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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寻很乖,在众人面前是这样,在阮识面前,甚至有丝可怜的味道。
阮识不太习惯有人和自己这么靠近,两个人之间的缝隙都能窜着风,夏寻眼巴巴地揪着被子,侧着身子向阮识看过去。
“哥哥。”夏寻每次叫阮识哥哥的时候,总有一种幼崽寻找父母庇护的感觉,他大着胆子抓住阮识的手腕,小声道,“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啊?”
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夏寻能清楚地感受到阮识脉搏的跳动,很快。
阮识没说话,空气中流动着沉默,但他的身子却往夏寻身边挪动了一些距离,这让夏寻很高兴,拖着自己在外人看来很残破的一条腿,伸手搂住了阮识的腰。
夏寻呼出的气息很湿很热,埋首在阮识颈窝的时候带起了他皮肤上的一层小疙瘩,痒痒的。
阮识身体有些僵硬,夏寻却在暗处牵起了嘴角。
意外的,阮识对夏寻很纵容。
或许是因为夏寻的母亲刚去世不久,他就和阮菁踏进了夏家的门,觉得愧疚。
又或许是夏寻总是对他示弱,眼底对他依赖又信任,觉得心软。
夏寻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阮识的房门,站在门口盯着正在看书的阮识,“哥哥,你今天能不能陪我去医院拆石膏啊?”
阮识合上书本,看见夏寻的一条腿打着厚重肿大的白色石膏,看起来有些滑稽,却给他带去了几分少年的稚气,使人忍俊不禁。
他点点头,说,“好。”
阮菁是不喜欢阮识和夏寻走得太近的,偏偏夏寻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一副懂事乖巧的模样,她这个后妈没法使绊子。
“拆石膏喊司机陪他去就行了,你像个佣人跟着他算怎么回事。”阮菁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仔细看,眼角已经给她带去了岁月的痕迹。
阮识回过头,不远处的夏寻刚刚被扶进了车里,下巴搭在车窗上,看着阮识的方向。
“我们很快就回来,没事的。”
司机林叔跟了夏永昆好些年,是看着夏寻长大的,这些豪宅的秘事总是见不得人的,他也心疼夏寻小小年纪便遭此变故。
夏寻知道阮识刚才看他了,所以视线一动不动的继续盯着阮识的背影,窗外的微风吹起了他额前的刘海,淡淡的桃花香飘进鼻间,他笑着开口,“林叔,我这个哥哥,真好,对吧?”
没等林叔开口,夏寻又自顾自地说道,“不知道是遗传了谁,我爸和后妈可都没这个特质。”
话音刚落,阮识已经和阮菁说完朝着夏寻的方向走来,阮识的腿又长又直,在夏寻的心里,想的却是这双腿,做爱的时候缠在腰上,一定很好看。
在阮识到达车门前,夏寻已经将黝黑结霜的眼神收了去,转而化成等待的喜悦,安安稳稳坐回车里。
夏寻在里面拆石膏,阮识找了个借口去了楼梯间,点燃了一根烟。
浓白烟雾缭绕在灰暗的空气里,阮识倚靠在楼梯的扶手上,白皙修长的指间夹着星点燃烧的烟,他从口中轻轻吐出一口白色烟圈,低着头掸了掸残余的烟灰。
午后斜阳透过小窗折射在昏暗的空间,清晰照出躲避在阳光下的细碎尘埃,阮识悠然从容,让他多了几丝慵懒的气质,琥珀色的眸子在亮光下显得更为澈透,像是珍藏在冰山下的宝石。
烟雾屡屡上升,阮识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着,他蹲下身在地上摁灭了烟头,随后接起了电话。
“哥哥,你在哪儿啊?”
夏寻的声音有些焦急,阮识抬手散了散剩下的烟气,转过身推开楼梯间的门,“就来了。”
挂断了电话,夏寻坐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腿上的石膏已经拆除了,他伸出两条大长腿,百般无聊的左右晃动着,握着手机又给司机林叔打了个电话。
“林叔,不用接我们了,我哥要带我出去吃饭。”
阮识走到夏寻面前,站着的姿势让他只能俯视着夏寻,小孩儿眼里的光亮和嘴角那个浅浅的酒窝,让阮识心里又颤动了几分。
夏寻伸出两只手,似是请求般的捏捏阮识右手的骨节,“哥哥,你带我出去吃饭好不好?我不想回家吃。”
阮识不会拒绝,于是答应了。
“好。”
吃饭之前夏寻闹着要喝奶茶,他很嗜甜。
夏寻拉着阮识的手穿梭进了商业街,这个城市最繁茂的地带涌流着不同的人,两个青涩的少年手拉着手,背对着耀眼的光芒。
夏寻丝毫没有觉得不对,阮识想要抽手反而被夏寻无意识拉得更紧。
“姐姐,要布丁奶茶,正常糖。”
朝气蓬勃的帅气弟弟,任谁看了都会脸红,让人窥视而不敢睁眼的,是身侧那双交缠的手。
阮识的耳尖有点红,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被握紧的手没有松开,他只好低声提醒,“我要付钱,先放开。”
周围的女生窃窃私语,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夏寻却不看在眼里,只是恋恋不舍地放了开,接过店员打包好的奶茶。
夏寻把奶茶拿在手里晃了晃,戳进透明的吸管,嫩滑甜软的黄色布丁进了口,夏寻撒着娇把奶茶递到了阮识的嘴边,“哥哥要喝吗?很好喝的。”
阮识摇摇头,“我不喜欢甜的。”
“啊。”夏寻低声应着,垂下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随后跟在阮识后面,在经过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时,把手伸进了阮识的口袋,“哥哥喜欢抽烟是不是?”
阮识法,只会横冲直撞,舌尖刚一触碰就被阮识推了开。
脸颊上的绯红给阮识添加了一些生色,夏寻却回味着刚才的吻,是薄荷味的。
“夏寻!”阮识回过神来,手背抹着他们刚才接过吻的嘴唇,身体微微地颤抖,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无奈。
夏寻酝酿着情绪,感觉到眼眶有湿润的迹象后抬起了头,哽咽地说,“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阮识看见夏寻哭,愣在了原地,手足无措地用指腹揩去了夏寻脸颊上的泪,支吾为难地开了口,“你不应该亲我。”
“可是我喜欢哥哥啊。”
阮识的动作停了下来,至少夏寻觉得,阮识被他骗了过去。
夏寻没说谎,他真的喜欢阮识。
不过是建立在想看阮菁崩溃的目的上。
阮菁勾引他爸,他就勾引阮识。
夏寻是高一,和阮识在同一所学校,不同的是,阮识已经高三了。
高三的课程每天都很繁琐,阮识的成绩处虽在中上游,但也算不得好,夏永昆跟这个儿子从不避讳,挑明了说想要他出国学习关于金融方面的,以后好接管公司。
“我不喜欢金融。”阮识的语气很淡,跟谁都是一样,跟夏永昆也不亲近,“也不会出国。”
“胡闹!”夏永昆杯子一摔,阮菁在旁边打着马虎眼,书房的门半掩着,夏寻就站在门外,“你不接管让谁接管!”
夏永昆更是喜欢阮识这个儿子,除了愧疚之外,也因为他是自己最爱的女人生的,他们母子在外多年,他只想把好的都给阮识。
夏寻垂在身侧的手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裤腿,看似漫不经心的眼底浮出几分讥笑,他从没指望夏永昆做个人。
夏寻的脚步很轻,没去打扰里面的父慈子孝,阮识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少有的情绪外露,眉头皱了起来,“那些都是夏寻的,我不需要。”
“阮识!”阮菁叫了一声,有些不争气地看着他,阮识却不在意,直接转过了身。
“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阮识不喜欢司机每天开着豪车接送,觉得太过扎眼,每天都是早起十五分钟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去坐车。
夏寻刚上学,既然阮识不用开车接送,那么他也不用。
“哥哥,我要和你一起坐公交车上学。”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开学一星期了,夏寻躺在他的床上,像以往一样搂着他的腰。
自从进房睡了法的对着他们两个动用武力,阮识的心顿时停了半秒,血色下褪,像是被拴了块石头似的直沉下去。
在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微弱呻吟后,阮识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一切都发生的那样突然,客厅一片狼藉,空气中到处叫嚣着不安分的因子。
阮菁挣开了阮识,跑去角落又拿起一个花瓶,举起来就要向夏寻的脑袋砸过去,阮识捉住他妈的手腕想要抢过,阮菁却因为脚底一滑连着花瓶摔在了地上,痛苦的声音传了出来,身下大片的血迅速蔓延,染红了脚下的整片地板。
“妈!”阮识几乎是爬着过去,纯白的校服衬衫沾着血迹,在胸前开出了一朵花儿。
夏寻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说,他看着阮识颤巍巍的拨打着120,伸出手背抹掉了嘴角的血迹。
阮菁躺在阮识怀里看着夏寻,夏寻却只对着她笑,像是平常天真的时刻。
抢救室的灯一直亮着红,阮识就那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低着头,垂下的眼眸看不清他的情绪,夏寻就站在他的对面,靠在墙上。
绝望中挣扎的酸楚缠绕着阮识的全身,他抬起头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嗓子艰涩地发不了声,琥珀色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变得死气沉沉。
夏永昆匆匆从公司赶了过来,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向夏寻挥去了拳头,五官扭曲在一起,看起来异常恐怖丑恶,他不管夏寻跌落在地上有多么的惨,抬起脚就往他身上踹。
“夏寻!”阮识惊呼得跪下去护住了夏寻的身子,后背洁白的衬衫处被踹下一个脏兮兮的脚印,他双手发抖,紧闭的双眼有两滴汗珠从额角往睫毛上坠落,脸色苍白脆弱得很。
夏寻怀里抱着阮识,听见他在耳边痛苦的闷哼,脖颈上被蹭到了汗液,他环抱着阮识的腰,自下而上地看着夏永昆,眼角带有凛冽的寒光,那么陌生。
夏永昆还想再打,却只见夏寻看着他笑意渐深,伸出食指指着天花板角落里的一个黑色摄像头,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爸,还想上新闻吗?”
