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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老小区唯一的缺点就是吵。

楼下每天早上都会有三轮车装着喇叭喊“冰箱彩电洗衣机,高价回收”,到了下午就是楼上小孩不上课叮叮当当的蹦跳拖椅子,刺啦刺啦把人的耳膜都拽出了半边,夜晚还有怎么止都止不住的广场舞音乐爆炸声,以及小贩吆喝。

夏寻的耳朵仿佛遭受到了强暴,在进入高三的那个学期里,某天下午,他捧着书本仰躺在阮识腿上,握住他的手腕咬了一口粉红泛白的指尖,轻轻皱起眉头说,“哥哥,我头好痛。”

“怎么头痛了?”阮识低下头看他,担心地替他按揉太阳穴,以便缓解头疼的症状,“是不是最近太忙了?”

高三的课业重,夏寻不仅要兼顾着学习,闲暇时间还要去钟沐岩的公司帮忙。说得好听是帮忙,但这家公司本来就是夏永昆留下的空壳,钟沐岩用了一年多时间才算恢复了些起色,他说是让夏寻去帮忙,实际上公司有一半的决定都是由夏寻做。

阮识只知道个大概,他不会过多插手夏寻的事。

夏寻看着他笑了下,脚边蹭了蹭正在打呼的蛋黄,他坐起来抱住阮识的腰,埋在他的颈窝说话,“搬到我那儿去吧,好不好?”

“这里太吵了,我今年还要高考,每天都复习的头疼,看不下去书。”

阮识当时是想同意的,只怪他回答的太慢,夏寻以为他不愿意,当场就把他抱到卧室里的那张床上做爱,每次重重的埋在他的体内还要发出令人羞耻的水声。

“慢点啊……”阮识被摁在床上不得动弹,全身因为情欲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夏寻在身后搂着他,高高抬起了他的一条腿。

内壁湿热滚烫的吸附着夏寻的性器,他稍稍低头咬在阮识的肩膀,舔舐他的耳后,“搬不搬?”

“你听听,床都快要散架了。”

阮识眼神涣散,随着夏寻的舔吻和操干让身体都受不住的战栗,他微张着嘴发出呜咽般的呻吟,抓住夏寻环在他胸前的手哭着说,“我搬…我搬啊…”

等到意识渐渐清明,夏寻还将性器埋在他的体内没有抽出,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将阮识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撩了起来,下身慢慢磨着抽送,动作极轻地折磨他,问他,“外面吵不吵?”

阮识分不了神,他浑身酥麻得颤抖,后穴因着夏寻的动作而绞得更紧,所幸窗帘是拉上的,不然就以这个小区的距离,怕是对面每家每户都能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夏寻笑着亲了亲他,膝盖将阮识的腿分得更开了些,性器在里面又大了一圈,他挺着腰在里面缓慢地动着,阮识被弄得眼尾泛红,主动伸手勾住夏寻的脖子,断断续续的喘了几声,“夏寻……”

“怎么了?不舒服吗?”夏寻故意问他,眼里露出狡黠的笑意,他趁阮识软绵绵抱着他的时候向里狠狠一顶,直将性器顶到最深处。

“啊……!”阮识尖叫一声,手失去了力气倒在床上,夏寻掐着他的腰猛烈地动起来,大床在午后的静谧里吱吱呀呀的摇晃着,额头的汗珠滴落在阮识漂亮的脸上,夏寻对那个问题乐此不疲,抹去一颗晶莹的水珠化在指尖,又问他。

“哥哥,外面吵不吵啊?”

“吵…吵啊……不要动了…”

事实上阮识根本什么都没听到,他的耳边只充斥着夏寻动情的喘气声,大脑和身体都被身上的这个人填满。

搬家的那天阮识只收拾了两个行李箱出来,他没什么随身物品,屋子里的所有家具都是房东自配的,他只有一些衣物书本,还有那两只大胖猫。

接他们的是姚洲,亏他身后带了七八辆车就准备接这两人,谁知道行李一放,他们还能和自己同坐一辆车。

“没了?”姚洲睁大眼睛,生怕自己看错。

“没了。”夏寻想牵阮识的手,无奈他们两个人怀里都有一只猫,他空出一只手来开后门,让阮识先进去,“过来。”

阮识对姚洲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刚坐到后座没两秒,夏寻就钻了进来贴着他,捂住自己怀里蛋黄的眼睛,把脸凑过去,“亲我一下。”

“有人。”阮识的耳尖透红,看到外面正在对司机说话的姚洲,抱着蛋白坐在角落不理夏寻,专心低头逗猫,“还有长辈在。”

夏寻看了他一眼,把蛋黄放在了最边上,倾身去了驾驶座按下按钮锁上了门,跪坐在阮识身边将他搂了过来,贴上柔软的唇瓣。

“唔…”阮识被吓得睁大了眼睛,夏寻居然还有空在他腰上趁机捏了一把,湿软的舌头交缠着,在狭小幽闭的空间发出渍渍水声。

阮识被他亲得软了身子,抱着蛋白的手都松了些,蛋白乖乖卡在两人中间,自觉地将脑袋埋了起来。

阮识的嘴唇透着水润,夏寻指腹在上面摸了一下,又笑着凑上去亲了下,“没事,我不开门他不会进来的。”

这有什么区别。

要么就是姚洲开了门发现他们两在激吻。

要么就是姚洲发现打不开门知道他两在里面激吻。

夏寻若无其事的把阮识衣服整理好,开了锁敲了敲车窗,对着姚洲说,“开车。”

姚洲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上了车之后就目不斜视地专心开车,阮识倒是在后面把自己越缩越远,上赶着要和夏寻保持距离。

车子行驶了约有半个多小时,姚洲帮他们把行李拿下来,毕竟这两人手上都有猫不方便。

“没有外带箱吗?”这话是姚洲对着阮识说的,他上前逗弄了一下蛋白的耳尖,怀里的猫咪伸伸爪子拍走了他的手,小肉爪软乎乎的,“它挺漂亮的,这什么品种?”

阮识挠挠它的脑袋,说,“波斯猫。”

夏寻站在他的身边,空气中的温度都骤然降低,姚洲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切”了一声,然后任劳任怨的帮着两个人拎行李箱。

夏寻的公寓一直有人来定时打扫,所以干净得很。刚把蛋黄和蛋白放下来,这两只就迈着步子去沙发前的地毯上趴着晒太阳了。

房间里温馨透亮,夏寻不太喜欢装饰,所以公寓还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白色的幔纱窗帘,落地窗边摆放着一个原木花纹的小小四角柜子,沙发倒是换了,米灰色的简易三人座,延伸着侧面的另一个。

这里确实很安静,连进门都要经过保安的确认和门口机器的扫描。

姚洲和夏寻在窗边说了会话就走了,临走前又去逗了一下蛋白,到了门前和阮识笑着打招呼说,“晚上来我们家吃饭。”

阮识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夏寻,“是要去你舅舅家吗?”

“是啊。”夏寻把门关上,牵着阮识的手坐在沙发上,“别怕,我舅舅人很好的。”

夏寻的舅舅,那就是他母亲的兄弟。阮识坐在沙发上发呆,半晌才开口,想要拒绝,“夏寻,我可不可以…”

“阮识。”夏寻打断了他的话,相扣的十指愈发紧,就如他说出的话那么坚定,“我之前和你说的,别忘了。”

“我想带你去见我的家人,别拒绝我,好不好?”

