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爷当然认得李大嘴。当日他身为总翻译官,在入城那天就坐在市议会葡人方阵中,怎么能不认识这位爷。不想今日闹事便碰到了,正愁没地方说理的牛老爷,肯定不能错过好机会。
李青天闻言,盯着牛老爷看两眼,然后他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哂笑一声说道:“临下班了还要断官司。也罢,既然拦路,那就说说吧,怎么回事?”
大佬发话,那么现场自然就进入了断案流程。一旁围观的文员中,当事人随即站了出来。
这位当事人老胳膊老腿,一脸的沧桑,戴着一副厚底玳瑁框眼镜,怀里揽着一个装地契的木匣子。从那畏畏缩缩的做派来看,眼睛佬大抵就是个街头测字写家书的最底层文人出身。
好在断案也不看出身。文员眼睛佬虽说有点猥琐,但是口齿清楚,用一口二八开的“普粤腔”,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方才的争执。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王师入城后,“官府”便贴出了告示,言明凡是在期限内不换领新契的房产将一律充公,所以牛老爷今天便带着自家所有旧契来市政厅办手续。
一开始很顺利,眼镜佬一张张给牛老爷带来的旧契留底核对登记。不过到了后边几张时,出问题了。
牛老爷匣子里的最后几张契纸,说不得就是战前他从宗本宗掌柜手里盘下的产业。这些产业不但有宗氏商行之前的店面院落,还有港口附近的仓库等地产。
这里面有个关节。
历朝历代,官府对于民间的产业交易,其实和后世一样是要收契税的。凡是在衙门户房正规登记注册的地产交易,官府会发予业主“红契”。
相对应的,为了节省契税,民间有很多私人交易就没有去官府登记备案,这种契约叫做“白契”。
白契虽说也是通用,但是一旦遇到各种争产官司,那肯定就没有红契那般具有法律效应了。毕竟你不给官府交税,那么官府也就没有必要下大力气保护你的产业。
而牛老爷拿出的这几张契书,恰恰就是白契。
要知道当日买卖双方签订契约的时候,明葡战争实际上已经迫在眉睫了。这之后紧接着就是葡人大撤退全城戒严军队备战。
等牛老爷清点接收完宗掌柜的产业,澳门城里已然开始戒严,市政厅的葡人文员都坐船撤退了,他即便是想过户也找不到人,更何况他身为总翻译官,还有诸多“公事”在身,哪里顾得上这些许小事。
于是这事就耽搁下来了,直到今天牛老爷来换契,就被眼镜佬按规定给否掉了——穿越者立下的新规,凡是之前在市政厅没有红契留底的产业,一律充公……
话说由于封建制度执行得比较彻底,所以和官僚掌权的明国不一样。欧洲各地上至公侯,下至乡绅骑士,这些大大小小的领主们对于收税是极其上心的。毕竟贵族在自己的封地就是实质上的国王,可以公开组建军队,而税收则是领主最最重要的一项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