“小畜生!”夏永昆眼角出现了细长的皱纹,咒骂夏寻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父亲的样子,他带着身后的保镖指着地上的阮识,“把他给我拉开!”
拉开的作用就是为了继续打夏寻,手术室门口的人不多,走廊尽头都被夏永昆带的保镖隔绝开来,他毫不留情地踹上夏寻的胸口、小腹、手臂,仿佛要把他打死送进去替换阮菁。
阮识用力地挣开保镖,发狠地推开了夏永昆的暴行,夏寻喉咙里积攒着腥热的鲜血,脸上被什么滚烫的液体滴到,烧得他心里都出了个窟窿。
傍晚来临,窗外的绿叶盛的更甚,几乎全扎在一堆,密密的缝里吹来几缕晚风,抚上夏寻的手。
夏寻浑身疼得要命,像是骨头都被人拆散了组装回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想来夏永昆真的是想让他去见自己死去的妈,否则怎么会连医院都不给他住一晚。
夏寻撑着下了床,想要去楼下倒杯水,门锁却拧在一起打不开,他愣在原地放开了门把手,骂了一句,“靠。”
夏永昆居然搞软禁这一套。
?砰!————
窗外传出一声响,夏寻一瞬间冒出的想法就是夏永昆找了个人来做掉自己,他贴着墙拿起飘窗上放的棒球棍,青筋尽起的手死死握住,掀开了窗帘的一角,立在原地高高的挥起了棍子。
“阮识?!”夏寻惊呼,眼前的人指尖泛白拼命抓住弧度的黑色栏杆,缝隙里露出的眼睛让夏寻慌了心神,立刻扔下手里的武器就跑了过去。
“夏寻…”阮识声音有点虚弱,骨节发白,在阳台上挂着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坠落。
夏寻拉着阮识的手用力向上拽着,让他抬起一条腿站在边缘处,人拉上来可以平视之后,夏寻从阮识的腋下伸过去托起他,抱着他进来。
“你是不是疯了!掉下去怎么办?!”夏寻的脸色很难看,更多的是无法言喻出埋藏在心里不能被人窥视的角落,他忍不住大声吼着阮识。
夏寻承认,当他看见阮识悬挂在空中的时候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或许说走过去的脚步都是在发虚,他害怕,害怕阮识出了事。
这是阮识了无数的黑脚印。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班主任的手机,在电话这头请了一个长假,说是期末考试不能去参加,得等到下学期才能过去。
“夏寻!你不要仗着自己学习成绩好就这么放肆啊!”?
“老师。”夏寻打断了他,语气轻松地说道,“您看新闻吧?我爸和我后妈都被抓去坐牢了,我哪有时间上课。”
班主任是个秃顶啤酒肚的中年大叔,听到夏寻的话之后顿时就息了声,挂电话之前让他好好休息,有事就打他电话。
大门没有锁,夏寻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回了头,看见阮识就站在门口,身材削瘦,琥珀色的眼眸染着水,两手空空,“我拿点东西就走。”
夏寻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又靠在沙发上没有说话,眼睛却瞥着阮识上楼的身影。
阮识没什么好拿的,他拖出自己来时的行李箱,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和课本,弯腰的时候发现床头柜上的一罐牛奶糖。
那是他特地买给夏寻的。
只是现在不能每天再给他一颗了。
阮识拎着行李箱下楼,夏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大门口,倚靠在身后藤蔓缠绕的栅栏上。
适意的微风没有裹杂少年的满眼星光,他们不期待这场告别。
阮识离开之后在城南租了一套房子,小区环境一般,每天晚上门口都会吆喝着各种美食,城管也不赶,铁板烧上的油滋啦啦响着,飘出一阵油烟的白雾。
很热闹,对面不远处就是广场,七点钟准时响起连天震的音乐,一群穿着鲜艳红裙的阿姨在下面扭动舞姿。或许是没过几天就要高考了,阿姨们还算自觉,脑袋上都顶着个大耳机,从过路人的视线看,像是她们在自娱自乐。
毕竟没有音乐陪衬。
阮识从那天开始就没有去过学校,他的成绩不算拔尖,但要考他心仪的学校还是绰绰有余,他合上书本摆放在角落,打开书桌上的透明玻璃罐往里面放了一颗糖,彩色的糖纸在夜灯下折射出一种耀眼的光芒。
高考那天,阮识是骑单车过去的,六月中旬的太阳已经很毒辣了,他偏向小道躲在绿荫成林的大树下缓缓骑着,感受热浪扑在身上的温度,阳光投下他和车轮的身影,树缝里悄悄溜来的光线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红红的小疙瘩。
他拿着透明的密封袋站在学校门口,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走不动道,到处都是家长和即将踏入人生重要关卡的学生,叽叽喳喳的人声不绝于耳。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夏永昆和阮菁的案子已经开庭,阮识知道夏寻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新闻上每天都在重播。
考场里寂静地只能听到耳边刷刷得落笔声,阮识低头答题,随着铃声走出考场,刚到大门口,便被喊住。
“阮识。”是他的班主任陈林,他侧过身子挤着人流走到阮识身边,亲切地关心他,“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谢谢老师,还好。”
“那就好。”陈林露出欣慰的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卡和一盒参片,“这个你拿着,酒店离这儿不远,是咱们市里最好的,还有这个参片,你考试之前含一片,能提神,啊。拿着!”
阮识没接,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手迟迟没伸出去。
陈林额头冒着汗,脸色热得通红,看阮识不接就干脆把他的手拽过来塞了进去,佯装着骂他,“你这孩子!连老师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赶紧拿着去好好休息睡一觉,下午还得考试呢。”
“老师…”阮识抓着卡和参片还想要再说什么,就只见陈林忙着跑的身影,随后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叮嘱,“那能住到考试结束!别忘了啊!”
阮识拿着房卡愣神,高考的这两天就这个地段这个房间,起码得花一万。
他把房卡揣进了兜里,靠着阴影的那一边走去。
夏寻坐在车里,看到阮识拿着东西走了之后才舒了口气,他对着帮忙小跑而来的陈林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谢谢陈老师。”随后拍了拍驾驶座的姚洲,“辛苦啦,先送陈老师回去吧。”
阮识转过身去,只看见车辆与平常一样行驶着,一眼看过去全是涌动的人群,什么都捕捉不到。
夏宅的佣人全都遣散了,夏寻也没有继续住在那里,只是定时叫人去打扫卫生,他拒绝了钟沐岩要照顾他的请求,去了母亲生前为他买的一所公寓里,在市中心。
钟沐岩拗不过他,只好定时给他打钱。
“舅舅,你别给我钱了,我现在真的很有钱了。”夏寻无奈地盯着手机短信,看着余额一天天的增加,他知道钟沐岩趁机低价收购了下夏永昆的公司,这时候正是要重振投钱的时候。
钟沐岩却不以为意,他跟夏寻母亲就像是亲姐弟一般,姐姐唯一的孩子他当然要照顾好,更何况他母亲留下的那么多遗产,就等着他十八之后去继承呢。
夏天的闷热让人喘不过气来,屋外的暴雨连着天边的灰色乌云,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落地窗上,顺着窗向下滴落,窒息的缠绕脖颈。
夏永昆和阮菁的案子定下来了,彼时夏寻刚好迈向高二的步伐。
夏永昆因为故意杀人罪、教唆他人犯罪、贪污受贿罪等数罪并罚,加上钟沐岩买通媒体将夏永昆联合情妇杀妻的不齿行为公告天下,施以舆论的压力,判处夏永昆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阮菁在牢里如实交代所有事情,并在警察逮捕她之前主动自首,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案件宣判的时候夏寻去墓园祭拜了他母亲,却见墓碑前已经有一束黄色的鲜菊放在那儿了,上面沾染着清晨的露水,与夏寻带去的菊花一起摆在他母亲的碑前。
夏寻在傍晚穿着校服晃悠着步子去最近的一条街买蛋炒饭,排队的时候被身后一位满脸横肉的大树催促着往前站,他不停地用手推搡着夏寻,大概是看学生好欺负。
夏寻被推出火来,转身就一脚踹了上去,抡起旁边餐桌的椅子就往他身上狠狠砸去,周围尖叫四起,老板和食客跑出来拉架,夏寻被抱住之后还要继续打,心情不爽到了极点。
“姓名。”
“夏寻。”
“年龄。”
“十七。”
“为什么打架?”
夏寻抬了下眼,规规矩矩地坐在警局椅子上指控着旁边鼻青脸肿的大叔,“他推我。”
警察仿佛对小年轻寻衅滋事这种事习惯了,简单地做了下笔录就放下了笔,“喊你爸妈过来签个字才能走。”
夏寻捧着水杯笑了一声,对面的警察以为他在挑衅,怒得站起来想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被旁边一个年长的警察拉住,小声地说,“这孩子爸妈都去世了。”
兴许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给夏寻做笔录的警察挠了挠头,态度转变得客气了起来,“那你的监护人呢?”
“监护人?”
