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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视角

 

在众人的惊讶的目光下,梁皖育寻了一个座位坐下,面不改色地与所有人对视,大家立刻躲避视线,只剩下站着的白浩和他针锋对麦芒般的对视。

“行,会就开到这,干活去吧。”白浩赶紧解散大伙,人一走他就把门关上,转身看着梁皖育有些恼怒。

“不是你干嘛啊?上头让你休息一周,这才第二天你就上岗,让你进来了吗?不知道敲门啊?”梁皖育坐的是白浩的位置,白浩又斜坐在桌子上,梁皖育一声不吭,白浩仔细看着他的面色,“我天,你昨晚又没睡吗?这脸上怎么这么憔悴?”

“睡了。”梁皖育只言片语。

“得得得,你要是再这么颓废下去,高冷帅就和你无缘了,哎,我觉得,你就叫黑脸哥好了。”白浩一边打趣一边想要拿走桌上的文件,却被梁皖育发现一把摁住,翻开查看。

“化工厂?”

“不是,亲爱的梁大哥,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我让你看了吗你就看?”

“查出什么了?”

“……”

“说话。”

“没什么,就是……哎呀,你这还有五天呢,我求求你了,你要再这样何厅肯定要怪我。”白浩一把夺走梁皖育手里的东西,在手上拍了拍不敢正视梁皖育直勾勾的目光,心虚地挠挠头,“你放心,我会和你说的,不过现在真不是时候,算我求你了,你出去玩玩,好好休息休息行不?”

梁皖育咬咬牙,鼻息间喘出一声长气,猛的站起身吓得白浩从桌上跳下来。

“行,你好好查,届时我来问你。”梁皖育大跨步离开议事厅,只剩下白浩在原地目瞪口呆——真把我当小干部了?姓梁的我和你同级!

外头的小警员都探着脑袋朝里看,白浩挥着文件,“去去去,别瞎看。”

郊区大院里,何母坐在长椅上看着何战云打篮球。一记三分空心命中,何战云收着球传给管家,便跑向何母身边。

“妈妈,你热不热啊,要不回去吧,我打球有什么好看的。”何战云接过何母递来的水,大口大口喝下。

“不热,我家云啊身体真棒,下次你爸队里组办篮球比赛,你去参加好不好?”何母笑着给何战云擦擦汗。

“嗯嗯嗯~”何战云鼓着一口水摇摇头,赶忙咽下焦急地说:“不行不行,爸爸只让我去学习经验,不希望我和别人玩闹。”说着何战云垂下脑袋戳了戳何母的手。

“你爸那我来说,这几天累坏了吧,得空出去玩玩,去看看外公外婆怎么样?”何母试探性的问,何战云眼神有些惆怅,但还是听妈妈的话答应了下来。自从梁泽成出事,何战云没了最好的玩伴,一月以来不是待在家就是跑去警队学习,何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儿子这么阳光开朗,她真不希望何战云变成他爸那样不通人情只晓工作。

何母姓白,名澜,与何父独生子不同,她有个哥哥,叫白云森。白家二老是高级知识分子,改革开放时紧跟步伐研究水电能源,开创市区首个电能水源联合公司。四十年间,又陆续入驻各行各业,虽然如今二老都告退江湖,但他们名下的股份不计其数。白云森继往开来,嗅觉敏锐透视行情,果断进军房地产企业,如今已是市区最年轻的首富。

“外公外婆!”何战云兴高采烈地喊着,客厅说话的三人纷纷扬起笑脸往外瞧。白云森站起身冲出去,一把抱住跳上身来的何战云转了个圈。

“哎呦,宝贝侄子又长个了,舅舅都快抱不动了。”白云森拍拍何战云肩膀,捏捏人紧实白嫩的脸,冲屋里二老笑着说:“爸妈快看看,战云肉紧得不行,一看就没亏待他那张嘴!”

