着自己对瑛瑛的误解,他着实不该听信了柔嘉公主的一面之言,让瑛瑛陷入那般难堪的境地。此刻,薛怀只觉得自己万般亏欠瑛瑛。 温泉薛怀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举措透着些怪异。瑛瑛理好松柏院内的事务后, 便赶去了书房,先盘问了诗书和五经一通:“今日可有人来拜访世子爷?”诗书瞥了一眼紧紧闭阖的书房屋门,压低了声音对瑛瑛说:“回夫人的话, 并没有人来拜访世子爷。自从去了一回荣禧堂后, 世子爷便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我们也不敢进去伺候。”如今繁琐的公务已不能扰动薛怀的心弦,那么还能让他如此烦心的便也只有瑛瑛一人, 思及此, 瑛瑛便心肠一软。“好了, 你们先下去歇息吧,这儿有我呢。”瑛瑛遣退了诗书和五经,自个儿走进了书房内。薛怀的书房从不对瑛瑛设防,她悄然地推开闭阖的屋门,将明媚的春色带进昏天暗地的书房之中。彼时薛怀正坐在翘头案后微怔出神,听见瑛瑛的声响后, 才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朝着她笑道:“是该用晚膳了吗?”瑛瑛含笑着凑近他眼前,不等他变换脸色,便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颊, 揶揄道:“夫君整日里板着脸, 可会变老的。”她周身的芳香无孔不入, 顷刻间便把薛怀紧紧包裹住。在她的揶揄声中,薛怀也将心头的烦闷抛之脑后, 只倾身上前一把揽住了瑛瑛,完完整整地体悟着与心上人紧贴相拥的暖意。瑛瑛的身量要比薛怀矮上一个头, 两人相拥时却只有薛怀低头的时候。她倚靠在薛怀的肩头,回想起自己与薛怀从初遇到如今密不可分的境地, 似乎总是由薛怀来低头。低下身段将她这个五品小官家的庶女娶进门,低头答应带她远赴江南,低头原谅她的自私。若是抛开情爱一说,薛怀也是远胜其余京城纨绔的真君子,即便是他落入狼狈的境地,他也从不曾埋怨旁人。正是因他如此光明磊落,才会如此容易心软。瑛瑛知晓,薛怀是因李氏冤枉她一事而闷闷不乐,或许是心疼着她,或许是联想到了那日他们之间的争吵。总之,薛怀如今心间必定怀揣着不少的愧怍,这些愧怍对瑛瑛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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