“是啊,你还未满十八,法律上是有监护人的。”
夏寻的父母已经去世,唯一作为长辈对他好的舅舅钟沐岩却和他没有血缘关系,领养不了他。
夏寻此时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位,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阮识。
法律上来说,阮识是他的监护人。
阮识接到电话的时候正盘膝坐在茶几边整理着明天上课要用的资料,身边毛毛满天飞,是他从那个巷子里带回来的,那只总喜欢趴在夏寻身上的胖黄橘,和它瘸了一只腿的白毛老婆。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阮识先生吗?”
“是的,请问您是?”?
“我这儿是南城派出所,你是夏寻的监护人吧?他犯了点事,需要你过来签个字才能把他带走。”
阮识停下笔,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声音,就在警察以为是不是电话坏了的时候,对面的人声音像是在颤抖,吐出的字被碾得支离破碎。
“麻烦了,我马上过来。”
夏寻坐在椅子上发呆,他听见警察把自己报出的号码拨了过去,嗓子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我哥哥,他怎么说?”
警察收好手机,在他面前又重新放了一杯热水,然后说,“你哥哥说他马上就过来。”
马上吗。
夏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处于什么样的心理,好像那些父母辈的恩怨把他缠得太久,甚至于不惜利用阮识,让他和自己一起堕进这个黑暗无边的深渊。
阮识怎么还会答应来接他呢。
他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心软呢。
夏寻低着头,周围的时间仿佛都静止了,一分一秒都变得缓慢,他摇晃着透明水杯,看着水流上下浮动,带出涟漪和水滴。
“夏寻,走了。”
肩膀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夏寻愣了一会儿,他好像有几辈子都没听到过阮识的声音了。
阮识就站在他的面前,模样还是没有变,依旧漂亮得想让夏寻叫他姐姐。
“哥哥。”夏寻轻声细语地叫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他。阮识的头发长了点,下巴瘦了点,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外套,露出纤细的手臂,那双琥珀色的眼里倒映出夏寻的身影。
夏寻乖乖跟在他的身后,无数想要说出的话到最后都变成了缄默,他在月光倾泻下照出的影子里退了一步,用指尖去触碰影子里阮识的手腕。
一路上阮识都没再和他说话,更多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阮识租的房子两室一厅,因为不在市中心,所以房租便宜。阮菁留给他的积蓄都在一张卡里,或许是知道阮识不会接受夏永昆的任何东西,阮菁拿出的卡是当年阮识外公给她准备的嫁妆钱。
一进门夏寻就被一个暖呼呼的东西抱了小腿,他低头一看,就只见那只大胖橘亲热得围着夏寻喵喵叫,时不时地还要在他面前打个滚。
说来奇怪,明明是阮识喂养的它,它却更喜欢夏寻。
夏寻蹲了下来,神情轻松了一些,他把那只胖橘抱在怀里,露出了嘴边的小酒窝,“哥哥,是以前巷子里那只吗?”
“嗯。”阮识点点头,弯腰从厨房里拿出猫粮倒在地上的两个碗里,这时候夏寻才看见客厅角落里还有一只很漂亮的蓝眼白猫,只是起身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把它放下来吃饭吧。”
夏寻把胖橘放了下来,然后和阮识一起蹲在猫碗旁边,下巴埋进手臂里,偏过头伸出一只手去拽阮识的衣袖,动作小心翼翼,“哥哥,我好饿啊。”
“你还没吃饭?”阮识惊讶,现在都已经快十点了。
“嗯。”夏寻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等到阮识去给他做饭的时候才去逗弄那只正在吃饭白色的猫咪,它的毛发蓬蓬,但却很怕人,除了它老公大胖橘,就只亲近阮识。
夏寻干脆坐在了地上,和它们面对面,阮识倚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三只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温暖。
夏寻吃饭的样子是极斯文的,阮识似乎还没适应怎么以哥哥的身份和他共处一室,有些逃离地去了外面的阳台。
他点燃了一根烟站在风里,星火燃烧得很快,吐出的烟圈转眼就消散在夜空中,夏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站在阮识身后,动作极轻地抱了上去。
夏寻抱着他,双手搂住他的腰,和他头挨着头,说不清传递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哪一项最暧昧。
但在这一刻都不重要,只因为这个人是对方。
阮识有一瞬间僵了身子,随即放松了下来,故作镇定的将烟头碾灭,“怎么了?”
“哥哥。”夏寻顿了顿,手上的力量忽然收紧,嗓音暗哑,“你是我的监护人,不能不要我。”
夏寻觉得自己是自私的。
是的。
他想要报仇,于是利用阮识的好。他想要留下来,还是在利用阮识的好。
阮识垂下眼眸,从夏寻的视角只看到正在颤抖的睫毛,夜风刮得有些大,把两人的衣角都吹了起来,被夹杂在冷风和炙热之间的阮识,轻声回应了,“嗯。”
胖橘真的很喜欢夏寻,以前在巷子里就喜欢围着夏寻转,这么久不见了它还依旧围着夏寻转,“哥哥,它叫什么?”
阮识抬眼看了正在撒乖讨巧的胖橘,那副样子总让阮识想起夏寻在自己身边的模样,他戳了戳胖橘的脸颊,随口说道,“胖子。”
事实上阮识压根就没给它们取名,就按颜色分类来着,黄的叫小黄,白的叫小白。
夏寻笑着掂了掂怀里的胖子,打算为它改名,“不好吧?换个名字嘛。”
“换什么?”
夏寻想起了刚才阮识给他做的蛋炒饭,非常郑重地开了口,“一只叫蛋黄一只叫蛋白。”
阮识无言,走开的背影算是默认了夏寻取的名字,他又重新坐在地毯上翻着茶几上的书,一边看一边记笔记。
“要当宠物医生吗?”夏寻问。
“嗯。”阮识低着头写字,夏寻就坐在他旁边静静玩着手机,偶尔和他搭着话。
阮识记完笔记收拾着书本,目光看着夏寻,缓慢地开口道,“你要回去吗?”
周围沉默得可怕,夏寻停下了逗弄蛋黄的手,抬起头看着阮识,他的眼睛很黑,情绪似乎在爆破的边缘,让阮识没来由地心慌,“你要赶我走?”
“不是。”阮识解释道,“这里离你高中很远。”
“我不回去。”夏寻放下了蛋黄,转过身去把阮识搂得很紧,说出的话带着鼻音,让阮识不敢再刺激他,“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特别黑,我不想回去。”
夏寻很会拿捏阮识,每次都很准。
果然,阮识不再说话了,而是坐在地毯上茫然无措地拍了拍夏寻的背以表安慰,开口道,“那你去洗洗睡吧。”
“好。”夏寻放开了他走进浴室,衣服都脱完了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带衣服换,阮识的衣服给他应该也穿不了。
“哥哥!”夏寻站在浴室门口呼唤着阮识,赤身裸体的将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皮厚不要脸的全然不顾阮识突得一下变红的脸色,笑嘻嘻地开口,“我没有衣服穿,可以就这样去睡觉吗?”
“不可以。”阮识的耳朵发烫,背对着夏寻小跑到了门口,差点同手同脚,“我去楼下给你买。”
阮识下楼的时候路边摊位都快要收了,他匆匆跑去其中一家卖衣服的摊子挑选着睡衣,只是他来回地看了几眼,迟迟没有决定。
“买睡衣?我们家衣服都是纯棉的,舒服着呢!”
摊位大哥热情的推销,阮识手指扫过几件睡衣,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老板,还有其他图案吗?”
“就这么多!剩下的都卖掉了。”大哥以为是价格不好商量,看阮识学生的模样,大手一挥豪气的降价,“看你是学生,便宜点啊,这些图案多适合你们小孩子!”
想到夏寻光着身子站在门口的样子,阮识不禁就红了脸,好在夜晚十一二点的月色让他可以很好的隐藏,他买了两套给夏寻,一洗一换。
回家的时候浴室里已经没有人了,阮识看着自己房门掩开的大缝,推都不需要推就进去了,拿着睡衣的手无从放,只看见夏寻在他的床上用他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然后从上面露出了一个脑袋。
“哥哥。”夏寻软软地叫了一声,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堪堪遮住了下半身,“你回来啦。”
阮识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神,随后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将身子转了过去,把睡衣放在床上,“你换吧。”
房门被啪嗒带的一声响,阮识站在门口心扑通扑通的跳,他手背抚上自己烫红的脸颊,低着头等待。
夏寻坐在床上将阮识买的两套睡衣抖开,额头划过三条黑线,他看着面前两套无异的卡通图案,在黄色的可达鸭和绿色的小恐龙之间…
半天都没做抉择。
幼稚。
“夏寻,好了吗?”
“好了。”夏寻在里面应了一声,硬着头皮把房门打开,浑身不自在地站在门口双手扯着衣角。
夏寻最终选择的还是绿色的小恐龙。
因着九月底,阮识给他买的是长袖长裤,白底睡衣上印着绿色胖乎乎的小恐龙,点睛之处还是睡衣的肩膀处,两边各占三个犄角,非常威武的竖了起来。
夏寻洗完澡之后刘海都柔顺的搭在了额前,黢黑深谙的眼底带了丝稚气,眉头轻轻皱着,俊俏的脸上染着些红晕。
“能不能…换两套?”