“哈哈吃壮点好,壮点好看!”白公笑谈。何战云噘噘嘴跑到二老身边,“就是就是,舅舅就知道说我贪吃。”

“你小子,还学会告状了哈!”白云森指了指何战云,走向白澜身边让人挽着一同进了屋。

“外婆你快看。”何战云攥着白太的手头靠在白太的肩上,像只小猫一样黏着撒娇。

“云森不许凶云儿,大孙子好不容易来一次,被你凶跑了你也别来了。”

“好好好,有了大孙子,忘了大儿子。”白云森无奈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就连边上的管家也被这其乐融融的氛围给感染了。

郊区地界有条东西贯穿的河流,是从长江分支那延过来的,算得上是这儿的护城河。步行桥有百米长,十米宽,是市民茶余饭后观赏风景的好地方。

日头刚落,行人还没增多,梁皖育跑步到桥上,享受这片刻的自在。摁在护栏上做了十来个俯卧撑,又高抬腿跳了一分钟,梁皖育摘下耳机停下来。

江风清凉,在这夏日中算是难得的避暑之地。梁皖育眺望江景,手机里放着梁泽成爱听的音乐,他轻轻哼着曲调,就像那天在车上弟弟哼给他听一样。

何战云见到梁皖育时瞬间怔在原地,在他身后,白澜和白云森正散步,他见梁皖育转头看向这边便掉头飞速跑了回去。

“怎么了怎么了?”白澜拉住惊慌失措的何战云,白云森关切地摸摸他的脑袋,朝前头望去。

“我……我想上厕所。”

白澜笑出声来,“好,快去吧,我和你舅舅往前走哈。”

何战云跑到桥头小径边瞧着梁皖育。与此同时,白澜和白云森正聊着街亭化工厂爆炸的事情。

“你今天怎么来找爸妈了?”

“怎么,我不能去吗?”

“不是的哥,我是说,想必有什么事吧。”白澜眼睛灵动透亮,何战云就随她这点。

“瞒不过你,街亭化工厂爆炸了,那是爸妈旗下的一个小厂子。”白云森双手背过目视前方,与一位刚跑完步正在休息的人擦肩而过。

梁皖育听见化工厂爆炸五个字便警觉起来,他侧头看着这两个衣着正常的人,犹豫要不要跟过去时手机响了。

“是梁皖育吗?快来一趟居委会,你妈她出事了。”

“什么?”

梁皖育飞速跑下桥,不远处有辆出租车,他径直飞奔过去。

“啊!”何战云被梁皖育撞倒在地。他方才看见梁皖育神色慌张便想着跟过去,没想到一探头就刚好和人撞在一起。

梁皖育握住何战云的手一把拉起,目光短暂扫视何战云通红的脸便立刻看向那辆出租车。

“不好意思。”梁皖育撒手跑开,何战云心脏砰砰直跳,等了一会才转过身看向梁皖育的背影。

出什么事了?何战云心里担忧,给白澜发了条消息便也招手拦了辆出租。

“师傅,麻烦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司机透着后视镜看向这个小大人,表情迟疑,“师傅快一点,人命关天。”

“好好好。”

白澜刚下桥才看到何战云的消息,白云森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还被白澜佯装拍了一下。

“怎么,这小子就是你宠出来的,还没散完步就说什么有事先走了,他能有什么事?”

白澜不说话,方才聊完化工厂的事让她眉头紧锁,白云森见状笑着哄她:“说不定云儿谈了对象呢?你觉得呢?”白澜展露笑颜,点点头继续散步。

梁皖育还未进居委会就被几个阿姨围住,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人找到了,梁皖育一个接一个推开,直到看到母亲面上的红印,他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梁皖育看着有些呆滞的母亲,害怕地抚上她的脸,“谁打的?”

“皖育你先别急,你妈妈她……她精神病犯了……”

“什么精神病!我妈怎么会有精神病!”梁皖育怒吼,吓得众人纷纷后撤,“谁打的?告诉我谁打的!”

“皖育啊,姨不骗你,你妈她确实有这个病,前几天才查的,所以补习班辞退了她。”

梁皖育不愿相信,他怒目看向一旁站着的男子,那人心虚的连连后退。梁皖育站起身走向他,众人立刻拦住他解释,“你妈她把人错认阿成了,一直跟到人家家里纠缠不休,实属不得已才动了手啊。”

听到阿成两个字梁皖育心头绞痛,这段日子的悲愤全部宣泄而出,扬起拳头打在了那人的脸上,一拳,两拳,三拳……

梁皖育被众人摁住,梁母突然大声哭喊,“阿成,我的儿……阿成啊!”