要去钟沐岩家之前阮识说要买点东西,夏寻不让,说他家什么都不缺。

“那不太好吧。”阮识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做什么。”

姚洲刚折了一枝玫瑰递给阮识,花瓣开得饱满,一捏还有枚色的汁水溢出,阮识将鼻尖凑近闻了闻,清甜暗香的花味儿顺着他的神经飘进了心里,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来,在月光的测泻下明亮了眼,增得他的面容魅了起来,用漂亮形容确实不为过。

夏寻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沿,视线一直追随着阮识,听闻钟沐岩的问话反而笑了出来,转身正对着他说,“舅舅,杀人犯法。我可不想当杀人犯。”

“又不需要你动手。”

夏寻漆黑的眼眸在深夜里愈发变得明亮,他拿过钟沐岩桌上的文件看了看,“反正不需要,就让她一直坐牢就行。”

“为什么?”钟沐岩对他这个举动反而很有兴趣,“阮菁一死,你和你哥哥不就能在一起了?她要是还活着,早晚都会出来。”

“我不会让她出来。”夏寻的眼神突发变得阴鸷,提到阮菁就像是拔了他的逆鳞,“出来也是要阮识养,徒增负担。就让她在牢里为我妈赎罪,还能被养到老。”

“怎么算,都是她划算。”

夏寻捏着手上的资料又踱步走到了窗前,正好对上阮识从下而上的视线,目光交汇时阮识举起了手上的玫瑰,因着角度和距离,看起来像是阮识在像他求婚一样。

夏寻心中一动,透过那支玫瑰寻找阮识模糊的脸,微微张唇开口道。

“不能杀她,阮识会恨我的。”

“他要是知道你冤枉他妈,照样恨你。”钟沐岩当头一棍,倒是惹得夏寻心中烦乱,他把资料赛到钟沐岩身上,眉眼稍稍上挑,对着他最亲爱的舅舅说。

“那就说是你干的。”

阮识带着摘下的玫瑰对夏寻挥挥手,花瓣随着风抖落,掉在绿色的草面上,钟沐岩留着他们在这住了一晚。

玫瑰花放在床头。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失去了水分,变得干枯瘪巴,一夜之间失去了精华,失去了生机。

阮识在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做解剖实验,刀子没拿稳差点割到了自己的手,跌跌撞撞跑出教学楼的时候碰巧遇见了霍桐。

对方看见他煞白的脸色不放心,跟着他一起去了警察局。

收到的电话说,阮菁昨晚在牢里刺伤了别的犯人,现在对方大出血正在医院抢救。并且尖锐的木质筷子被其他同屋犯人指证一直藏在阮菁的枕头底下。

但不论对方是生是死,阮菁现在的罪行都是逃不掉的,再结合已有的十年有期徒刑,或许会合并执行。

这辈子都得待在牢里。

阮识匆匆忙忙赶过去,却是连阮菁的面都没见到。

最近明明表现积极,甚至一直在为减刑的事做准备,怎么可能突然去私藏凶器再刺伤别人。阮识脸色苍白的坐在警局的椅子上,脑子里嗡嗡得全是刚才警察和他说的话。

霍桐陪着他,递过去一瓶水,“阮识,你还好吗?”

阮识愣在那儿,半晌才缓过神来接过那瓶水,睫毛投下的阴影显得他脆弱不堪,嗓子艰涩地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如果你想见你妈妈,我可以帮你。”

阮识黯淡的眼神在听到霍桐这句话时似乎找回点生气,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婉拒道,“学长,不麻烦你了。”

“别和我客气了。”霍桐拍拍他的肩,从兜里拿出手机走到门外,在拨通电话时对坐在椅子上的阮识打了个口型,“等我一下。”

不知道霍桐用了什么办法,大约过了一刻钟,阮识就收到通知可以去见他妈了。但在这之前,警察跟他说的是罪犯家属不可以会见嫌疑人,只有代理律师可以。

会见室里很昏暗,狱警挺直身姿在角落里站着,让人无法忽视。

这种特殊会见还是霍桐帮他争取来的,临走之前在门口和他说,“只有十分钟。”

“够了。”阮识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在对上霍桐的目光时轻声开口,“谢谢学长。”

会见室四四方方的一间,头顶悬挂的淡黄色灯光只够照出人脸的轮廓,周围散发的温度低得使人忍不住打寒颤。

阮菁坐在对面,发丝凌乱的落在肩上,衣袖和肩膀残留干涸的血迹,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在神志恍惚的阶段看到阮识时,身子摇摇欲坠的哀嚎着。

“没有!那都是假的!栽赃陷害的!”

“阮识,你要信妈妈。妈妈没有做,妈妈没有……”

阮识哑着嗓子,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狱警在旁边看管警告,他只能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医院的那个人,怎么回事?”

阮菁思维混乱,好半天才将事情的经过说清楚。

事情本来很简单,只是同一个狱房的犯人起了争执,阮菁早年没受过苦,三两下就被人扯着头发拖行在地上,在反抗的时候不知道谁往她手里塞了那根削尖的筷子,她在大脑不做主没有看清的时候就往人身上扎了过去,当场大出血。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口供都一口咬定那根武器是阮菁留下的,就藏在她的枕头底下。

十分钟很快就要过去,阮识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在狱警打开那扇门前,阮菁突然喊住了他。

昏暗灯光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折射成了一条银河光线,阮菁带着血点的脸藏在晦暗不明的情绪中,她几乎是有点疯魔地发出笑声,指着阮识裸露在外的脖子,指甲发出骇人的光,“你和夏寻在一起,是不是?”

阮识站在原地僵着身子,看似在听阮菁说话,实际上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他的脸色过于苍白,霍桐在门口等他的时候听见里面歇斯底里传出的尖叫声。

他扶住阮识快要倒塌的身子,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到自己的车里,阮识坐在副驾驶,在霍桐倾身为他系上安全带的时候阻止进一步的接触,他从车窗外看到那个正站在大树底下的人,虚弱的从胸腔里发出声音,“学长,我弟弟来接我了。”

霍桐停下了准备扣上安全带的动作,转过头顺着阮识的视线看去。

他们现在的姿势在外人看来是暧昧的,夏寻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只是在观戏。他隐忍的拳头和情绪统统埋在被树荫遮挡住的影子里,而不同以往的神态压迫着阮识正朝他走过来的身影,周生滋蔓冷漠和寒意,眸里愈发阴沉。

夏寻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微微偏头看向车里坐着的那个男人,他的手上用了劲,捏着阮识薄薄的皮肉贴着骨头,纤细的仿佛可以折断。手腕上充血印出了指痕,阮识像是感觉不到痛,平静乖巧的像只布偶娃娃。

两个人之间形成久久的沉默,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刻。

蛋黄和蛋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喵都不喵一声地躺在落地窗边晒太阳,夏寻蹲在阮识的面前,指腹按摩着刚才太过用力的地方,垂着眸不说话。

阮菁最后在牢里大叫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和夏寻在一起,而是一直和阮识叫嚣着笃定,就是夏寻陷害的她。

对的错的阮识从来都分得很清,他自以为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好阮菁和夏寻的关系,只要避而不谈就可以。但是走出看望阮菁的那扇门开始,他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每根线都不能自主的分开,而是缠绕在一起紧紧打结,到处拉扯着,撕裂着。

直到剖开里面血淋淋的真相给他看,那些身边人伪装制造的真相,那是细小的、微弱的,藏在腥臭不堪角落里最深处一小点。它们会在手里膨胀涨大,在每一圈每一点揭露着最丑的那一面,最后在空中爆炸,化为用作施肥的烂泥。

这一刻阮识心里反而没有了波动,他只是反握住了夏寻的手,扯起嘴角的弧度轻轻笑了一下,而后俯身抱住了夏寻的肩膀,慢慢收拢,在极度疲惫的身子下发出在外人听起来很幼稚的话语。

阮识说,“如果你骗我,我就不要你了。”?

