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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在夜幕降临时,让渡了权力的神王便得了更多空闲,夜晚正式成了为他酝酿甜梦的温床。他可以用这些时间继续观察新世纪渐渐繁荣的人类,也可以让自己陷入思考、一遍遍回忆旧世纪终焉时的刹那美丽……满足了这些浮于精神层面的需求后他便愉悦地回到寝宫,张口便是履行义务,继续让被囚困在床帐中的美丽母神为他繁衍新神。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神后,你想先听哪一个?”
一条白蛇悄悄爬过床榻,略过凌乱的被枕,最后扭着细长的身子游弋到床下去了。它头顶一尊女相假面,身上的细密的鳞片白如象牙,两颗眼睛仿似红珠。白蛇应该是受到格外优待的一条,即便它胆大妄为,试图从那片光裸皮肤上穿行而过,八岐大蛇也只是逗弄孩子般将它轻轻抓到一边,全无将其它蛇魔碎成瘴气时的不耐与无情。
“说话。你想先听哪一个?”
蛇神语气冷静自持,他故意将脸贴近须佐之男脸侧,盯着对方低垂着的细密睫毛不断追问。须佐之男不知道蛇神又起了什么祸心,他意图无视却无法忽略对方的存在,温热呼吸喷在颈侧,摸上自己腰身的手却是冰冷的,激得他不适地挣动,抬眸却正撞进蛇神紫红色的眼睛里。
自从须佐之男为了人类被迫留守于高天原,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月。蛇神信守承诺,在他承担职责时还真没有对人类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大部分时间,八岐大蛇都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偌大的人间是一个小小的观察皿,他只是个观看其中生灵如何自相残杀的看客,不会为悲欢离合流泪,却能因一树樱花绽放飘零而叹息。
那双冷对人世的眼睛,此时正如同捕猎一般,牢牢盯着他。即便已经无数次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迎来高潮,他依旧会因此而羞耻,哆嗦着忍受着下体异物入侵的不适。须佐之男试图用沉默来抵御,然而八岐大蛇不打算放过这个欺负他的机会。见须佐之男不答话,他便牢牢卡住腰肢开始一轮力度不轻的撞击,习惯了承欢的穴肉因获得恩泽而分泌出大量湿滑体液,如此反复抽送了不知多少下,蛇神勾起唇角狠狠送进最深出,随着宫口涌来一股热液,须佐之男压抑的喘息也失了分寸,忽然拔高调子呜咽了一声,接着缓缓瘫软下去轻轻呼吸。
金发被汗水粘在酡红脸颊旁,几乎要遮住须佐之男的视线,但他的目光却涣散着望向虚空,仿佛已经对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只剩麻木。无趣是他拿来对付八岐大蛇的武器,他自认沉默会令蛇神对自己失去兴趣,然而殊不知蛇神最爱看的,就是一点点揉碎这些沉默,再将嗔怒、悲伤、惊愕和绝望的色彩一笔笔勾描在他脸上。
“那我就先从好消息讲起吧。”见须佐之男依旧一副无谓的神情,八岐大蛇撑起上半身,目光灼灼:“你先猜猜,今天的夜幕,是谁负责拉下来的?”
须佐之男不答话,只伸出双臂意图将八岐大蛇从身上推下去。然而他神力几近枯竭,抬手也只能将八岐大蛇的脸别到一边,至于其他更多想要自救的动作,只能说是堪比天方夜谭。
“是我们的好孩子,你的黑夜神。”八岐大蛇也不恼,笑着攥住须佐之男的手腕,将冰冷一吻印在温热手背上:“想不想见见他?”
须佐之男眼睛一亮,面上的神情也不再如先前视死如归一般寡淡。“黑夜神”的名讳如同一盏烛灯,将他整张脸都重新映得鲜活起来,开口问出今夜第一句话:“他现在在哪?”