“妈,妈我在呢。”梁皖育抱住母亲,眼中噙着热泪强忍着不流出。

“你为什么不去接阿成?”冷冷的一句话传出,梁皖育震惊地抬起头,“你为什么不去接你弟弟。”

“妈……我……”梁皖育无力反驳,他绝望地看着已经疯了的母亲,跪在她的腿边无声落泪,嘴里忏悔呢喃,“是我……是我害死了阿成……”

人声嘈杂,梁皖育跪在人群中久久不起,何战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看到梁皖育因为阿成而大打出手,也看到梁皖育因为阿成而悲痛欲绝,何战云的愧疚更加深切,宛如一根针似的刺着他的良心,让他喘不过气。

次日,梁母被送去精神病院,梁皖育拖着步伐从医院走出,白浩将人揽上车送回家。

“梁队……”白浩担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梁皖育,“我等你回队。”

门合上,梁皖育翻过身平躺在床上,他看着天花板,泪水从眼角滑落。梁皖育的眼尾通红,眼下乌青证实他昨晚又是彻夜未眠。

梁皖育疲惫地阖上眼,他觉得自己在做一场噩梦,弟弟没死,母亲也没疯,这一切都只是梦。梁皖育眼含泪水地微笑着,等睡醒了,梦也会醒的。

蝉鸣鸟语,微风与树叶共舞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三两孩童在落日余晖下玩着影子游戏,他们高举小手摆出大雁、绵羊、兔子、小狼……

梁皖育在孩童纯粹的笑声中醒来,他眼神空洞地瞧着天花板,似乎在等着母亲和弟弟的呼唤。

等不到的。梁皖育平静地坐起身,多年当兵留下的习惯使他无论如何坐姿都是端正挺拔的。即便精神已经被压垮,面容也已经憔悴,他仍旧坚定刚毅地坐着。

梁皖育来到卫生间,简单捧手清水泼在脸上,他抬起头看向镜子。胡茬没被打理过已经遍布脸颊,头发乱糟糟,梁皖育冷冷地看着自己,良久,他选择了无视。

面盆上的牙刷还摆着母亲的那支,梁皖育拿在手里看了看,眼中杂糅着悲悯与绝望,放回原位。梁皖育戴上口罩来到超市,他买了一捆粗绳和一根肉肠,回家的路上遇到流浪狗,他像以往那样蹲下来一点点喂给它吃,喂完了,梁皖育便站起身继续往回走。刘奶奶的猫爬到了树上,梁皖育将它抱了下来,刘奶奶赞扬他善良人好,梁皖育没有回应,仍旧往家走。

梁皖育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斜射在他的身上留下坚韧落寞的独影。刘奶奶抱着猫细细看着,嘴里念念:“梁梦仁梁皖育父亲回来了吗?”

梁皖育回到家时,院外信箱下放着一瓶牛奶。他拿起牛奶看了看,又环顾四周,带回了家里。

梁皖育将牛奶倒进杯子里,尽数喝下。牛奶的甜润唤醒了他些许意志,梁皖育看着家里的陈设,决心打扫一遍。

何战云鬼鬼祟祟地从梁皖育院子旁的小巷里窜出来,他朝地上一看,牛奶不在那了,心里抑制不住的开心。何战云看着别院的小孩子,眼睛转转想着主意。

“哎!小朋友。”何战云弯腰冲小孩们招手,小孩们看着他不作回应。

“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战云哥哥呀!是阿成哥哥的好朋友。”

“战云哥哥~”几个小孩软绵绵地拥进何战云怀里,一月不见,没想到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哎,哥哥好久没来了,想死你们了。”

“哥哥,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阿成哥哥了,你能不能把他喊出来陪我们玩啊?”何战云一顿,看着小孩纯洁的眼神,他想了想。

“你们知道吗?阿成哥哥出去学习了,他的哥哥叫梁……”

“梁皖育!”一个小孩喊出声。

“啊对,对,梁皖育。他呀,每天都会出去见阿成哥哥,你们能不能帮我个忙,帮我看着皖育哥哥每天干嘛,我和他一起去带阿成哥哥回来陪你们玩好不好?”