阮识还是,阮识身体颤抖的扬起脖子,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夏寻贴在阮识的耳边,舌尖舔过耳垂,“哥哥好香。”
夏寻伸手从阮识后面的柜子里掏出一个东西,在阮识迷迷糊糊被脱了裤子都不知道的时候,抹了一坨冰凉的膏体在他的身后,冰的阮识往后瑟缩了一下,意识都清醒了不少。
“你怎么会有这个?”阮识问。他的一条腿被夏寻拉开,露出下身那个幽谧的洞口,夏寻跪在他的双腿中间,正低着头为他耐心扩张。
“为哥哥准备的。”夏寻伸进去一根手指,感受到内壁不断地吸附绞紧,手指一弯,熟悉地按在了阮识的敏感点上,惹得身下的人一声呻吟。
阮识闭着眼睛不看夏寻,却总觉得下身的那个地方正被夏寻用目光审视着,那条搭在夏寻臂弯的腿也渐渐失去了力气,他干脆用手背覆上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不要去看。
硬热的性器抵在穴口,夏寻拉着阮识的手腕让他睁开眼睛,吻在了他的眼角,“哥哥不欢迎一下我么?”
屋内被折射进了阳光,透彻明亮的洒在客厅每个角落,夏寻背对着光,却还是有一缕偷偷打在了他的肩膀处,和阮识左手映出的影子结合成一条线。
阮识倾身抱住夏寻的脖子,将额头抵在他的颈窝,脸烫得厉害,羞耻地发出邀请,“你进来吧。”
几乎是一瞬间,夏寻烙铁一般的滚烫性器就直直进入了阮识体内,阮识疼得出了眼泪,在夏寻的后背抓出好几条血痕。
“夏寻…好疼…”阮识带着哭腔喊着夏寻的名字,慌乱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越想放松后穴就收缩得越紧。
夏寻抱着他,安抚地亲吻着他的眼角,将阮识整个人又重新压回了沙发上,捞起他的两条腿,“一会就不疼了。”
体内的性器慢慢抽送起来,阮识抱着夏寻不放手,在他的身上寻找安全感,夏寻和他脸贴着脸,动作渐渐快了起来。
“啊啊…唔…慢点啊…”
阮识躺在沙发上急促地喘气,每一次狠狠顶入都让能他感到窒息的快感,他看见夏寻的眼神,黑得无法见底,正在压迫性地看着他。
“阮识,和我谈恋爱吧。”
这仿佛是一个宣言,阮识的脑子嗡嗡地,思绪透过夏寻的眼看见了久远的过去。那时候,夏寻在为他口交的时候说,“哥哥,和我谈恋爱吧。”
阮识的眼神涣散,夏寻却不着急,他将湿热的呼吸再一次与阮识的交织,空气中萦绕着甜甜的糖果味,他盯着阮识的眼,指腹摸上他的半边脸,再次说,“阮识,和我谈恋爱吧。”
不一样的。
全都不一样了。
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夏寻送给阮识的是纯粹的自己,那一颗被捧着炙热滚烫的心。
夏寻阴茎上的青筋脉络在阮识的内壁里能够清楚地让他感知,偶尔还会突突跳着。阮识终于在夏寻稍微放慢速度的操干中回过了神,弯着眼角显出被阳光照耀的琥珀透亮眼眸,轻声说,“好。”
沙发被他们弄得一塌糊涂,夏寻小腹上全都被阮识射出的精液沾满,他在自己的腹肌上抹了一把,将最后稀得像水一样的精液撸在阮识垂下的阴茎上,弄湿了旁边的耻毛。
阮识身体止不住的痉挛了下,合不上的穴眼往外流着液体,屁股下黏糊糊湿哒哒的一片,他身子一轻,被夏寻抱了起来走进卧室。
起初看到大床阮识身体还抖了两下,眼神里全是惊恐,脸上泛着红却又不说话。夏寻抱着他自然能感觉他在自己怀里的动作,笑着说,“只是洗澡,别怕。”
等到夏寻帮阮识清理完身体,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在窗外慢慢黑透的天空中像是想起了什么,夏寻慢慢将手从阮识的腰上抽离了出来,看着还在熟睡着面容,轻手轻脚下了床,帮他盖好被子。
夏寻走进书房拿出了一个备用手机,走到落地窗前的时候无视了那个被他们糟蹋得不能再用的沙发套。
平常钟沐岩找不到他的时候就会打这个手机,果不其然,即使调了静音还是有四五个电话打了进来,夏寻回拨了过去。
想来应该是说阮菁在牢里表现良好,有想要申请减刑的想法。
夏寻握着手机,确定阮识还在熟睡之后靠在了窗边,余光里闪着夜晚的灯火,他听见姚洲在那边嬉笑着问他,夏寻没有情绪的打断了那边继续的声音。
“不准,我要让她在牢里待到死。”
阮识太累了,躺在床上睡了将近三个多小时,醒来之后天都黑了。腰上被一只手紧紧箍着,夏寻从后面抱着他,察觉到他的动作之后哼唧了一声,将脸埋在阮识的颈后。
“你醒了,饿了吗?”
“还好。”阮识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将手伸到前面的床头柜上,摸到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说,“这么晚了。”
“嗯。”夏寻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手指捏着他的腰按摩,将细碎的吻落在阮识的耳后,喷洒出湿热的气息,“再做个睡前运动。”
阮识被翻过了身,手环过夏寻的脖后,在他耳边轻轻喘着气。
阮识左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上的亮光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刺眼,他被吻得偏过了头,视线对上壁纸上的两只小东西时猛然僵住了,他阻止了夏寻正在脱他裤子的手,气息不稳说道,“等等…夏寻…”
“怎么了?”夏寻抬起头,手撑在他的身侧,只见阮识朝他递过了手机,上面两只在太阳底下懒洋洋打哈欠的大肥猫此刻正恶狠狠地透过屏幕盯着他。
阮识说,“忘记回家喂它们了。”
家里之前是有个自动喂食器的,但蛋黄胖归胖,脑袋还是挺好使的,每次趁阮识不在家就会跑去捣鼓按钮,然后带着自己的老婆吃上一顿自助餐。
之后阮识就把这玩意儿收起来了,就怕他们吃太多一下撑到自己,每天都是定时回家喂饭。
打开门的那一刻阮识意识到了,即使他的脾气再好,在看到犹如被罪犯抢劫扫荡的家里时还是生出了一种立刻击毙犯人的想法。
蛋白行动不便,所以一切的事情不用看也知道是蛋黄这一只胖猫所为。
它把阮识放在茶几上的几本书啃烂撕成碎片,大概表演了一场天男散花。沙发上的抱枕全都咕噜噜地滚在地上,边缘处露出了棉花。客厅里在墙壁柜上装饰的花草无一幸免,统统碎成了渣。
见夏寻和阮识回来,蛋黄就大剌剌躺在自己的猫窝里,伸出四只爪子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滚了半边身子搂着蛋白的脸颊,喵喵了几声。
进门都无从下脚,阮识被夏寻拉着避开了地上那些碎片,视线扫到蛋黄身上让那只胖猫生生打了一个寒颤,立刻摆正了自己的姿势走到阮识脚边,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裤脚。
阮识蹲下身摸了摸蛋黄毛茸茸的脑袋,让胖猫舒服得眯了眯眼,他站起来对夏寻说,“我去收拾,你帮我喂一下它们。”
“好。”
夏寻应了,等看到阮识的背影一走,他就转换了一张笑脸提起了蛋黄的后颈,让它两只前爪在空中挥舞着,“造反是吧?明天就把你扔出去。”
“喵~”
“还敢顶嘴?”
“喵喵~!”
一人一猫吵得还挺有模有样,夏寻看到蛋黄在阮识面前装乖卖巧就气不打一出来,就算蛋黄总是屈服于他的威力之下。
夏寻佯装着举起手来要打它,一向躺着不动的蛋白从窝里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喵的一声软软呼呼,一双蓝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夏寻,歪着头对着夏寻举起的手又轻轻喵了几声。
“蛋白很护着它的。”阮识从夏寻手里把蛋黄解救了出来,一进到阮识怀里它就开始用脑袋蹭着,爪爪扒拉着阮识胸前的衣服,用一双不算大的眼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之情。
夏寻指尖轻轻弹了一下蛋黄的耳朵,又蹲下去挠着蛋白的下巴,笑着对阮识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它,特别像你。”
两人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再加上清理战场,时针都走向了半夜。
因着在夏寻的公寓里睡了一觉,阮识现在已经不怎么困了,他和夏寻躺在沙发上,对面的电视机闪着微弱的光芒,一点一点照在两人的身上。
浓墨涂抹的天际没有一颗星星,耳边除了电视里的说话声,就只有窗外的微风拂动带出的声响,偶尔在对面楼传来几声犬吠,夜晚寂静。
这不是在夏宅的时候,一分一秒都像是偷来的,忙着上床忙着入睡,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
阮识盯着屏幕上的动物世界看得出神,夏寻揽着他的腰将下巴搭在他的肩上,顺着阮识的目光看着屏幕里两只正在喝水的大象,长鼻子一甩一甩的,阮识眼角沾染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夏寻捏着他的腰让他回过神,阮识转过头看他,清澈的眼眸里透着疑惑。
“大象比我好看?”夏寻问他。
阮识愣了愣,随后摇摇头,但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勾起了嘴角,“你跟它比?”