他脱了劲躺进沙发里,夏寻拿过旁边的薄毯给他盖上,抚摸着那双眉眼,指尖沾上一粒粒小水珠,他背靠在沙发的边缘,阮识滑落在地毯上的手机嘟嘟的震动着,夏寻拿起来,上面显示着联系人“霍桐”。

夏寻在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搅拌在心中的情绪即刻就要喷涌而发,他看着阮识熟睡的脸,从地毯上站了起来走去书房。

“阮识,你到家了吗?”

“我是夏寻。”

霍桐拿着手机的手一愣,在电话这头轻笑,“那个在我们学校丢石头的小朋友是吗?你哥哥好些了吗?”

夏寻的声音森冷,隔着通讯也能感受到他的语气,“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等等。”霍桐喊住了他,坐在椅子上翻阅着资料,一页一页地沙沙响,“今天我陪阮识去监狱,我听到他妈妈一直喊你的名字,不过不像什么好事。”

“她说,是你陷害的她。”

……

和霍桐聊得这几分钟让夏寻很不愉快,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阮识似乎对他倾诉了太多,也让他知道了太多。

霍桐有手段可以让阮识见到阮菁,背后的身份肯定没那么简单。

他给钟沐岩打了个电话,舅舅果然不出意外地嘲笑他,“我说会出麻烦你还不信,你知道霍桐背后是谁吗?”

“他家混政界,他爸是市委书记。”

“所以呢?”夏寻漫不经心道,手里捏着遗落在桌上的一颗软糖,“你的黑道不会白混了吧,舅舅。”

“就你小子事多,我在监狱安插的眼线可跟我说了,阮菁要见你。”

见。自然是要见的。

钟沐岩的势力是通天的,夏寻见阮菁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狱警在外等着,房间里的灯光也要更加明亮。

夏寻靠在椅背上扫了一下周围,最后视线落在像个乞丐花婆子的阮菁身上,他像在夏宅时候每一次,乖巧毫无心机,甜甜地叫着她。

“阿姨。”

这次的会面是阮菁要求的,不论是从她自认为要救阮识的这个角度,还是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受苦的这个行为,她都觉得见夏寻这一面是很有必要的。

阮菁换了套新囚服,头发也梳理好整整齐齐地扎在脑后,干净了之后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如果忽略她此刻绞紧在桌下的双手。

夏寻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就坐在那儿,等着阮菁先开口。

原本以为会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显得有些平静,阮菁抿着唇,眼神里毫不避讳对夏寻的厌恶,却又隐隐带了些卑微,她开口道,“你离开阮识。”

夏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好笑的看着阮菁,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不疾不徐,“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离开阮识,我可以把这条命赔给你妈妈。”阮菁放在桌下的双手戴着手铐,剧烈动作的时候磕碰在桌上有着哗啦的响声,她的身子离开了一小半趴在桌上,带着威胁的意味,“如果你不离开,我就自杀,让阮识这辈子都不敢和你在一起。”

“这个提议不错。”夏寻终于抬头施舍给了阮菁一个正视的眼神,无形中带着压迫的力量,他笑着,说出的话却让阮菁止不住的抖着身子跌坐回椅子上,声音掺杂了某种追逐猎物的兴奋感。

“如果你死了,我就把阮识囚禁起来,用铁链拴住他的双腿,让他每天只能乖乖的在家等我回去。”

“如果你没死,阮识就还是我的好哥哥,他还是自愿的和我谈恋爱,和我上床。而我,万一心情不好了,说不定这辈子都让你们不再见面。”

夏寻单手托着下巴,嘴边笑着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歪着头天真地说,“怎么算,都好像是阿姨亏了。是不是?”

阮菁哆嗦着嘴唇,突然觉得和夏寻见面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夏寻这辈子都不会让她活着出去,她本来以为利用阮识来吓唬威胁会有些作用,至少他对阮识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但她错了,在听到夏寻说的话之后只觉得脊背上在流着冷汗,整个人限制在小小的四方空间里不断被追捕。

阮菁心跳得厉害,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里像一张白纸,屋里充满惶惶不安的气味,她的牙齿咬紧,眼神发怔得吓人,过了一会便疯魔般的叫嚷着一些夏寻听不懂的话,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被进来的狱警控制住,神情可怜的看着夏寻,宛若一个在看笑话的人。

“阮识就是可怜你,因为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虫!”

夏寻从监狱里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路走着回到了夏宅。

许久没经过处理的院口长满了杂草,黑色的栅栏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夏寻推开门的时候被屋里的霉味充斥到了神经,所有的家具和物件都用白布蒙上,地板倒是还算干净,因着隔段时间就有人来收拾。

他躺在原来阮识住的房间,不在意细碎的灰尘漂浮在鼻间,而是摄取着已经消失了的味道埋在枕头里,昏昏沉沉地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回到他第一次见到阮识的那个春天,他的腿绑着石膏,只能一瘸一拐跳在阮识面前,阮识一如既往的温柔看他,掌心里握着一颗打卷飘着奶香的软糖,磨砂的纸质包着,被阮识修长的手指慢慢撕开,然后喂到他的嘴里。

齿间轻轻一咬,爆浆的草莓果酱混着牛奶醇香溢在口腔,他想上前抱住阮识,却只见周围的一切突地变了,阮识的身影变得透明几乎不见,嫩绿鲜草生长的院子猛然变成破败的一片,残缺的石头缝里爆出尘灰,在角落的石砖里流出鲜红的血迹,沿着夏寻的脚一直追赶。

他想跑,人却像被空气中出现的无数只手紧紧缠绕,从他的背后挪到脖子,掐住他的咽喉、捂住他的口鼻、阻断他的呼吸。

夏寻惊恐地站在原地,眼眶夺出汹涌的泪,他看见妈妈死前的那张脸,血肉模糊的身体躺在脚下,七窍流血阴森的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不帮自己报仇。她被夏永昆和阮菁拖走,被轻蔑下贱的眼神无视,没有人来救他。

他的眼前一黑,身体坠入无尽的深渊,不断在下沉坠落,凛风刮烂他的衣服,碎石划破他的皮肤。失重的感觉一直在延续,血腥味蔓延在鼻腔,他快要死了。

他想。

下坠到谷底的最后一刻,夏寻睁开了眼,他以为自己会粉身碎骨,死后就留着残缺的尸块在这儿,慢慢腐烂,溶入泥土,与阳光抗衡,与邪恶共生。

但是阮识接住了他。

他穿着高中校服蹲在夏寻身边,笑起来眸子里像装满了星星,璀璨、夺目,耀眼的想要让人落下一吻。他们身处在朦胧如仙境一样的地方,散发着三月的桃花清香,阮识牵着他,踩在软绵绵的云朵里,越接近越温暖。

夏寻的眼皮很重,很久才从梦里醒过来,他的睫毛沾满了泪珠,睁开的时候还抖落了几滴。阮识用纸巾轻轻擦拭,盯着他通红的眼眶缓缓开口,“做噩梦了吗?”

“没有。”夏寻的声音透着哽咽,他抓住阮识的手腕轻轻放在床上,侧着身解释,“是一个很好的梦。”

“那为什么哭了?”

夏寻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拖着浑身乏力的身体坐了起来,从卧室的小阳台向外看去,春末夏初的五月,延伸到阳台一串一串白色的花,生长在那颗老槐树上。

他回答了一个和阮识刚才问题完全不相干的答案,“下个月我十八岁了。”

阮识没有回应,他走到了阳台上站着,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捻着一朵小白花,露出的侧脸蕴藏着不愿向人摊开的情绪。

日落黄昏的橙色光晕落在阮识身上,烟头燃起的星光在他的动作里变得忽暗忽明,胸膛起伏的呼吸里加快了湮灭速度,微风裹杂着的烟雾萦绕在他侧脸,夏寻在身后抱住了他。

夏寻顺着阮识的手腕用指尖向前滑去,嘴唇贴在他的耳侧,亲昵的像是在耳鬓厮磨。

“霍桐帮你在会见室的桌下藏了一个监听器,对吗?”