“可是……可是皖育哥哥很少在家。”小孩噘噘嘴。

“没事,你们看到什么就告诉我好啦,不用看他在家里干嘛。”何战云笑笑,站起身,“走,我带你们去买冰淇淋吃好不好?”

“好~”

何战云买完冰淇淋,刚从小卖部结账出来就看见梁皖育朝这走来,吓得掉头又钻进小卖部里。小孩们觉得好玩,也装模作样地跑进去躲起来。

“哎呀哎呀,太挤啦!”何战云压低嗓音冲小孩摆摆手,小孩乐的咯咯直笑。

梁皖育走进小卖部,“老板,来包软中华。”

“战云哥哥,你是不是害怕皖育哥哥呀。”小孩也压低嗓音说着,几个人蹲在货架后面好不明显。

“嘘嘘——”何战云忙做着噤声的手势,“别说话了我的小祖宗。”

梁皖育侧头看向货架,透着一排缝隙何战云看到梁皖育那尖锐的目光,就差没把自己钻在地里了。老板顺着梁皖育的视线看去,冲里面喊着:“快快快,快出去玩,别在里面哄。”

小孩子们笑得更欢了,其中一个探出脑袋看着梁皖育,接着一个个都探出脑袋看着梁皖育。梁皖育面无表情,何战云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梁皖育走出去,小孩子们跑出去又跑进来。

“战云哥哥,黑脸哥哥已经走啦。”听见这个形容何战云噗嗤一笑,捏捏小孩的脸,“可不能让他听见了知道吗?给别人起外号是不礼貌的行为。”

“嘻嘻嘻,好刺激呀,以后我们都要这样吗?”何战云一手牵着两只小手走出来,挺直腰板气宇轩昂,完全不似刚刚那般夹首露尾。

“对!这叫游击战,你们发现他,他不能发现你们。”

五天后,梁皖育回到警局,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没有警员来向他汇报工作。梁皖育坐在办公室等待白浩,一个星期已过,白浩应当按照约定将化工厂的事告诉梁皖育。

门打开,进来的不是白浩,是何局。梁皖育站起身,一张脸像铁板一样冷漠而平静。

“坐吧,不要拘谨。”何局面带笑容,说话沉稳。局子里都说何局平易近人,梁皖育算是第一次接触,却也仍后一步落坐。

“本该叫你去一趟我那,但刚好路过你这,就进来了。”何局看了眼烟灰缸里的数只烟头,笑容不可揣测,“看来你这一个星期没休息好啊。”

梁皖育双手交织,微微前倾,“何局,我……”何局抬手摆了摆,梁皖育止言,“说说你母亲的事吧,她还好吗?听白浩说,她已经住进医院了?”

“是的。”梁皖育微挑眉眼。

“当年你父亲和我都是刑警队的扛把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坐这把椅子多年,却再没遇见像你父亲那样的汉子。”何局靠向座椅,面容惆怅,梁皖育低头不语,他撇看一眼梁皖育,接着说:“你很像他,和他一样都是咬掉牙咽肚子里的人。”

梁皖育抬眸,眼里晦暗不明。

“居委会的事已经传开了,刑警打人是大忌。”梁皖育鼻头泛酸,心里有些慌神。

“你再休息一段时间吧,这些日子,白浩会接手你的案子。”

“何局,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可以吗?你现在需要休息。”何局站起身,梁皖育也站起身,手指不安地摩挲。

“你母亲那我会让院长多留意,算是我能替你父亲做的一些事了。”何局离去,梁皖育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梁皖育走向柜子,收拾着东西。白浩在门口来回徘徊,哀叹一声,走了进去。

“皖育。”白浩换了称呼,梁皖育背对他继续收拾。白浩绕到他身边,“你,我等你回来。”

梁皖育仍旧没回答他,在脑海中一遍一遍过着何局的话。

“化工厂的事我会好好调查的,真的,兄弟,你信我。”白浩把手搭在梁皖育手背上,感情真挚。梁皖育咬了咬后槽牙,拍拍白浩的手点点头,“我知道。”

白浩开车将梁皖育送回家,一进门白浩愣了一下,环顾四周又看向梁皖育,“你大扫除了?”