八岐大蛇道:“此时此刻,他无处不在。”
蛇神的话如同诳人谜语,可偏偏须佐之男想到了其中深意。他强撑着令自己爬起,目光望向巨大窗棂外的夜空,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孩子,此时正在其中驾车盘旋,待到第二日太阳升起,自己或许就能有机会好好看看他。
须佐之男看着夜空,八岐大蛇看着须佐之男。眼见那张熟悉的脸浮现出久违的欣喜,蛇神恶趣味地又一记深顶——是的,他依然埋在须佐之男体内。他对着敏感点不怀好意的撞击,令毫无防备的须佐之男呼喘着趴下,在对方的脑子清醒过来克制失态之前又是一阵抽送,直逼着须佐之男动听的呻吟持续到天光微明。
“呼哈……不要蛇身,你变回去……”须佐之男惊恐的瞳孔里倒映着八岐大蛇一时兴起所化的巨蛇,他被缠绕在冰冷的鳞甲中快要无法呼吸,小穴却越发亲密地裹紧了更加狰狞的蛇茎。一截白细的小腿耷拉在一圈圈蛇缠间隙,须佐之男无力地垂下头颅,忍受体内一下下刺入子宫的动作。倒刺将他刮得又痛又痒,他的精神还算贞烈,可拒绝的话语仿佛只是为了掩饰暧昧的身不由己。
不同于起初单方面赋予疼痛一样的交合,不计其数的性爱已经为神将铸造了适合承欢的身子,他会被一开始闯进体内横冲直撞的性器顶得流泪,而现在——他已经无法继续思考,意识被炖成一锅黏稠的酱汤,羞耻心往往在高潮之后姗姗来迟。
即便此刻正被野兽缠着交配,雌穴依旧会温顺地容纳一切莽撞,恐惧与快乐此消彼长,身体的欢愉令他精神震悚,拼命喊着不要却还是忍不住流出一股股滑液。身体深处被播洒进罪恶的种子,须佐之男下巴搭在白蛇盘起的躯干上,金发凌乱,随呼吸翕动的肩胛骨仿若振翅欲飞的蝴蝶。
蛇信舔舐过裸露的后颈,冰冷滑腻的触觉激得须佐之男浑身一颤,极度的不安令他不由得拧动起身子,拼了命要从蛇神的性器上起身解脱。但蛇神不欲让他离开,依旧将人牢牢缠在怀里,一遍遍舔着须佐之男汗涔涔的脖子和脊背,直将他染上自己浓重的雄性气息。
须佐之男闭上双眼承受这些亲密的举动,末了,两片冰冷的、带着微微坚硬鳞片的嘴唇忽然覆上了他的嘴角。他睁开眼湿漉漉地望过去,蛇神俊美的脸映入眼帘,欲抽身逃离反倒被抱得更紧,碾在唇瓣上的吻克制又强势,直到须佐之男喉咙里涌出些许不适的呜咽,八岐大蛇才堪堪将他松开,用蛇尾卷起已经瘫软的人轻轻地平放在床上。
天亮了。
大蛇神从床底爬出来,依旧大胆地要向神后身上钻,最终还是被八岐大蛇捏着脑袋丢到了一边。须佐之男拉过来一条被子盖在身上,又被蛇神不依不饶地掀开被窝,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最后负责起居的神官前来叩门,八岐大蛇才兴致缺缺地放弃了这场幼稚的博弈,起身应允令宫人进来服侍自己更衣。
须佐之男裹紧了被子,他现在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衣料摩擦窸窣作响。半晌,直到那宫人也告退,他几乎已经进入了梦境里,迷迷糊糊感觉大门开了又关,陌生人的气息出现在了房间里。
“嘘。”是八岐大蛇压低了音量的声音,那访客被制住脚步,随后礼貌地退避三舍。待到蛇神的神力也渐渐消失在屋子里,须佐之男轻蹙的眉头才微微展开些许,只是眉眼间的愁绪依旧绵长。待他再醒过来,已是日薄西山,昏黄夕阳洒进神殿瓦舍的雕栏,他怔怔望着地上一方橘色光影,黑暗一点点将身周吞噬,连带着他自觉这副身躯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再等等。他宽慰着自己,再等等,等最小的两个孩子足以代替他承担风雷之责,他便可以真正放下心,毫无顾虑地去追随覆灭的旧梦。
孩童的嬉闹声从门缝里钻进来,一点点逼近须佐之男所在的房间。雷鸣神和风暴神应当是寻到什么新的乐趣,他想着,眉眼浮上些许温柔神色——或者又起了什么孩子气的冲突吧,而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便会一路打打闹闹着来找自己评理。