阮识拿着烟的手一顿,却也没否认,而是由着夏寻把他的手掌反过来,从上而下的扣住十指,贴在骨头上的紧密疼痛,彼此仿佛都感觉不到。

“你一定是很信任他才会让他帮你,不像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夏寻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酸涩地紧闭上眼,从眼角偷偷溜出的一滴却还是藏进了阮识的侧颈,滚烫蒸发,“哥哥,我用我最后的信誉说句话。”

“你自由了。”

耳旁吐出的湿热气息久久没有散去,指尖的烟也不知何时掉落在了阳台的地砖上,在夏寻离开的短短几分钟里,阮识所有退潮的情绪犹如波涛骇浪般的涌了上来,他保持不了沉默。在接近傍晚时下起的小雨里,阮识蹲坐在地上,任由雨水轻绵的落在脸上,和模糊视线的泪水一起啪嗒落下。

夏寻没有回公寓,也不再和他联系。

阮菁的案子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犯人翻供,得以让阮菁逃过一劫,依旧是之前的十年,慢慢在牢里消耗。

夏寻成年那天,阮识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下打开手机界面,视线停留在夏寻许久未联系的手机号码上,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生日快乐。】

阮识想,夏寻应该是收不到的。

因为从他们在夏宅分开的那天起,这个号码就再也打不通了。

阮识大学毕业之后如愿地进了一家宠物医院工作。

说来也怪,他上高中的时候成绩并不算特别好,到了大学针对所学的宠物专业倒是科科优秀。

公寓他没继续再住下去,在夏寻消失的第二年他就搬走了,即使姚洲中途见过他一面,说是夏寻把这公寓留给了他。

阮识在这所宠物医院实习直到转正,他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面积还是和他以前在城南的房子差不多大。

四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家里依旧只有他,蛋黄和蛋白。

阮识今天值晚班,上班时间还要到下午一点,霍桐早早地就在楼下等他,说要带他一起吃午饭。

“学长,我说了不用等我。”

霍桐笑着替他打开车门,单手撑在车门框上,指尖挑了一下金丝眼镜的边缘,“那不行,我得请我们家狗崽子的救命恩人吃饭啊。”

“说得太严重了。”阮识偏过身去系好安全带,随后开口,“这是我的职责。”

霍桐单手打着方向盘,微微侧头看了阮识一眼,情绪有些低落地外泄,“你总是跟我这么见外,让你叫我名字也不愿意。”

阮识现在工作的宠物医院是霍桐家开的,据他自己所说是他家里人为了支持他的梦想。虽然霍家从政,但他上头有两个哥哥,所以霍桐这个最小的反而能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

又是一年五月,空气中带来压抑的沉闷,路边的梧桐树高大矗立,层层叠叠的叶子让阳光透不过一丝缝隙,阮识下车时一阵清风徐来,带动头顶上树叶的沙沙声响,穿过了一抹清凉。

阮识刚进医院门口,就见刚才还在打瞌睡的前台小妹妹白珊立刻打起了精神,双手托着腮笑嘻嘻的看着阮识,“阮医生,我的奶茶来了吗?”

“来了。”阮识将手上的四杯奶茶全部放到了桌上,加满冰块的嘶嘶从杯上冒着冷气,清一色的黑色珍珠在里面晃动,阮识看白珊打开之后露出了一脸满足幸福的表情,戳了一下还在前台的奶茶杯问,“这个很好喝吗?”

“唔唔,好嚯~”白珊嘴里包得满满的,吐字都口齿不清。

阮识盯着奶茶,思绪飘到了很远,霍桐在后面看着他出神,用自己手上的冰矿泉水瓶冰了一下阮识的侧颈,得到了他的眼神。

“你喜欢,我去给你买。”霍桐说。

阮识摇摇头,转过身径直走去了办公室,“我不喜欢。”

阮识的助理是个今年刚毕业的小女生,叫蒋明珠。她怀里抱着一只正在探头探脑的纯黄色垂耳兔,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好不可爱,东张西望的最后将眼神落在阮识身上。

“阮医生,这是那只来绝育的荷包蛋。”蒋明珠说。

“给我吧。”阮识将它放在办公桌上,托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看了一会,问道,“它主人呢?”

“刚刚来了,看你不在就走了,说一会再过来。”说着蒋明珠弯下腰,对着荷包蛋的屁股神秘兮兮地对阮识说,“阮医生,荷包蛋的主人好帅啊。”

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抿起的嘴角还是藏不住笑意,手不自觉在荷包蛋身上扒拉了两下,“真的好帅!”

“谁好帅啊?有我帅吗?”霍桐倚在门框,把阮识手里的小兔子抱了起来,摸着它软乎乎的小肚皮说,“花痴,你昨天还刚夸完我帅呢。”

“那怎么一样!”蒋明珠开始认真了起来,忍不住辩解道,星星眼又冒了出来,“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那身高那身材,放在gay圈都是要被人抢破头的好吗?!”

阮识听着他们瞎胡闹也没阻止,而是又从霍桐手里把荷包蛋抱了过来,让蒋明珠跟着他一起先带它做个常规检查。

医院里这个时间人不是很多,阮识忙完了一阵之后着手准备了一些资料录入电脑,又让蒋明珠打电话联系荷包蛋主人,“打电话让荷包蛋主人过来,要签术前协议。”

等待的过程中荷包蛋一点也不安分,它在医院里上蹿下跳,最后还在白珊面前拉了几粒粑粑,被阮识用餐巾纸捡了起来放在手里,悠悠地说了句,“外形很像珍珠奶茶里的珍珠。”

“噗——”

正在享受珍珠奶茶的几人无一幸免,统统把那杯奶茶放下,然后瞪着还在门口大摇大摆的荷包蛋,把它抱在怀里骂道,“小东西,就会恶心姐姐是不是?”

荷包蛋一脸无辜,摆动着自己大脸旁边的两只大耳朵,眨了眨睫毛超长的黑眼睛,然后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将自己正对着阮识的小鸡鸡嘘嘘地尿了一泡。

几乎是以直线射出去的,精准。

全落在了阮识的白大褂上,让他胸前沾满了黄色的污渍,带着骚味儿。

阮识愣在原地,温热的液体还在包裹着他的皮肤,他将白大褂脱了下来,带有宠溺无奈的味道轻轻扯起了嘴角,散着笑意。

“喊你主人赔。”

白珊咬着塑料杯的杯口,翘起一只脚看着阮识去换衣服的背影,又托起了腮架在桌上,咬着唇说道,“阮医生不愧是我们医院的院花,性格温柔长得还那么好看。”

“刚才他笑了!看见了没?!太漂亮了,我这个女人都自愧不如!”

荷包蛋被蒋明珠抱着,突然朝门口扑棱着四只爪子,鼻头越动越带劲,盯着从外面进来的男人,刚放下就屁颠颠的蹦了过去。

白珊的塑料水杯彻底拿不住了,半边身子都瘫在了桌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男人。

啊!荷包蛋的主人真的好帅!蒋明珠没有吹牛!