这应该是夏寻认识阮识这么久以来做什么。”
姚洲刚折了一枝玫瑰递给阮识,花瓣开得饱满,一捏还有枚色的汁水溢出,阮识将鼻尖凑近闻了闻,清甜暗香的花味儿顺着他的神经飘进了心里,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来,在月光的测泻下明亮了眼,增得他的面容魅了起来,用漂亮形容确实不为过。
夏寻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沿,视线一直追随着阮识,听闻钟沐岩的问话反而笑了出来,转身正对着他说,“舅舅,杀人犯法。我可不想当杀人犯。”
“又不需要你动手。”
夏寻漆黑的眼眸在深夜里愈发变得明亮,他拿过钟沐岩桌上的文件看了看,“反正不需要,就让她一直坐牢就行。”
“为什么?”钟沐岩对他这个举动反而很有兴趣,“阮菁一死,你和你哥哥不就能在一起了?她要是还活着,早晚都会出来。”
“我不会让她出来。”夏寻的眼神突发变得阴鸷,提到阮菁就像是拔了他的逆鳞,“出来也是要阮识养,徒增负担。就让她在牢里为我妈赎罪,还能被养到老。”
“怎么算,都是她划算。”
夏寻捏着手上的资料又踱步走到了窗前,正好对上阮识从下而上的视线,目光交汇时阮识举起了手上的玫瑰,因着角度和距离,看起来像是阮识在像他求婚一样。
夏寻心中一动,透过那支玫瑰寻找阮识模糊的脸,微微张唇开口道。
“不能杀她,阮识会恨我的。”
“他要是知道你冤枉他妈,照样恨你。”钟沐岩当头一棍,倒是惹得夏寻心中烦乱,他把资料赛到钟沐岩身上,眉眼稍稍上挑,对着他最亲爱的舅舅说。
“那就说是你干的。”
阮识带着摘下的玫瑰对夏寻挥挥手,花瓣随着风抖落,掉在绿色的草面上,钟沐岩留着他们在这住了一晚。
玫瑰花放在床头。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失去了水分,变得干枯瘪巴,一夜之间失去了精华,失去了生机。
阮识在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时正在做解剖实验,刀子没拿稳差点割到了自己的手,跌跌撞撞跑出教学楼的时候碰巧遇见了霍桐。
对方看见他煞白的脸色不放心,跟着他一起去了警察局。
收到的电话说,阮菁昨晚在牢里刺伤了别的犯人,现在对方大出血正在医院抢救。并且尖锐的木质筷子被其他同屋犯人指证一直藏在阮菁的枕头底下。
但不论对方是生是死,阮菁现在的罪行都是逃不掉的,再结合已有的十年有期徒刑,或许会合并执行。
这辈子都得待在牢里。
阮识匆匆忙忙赶过去,却是连阮菁的面都没见到。
最近明明表现积极,甚至一直在为减刑的事做准备,怎么可能突然去私藏凶器再刺伤别人。阮识脸色苍白的坐在警局的椅子上,脑子里嗡嗡得全是刚才警察和他说的话。
霍桐陪着他,递过去一瓶水,“阮识,你还好吗?”
阮识愣在那儿,半晌才缓过神来接过那瓶水,睫毛投下的阴影显得他脆弱不堪,嗓子艰涩地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如果你想见你妈妈,我可以帮你。”
阮识黯淡的眼神在听到霍桐这句话时似乎找回点生气,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婉拒道,“学长,不麻烦你了。”
“别和我客气了。”霍桐拍拍他的肩,从兜里拿出手机走到门外,在拨通电话时对坐在椅子上的阮识打了个口型,“等我一下。”
不知道霍桐用了什么办法,大约过了一刻钟,阮识就收到通知可以去见他妈了。但在这之前,警察跟他说的是罪犯家属不可以会见嫌疑人,只有代理律师可以。
会见室里很昏暗,狱警挺直身姿在角落里站着,让人无法忽视。
这种特殊会见还是霍桐帮他争取来的,临走之前在门口和他说,“只有十分钟。”
“够了。”阮识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在对上霍桐的目光时轻声开口,“谢谢学长。”
会见室四四方方的一间,头顶悬挂的淡黄色灯光只够照出人脸的轮廓,周围散发的温度低得使人忍不住打寒颤。
阮菁坐在对面,发丝凌乱的落在肩上,衣袖和肩膀残留干涸的血迹,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在神志恍惚的阶段看到阮识时,身子摇摇欲坠的哀嚎着。
“没有!那都是假的!栽赃陷害的!”
“阮识,你要信妈妈。妈妈没有做,妈妈没有……”
阮识哑着嗓子,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狱警在旁边看管警告,他只能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医院的那个人,怎么回事?”
阮菁思维混乱,好半天才将事情的经过说清楚。
事情本来很简单,只是同一个狱房的犯人起了争执,阮菁早年没受过苦,三两下就被人扯着头发拖行在地上,在反抗的时候不知道谁往她手里塞了那根削尖的筷子,她在大脑不做主没有看清的时候就往人身上扎了过去,当场大出血。
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口供都一口咬定那根武器是阮菁留下的,就藏在她的枕头底下。
十分钟很快就要过去,阮识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在狱警打开那扇门前,阮菁突然喊住了他。
昏暗灯光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折射成了一条银河光线,阮菁带着血点的脸藏在晦暗不明的情绪中,她几乎是有点疯魔地发出笑声,指着阮识裸露在外的脖子,指甲发出骇人的光,“你和夏寻在一起,是不是?”
阮识站在原地僵着身子,看似在听阮菁说话,实际上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他的脸色过于苍白,霍桐在门口等他的时候听见里面歇斯底里传出的尖叫声。
他扶住阮识快要倒塌的身子,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到自己的车里,阮识坐在副驾驶,在霍桐倾身为他系上安全带的时候阻止进一步的接触,他从车窗外看到那个正站在大树底下的人,虚弱的从胸腔里发出声音,“学长,我弟弟来接我了。”
霍桐停下了准备扣上安全带的动作,转过头顺着阮识的视线看去。
他们现在的姿势在外人看来是暧昧的,夏寻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只是在观戏。他隐忍的拳头和情绪统统埋在被树荫遮挡住的影子里,而不同以往的神态压迫着阮识正朝他走过来的身影,周生滋蔓冷漠和寒意,眸里愈发阴沉。
夏寻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微微偏头看向车里坐着的那个男人,他的手上用了劲,捏着阮识薄薄的皮肉贴着骨头,纤细的仿佛可以折断。手腕上充血印出了指痕,阮识像是感觉不到痛,平静乖巧的像只布偶娃娃。
两个人之间形成久久的沉默,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刻。
蛋黄和蛋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喵都不喵一声地躺在落地窗边晒太阳,夏寻蹲在阮识的面前,指腹按摩着刚才太过用力的地方,垂着眸不说话。
阮菁最后在牢里大叫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和夏寻在一起,而是一直和阮识叫嚣着笃定,就是夏寻陷害的她。
对的错的阮识从来都分得很清,他自以为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好阮菁和夏寻的关系,只要避而不谈就可以。但是走出看望阮菁的那扇门开始,他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每根线都不能自主的分开,而是缠绕在一起紧紧打结,到处拉扯着,撕裂着。
直到剖开里面血淋淋的真相给他看,那些身边人伪装制造的真相,那是细小的、微弱的,藏在腥臭不堪角落里最深处一小点。它们会在手里膨胀涨大,在每一圈每一点揭露着最丑的那一面,最后在空中爆炸,化为用作施肥的烂泥。
这一刻阮识心里反而没有了波动,他只是反握住了夏寻的手,扯起嘴角的弧度轻轻笑了一下,而后俯身抱住了夏寻的肩膀,慢慢收拢,在极度疲惫的身子下发出在外人听起来很幼稚的话语。
阮识说,“如果你骗我,我就不要你了。”?
他脱了劲躺进沙发里,夏寻拿过旁边的薄毯给他盖上,抚摸着那双眉眼,指尖沾上一粒粒小水珠,他背靠在沙发的边缘,阮识滑落在地毯上的手机嘟嘟的震动着,夏寻拿起来,上面显示着联系人“霍桐”。
夏寻在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搅拌在心中的情绪即刻就要喷涌而发,他看着阮识熟睡的脸,从地毯上站了起来走去书房。
“阮识,你到家了吗?”
“我是夏寻。”
霍桐拿着手机的手一愣,在电话这头轻笑,“那个在我们学校丢石头的小朋友是吗?你哥哥好些了吗?”
夏寻的声音森冷,隔着通讯也能感受到他的语气,“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等等。”霍桐喊住了他,坐在椅子上翻阅着资料,一页一页地沙沙响,“今天我陪阮识去监狱,我听到他妈妈一直喊你的名字,不过不像什么好事。”
“她说,是你陷害的她。”
……
和霍桐聊得这几分钟让夏寻很不愉快,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阮识似乎对他倾诉了太多,也让他知道了太多。
霍桐有手段可以让阮识见到阮菁,背后的身份肯定没那么简单。
他给钟沐岩打了个电话,舅舅果然不出意外地嘲笑他,“我说会出麻烦你还不信,你知道霍桐背后是谁吗?”