孩子们所争论的内容也很简单,小到一件御守的归属,大到人间神祀的观光资格,两个小家伙能一直从晨光熹微吵到月明星稀,有好几次在深夜时分直接破开父神寝宫的大门,叽叽喳喳地嚷嚷要须佐之男来主持公道。
夜半三更,王与后同寝,正发生什么事情,自然不言而喻。起初,月读女神还担心搅了神王好事的小朋友沦落到持国天一样的境地,但蛇神似乎对这两个孩子怀有些许宽容,他会从兴味正酣的情事中抬起头,用还沾着兴奋的语调说——处刑神,你的孩子们来找你了,而后施法为二人披上蔽体的衣物,赶在两颗小萝卜头爬上床之前为须佐之男保留母神最后的体面。
宫门被推开一个小缝,孩子的喧嚷清晰地传进了须佐之男耳中。听见这些年轻鲜活的声音,他顿时觉得自己也轻松了不少,笑着唤那两个小神坐到自己身边来。雷鸣神一马当先,像只粘豆包一样滚上床,迅速占据了须佐之男的怀抱;风暴神气急败坏嗷嗷叫着他不道德,随即气鼓鼓地爬到母神身边。须佐之男被逗得笑逐颜开,他伸出一条胳膊将风暴神搂过来,温声询问他们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吵架,在得知事情起因于一枚小小的御守后,便应诺道以后还会再为他们制作护身符。
“护身符……它可以帮助你们得心应手地遣使神力,”须佐之男说着,一遍遍摸着两个孩子发丝柔软的脑袋:“雷电和风暴的力量很强大,可以帮你们摆脱困境,也有可能反过来伤害到你们。但不必害怕,我的护身符会保护你们。”
说着,他顿了顿,接着道:
“还有人间。”
他这一番话着实有些深意,但两个孩子毕竟年幼,只觉得母神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须佐之男的一番调解成功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新的护身符上,两个孩子开始想象它会是什么形状、花纹和色彩的,然而和平不过几分钟,这两个小神居然又为了护身符上的图案吵嚷了起来。两人都认为自己的品味举世无双,都极力劝说对方接受自己的主张,最终话题逐渐走偏成了打嘴仗。须佐之男只是下床去倒了杯水的功夫,等他再转过身,双胞胎居然又打了起来。
“你都多少岁了,居然还要在护身符上绣粉花花,丢不丢人!”雷鸣神大声嘲笑,”出去了可别自称是我雷鸣神的兄弟!“
“你以为你在护身符上绣猫爪印就不幼稚了吗?”风暴神立即反唇相讥:“你今后也别叫雷鸣神了,干脆改名换姓为狸猫神,挨家挨户敲门送小猫——哎哟,你居然打我!”
雷鸣神自觉丢了面子,指尖凝了个噼啪作响的光球朝风暴神丢了过去。风暴神也不甘示弱,迅速捏出个龙卷风直冲兄弟面门。随着先后两声巨响,两个小神的头发顿时被炸成两丛鸡窝。
一切发生得有些突然,须佐之男还未来得及制止这场斗殴,孩子们已经分别为兄弟新做了两款发型。他放下水杯回到床边,有些哭笑不得地捧着两个孩子凌乱但毫发无伤的脸蛋,刚要松口气,想了想还是故作严肃道:“母神不喜欢伤害兄弟的孩子。”
两个小神同时吞了口唾沫,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见两个孩子神情紧绷不安,须佐之男发自内心地笑了,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孩子们的肩膀,目光却接着被一张纸符吸引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捏起压在雷鸣神屁股下边的纸符,细细端详起上面鲜红的纹路。
“这是上次人间神祀时,他在七角山神社得到的一样信物。”风暴神瞧了一眼,而后不甘示弱般从里兜掏出一只小包,将里面一块颜色美丽的山石倒在手心,努力举高些让须佐之男看见:“还有这个!这是我在一座山神神社拿到的,神社主人说可以用来辟邪。”