男人蹲下身将荷包蛋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拨弄着它的前爪,视线在大厅扫了一圈又很快的收回。他的身材优越高挑,脸的轮廓棱角分明,一双黑色的眼眸蕴着笑意,偷偷藏起一丝匆忙紧张。

正对着空调的冷风偶尔掀起他额角的碎发,看起来年纪不大,气质却隐隐透着沉默稳重。他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酒窝,朝着正低头整理衣服的阮识走去,将面前的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阮识被挡住了去路,身体主动地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我来晚了。”

阮识耳朵里轰了一声,随即像是失去了指挥行动的能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视线慢慢看向对面人怀里的荷包蛋,脖子僵硬地慢慢动了起来。

他心跳得厉害,直到真的看见面前这张脸,全身的血液才像是凝结住,脑子里翻转昏眩,周围变得静寂一片。

只听得一声。

“哥。”

夏寻依然能轻而易举得剥夺阮识的视线,散发着在他眼里独属的十七八岁少年的勃然青春,即使他们之间过去了四年。

夏寻的一声“哥”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

他站在手术室门口,背靠着墙双手抱胸,清澈黝黑的眼睛透露一丝笑意,他盯着手术室的那扇门,无视了坐在他面前的霍桐。

阮识从夏寻手上接过荷包蛋的时候触碰到了对方温热的指尖,在想要向后退缩时被夏寻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耳尖又红了。

霍桐坐在椅子上,心情看起来着实不怎么样,他盯完夏寻之后又把目光放回到墙角里那几个小姑娘身上,隔着斯文的金丝眼镜扫了她们两眼。

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

毕竟霍桐挂名的还是院长,人也没有阮识那么好说话。他身上带了些霍家自有的威慑力,不笑的时候还是能唬到人的。

手术时间很短,因为荷包蛋只是做个去势手术,简单来说就是割蛋蛋。

荷包蛋被蒋明珠抱出来的时候四爪朝天,闭着眼睛跟断了气似的,下身两颗傲人的粉嫩蛋蛋已经失去了踪影,被放在医用托盘上血淋淋的,拿出来的时候夏寻还瞄了一眼。

“要住院吗?”夏寻问。

“不用,等它麻药劲过了醒来就可以带回家了。”

蒋明珠抱着荷包蛋进了阮识的办公室,跟随进来的还有夏寻和霍桐。

荷包蛋在睡梦中捣腾了两下,过了一会就醒了。阮识把它放在桌上给它带好头套,再送进夏寻带来的外带箱里。

阮识有意躲着夏寻,全程几句简单的对话都没有抬头。

“我想和阮医生单独聊聊,可以吗?”

“可以吗?哥哥。”

夏寻的声音很轻,阮识却感到很重。屋内被空调的冷气循环萦绕,窗外的风景绿而茂盛,从缝隙中洒下的阳光照在了阮识琥珀色的眼眸里,像是透彻的玻璃弹珠,光晕随着眼前的人而缓慢转动。

霍桐和蒋明珠都没发出声音,阮识坐在椅子上,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了动,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嗓子略有艰涩地开口,“你们先出去吧。”

屋内的气氛不知为何让蒋明珠感觉紧张,她偷偷用眼睛在夏寻和阮识身上来回溜了两圈,然后拎起荷包蛋的笼子就往外走,顺带好心拉了一把不识相的霍桐。

再贴心的关上了门。

等到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阮识才发现这个静谧的空间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夏寻坐在办公桌的对面,就算阮识不看他,也能感受到身上那道灼热撩人的视线。

阮识侧着身坐在椅子上,只留了半边侧脸给夏寻。屋内屋外的光线都是极其明亮的,投下的阳光让夏寻只能看清阮识睫毛下方的忽闪阴影。

他问,“你好不好?”

阮识似乎没想到夏寻会问这个问题,他慢慢抬眼,交织在桌下的双手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液,他偏过头去看那颗立得高高的梧桐树,被阳光刺激得眼睛蒙了一层水雾,他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声线抖得几乎让人听不出来。

他说,“我很好。”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继续工作了。”

主动闯进他生活的是夏寻,悠然离开他生活的也是夏寻。

阮识无法对夏寻生任何的气,也没办法狠下心去责怪他。

阮识坐在椅子上,久久没等来夏寻的下一句话或是门锁扭转的声音,他疑惑地转过了身,才发现夏寻额头抵在他的桌子边缘,可他这个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就那么几秒间,阮识突然听见了类似奶猫呜咽的喵呜声,微弱没有力量,他顿了顿,随后突然起身跑到夏寻的身边,将他的身子掰了过来。

夏寻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左手死死抵住自己的胃上,呼吸急促。

阮识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升起了后怕,他的手刚摸上夏寻的脸就被捉住了手腕,夏寻的眼睛睁开,漆黑的眼眸夹杂着微苦的笑意,声音很低,“哥,我胃疼。”

手腕上的触感那么真实,阮识挣脱不开,夏寻坐在椅子上将阮识半弯着腰的身子往前拉了一步,因为疼痛而燥热的脸贴在阮识冰凉的侧颈,温热的呼吸不断来回相互传递。

夏寻被送到了医院,还是霍桐好心开车送情敌一程的。

夏寻犯得急性胃炎,一路上昏昏沉沉,脑袋搭在阮识的肩上,有气无力地哼哼。就连护士来给他挂水的时候,他还知道空出一只手去拉着阮识,没让人跑了。

中途夏寻的手机响了,阮识看人没醒,但手机又一直响,最后无奈还是接了。对面的人说是夏寻的秘书,听到自家老板进医院的消息整个人从原地蹦了起来,立刻收拾行囊窜了过来。

阮识试着从夏寻手里把自己被控制住的手腕抽出来,不动还好,越动夏寻抓得越紧,阮识不禁怀疑夏寻现在到底是不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他坐在夏寻的床边,眼神最终落在了床上人的脸上,用视线描摹着,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好久了,久到自己只在梦里见过。

霍桐进来的时候阮识还在发呆,直到自己站在了他的身边。

“手续都办好了,待会咱们就能走了。”

“嗯。”阮识轻声应着,“谢谢学长,太麻烦你了。”

霍桐笑了一下,把病床不远处的一把椅子拿过来坐在了夏寻的床边,他盯了一会床上人的面容,随后在看到阮识的手腕时声音惊讶道,“阮识,你的手都红了。”

于是,连同床上那个刚才还在昏睡的人,三个。

一起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阮识的手腕。

霍桐在旁戏虐道,“醒了?”

意识到被耍之后的夏寻依旧淡定,装作刚刚才醒的样子稍微松开了些力道,看似疲惫地半阖着眼,气若游丝地说,“哥哥?”

砰——

门是被外力撞开的,这位不明生物在撞了门之后顺带把案发现场不远处的霍桐连人带椅子一起带翻,哭天抢地的好不凄惨,趴在夏寻床边泪流满面。

“老板!老板你还好吧!老板你怎么样啊你不要死啊呜呜呜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

托他的福,阮识刚才被吓到之后回握住了夏寻的手,夏寻憋着笑看着躺在不远处慢慢起身的霍桐,转头再假意安慰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助理,“顾翩,你先起来。”

霍桐良好的修养使他没有当场发火,只是半扶着腰看向正在演戏的两位,“既然夏寻的助理来了,那阮识,我们该走了。”

顾翩小人精,听到这话之后立马看向了自家老板的脸,果不其然黑得跟煤炭一样,再加一把柴就能把整间屋子里的人烧得连灰都不剩。

于是以他的聪明才智果断将目标转向了阮识,眨巴眨巴那双可爱的大眼睛,说,“你能带我们老板回家吗?他生病了。”

夏寻带出来的人跟他也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夏寻是装傻,顾翩是真傻。

阮识心软,对谁都发不来脾气,顾翩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再加上夏寻动着那只输液的手握住自己,小声地说,“哥,我就想和你说说话,不给你添麻烦,行吗?”