“他家混政界,他爸是市委书记。”
“所以呢?”夏寻漫不经心道,手里捏着遗落在桌上的一颗软糖,“你的黑道不会白混了吧,舅舅。”
“就你小子事多,我在监狱安插的眼线可跟我说了,阮菁要见你。”
见。自然是要见的。
钟沐岩的势力是通天的,夏寻见阮菁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狱警在外等着,房间里的灯光也要更加明亮。
夏寻靠在椅背上扫了一下周围,最后视线落在像个乞丐花婆子的阮菁身上,他像在夏宅时候每一次,乖巧毫无心机,甜甜地叫着她。
“阿姨。”
这次的会面是阮菁要求的,不论是从她自认为要救阮识的这个角度,还是为了避免自己再次受苦的这个行为,她都觉得见夏寻这一面是很有必要的。
阮菁换了套新囚服,头发也梳理好整整齐齐地扎在脑后,干净了之后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如果忽略她此刻绞紧在桌下的双手。
夏寻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就坐在那儿,等着阮菁先开口。
原本以为会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显得有些平静,阮菁抿着唇,眼神里毫不避讳对夏寻的厌恶,却又隐隐带了些卑微,她开口道,“你离开阮识。”
夏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好笑的看着阮菁,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不疾不徐,“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离开阮识,我可以把这条命赔给你妈妈。”阮菁放在桌下的双手戴着手铐,剧烈动作的时候磕碰在桌上有着哗啦的响声,她的身子离开了一小半趴在桌上,带着威胁的意味,“如果你不离开,我就自杀,让阮识这辈子都不敢和你在一起。”
“这个提议不错。”夏寻终于抬头施舍给了阮菁一个正视的眼神,无形中带着压迫的力量,他笑着,说出的话却让阮菁止不住的抖着身子跌坐回椅子上,声音掺杂了某种追逐猎物的兴奋感。
“如果你死了,我就把阮识囚禁起来,用铁链拴住他的双腿,让他每天只能乖乖的在家等我回去。”
“如果你没死,阮识就还是我的好哥哥,他还是自愿的和我谈恋爱,和我上床。而我,万一心情不好了,说不定这辈子都让你们不再见面。”
夏寻单手托着下巴,嘴边笑着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歪着头天真地说,“怎么算,都好像是阿姨亏了。是不是?”
阮菁哆嗦着嘴唇,突然觉得和夏寻见面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夏寻这辈子都不会让她活着出去,她本来以为利用阮识来吓唬威胁会有些作用,至少他对阮识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但她错了,在听到夏寻说的话之后只觉得脊背上在流着冷汗,整个人限制在小小的四方空间里不断被追捕。
阮菁心跳得厉害,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里像一张白纸,屋里充满惶惶不安的气味,她的牙齿咬紧,眼神发怔得吓人,过了一会便疯魔般的叫嚷着一些夏寻听不懂的话,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被进来的狱警控制住,神情可怜的看着夏寻,宛若一个在看笑话的人。
“阮识就是可怜你,因为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虫!”
夏寻从监狱里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路走着回到了夏宅。
许久没经过处理的院口长满了杂草,黑色的栅栏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积灰,夏寻推开门的时候被屋里的霉味充斥到了神经,所有的家具和物件都用白布蒙上,地板倒是还算干净,因着隔段时间就有人来收拾。
他躺在原来阮识住的房间,不在意细碎的灰尘漂浮在鼻间,而是摄取着已经消失了的味道埋在枕头里,昏昏沉沉地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回到他第一次见到阮识的那个春天,他的腿绑着石膏,只能一瘸一拐跳在阮识面前,阮识一如既往的温柔看他,掌心里握着一颗打卷飘着奶香的软糖,磨砂的纸质包着,被阮识修长的手指慢慢撕开,然后喂到他的嘴里。
齿间轻轻一咬,爆浆的草莓果酱混着牛奶醇香溢在口腔,他想上前抱住阮识,却只见周围的一切突地变了,阮识的身影变得透明几乎不见,嫩绿鲜草生长的院子猛然变成破败的一片,残缺的石头缝里爆出尘灰,在角落的石砖里流出鲜红的血迹,沿着夏寻的脚一直追赶。
他想跑,人却像被空气中出现的无数只手紧紧缠绕,从他的背后挪到脖子,掐住他的咽喉、捂住他的口鼻、阻断他的呼吸。
夏寻惊恐地站在原地,眼眶夺出汹涌的泪,他看见妈妈死前的那张脸,血肉模糊的身体躺在脚下,七窍流血阴森的看着他,质问他为什么不帮自己报仇。她被夏永昆和阮菁拖走,被轻蔑下贱的眼神无视,没有人来救他。
他的眼前一黑,身体坠入无尽的深渊,不断在下沉坠落,凛风刮烂他的衣服,碎石划破他的皮肤。失重的感觉一直在延续,血腥味蔓延在鼻腔,他快要死了。
他想。
下坠到谷底的最后一刻,夏寻睁开了眼,他以为自己会粉身碎骨,死后就留着残缺的尸块在这儿,慢慢腐烂,溶入泥土,与阳光抗衡,与邪恶共生。
但是阮识接住了他。
他穿着高中校服蹲在夏寻身边,笑起来眸子里像装满了星星,璀璨、夺目,耀眼的想要让人落下一吻。他们身处在朦胧如仙境一样的地方,散发着三月的桃花清香,阮识牵着他,踩在软绵绵的云朵里,越接近越温暖。
夏寻的眼皮很重,很久才从梦里醒过来,他的睫毛沾满了泪珠,睁开的时候还抖落了几滴。阮识用纸巾轻轻擦拭,盯着他通红的眼眶缓缓开口,“做噩梦了吗?”
“没有。”夏寻的声音透着哽咽,他抓住阮识的手腕轻轻放在床上,侧着身解释,“是一个很好的梦。”
“那为什么哭了?”
夏寻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拖着浑身乏力的身体坐了起来,从卧室的小阳台向外看去,春末夏初的五月,延伸到阳台一串一串白色的花,生长在那颗老槐树上。
他回答了一个和阮识刚才问题完全不相干的答案,“下个月我十八岁了。”
阮识没有回应,他走到了阳台上站着,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捻着一朵小白花,露出的侧脸蕴藏着不愿向人摊开的情绪。
日落黄昏的橙色光晕落在阮识身上,烟头燃起的星光在他的动作里变得忽暗忽明,胸膛起伏的呼吸里加快了湮灭速度,微风裹杂着的烟雾萦绕在他侧脸,夏寻在身后抱住了他。
夏寻顺着阮识的手腕用指尖向前滑去,嘴唇贴在他的耳侧,亲昵的像是在耳鬓厮磨。
“霍桐帮你在会见室的桌下藏了一个监听器,对吗?”
阮识拿着烟的手一顿,却也没否认,而是由着夏寻把他的手掌反过来,从上而下的扣住十指,贴在骨头上的紧密疼痛,彼此仿佛都感觉不到。
“你一定是很信任他才会让他帮你,不像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夏寻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声,酸涩地紧闭上眼,从眼角偷偷溜出的一滴却还是藏进了阮识的侧颈,滚烫蒸发,“哥哥,我用我最后的信誉说句话。”
“你自由了。”
耳旁吐出的湿热气息久久没有散去,指尖的烟也不知何时掉落在了阳台的地砖上,在夏寻离开的短短几分钟里,阮识所有退潮的情绪犹如波涛骇浪般的涌了上来,他保持不了沉默。在接近傍晚时下起的小雨里,阮识蹲坐在地上,任由雨水轻绵的落在脸上,和模糊视线的泪水一起啪嗒落下。
夏寻没有回公寓,也不再和他联系。
阮菁的案子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犯人翻供,得以让阮菁逃过一劫,依旧是之前的十年,慢慢在牢里消耗。
夏寻成年那天,阮识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下打开手机界面,视线停留在夏寻许久未联系的手机号码上,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
【生日快乐。】
阮识想,夏寻应该是收不到的。
因为从他们在夏宅分开的那天起,这个号码就再也打不通了。
阮识大学毕业之后如愿地进了一家宠物医院工作。
说来也怪,他上高中的时候成绩并不算特别好,到了大学针对所学的宠物专业倒是科科优秀。
公寓他没继续再住下去,在夏寻消失的第二年他就搬走了,即使姚洲中途见过他一面,说是夏寻把这公寓留给了他。
阮识在这所宠物医院实习直到转正,他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面积还是和他以前在城南的房子差不多大。
四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家里依旧只有他,蛋黄和蛋白。
阮识今天值晚班,上班时间还要到下午一点,霍桐早早地就在楼下等他,说要带他一起吃午饭。
“学长,我说了不用等我。”
霍桐笑着替他打开车门,单手撑在车门框上,指尖挑了一下金丝眼镜的边缘,“那不行,我得请我们家狗崽子的救命恩人吃饭啊。”
“说得太严重了。”阮识偏过身去系好安全带,随后开口,“这是我的职责。”
霍桐单手打着方向盘,微微侧头看了阮识一眼,情绪有些低落地外泄,“你总是跟我这么见外,让你叫我名字也不愿意。”
阮识现在工作的宠物医院是霍桐家开的,据他自己所说是他家里人为了支持他的梦想。虽然霍家从政,但他上头有两个哥哥,所以霍桐这个最小的反而能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
又是一年五月,空气中带来压抑的沉闷,路边的梧桐树高大矗立,层层叠叠的叶子让阳光透不过一丝缝隙,阮识下车时一阵清风徐来,带动头顶上树叶的沙沙声响,穿过了一抹清凉。
阮识刚进医院门口,就见刚才还在打瞌睡的前台小妹妹白珊立刻打起了精神,双手托着腮笑嘻嘻的看着阮识,“阮医生,我的奶茶来了吗?”
“来了。”阮识将手上的四杯奶茶全部放到了桌上,加满冰块的嘶嘶从杯上冒着冷气,清一色的黑色珍珠在里面晃动,阮识看白珊打开之后露出了一脸满足幸福的表情,戳了一下还在前台的奶茶杯问,“这个很好喝吗?”