两兄弟如同献宝,争先恐后地将神祀游历得到的信物一一呈现给母神看。有庇护婴孩的姑获鸟羽,有代表春意的不败花枝,还有蕴藏着人类愿力的五芒星符咒。他们两个将口袋中的家底掏了个底朝天,如数家珍似的将它们呈放在床上。这些物件或是稀松平常,或是缠绕着些许妖气,有的还蕴藏着一些须佐之男觉得熟悉却更陌生的神力,可此前他从未在高天原感受到有如许神明存在。
一个大胆的想法迅速出现在了他脑海里。
要么,是当初高天原并未被屠戮殆尽,那时的遗族侥幸存活,直至今朝。
要么,是人类的信仰已经足够强大,大到足以供奉起新的、能够庇护自己的神灵。
浅青色的晴空中,几道毛卷云杂错交横,如同纺纱机上还未理顺的蚕丝。
距离那场灭世洪水已逾百年,人类在绝境中垂死挣扎,在先代处刑神的保护下觅得一线生机。旧世界的遗民亲赖这位强大勇敢的“保护神”,然而须佐之男并没有陪伴人类太久,在一个阳光熹微的早晨,他如同人质般被蛇神捉回高天原。此后,除了那张依旧闪烁着电光护佑人类部落的雷鸣结界,再无人知道他的消息。
“保护神”是旧神王的部下,据说曾几次三番差点置蛇神于死地,落在新任神王的手中,他的下场不言而喻。时过境迁,人类部落在繁衍生息中渐渐壮大,保护神的故事也代代相传;可处刑神与遗民祖先生活的时间太短,短到他们还未能熟练使用泥土为他塑像,只有一枚风暴勾玉高悬于神庙之上,变成神将留给世界的最后几分念想。
“嘿……这下就好啦!”
将新收成的稻穗捆在狐狸肋侧,御馔津拍了拍手,抬袖拭去额角的细密薄汗。艳阳透过云丝照在她面上,将她白皙的脸蛋蒸得粉扑扑,可她并不厌烦这样的天光,毕竟这意味着蛇神父亲心情不错,她那远囚于高天之上的母神,或许还能在父神的“慈悲”下活得舒服些。
穗粒个个灌浆饱满,身旁田野里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御馔津哼起儿时的歌谣,骑在狐狸背上向稻荷神社进发。即便人类已经开始修筑城池,可她依旧喜爱留在这处旷野,只在夜幕降临时登上小山,远远看着城中与日俱增的繁华胜景——然后再抬头看看夜空,试图在月光中辨别天神居所的影子,偶尔还能看见素未谋面的黑夜神驾车掠过天穹。
狐狸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耳朵,驮着少女慢慢向前走去。背上的稻荷神捉出它在树下打滚时混进皮毛的细碎叶片,将脑袋搁在狐狸脖子上,嗅着动物温暖的味道闭目小憩。从农田到神社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可她似乎做了个回到高天原的梦,梦里她还是被须佐之男抱在怀里的小女儿,狐狸窝在枕头旁打盹,她睡在母神暖和的臂弯,小手摆弄垂在眼前的金发和十字长剑挂坠……
“嗷——咿嗷——”
狐狸的鸣叫将御馔津从睡梦中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发现面前已是神社的大门。狐狸有些焦躁地站在原地,却碍于主人还坐在背上不好发作;等御馔津将那几捆稻谷从两侧的小篓中取出,它还在原地焦虑地跺着脚,蓬松茸尾轻轻摇摆,尖尖的鼻子微微抽动,像是嗅到了异样的气息。
“母神?”想到上次须佐之男造访神社时狐狸不同寻常的举动,御馔津心下一动,半信半疑中掺杂着点喜悦:“您又来看我了吗?”
神社里一片寂静,只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咀嚼食物的声音。
御馔津顿时警觉,将箭矢从背篓中拿出,搭在金色的长弓上。狐狸护在她身前,与她慢慢逼近神社门扉,却在御馔津猛然推开木门时,被扑面而来的花香熏得连打好几个喷嚏。
一名粉发白衣的少女坐在供台旁,有些慌乱地将手背到身后,只是嘴角还沾着糕饼的碎屑。雏菊在她耳侧绽放,将她衬得与金色深秋相得益彰,只是看她偷吃贡品的模样,任谁也难以想象这竟是暴食恶神的女儿鹿尾野姬,也就是如今的四季神明。
看着自己倒映在四季神蓝眸里的影子,御馔津有些意外:“鹿尾野姬,您怎么来啦?”