大概。

是行的。

南方的天气变得很快,中午折磨得让人晕眩的温度和阳光已经消失,到了傍晚夏寻出院时则变成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争先恐后地坠落在地面,跳进水流的点形成一小圈涟漪。

阮识的裤脚被浸湿,呼呼作响的大风伴着雨点飘进两人的衣领和皮肤,冰凉一片。

最后还是仰仗着霍桐开车送他们,顾翩坐在副驾驶,夏寻和阮识坐在后座。

城市的霓虹灯光倒映在灰暗无际的天空,透明的车窗玻璃上蜿蜒着雨水的描绘,阮识偏过头看着窗外,混着橙黄淡绿的光晕交织在他的眼前,模糊了视线。

夏寻的脸色不太好,出院之后一直握着阮识的手,可对方愣是没给他半点回应。他看见阮识在发呆,指尖在阮识的手心里抠弄了两下,靠在椅背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背后夹杂着淅沥的雨声,将漆黑的夜色融进了他的眼眸。

阮识的手反射性地回握了下,心中那个假装坚硬的碎石最终还是坍塌,细碎的小石子崩裂开来,露出里面软糖般的真实。

阮识有底线,但他对夏寻却一直没有。

阮识看向夏寻几乎无血色的脸,抽出手来轻轻放在他的肚子上,温声问道,“还疼吗?”

“疼。”夏寻说,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乖巧,又隐隐透露着示弱。

霍桐在后视镜里看清了两人的全部动作,即使窗外的雨声再大,密闭的车厢空间里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指着后座放的一把伞让阮识拿着。

霍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阮识,夏寻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沉默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看似平静无波澜,暗涌的情绪却总有一种在下一刻就爆发的感觉。

夏寻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副驾驶上快要睡着的顾翩,转头对霍桐说,“麻烦学长送一下我的助理,下次喊他请你吃饭。”

阮识坐在后面正好被驾驶座的椅背挡住,他听夏寻在和霍桐说话也就在座位上等了会。霍桐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暗处揪住了夏寻的衣领,将他往自己这边拉近,确保车上剩下的两个人不会被看到。

霍桐没和他说话,但夏寻就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夏寻的衣领泛起了褶皱,却也不恼,他背对着阮识,侧背着顾翩。黑沉沉的眼睛在夜里显出幽暗光亮,无形的释放出压迫,霍桐直视着他,暗藏在镜片后的双眼静默得吓人,像是要把夏寻卷进雷雨交加的海面,吞噬的不剩一根骨头。

只是一会儿,霍桐便放开了他,夏寻坐回原位,拿过阮识手里的那把伞下了车,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有无数雨滴拍打进来,夏寻的鞋底下大概有两厘米左右的雨水高度,他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等着阮识出来。

“阮识。”霍桐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片刻之后还是止住,他像以往一样对阮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没什么事,记得明天还班。”

“好,今天谢谢学长。”

阮识对霍桐摆了摆手,下车的时候被夏寻一手搂在怀里,身上没有沾到半点雨滴。夏寻替他关上了车门,啪的一声在雨里震碎了正从车顶上倾泻而下的雨珠,他们在原地没有迈开步子,等着霍桐开车先走。

车内的温度急转直下,冻得顾翩缩在了角落,霍桐看了一眼后视镜,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轮在雨水里发出刺啦的刺耳声,在泥泞的路面扬起阵阵水流。

阮识租住的房子不大,打开灯之后却很温馨。

暖黄的灯光照在白色毛绒的地毯上,中间窝着两只正在昏昏欲睡的胖猫,米色的布艺沙发背靠在墙面,最角落里还有一个两层高的黑色简易置物架,上面摆放着一些书本和糖罐。

夏寻莫名觉得熟悉,他一言不发站在门口,就连蛋黄跑来好奇地打量咬他裤腿都没在意。

他想起来了,这里的装修像他的公寓。

夏寻的心忽得一震,像被人拼命挤压扼住他呼吸的最后一口气,五指收拢捏爆出来的全是他搅成一团的情绪,摊开之后什么也分不清。

他抱住了阮识。

他们的身体冰凉,呼出的气息却是滚热。夏寻把阮识搂在怀里,亲昵地用脸侧蹭着阮识的发丝。

慢慢沉淀下来的心脏经不起任何折腾,它们没有再次如擂鼓般的雀跃跳动。而是静谧在身体里,用胸膛软化,连着皮肤和脉络,紧紧缠绕,融入对方的骨血,直到能彼此感知。

阮识被他抱着,却突然发现自己只能在夏寻的肩膀上露出两只眼睛,还是因为夏寻弯了腰。

鼻尖被埋在夏寻所属的气息里,阮识动了动了身子,随后说,“你长高了。”

“嗯。”夏寻应了声,站直之后确实要让阮识抬头仰视着他,脚边一团毛茸茸热乎乎的物体在拱夏寻,他弯腰抱起蛋黄,拨弄了一下它的两只小耳朵,对上那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随后笑了起来,看着阮识说,“它还记得我。”

“不过越来越胖了。”

“喵~”蛋黄伸出一只爪子勾住了夏寻的领带,表示抗议。

“你先去洗澡吧。”阮识从夏寻怀里接过了蛋黄,避开对方的目光走到蛋白正窝着的地方,“衣服我帮你放在浴室外面了。”

阮识的沐浴露是牛奶味的,不腻,味道很醇。

夏寻刚刚抱他的时候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他出浴室的时候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阮识给他拿的只是一件简单的白t和一条黑色运动睡裤。

但意外的合身。

阮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回过了头,看到夏寻的脸因为热气熏蒸而稍微有了点血色,他的身材高挑优越,若隐若现显出藏在上衣里的腹肌。

阮识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像玻璃弹珠似的转动了一下,正巧对上了夏寻毫不掩饰的笑意。

阮识正在撸猫的手僵了几秒,坐在地毯上的身子又转了回去,夏寻坐在了他的身边,那种带着浓郁纠缠的气息牢牢包围了他,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脸上正有一道灼热的视线。

阮识屈起膝盖将下巴搭在上面,背部流出优美的线条,他一只手环抱住自己的小腿,说,“刚才我打过电话到医院了,荷包蛋今晚有护士照顾。”

“好。”夏寻轻声应道。

话音落下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地毯上蜷成两坨的猫咪小声地打起了鼾,阮识捏着蛋白的爪子,修长白嫩的手上凸显出两道青筋,随着手指的活动而稍稍鼓起。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偶尔几滴落在窗沿,啪嗒一声游进耳朵,夜晚显得尤为寂静。小小的四方阳台装着不锈钢栅栏,是普通房子里的普通配置,对面楼的灯光隔在一道一道缝隙间像晚场放映的最后几部电影,随着时间一场一场落幕。

夏寻打破了沉静,他握住阮识环在小腿上的手臂,覆上了一手湿润水渍。他掰过阮识的身子,却发现身边的人早已哭了许久,漂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

“你为什么突然回来?”阮识哑着嗓子开口,说一句话便掉一滴眼泪,他的鼻尖红红的,在夏寻手里的肌肤透着凉。

夏寻伸手揩去他的泪水,心脏被狠狠地掐住,痛苦的无法畅快呼吸,“哥,我…”

“因为你知道我妈快死了是不是?”阮识突然抬头,说出的话打断了夏寻的动作,他的眼神被定在远处,良久才抖落着睫毛上的小水滴抬起眼,盯着夏寻的眼睛,“是因为这个吗?”

“如果我妈按着人生轨迹走,坐完牢就出来,那你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夏寻顿了一下,手上的力量收紧了些,像是要通过这个表达出什么。他盯着阮识的侧脸,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着阮识的背部,喉结滚动了下,说,“不是。”

阮识醒的时候身旁还有余温,从窗帘一角倾泻而来的阳光正好覆在夏寻睡得那只枕头上,他伸出指尖在光晕下轻轻按了按,刺在瞳孔里的光芒让他闭着眼依稀想起了昨晚。

昨晚他把夏寻的肩头都哭湿了,后来被夏寻抱回床上的时候已经是迷迷糊糊失去了精力,大概是被阮识的情绪感染,夏寻帮他盖好被子就要出去。

阮识看到他的背影开始莫名的心慌了起来,在夏寻迈出步子的时候伸出手去牵住了对方的衣角,紧紧地攥在手里,声音带着哭过之后的沙哑,“你去哪儿?”