“唔唔,好嚯~”白珊嘴里包得满满的,吐字都口齿不清。
阮识盯着奶茶,思绪飘到了很远,霍桐在后面看着他出神,用自己手上的冰矿泉水瓶冰了一下阮识的侧颈,得到了他的眼神。
“你喜欢,我去给你买。”霍桐说。
阮识摇摇头,转过身径直走去了办公室,“我不喜欢。”
阮识的助理是个今年刚毕业的小女生,叫蒋明珠。她怀里抱着一只正在探头探脑的纯黄色垂耳兔,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好不可爱,东张西望的最后将眼神落在阮识身上。
“阮医生,这是那只来绝育的荷包蛋。”蒋明珠说。
“给我吧。”阮识将它放在办公桌上,托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看了一会,问道,“它主人呢?”
“刚刚来了,看你不在就走了,说一会再过来。”说着蒋明珠弯下腰,对着荷包蛋的屁股神秘兮兮地对阮识说,“阮医生,荷包蛋的主人好帅啊。”
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抿起的嘴角还是藏不住笑意,手不自觉在荷包蛋身上扒拉了两下,“真的好帅!”
“谁好帅啊?有我帅吗?”霍桐倚在门框,把阮识手里的小兔子抱了起来,摸着它软乎乎的小肚皮说,“花痴,你昨天还刚夸完我帅呢。”
“那怎么一样!”蒋明珠开始认真了起来,忍不住辩解道,星星眼又冒了出来,“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那身高那身材,放在gay圈都是要被人抢破头的好吗?!”
阮识听着他们瞎胡闹也没阻止,而是又从霍桐手里把荷包蛋抱了过来,让蒋明珠跟着他一起先带它做个常规检查。
医院里这个时间人不是很多,阮识忙完了一阵之后着手准备了一些资料录入电脑,又让蒋明珠打电话联系荷包蛋主人,“打电话让荷包蛋主人过来,要签术前协议。”
等待的过程中荷包蛋一点也不安分,它在医院里上蹿下跳,最后还在白珊面前拉了几粒粑粑,被阮识用餐巾纸捡了起来放在手里,悠悠地说了句,“外形很像珍珠奶茶里的珍珠。”
“噗——”
正在享受珍珠奶茶的几人无一幸免,统统把那杯奶茶放下,然后瞪着还在门口大摇大摆的荷包蛋,把它抱在怀里骂道,“小东西,就会恶心姐姐是不是?”
荷包蛋一脸无辜,摆动着自己大脸旁边的两只大耳朵,眨了眨睫毛超长的黑眼睛,然后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将自己正对着阮识的小鸡鸡嘘嘘地尿了一泡。
几乎是以直线射出去的,精准。
全落在了阮识的白大褂上,让他胸前沾满了黄色的污渍,带着骚味儿。
阮识愣在原地,温热的液体还在包裹着他的皮肤,他将白大褂脱了下来,带有宠溺无奈的味道轻轻扯起了嘴角,散着笑意。
“喊你主人赔。”
白珊咬着塑料杯的杯口,翘起一只脚看着阮识去换衣服的背影,又托起了腮架在桌上,咬着唇说道,“阮医生不愧是我们医院的院花,性格温柔长得还那么好看。”
“刚才他笑了!看见了没?!太漂亮了,我这个女人都自愧不如!”
荷包蛋被蒋明珠抱着,突然朝门口扑棱着四只爪子,鼻头越动越带劲,盯着从外面进来的男人,刚放下就屁颠颠的蹦了过去。
白珊的塑料水杯彻底拿不住了,半边身子都瘫在了桌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男人。
啊!荷包蛋的主人真的好帅!蒋明珠没有吹牛!
男人蹲下身将荷包蛋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拨弄着它的前爪,视线在大厅扫了一圈又很快的收回。他的身材优越高挑,脸的轮廓棱角分明,一双黑色的眼眸蕴着笑意,偷偷藏起一丝匆忙紧张。
正对着空调的冷风偶尔掀起他额角的碎发,看起来年纪不大,气质却隐隐透着沉默稳重。他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酒窝,朝着正低头整理衣服的阮识走去,将面前的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阮识被挡住了去路,身体主动地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我来晚了。”
阮识耳朵里轰了一声,随即像是失去了指挥行动的能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视线慢慢看向对面人怀里的荷包蛋,脖子僵硬地慢慢动了起来。
他心跳得厉害,直到真的看见面前这张脸,全身的血液才像是凝结住,脑子里翻转昏眩,周围变得静寂一片。
只听得一声。
“哥。”
夏寻依然能轻而易举得剥夺阮识的视线,散发着在他眼里独属的十七八岁少年的勃然青春,即使他们之间过去了四年。
夏寻的一声“哥”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
他站在手术室门口,背靠着墙双手抱胸,清澈黝黑的眼睛透露一丝笑意,他盯着手术室的那扇门,无视了坐在他面前的霍桐。
阮识从夏寻手上接过荷包蛋的时候触碰到了对方温热的指尖,在想要向后退缩时被夏寻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耳尖又红了。
霍桐坐在椅子上,心情看起来着实不怎么样,他盯完夏寻之后又把目光放回到墙角里那几个小姑娘身上,隔着斯文的金丝眼镜扫了她们两眼。
一群人顿时作鸟兽散。
毕竟霍桐挂名的还是院长,人也没有阮识那么好说话。他身上带了些霍家自有的威慑力,不笑的时候还是能唬到人的。
手术时间很短,因为荷包蛋只是做个去势手术,简单来说就是割蛋蛋。
荷包蛋被蒋明珠抱出来的时候四爪朝天,闭着眼睛跟断了气似的,下身两颗傲人的粉嫩蛋蛋已经失去了踪影,被放在医用托盘上血淋淋的,拿出来的时候夏寻还瞄了一眼。
“要住院吗?”夏寻问。
“不用,等它麻药劲过了醒来就可以带回家了。”
蒋明珠抱着荷包蛋进了阮识的办公室,跟随进来的还有夏寻和霍桐。
荷包蛋在睡梦中捣腾了两下,过了一会就醒了。阮识把它放在桌上给它带好头套,再送进夏寻带来的外带箱里。
阮识有意躲着夏寻,全程几句简单的对话都没有抬头。
“我想和阮医生单独聊聊,可以吗?”
“可以吗?哥哥。”
夏寻的声音很轻,阮识却感到很重。屋内被空调的冷气循环萦绕,窗外的风景绿而茂盛,从缝隙中洒下的阳光照在了阮识琥珀色的眼眸里,像是透彻的玻璃弹珠,光晕随着眼前的人而缓慢转动。
霍桐和蒋明珠都没发出声音,阮识坐在椅子上,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了动,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嗓子略有艰涩地开口,“你们先出去吧。”
屋内的气氛不知为何让蒋明珠感觉紧张,她偷偷用眼睛在夏寻和阮识身上来回溜了两圈,然后拎起荷包蛋的笼子就往外走,顺带好心拉了一把不识相的霍桐。
再贴心的关上了门。
等到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阮识才发现这个静谧的空间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夏寻坐在办公桌的对面,就算阮识不看他,也能感受到身上那道灼热撩人的视线。
阮识侧着身坐在椅子上,只留了半边侧脸给夏寻。屋内屋外的光线都是极其明亮的,投下的阳光让夏寻只能看清阮识睫毛下方的忽闪阴影。
他问,“你好不好?”
阮识似乎没想到夏寻会问这个问题,他慢慢抬眼,交织在桌下的双手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液,他偏过头去看那颗立得高高的梧桐树,被阳光刺激得眼睛蒙了一层水雾,他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声线抖得几乎让人听不出来。
他说,“我很好。”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继续工作了。”
主动闯进他生活的是夏寻,悠然离开他生活的也是夏寻。
阮识无法对夏寻生任何的气,也没办法狠下心去责怪他。
阮识坐在椅子上,久久没等来夏寻的下一句话或是门锁扭转的声音,他疑惑地转过了身,才发现夏寻额头抵在他的桌子边缘,可他这个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就那么几秒间,阮识突然听见了类似奶猫呜咽的喵呜声,微弱没有力量,他顿了顿,随后突然起身跑到夏寻的身边,将他的身子掰了过来。
夏寻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左手死死抵住自己的胃上,呼吸急促。
阮识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升起了后怕,他的手刚摸上夏寻的脸就被捉住了手腕,夏寻的眼睛睁开,漆黑的眼眸夹杂着微苦的笑意,声音很低,“哥,我胃疼。”
手腕上的触感那么真实,阮识挣脱不开,夏寻坐在椅子上将阮识半弯着腰的身子往前拉了一步,因为疼痛而燥热的脸贴在阮识冰凉的侧颈,温热的呼吸不断来回相互传递。
夏寻被送到了医院,还是霍桐好心开车送情敌一程的。
夏寻犯得急性胃炎,一路上昏昏沉沉,脑袋搭在阮识的肩上,有气无力地哼哼。就连护士来给他挂水的时候,他还知道空出一只手去拉着阮识,没让人跑了。
中途夏寻的手机响了,阮识看人没醒,但手机又一直响,最后无奈还是接了。对面的人说是夏寻的秘书,听到自家老板进医院的消息整个人从原地蹦了起来,立刻收拾行囊窜了过来。
阮识试着从夏寻手里把自己被控制住的手腕抽出来,不动还好,越动夏寻抓得越紧,阮识不禁怀疑夏寻现在到底是不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他坐在夏寻的床边,眼神最终落在了床上人的脸上,用视线描摹着,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好久了,久到自己只在梦里见过。
霍桐进来的时候阮识还在发呆,直到自己站在了他的身边。
“手续都办好了,待会咱们就能走了。”
“嗯。”阮识轻声应着,“谢谢学长,太麻烦你了。”
霍桐笑了一下,把病床不远处的一把椅子拿过来坐在了夏寻的床边,他盯了一会床上人的面容,随后在看到阮识的手腕时声音惊讶道,“阮识,你的手都红了。”
于是,连同床上那个刚才还在昏睡的人,三个。
一起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阮识的手腕。
霍桐在旁戏虐道,“醒了?”