四季神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轻声道:“神后殿下忽然失踪,陛下派遣神子们下界寻找,我正巧路过您的神社——”
“母神失踪了?”御馔津握着弓柄的手指紧了紧,“父神是什么反应?”
四季神面露难色,眉宇间尽是忧愁:“神后殿下不告而别,陛下十分生气,命母神三日后降下饥荒。”
秋风卷起枯黄落叶飞进屋子里,依稀传来金色麦浪的清香。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农人的歌声还在稻田回荡,却不知天灾将至,暴食恶神会将人间变作饿殍地狱。狐狸似是嗅到了空气中的紧张,绕在主人脚边打转,喉咙里发出几句嘤嘤呜鸣。
“我要回高天原一趟。”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御馔津将长弓背在身上,转身朝院落走去:“我去求父神,让他放过人类。”
望着稻荷神沐浴在阳光中的背影,鹿尾野姬不知为何打了个寒战——明明那样温暖,那样灿烂,和那位人类的保护神那样相像,可风吹过少女的头顶白发,硬是令她想起了蛇神宛若冰霜的面容。作为最早诞生的恶神后嗣,她与神王相处时间最久,领悟过蛇神与唇角笑意相悖的冷酷,也见识过他偶然间露出的几分真情。从大地上生存的人们口中,鹿尾野姬也多多少少知晓这位神王曾制造的神族屠杀,她恐惧那对冰冷的蛇瞳,却也会对蛇神凝视神后的目光感到迷惑。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年幼的恶神之女,懵懂地旁观成年神明之间的撕扯。前一秒还在冷静发号施令的陛下,当那抹金色闯入视线,虚假的笑意也在他眼中漾为真实。鹿尾野姬坐在野椎神手臂的枝条上,好奇地打量那位“稀客”,只能看见须佐之男驻足于旧世纪审判台前的、金发及腰的神秘背影。当须佐之男觉察了那道宛如芒刺的注视,冷冷地转身回望,那眼神似要将八岐大蛇千刀万剐;可面对他宛如刀割的目光,陛下却好像更加开心,笑容变得玩味,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王座扶手,食指又忽然勾起——紧接着鹿尾野姬便望见神后骤变的神色,以及他恼怒离去的身影。
如果说太阳能融化冬季的冰雪、复苏冻僵的大地,那生为电光的神后,便恰恰是唤醒眠蛇的雷鸣。四季神不同意对蛇神“无心无情”的评价,须佐之男就是他别样心绪的开关,神王会因须佐之男的出现而面带欣然,也会在听见阖宫寻不到神后的影子时,露出比暴怒还恐怖的表情。
“你们去找他,告诉他,”在数位神子面前,身居高位的蛇神冷笑道:“如果不想六恶神重新降临人间,就赶紧给我回来。三日之内,若是见不到他的影子……”
每吐出一个字节,他的面孔便冰冷一寸,以致让四季神感到呼吸困难:
“暴食恶神会吞没大地的一切生机,让他在寸草不生的人间无处遁形!”
闻言,鹿尾野姬不敢迟疑,循着糕饼和成熟庄稼的香味,她穿越高天、飞过旷野,来到了掌管谷物丰收的稻荷女神面前。
高天原神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御馔津感受到来自她父神的威压,不悦而阴冷,沉甸甸地坠在她肩头。狐狸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乌黑油亮的细软毛发觳觫着蹭在稻荷神脚边。
一滴汗水自少女额角悄悄滑落,“啪嗒”掉在狐狸眼前。
“如果你是为了人类来向我求情,不如抓紧时间,在三天之内把他找回来。”望着女儿倔强的身形,蛇神眸光深邃,语调幽幽:“稻荷,你要明白其中利害。”
“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祸及百姓。”御馔津依旧背着金灿灿的箭篓和长弓,在神殿中央长跪不起:“母神不会无故离开,但如果被您用世人胁迫,母神只会更想离开高天原!”
“稻荷,注意你的用辞!”未等蛇神反应,月读女神威严的嗓音响起:“准许人类偷生已是神王怜悯,须佐之男却违背诺言擅离神宫,念他诞育新神系的功劳,三日期限已是最大让步!”