是不是又要走。

阮识的眼眶红红的,被拽住的衣角一边被人用了些力气,夏寻站着俯视了一会阮识,黑色的眼眸映在黑夜里,交织在夜色中看不清情绪。

手腕被人握住,夏寻在床边蹲了下来,带着湿热呼吸的吻落在了阮识的手心,像是羽毛轻轻划过,起了一层酥酥麻麻的痒感,“我去客厅睡。”

“哥,你别生我气。”

夏寻握着那只手,侧脸在阮识的手心里小心地蹭了蹭,随后把那只手放回被子里盖好,手肘撑在床沿微微起身吻在了阮识的额头,鼻息萦绕在两人之间,“晚安。”

哭过之后的大脑有一段时间是缺氧的,阮识的脑子不做思考,只将他最深处的潜意识揭出水面。

“就在这儿睡吧。”阮识轻轻开口道,在困乏之中又突然补了一句,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后脑勺对着夏寻,“你生病了,我没有多余的被子。”

于是最后夏寻上床和他一起睡,并且一直抱着他。

阮识揉揉眼,大脑放空了一会之后对着天花板发呆,随后慢吞吞地在床上坐起了身,拿过旁边的衣物进了洗手间。

他对着镜子看了一会,除了眼睛有点肿之外其余一切都好。

阮识挤着橙子味的牙膏在牙刷上,一只手撑着盥洗台的边缘慢慢刷牙,嘴边冒出一圈白色的泡沫,混着清甜的香橙味。

阮识用手捧了一把冷水浇在脸上,冰凉的液体让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水滴沾上他额角的碎发,落在上面又很快地坠下。

夏寻站在客厅的窗边打着电话,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在电话里把要交代的事情全部说完,挂断之后朝阮识走了过去。

“怎么不擦干?会感冒的。”

阮识摇摇头,抬起手随便抹了一下,“不会。”

“怎么不会,你半夜都咳嗽了。”夏寻不容置疑地拉着阮识的手走去了洗手间,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后把人固定在自己的胸前,“我给你吹干。”

阮识被夹在夏寻和洗手台的中间,耳边是嗡嗡强而有力的电器声,夏寻的指尖随着热风拨弄着阮识的头发,依着身前人的偷偷后退而向前更近了一步。

把人彻底控制在自己怀里。

吹干一些湿掉的碎发花不了几分钟,阮识却觉得像是有几辈子那么长。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身下的裤子,呼吸随着中档的热风喷洒在了夏寻穿着西装的胸前,鼻尖是很清新的味道,像是春雨之后的第一缕阳光。

夏寻把手里的吹风机放下之后,阮识才得以自由地大口呼吸,他被夏寻搂着腰,手掌传递的温度快要灼伤自己的皮肤,他低头,额头就会抵在夏寻的肩膀。

“吹好了。”阮识小声提醒道。

夏寻透过阮识身后的玻璃看到他脖颈上蔓延的绯红,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阮识的腰,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再多逾越的动作。

早饭是夏寻做的,他煮了粥和蛋,旁边还有他早上买回来的油条和小菜。阮识坐下之后慢慢地吃着,喝了两口粥就开始剥鸡蛋,两只手稍稍用力就把它变成了两半,露出里面还在冒着气的蛋黄。

夏寻伸出手把鸡蛋拿了过来,捏出了里面的蛋黄放在自己的碗里,说,“蛋黄给我吃吧。”

远处的一坨蛋黄猛地抬起了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诉说着不可置信,“???喵??”

胖橘误会了。

阮识不爱吃蛋黄,因为他觉得腥,而且很噎。

在阮识醒来之前,小助理就把车钥匙送到了夏寻手里,并在夏寻关上门的前一刻鼓起勇气扒拉了一下,可怜兮兮地说,“老板,我觉得霍桐好像发现我在跟踪他了。”

“我好怕啊。”顾翩一双眼冒着泪光,然后说,“所以钱可以再多给点吗?”

可以。当然可以。

因为夏寻先霍桐一步将他准备要为阮菁找的那位医生请了过来,并且在阮识临下车前将这位医生的电话给了他。

“李医生是着名的肿瘤科医生,我帮你约好了,周末就可以带着你妈转院了。”

阮识没说话,而是转过头试图在夏寻的脸上寻找什么,但他什么也没发现。

依旧是提到阮菁就不笑的那张脸,似乎是看见阮识在发呆,夏寻直接将名片塞进了他的手心里,淡淡地说,“不会害你妈的。”

阮识的视线一直落在夏寻的侧脸上,听见声音才像是缓过了神来,开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

只是想不通夏寻为什么要帮自己,四年前撤销对阮菁的控诉就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夏寻失笑了一声,捏了捏阮识微凉的指尖,声音很轻,“我知道霍桐在帮你,你就当我吃醋行不行?”

阮菁的情况夏寻早就已派人打听清楚,他知道阮菁得了癌症,并且扩散得非常快。他在来之前已经见过了李医生,将阮菁的病例给医生查看。

“这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再怎么治也不行了,没什么希望。”

夏寻闻言却是笑了笑,他虚扣着搭在腿上的十指,嘴角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将略有凉意的声音传递给了李医生,“既然治不好,那就可以放心治了。”

夏寻的车在外面停了一会,在看见阮识进去了之后才缓缓地开离这条街道。

阮识今天很忙。

他不仅要帮预约来的动物做手术,还要去检查那些术后不方便回家而住院的小动物,从椅子上起来的时候他头有些发晕,毕竟只有早上吃了一些稀饭,而现在已经晚上七点了。

他靠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听见门吱呀一声便抬着眼望去,只见蒋明珠拎着两大包饭菜,表情痛苦体力不支,看样子手都快断了。

阮识惊讶,走过去替她拎着,“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不是我。”蒋明珠弱弱地开口,而后用食指悄悄指着门口,留下半边视野给阮识,“是他们两个买的。”

夏寻和霍桐带的饭菜太多了,即使有蒋明珠这个大胃王,四个人还是剩了许多。

阮识留了一些清淡的肉类和米饭装在塑料袋里,和他们一起收拾好桌子才离开,他在医院的抽屉里拿了几个塑料碗,把饭菜装了进去,出门放在了不远处的拐角。

夏寻跟着出去,没过一会儿就见到对面喵喵汪汪的一群,排列有序的一只一个碗,画面看起来意外的和谐。

“都是流浪猫狗?”夏寻蹲在他旁边问。

“嗯。”阮识说,“附近的都被抓过来绝育了,每只都在找领养。”

流浪猫狗的危害还是比较大的,这群经常在宠物医院门口溜达的小东西全部被霍桐抓了进来做绝育手术,以防在外面繁衍破坏生态平衡。

他们医院弄了个官网,把每一只猫狗都取上了名字,挂在首页找人领养。附近的居民不算多,但有些主人带着宠物过来想找二胎的,就从这些里面挑选。

阮识看着它们吃完,之后再把地上的垃圾都整理好扔到垃圾桶,夏寻跟在他的后面,路灯下折射出的阴影笼罩住了阮识,他回头,一不小心撞进了夏寻的怀里。

夏寻身上的西装已经不是早上从家里穿走的那套了,阮识抬头看着他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夏寻站在他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把人揽在自己的怀里。

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

阮识的脑子很乱,心也是。

夏寻离开的时候没给他做准备,回来的时候依旧没有给他做准备。可真正等到夏寻在自己眼前出现的时候,他又有种莫名的心安。

夏寻抱着他,沉默了一会之后弯腰蹭了蹭阮识的脸,语气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哥能抱抱我么?”