意识到被耍之后的夏寻依旧淡定,装作刚刚才醒的样子稍微松开了些力道,看似疲惫地半阖着眼,气若游丝地说,“哥哥?”
砰——
门是被外力撞开的,这位不明生物在撞了门之后顺带把案发现场不远处的霍桐连人带椅子一起带翻,哭天抢地的好不凄惨,趴在夏寻床边泪流满面。
“老板!老板你还好吧!老板你怎么样啊你不要死啊呜呜呜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
托他的福,阮识刚才被吓到之后回握住了夏寻的手,夏寻憋着笑看着躺在不远处慢慢起身的霍桐,转头再假意安慰旁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助理,“顾翩,你先起来。”
霍桐良好的修养使他没有当场发火,只是半扶着腰看向正在演戏的两位,“既然夏寻的助理来了,那阮识,我们该走了。”
顾翩小人精,听到这话之后立马看向了自家老板的脸,果不其然黑得跟煤炭一样,再加一把柴就能把整间屋子里的人烧得连灰都不剩。
于是以他的聪明才智果断将目标转向了阮识,眨巴眨巴那双可爱的大眼睛,说,“你能带我们老板回家吗?他生病了。”
夏寻带出来的人跟他也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夏寻是装傻,顾翩是真傻。
阮识心软,对谁都发不来脾气,顾翩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再加上夏寻动着那只输液的手握住自己,小声地说,“哥,我就想和你说说话,不给你添麻烦,行吗?”
大概。
是行的。
南方的天气变得很快,中午折磨得让人晕眩的温度和阳光已经消失,到了傍晚夏寻出院时则变成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争先恐后地坠落在地面,跳进水流的点形成一小圈涟漪。
阮识的裤脚被浸湿,呼呼作响的大风伴着雨点飘进两人的衣领和皮肤,冰凉一片。
最后还是仰仗着霍桐开车送他们,顾翩坐在副驾驶,夏寻和阮识坐在后座。
城市的霓虹灯光倒映在灰暗无际的天空,透明的车窗玻璃上蜿蜒着雨水的描绘,阮识偏过头看着窗外,混着橙黄淡绿的光晕交织在他的眼前,模糊了视线。
夏寻的脸色不太好,出院之后一直握着阮识的手,可对方愣是没给他半点回应。他看见阮识在发呆,指尖在阮识的手心里抠弄了两下,靠在椅背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背后夹杂着淅沥的雨声,将漆黑的夜色融进了他的眼眸。
阮识的手反射性地回握了下,心中那个假装坚硬的碎石最终还是坍塌,细碎的小石子崩裂开来,露出里面软糖般的真实。
阮识有底线,但他对夏寻却一直没有。
阮识看向夏寻几乎无血色的脸,抽出手来轻轻放在他的肚子上,温声问道,“还疼吗?”
“疼。”夏寻说,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乖巧,又隐隐透露着示弱。
霍桐在后视镜里看清了两人的全部动作,即使窗外的雨声再大,密闭的车厢空间里还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指着后座放的一把伞让阮识拿着。
霍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阮识,夏寻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沉默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看似平静无波澜,暗涌的情绪却总有一种在下一刻就爆发的感觉。
夏寻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副驾驶上快要睡着的顾翩,转头对霍桐说,“麻烦学长送一下我的助理,下次喊他请你吃饭。”
阮识坐在后面正好被驾驶座的椅背挡住,他听夏寻在和霍桐说话也就在座位上等了会。霍桐一只手搭在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暗处揪住了夏寻的衣领,将他往自己这边拉近,确保车上剩下的两个人不会被看到。
霍桐没和他说话,但夏寻就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夏寻的衣领泛起了褶皱,却也不恼,他背对着阮识,侧背着顾翩。黑沉沉的眼睛在夜里显出幽暗光亮,无形的释放出压迫,霍桐直视着他,暗藏在镜片后的双眼静默得吓人,像是要把夏寻卷进雷雨交加的海面,吞噬的不剩一根骨头。
只是一会儿,霍桐便放开了他,夏寻坐回原位,拿过阮识手里的那把伞下了车,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有无数雨滴拍打进来,夏寻的鞋底下大概有两厘米左右的雨水高度,他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搭在车门上,等着阮识出来。
“阮识。”霍桐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片刻之后还是止住,他像以往一样对阮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没什么事,记得明天还班。”
“好,今天谢谢学长。”
阮识对霍桐摆了摆手,下车的时候被夏寻一手搂在怀里,身上没有沾到半点雨滴。夏寻替他关上了车门,啪的一声在雨里震碎了正从车顶上倾泻而下的雨珠,他们在原地没有迈开步子,等着霍桐开车先走。
车内的温度急转直下,冻得顾翩缩在了角落,霍桐看了一眼后视镜,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轮在雨水里发出刺啦的刺耳声,在泥泞的路面扬起阵阵水流。
阮识租住的房子不大,打开灯之后却很温馨。
暖黄的灯光照在白色毛绒的地毯上,中间窝着两只正在昏昏欲睡的胖猫,米色的布艺沙发背靠在墙面,最角落里还有一个两层高的黑色简易置物架,上面摆放着一些书本和糖罐。
夏寻莫名觉得熟悉,他一言不发站在门口,就连蛋黄跑来好奇地打量咬他裤腿都没在意。
他想起来了,这里的装修像他的公寓。
夏寻的心忽得一震,像被人拼命挤压扼住他呼吸的最后一口气,五指收拢捏爆出来的全是他搅成一团的情绪,摊开之后什么也分不清。
他抱住了阮识。
他们的身体冰凉,呼出的气息却是滚热。夏寻把阮识搂在怀里,亲昵地用脸侧蹭着阮识的发丝。
慢慢沉淀下来的心脏经不起任何折腾,它们没有再次如擂鼓般的雀跃跳动。而是静谧在身体里,用胸膛软化,连着皮肤和脉络,紧紧缠绕,融入对方的骨血,直到能彼此感知。
阮识被他抱着,却突然发现自己只能在夏寻的肩膀上露出两只眼睛,还是因为夏寻弯了腰。
鼻尖被埋在夏寻所属的气息里,阮识动了动了身子,随后说,“你长高了。”
“嗯。”夏寻应了声,站直之后确实要让阮识抬头仰视着他,脚边一团毛茸茸热乎乎的物体在拱夏寻,他弯腰抱起蛋黄,拨弄了一下它的两只小耳朵,对上那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随后笑了起来,看着阮识说,“它还记得我。”
“不过越来越胖了。”
“喵~”蛋黄伸出一只爪子勾住了夏寻的领带,表示抗议。
“你先去洗澡吧。”阮识从夏寻怀里接过了蛋黄,避开对方的目光走到蛋白正窝着的地方,“衣服我帮你放在浴室外面了。”
阮识的沐浴露是牛奶味的,不腻,味道很醇。
夏寻刚刚抱他的时候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味,他出浴室的时候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阮识给他拿的只是一件简单的白t和一条黑色运动睡裤。
但意外的合身。
阮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回过了头,看到夏寻的脸因为热气熏蒸而稍微有了点血色,他的身材高挑优越,若隐若现显出藏在上衣里的腹肌。
阮识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像玻璃弹珠似的转动了一下,正巧对上了夏寻毫不掩饰的笑意。
阮识正在撸猫的手僵了几秒,坐在地毯上的身子又转了回去,夏寻坐在了他的身边,那种带着浓郁纠缠的气息牢牢包围了他,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脸上正有一道灼热的视线。
阮识屈起膝盖将下巴搭在上面,背部流出优美的线条,他一只手环抱住自己的小腿,说,“刚才我打过电话到医院了,荷包蛋今晚有护士照顾。”
“好。”夏寻轻声应道。
话音落下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地毯上蜷成两坨的猫咪小声地打起了鼾,阮识捏着蛋白的爪子,修长白嫩的手上凸显出两道青筋,随着手指的活动而稍稍鼓起。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偶尔几滴落在窗沿,啪嗒一声游进耳朵,夜晚显得尤为寂静。小小的四方阳台装着不锈钢栅栏,是普通房子里的普通配置,对面楼的灯光隔在一道一道缝隙间像晚场放映的最后几部电影,随着时间一场一场落幕。
夏寻打破了沉静,他握住阮识环在小腿上的手臂,覆上了一手湿润水渍。他掰过阮识的身子,却发现身边的人早已哭了许久,漂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
“你为什么突然回来?”阮识哑着嗓子开口,说一句话便掉一滴眼泪,他的鼻尖红红的,在夏寻手里的肌肤透着凉。
夏寻伸手揩去他的泪水,心脏被狠狠地掐住,痛苦的无法畅快呼吸,“哥,我…”
“因为你知道我妈快死了是不是?”阮识突然抬头,说出的话打断了夏寻的动作,他的眼神被定在远处,良久才抖落着睫毛上的小水滴抬起眼,盯着夏寻的眼睛,“是因为这个吗?”
“如果我妈按着人生轨迹走,坐完牢就出来,那你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夏寻顿了一下,手上的力量收紧了些,像是要通过这个表达出什么。他盯着阮识的侧脸,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着阮识的背部,喉结滚动了下,说,“不是。”
阮识醒的时候身旁还有余温,从窗帘一角倾泻而来的阳光正好覆在夏寻睡得那只枕头上,他伸出指尖在光晕下轻轻按了按,刺在瞳孔里的光芒让他闭着眼依稀想起了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