“嗯。”

白浩瞪大眼睛看着那些焕然一新的陈设,连走路的步子都变得小心生怕踩脏了地砖。

“我给你放这了。”白浩将纸盒放在客厅一角,梁皖育趁机将桌上的粗绳扔到沙发后面。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白浩拍拍胸脯将车钥匙丢给梁皖育,梁皖育点点头。

白浩一走,梁皖育打开卧室的门,拖着一个行李箱走出。梁皖育看了眼各个窗户,还同昨天一样全部都反锁着,他拉关电闸来到院外准备上锁,一转身看见邮箱底下又放着一盒牛奶。梁皖育疑惑地走近拿起牛奶,这些日子到点都会出现它,可是梁泽成对牛奶过敏,按理说梁母应该会让居委会换些别的什么送。

梁皖育转身看向四周,特意观察着树木和小巷,没什么动静,除了蝉鸣便是燥热的阳光。梁皖育转过身,忽然间身侧小巷发出一声窜动,梁皖育迅速跑进巷子。

是只猫,还弄掉了领居家的纸盒子。梁皖育将纸盒子放回原位,看向巷口尽头,他敏锐的目光直盯着转角处,片刻后,梁皖育松一口气,回到大门。

梁皖育没有给院门上锁链,他把行李和牛奶放在车上,驾车离去。

“战云哥哥~”一声极低的呼唤从梁皖育隔壁家院里传出,“他走啦~”

何战云从梁皖育家后门探出头,眼神灵动地观察周围环境。何战云穿过巷子来到大门,小孩子们都跑了出来。

“黑脸哥哥搬家了吗?我看见他拿着一个大箱子。”小孩子说。

“没有吧,搬家不应该把院门锁起来么?”另一个小孩子说。何战云噘着嘴巴思索着,突然看到信箱下的牛奶不见了,何战云开心的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战云哥哥你在笑什么啊?”

“噢没什么没什么,皖育哥哥去找阿成哥哥了,没事,我带你们买糖吃好不好?”

“好,我们还想吃辣条。”

“啊?辣条啊?爸爸妈妈允许么?”何战云挠挠小孩的脑袋,“不吃辣条,吃别的。”

梁皖育来到市郊的一栋小区,不似市中心的繁华,这里是工业区建设地带,到处都是被拆后剩下的地基,眼前的几栋楼侧面也都被画上了“拆”的字样。梁皖育把钱付给房东后便上了五楼顶楼。房东看着梁皖育健硕的背影,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搬来这种地方,毕竟这里的人要么是无家可归,要么就是早早搬离等着拆迁款发下来。

梁皖育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他直挥手,他走进屋四下看看,原来是西边的一扇窗户没关,外头工地建设以及重型卡车来回穿梭导致灰尘全都飞了进来。梁皖育关上窗户,找了块抹布浸湿后便细细擦拭起来。

何战云跃雀地小跳回家,一进门就看见白澜坐在沙发上看书。

“妈妈。”何战云跑到沙发边坐在地上,将脑袋搭在白澜的膝盖上,“妈妈,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呀?”白澜摸摸何战云的脑袋。

“我的梦想就是当刑警,现在虽然考上警校了,但是还有一个多月才开学呢。”何战云弯弯绕绕地说,梁母看出他的醉翁之意,“说吧,妈妈能帮你的一定帮。”

“我想,既然上学之后除了学习还得实习,不如现在就去实习,累累经验。”何战云抬起脑袋眨着眼睛。

“不行。”白澜果断拒绝。何战云握着白澜的手摇了摇,“为什么啊?”