阮识的双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手指蜷缩在一起冒着细微的汗,察觉到阮识久久都没有动作,夏寻眼底闪过一丝苦涩,继而慢慢松开了手,扯出一抹笑容来对着阮识。

夏寻的眼睛很黑,从瞳孔里表现出的情绪从前总是能让阮识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但是此刻,阮识抬头看着他,视线交汇在空中,很平静,闪不出电线破裂开时那束金色的光芒。

阮识注视着他的表情,良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才转动了下,被微黄灯光蒙上一层磨砂的光晕,透出些许神秘,让人猜不透。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是好人。”阮识突然开口,伸出湿润的指尖停留在夏寻的眼角,眨了眨眼继续道,“因为你的眼睛会说话。”

夏寻背对着灯光,眼神在对着阮识的时候甚至暗淡了几分,指尖的触感在皮肤上很清晰,他看见阮识笑了一下,却没有掺杂任何喜悦的成分。

阮识的声音低低地,眼里朦胧的光渐渐变得泛起涟漪,琥珀色眼眸像是坠进了深海,翻涌搅动,逐渐掀起波澜。

“你没错,我没怪过你……”积压的情绪抵住喉咙,让阮识的声音都沙哑了起来,可就那么片刻,眼眶再也撑不住翻涌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汹涌夺出。

夏寻站在原地,张了嘴好几次想说话,最后还是选择将阮识揽在怀里,任由他将自己的衣服浸湿。

阮识连哭泣都是压抑的,喉咙里发出呜咽,隐忍地将所有情绪从一条裂开的小口里流出,夏寻抱着他,温度不知什么时候低了下去,他弯腰和阮识贴着侧脸时,传递的温度都升不高。

“你为什么说走就走…凭什么…”阮识想要挣脱,手握成拳狠狠砸在夏寻的背上,从眼尾落下的眼泪滚烫湿润了侧颈,他哽咽地说,“说要和我在一起的是你…说要分手的也是你…”

夏寻把他越抱越紧,任由阮识捶打在他的身上,声音有些发抖地说,“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走了……真的…”

“没用的…”阮识的声音有气无力,眼神空洞望向不远处黑漆漆的一片,丝毫对不上焦点,他笑了一下,抖落了睫毛上沾湿的小水珠,“你还是会走的……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不会问我…来去自如的…”

他们之间许下的承诺太多,却从来没有一个是真正做到的。

阮识见证了那些诺言被包裹圈在美丽缤纷的泡沫里,认真凝望也期待了许久,却发现那些藏在巨细靡遗的记忆中,他只看到了彩色逐渐变得透明,最终不用吹灰之力就最终破裂的过程。

夏寻手上的劲稍微松了一些,依旧是把阮识圈在怀里的姿势,他借着残光凝视了一会阮识哭湿疲惫的眉眼,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上。

阮识的额头是凉的,夏寻的吻是烫的。

他揽住阮识的腰,一只手放在对方的后颈上轻轻摩挲,带去暖意。夏寻抱着他,说,“最后一次…哥,你再信我最后一次。”

“你是个骗子……”阮识说,他在夏寻怀里颤了下睫毛,后颈的温度慢慢升起,身子也不似刚才那么僵了,他艰涩地开口,“你总是骗我…你骗我,我不要你了…”

“哥…”夏寻颤抖地喊了一声,他不顾阮识说的话,几乎是想要和他紧紧纠缠在一起,“别不要我…我没有亲人了,你不能不要我…”

阮识在他怀里挣扎了下,用尽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和他说话,他实在太累了,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在重新遇到夏寻的那一刻就全部崩塌了。

他的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眼角有泪水滑过的痕迹,即使有灯光的照耀脸色还是苍白,“你不但骗我…还总是威胁我。”

“你知道我的软肋是什么……你知道我没有办法真的丢下你…”

“我累了…”阮识陷入虚脱的漩涡,整个人随着外界漂流打转,没有一点自我拯救,“夏寻,我好累啊……”

夏寻以往和阮识说话的时候总是能很快的就接住下一句,但此刻,他除了抱着怀里这个人怕他不见之外,任何的话语都说不出了,他的眼眶酸涩痛裂,只会一直道歉。

谁对谁错谁都没有办法评论,从哪儿都找不出一个理来。

年少时的报复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可是后来的离开是真的,再次回来打扰平静生活的阮识也是真的。

夏寻对阮识说的话没有办法辩驳。

阮识的眼神放空,从回到医院之后就一直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夏寻坐在他的旁边,连呼吸都是轻轻地,尽量不打扰他。

窗外的夜色渐渐退去,露出天边露出的鱼肚白,前夜的雨让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青草泥土气息,今早却已经是阳光明媚,金色铺满了大地,照出被藏在黑夜中的细碎尘埃。

阮识靠在椅子上睁开眼,身上被披了一件外套,他还是昨晚那个姿势,对着窗外发呆。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阮识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已经是上班的点了。

他将盖在身上的西装外套拿在手里,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嘟嘟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阮识抿了抿唇,半天都没有滑下接通。

等到手机不再响铃时,阮识的手无力地垂下,过了片刻,又突然在手里震动了一下。

有人发送了一条信息。

【哥,是我。你还没醒吗?公司出了点事,所以我就先走了,不是不告而别,希望你不要担心,以后我会把自己每天的行程都告诉你。】

【图片】

【图片】

在这些工作安排中,阮识又看到了一条不属于工作范畴的安排。

【晚上20:00去哥哥家吃饭。】

……

砰的一下,阮识把手机翻过来盖在了桌上。

阮识醒了之后就直接回了家,屋子里还不算太乱,就是要收拾一下蛋黄和蛋白的猫砂盆。

连续两天没睡好再加上情绪起伏太大,阮识现在感觉身心俱疲,他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打着哈欠把客厅的窗帘拉上,抱着蛋白躺在沙发上。

蛋白的毛发蓬蓬松,摸起来手感很好,它窝在阮识的怀里安安静静地睡觉,蛋黄就自己自觉地跳上沙发倚着阮识脚踝,一人两猫睡得沉沉的。

隔绝了外面的光线,阮识的视野陷入一片昏暗,他在梦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直向下坠,耳边呼啸着杂乱的风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到。

阮识的额角沁出了汗滴,苍白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他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将蛋白抱得死紧,身体渐渐蜷缩靠在沙发内侧,呼吸急促的喘着气。

似乎是感知到了主人的异常,蛋白从阮识的怀里挣脱出来,爪子勾在了他胸前的衣服上,喵喵的焦躁叫着。它伸出小舌头舔在阮识的眼睛上,歪着脑袋去蹭蹭,蛋黄则从阮识的腿上起来,十几斤重的胖橘直接踩在了阮识的腰上。

阮识的呼吸很重,抖着身子像是跌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窖里,四周很冷,渗出寒意,将他紧紧包裹透不过气。可是内脏却很热,火燎火燎的燃烧,蔓延到四肢百骸,粉碎每一根神经。

他在混乱中睁开了眼睛,眼皮上湿漉漉的,头很重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他极为困难的翻了个身正对着天花板,眼角瞥见窗帘角落渗透的一缕阳光,他伸出手安抚了一下蛋白,随即撑着身子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这一觉睡了将近十个小时,现在已经是夕阳落山的时刻了。

阮识的嗓子干涩燥痛,哑着发不出一丁点声音,站起来时虚弱的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头重脚轻,从客厅到厨房不到几米的路都走得歪歪扭扭,还得要扶着墙。

他喝了杯水润嗓子,情况却没有什么好转,治标不治本。

阮识坐在冰凉的椅子上,肌肉犹如被人重新组装了一般,每一块都酸痛到极致。

应该是发烧了。他想。

夏寻准时准点八点到阮识家门口,抬手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他放下手中拎的菜,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阮识,门这时候倒是突然开了。

阮识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唇色发白脖颈冒着虚汗。他看到夏寻站在门口,几乎是有些依赖的想要开口,身上却发着虚冷的汗,最终只是哑着嗓子说,“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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