“身为神王长女却不与父神同心,须佐之男平时都教了你们什么?”
嫉妒恶神的身影久违出现在神殿中,他身后跟着两名身形颀长的俊丽少年,表情幸灾乐祸:“要我说,陛下就不该对他宽容,就该把他关在神狱里严加看管,时刻准备给我们陛下做——”
他忽然闭紧了嘴巴,眼神也变得游离而紧张,仔细去看,好像还有汗珠从他额角缓缓滑落。吞没了周遭的虚无水面掠过几点金光,御馔津听见持国天压低嗓子的暗骂,连忙爬起身,在蛇神陡然凝固的余光里惊喜地回头望去——
“蛇神,别为难她。”
硝火与露水的味道在空气中交融蒸腾,一个人影缓缓降在神殿门口,依稀可辨袖口闪烁的细碎电光。他穿着漆黑底色的雷纹羽织,金色绣线在衣袍上闪闪发亮,一根樱花枝条斜斜插在脑后,将他常常披散的长发盘成端庄头髻。待身形站定,他抬脚踱步向前,忽略掉恶神们并不友善的眼光,无视了八岐大蛇自上而下射来的冷冽视线,来到他许久未见的长女身旁,亲手将跪伏的孩子扶起,而后淡漠地看向那端坐高位、眼眸微微眯起的神王:
“我没有失踪,也不会逃跑。”他顿了顿,刻意隐去了自己消失的那段经历,只一味乞求:
“今日的事情,以后都不会了,你不要为难稻荷,也不要为世人降下灾祸。”
谎言恶神发出一声雌雄莫辨的嗤笑,嫉妒恶神当即破口大骂,挥舞着胳膊和长长的飘带,差点就要扑到须佐之男跟前:“你一个手下败将,有何颜面与陛下谈条件?简直不自量力!”
他张牙舞爪的样子瞧起来确实骇人,然而一条光洁莹白的大蛇却倏忽横插在二人中央,冲持国天猛然张开血盆大口。持国天被大蛇寒气森森的利齿吓得傻眼,拼命将身影缩回香炉才勉强从蛇口抢回半条性命。待那大蛇喷出一口威胁似的吐息,他仍是目光呆滞、浑身发抖,最终被来自香行域的两位少年好说歹说拽到一旁。
“我可以答应你。”
八岐大蛇幽幽的嗓音清晰地传进在场所有人耳中,众神闻言皆面露愕然,就连须佐之男自己——也为他提出的、过分的请求得到应允,茫然地抬头望向蛇神,脸上微微吃惊。他以为对方是在说反话,以为自己会看见蛇神因恼怒而有些可怕的表情,就像他偷偷排斥诞育的事情被发现时,恨不得将他嚼碎骨头吞进肚子里的神色,然而八岐大蛇却笑了,甚至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温柔亲和,再搭上那张美得有些刻薄的脸部线条,倒令他好像真是个善良的谦谦君子。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在你心中,我难道真是个残暴不仁、冷血至极的君主,比不上你的太阳女神,比不上曾经猜忌你的高天原神众么?”
屈尊降贵一般,八岐大蛇从王座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犹疑不定的须佐之男面前。御馔津有些焦灼地盯着他,可他好像没看见长女那对赤红色的眼睛,只是轻轻捏住须佐之男裸露在外的瘦削手腕,垂首吻向那截还残留着暧昧咬痕的关节。
众目睽睽下,来自蛇神的轻如片羽的亲吻,落在他钦定的伴侣手上,却重似千斤。狐狸不安地呜咽,几番想靠近那两个亲密影子,却几次畏惧地顿住了脚步,躲在御馔津背后,只露出脑袋和它毛茸茸的尾巴。
回到神社时,天空一片漆黑,早已布满了繁密星斗。月亮将清辉透过窗棂倾泻在稻荷女神脸上,透过皎洁月光,依稀可见她还睁着那对玛瑙似的红眼球。她躺在床榻中央,几番想要入睡,却久久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大地陷入安眠,人类对差点降临的天灾一无所知,他们沉溺于丰产的美梦,紧闭的门户中隐隐传出幸福而满足的鼾声。
四季神默默送来秋风。落叶归根,凛冬将至。
月光依旧明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却又像暴风雪来临之前沉闷、死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