“你和你爸一样,一工作就没个数,现在还不是工作的时候,以后再说。”

“不是的妈妈,我不工作,我只是……只是想去历练历练,我早晚要当刑警的,现在可以多积累经验嘛。”何战云好声好气地求着,“我发誓,我不做危险的事,我顶多和警员们探讨问题,不会以身涉险的。”

白澜看着何战云期盼的模样,终究是心软了,“行,探讨问题是吧?行,还有什么?”

“还有档案,资料什么的,嘿嘿,多看看见多识广嘛。”

“行。那你答应妈妈,不许学你爸爸那样工作不顾家。”白澜指着何战云的鼻头。

“好,我保证!”何战云笑得开怀,白澜屈起手指勾着他的鼻尖。

何战云光明正大的进出档案室,签上姓名,笑着冲小贾点点头,蹦蹦跳跳地下楼。

“战云。”

何战云僵硬地转身,支支吾吾,“爸……何……何局。”

“又拿了什么东西?”

“化……化工厂的资料。”何局一手拽来看了看,眼镜下的双眼犀利,又塞回何战云手里,“去吧。”

何战云快速跑下楼,一把冲进会议室。

门被轰的一声打开,白浩吓得从座椅上半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何战云。何战云缓和后不好意思地笑笑,“白队,早啊。”

“早。”白浩一脸茫然。

何战云找个位置坐下,警员门陆陆续续进来,白浩翻过黑板,开始关于化工厂一案的讨论。

“油赛宇,化工厂厂长。油赛平,废料囤积负责人。这两人是堂兄弟,据查实,两人贪污收贿。”警员们认真听白浩说着。

白浩用笔指着另一个人,“失踪人王勇,根据警方在爆炸现场的技术勘测,检验出了他身体的部分组织,确认王某已死亡。”

“据王某村民反应,他与化工厂这对兄弟有经济纠纷,王某养殖的海塘因遭受化工厂排出的不达标废料造而导致鱼虾全死,全年无收成。”警员小刘说。何战云坐在一边思考。

“没错,但是我们审问这两兄弟,他们都言辞一致否认王某的尸体,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厂子里。”白浩站在桌前,用笔戳了戳桌面。

“他们串通好了。”何战云说。白浩用笔对着他笑,“没错!但办案不能靠猜测。”

何战云笑着挠挠头,一旁的小刘瞥了他一眼,继续说:“据了解,王某和两兄弟很少见面,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由龙虎转接。”

白浩又贴上龙虎的照片,严肃的说:“没错,而且龙虎这个人现已失踪,找到他,才是解决这次案件的突破口!小李小刘,你们负责调查龙虎的个人信息及人际关系,小张,你负责整合龙虎与这三人的具体联络时间点。”白浩看向何战云,“你和我再去一趟化工厂。”

“是!”何战云激动的敬了个礼,小李小张都嗤笑出声,小刘面无表情,只斜眼白了何战云一眼。

何战云注意到小刘,白浩笑着说:“好好好,都散了都散了。”

驾车去化工厂的路上,白浩向何战云解释,“战云啊,小刘那你别生气,他人就那样,和梁皖育一个德行。”

“梁皖育?”何战云看着白浩的侧脸。

“对啊,他是梁皖育的‘大弟子’,皖育撤职之后,他就调到了我这。他这人没好脸色,但是人倒不差,面冷心热嘛。”白浩说着笑了起来,何战云却很惊讶。

“撤职?不是说只是休息一段时间吗?”

“噢……呃,皖育他打了人……”白浩皱起眉头,打上左转灯,“上头迫于舆论,先将他撤职了。”

何战云不说话,白浩转过弯之后看向他,“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

“他搬家了。”何战云愁闷地看向窗外。

“搬家啦?”白浩惊讶到破音。

“对,他已经好几天没拿门口的牛奶了。”何战云撑着下巴,无精打采。

“娘希匹,竟然不和我说。”白浩朝方向盘上拍了一掌,扯着嗓子喊:“战云你别急,等弄完化工厂,我亲自去他家里捉他。”

何战云“嗯”了一声,怅然地看着窗外风景,高楼林立,行人来往如梭。车辆驶过长平路进入直达化工厂的丰和路,很明显的是,行人变少了,楼宇也消失不见。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广阔,何战云看到了远处那渺小的护城桥。何战云想起那天在桥上见到梁皖育时的情景,他为什么要搬家?他会干什么?

车辆刹停,爆炸后的化工厂恢复的还算快,至少焦土和废墟已经清理干净。里面的工人带着安全帽,推着拉砖车来回运作,带着白色安全帽的监理向白浩何战云走来。白浩亮出证件,监理配合提问边走边回答,何战云在周围勘察。

现场保护做的不到位,黄色警戒线断断续续被埋在石砖里,何战云皱着眉跨过黄线,走进爆炸区。爆炸后残留的黑色积水散发一股恶臭,何战云捏着鼻子四处扫视,白浩的喊声从外头传来。

“战云?”

“我在这。”何战云走出去,白浩关切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上下检查,“没事吧?走,回去了。”

“聊了些什么?”

“监理说,工人打扫废墟的时候挖出一只手指头,吓得立刻报了警,现场已经被技术人员取样带走了。我去那看了看,没有剩余线索。你呢?”

“我去看了眼爆炸区,那么大的车间,囤了那么多硝化废料,这厂子可真黑。”何战云心里不痛快,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白浩嘿嘿笑着,“贪赃枉法,祸国殃民,说的就是这些人。”

脚步停住,白浩看着一处台阶。

“怎么了?”何战云不知所以,白浩指着台阶一角,“那天爆炸,皖育的头就砸在那。”

“啊?”何战云震惊地瞪大眼睛。

“他是条汉子,脑袋后面流着血还爬起来把两兄弟拷住。医生说位置再偏一点,人就得死。”白浩说着浑身一颤,越想越后怕。白浩朝外走,何战云跟在后头,眼睛盯着那块渗人的台阶,仿佛那上头还流着梁皖育的血。

梁皖育去了趟居委会和银行,填充母亲的信息以及保管母亲的财产。回去的路上,梁皖育控制不住的流泪,母亲的卡和日记本放在副驾座位上。这么多年,梁皖育给家里打的钱一分没动,日记本里写的都是母亲省吃俭用的每一笔收支,夹着梁皖育和梁泽成的照片。

梁皖育将自己关进房间里,蜷缩在一角颤抖着身体,哭到缺氧,哭到心梗。梁皖育仰头用后脑勺不停地撞着墙面,他发出像孩童一般的泣音。

午饭没吃,梁皖育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对着镜子,他拿出剃须刀刮掉那浓密的胡茬。衣服脱尽,紧实的后背上露出几道刺眼的疤痕,红褐色的凸起上还有着缝合时的针线纹路。梁皖育打开淋浴,认认真真地清洗着身体。

手机铃声响起,梁皖育一边擦着头一边摁下接听。

“姓梁的,你他娘跑哪去了?快点说,你竟然不告诉我,怪不得那天你家里扫的那么干净,合着你当时就瞒着我了?”白浩在电话那头气愤的骂着,梁皖育平静地将浴巾丢在一边,“有事吗?”

“什么东西?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你搬哪去了快点说!”白浩火气更甚,站在梁皖育家大门口大声喊着。何战云戳戳白浩的肩膀,白浩看了他一眼便打开免提,音量调到最大。

手机里头传来连续不断的轰鸣声,白浩和何战云聚精会神地等待回应。

“我搬走了,别来找我。”

嘟——电话挂断,白浩一句话卡在嘴里,他气的立刻拨打过去,显示已经关机。

“他妈的!”白浩想把手机砸了,但还是理智地收回手。何战云目光深邃,站在那一动不动。

“想什么呢?”白浩准备上车。

“他……你知道我们这工业区在哪吗?”

“那可多了去了。”

“就是……边郊新开发的那种,或者,还没开发完,最好有几栋钉子户的租房。”何战云眼睛里闪着亮光,“旁边还有卡车行驶。”

白浩站在车门口手搭在车门上,迟疑了一会,突然明白,手朝何战云点了点,“你个小鬼头。”

二人驱车来到市郊,四面嘈杂着加工的声音,白浩皱着眉头看了看那破旧的居民楼,想不到梁皖育会来这种地方。

“先看看这吧,找不到再去东边那看看。”白浩边走边提两下裤子,大跨步上了台阶,何战云没有动,白浩回头,“怎么了?”

“我……”何战云想起梁泽成,有些犹豫要不要和梁皖育见面,“我……”

“你什么你,走走走,你不是想见他吗?”白浩拉着何战云就进了楼。敲门声过后房东打开门,证件亮出,白浩胳膊肘顶了顶何战云,示意他来询问。

“阿姨好。”一语既出白浩惊奇地看着何战云,“请问最近有没有新租户?”

“新租户?我们这都是半月租,来人走人很快的。”房东皱着眉。

“有没有个叫梁皖育的。”白浩脱口而出。房东摇摇头,“我不看证件,给钱就住,到期就走。”

即便现在租房需要签订合同提供证件等流程,但在很多地方,还有着这种“流浪汉”合约。

“那有没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身形健壮,面容英俊的男子。”何战云温柔地问,眼睛闪着期待的光芒。房东皱眉想了一两秒,立刻睁大眼睛,“对对对,是有是有,那人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就在顶楼。”

“谢谢阿姨。”何战云点头致谢,白浩拉着他往楼上走,“下次别阿姨不阿姨的了,直接切入话题。”

门敲了几下都没人回应,白浩透着猫眼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何战云的注意都放在门边的墙上,上头糊了好几层的广告,很多都是在招临时工。何战云看到一张不同于其他的五颜六色的纸张,他仔细一看,是关于“化工厂爆炸事件”的报纸,底下一截还被人裁了去。

“嗯,他人不在。”白浩看着报纸内容发出声,吓得何战云一个激灵。白浩赶紧拍拍何战云的背,“这底下报道的是化工厂碎尸案,皖育估计知道这事,我们先走吧,明天再来。”

“好吧。”何战云有些失落,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门把手,如同暗淡的星光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载满了忧思。

“走吧。”

“嗯。”

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人们同精神病人交流时,很难发现他们患病,他们和正常人一样,口齿清晰侃侃而谈。只有当疾病发作时,人们才会深切感受到病情的恐怖,以及对精神类疾病的畏惧。

梁皖育来到精神病院时,他的母亲正坐在树荫下看书。梁母是个拥有三十年教龄的小学教师,她爱护学生,待人温和。

梁母是个坚强的母亲,可她却疯了。

梁皖育走到母亲面前,梁母抬头看向他,上下打量着这位“陌生”的男子,良久,她惊恐地站起身,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梁皖育向前一步,梁母后退撞在椅子边,书掉在了地上。梁皖育捡起书递给她,她害怕地伸出颤抖的手,嘴里呢喃着什么,混沌不清。

梁母接住书,指尖碰到梁皖育的手,她呆滞在原地。良久,她抬起头看着梁皖育,笑着说:“是皖育啊,阿成呢?”

护工及时跑来将人带了回去,并且连忙弯腰致歉说梁母正在发病高峰期,不能受到刺激。梁皖育点点头,看着母亲被注射了药剂,转身离去。

油门猛踩,车速提到120迈,150迈,180迈。大道上一辆车疾驰而过,零星的行人被吓得站在路边,梁皖育抽着烟,眼神冰冷无惧。车里放着梁泽成爱听的歌,梁皖育看向副驾驶,对着空气笑着。

到家时已是傍晚,梁皖育拿出之前买的粗绳放在桌上,端来一条凳子摆在客厅正中间。

租的屋子没有可以上吊的地方。

四处张望后梁皖育选择插一根钢柱,他把粗绳串好,为了确保不被挣脱掉,梁皖育专门打了两个八字绳结。

仰头拽拽绳子,还算牢固,应该足够支撑到自己断气。头大的绳圈握在手里,梁皖育眼神空洞,还好新租的房子没有弟弟和母亲的影子,他也不会耽搁太久。梁皖育闭上眼,想要想些什么留恋这个世界的画面,可怎么也想不出来,脑袋里都是黑蒙蒙的一片。

他睁开眼,套上绳结。

咚,咚咚。

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梁皖育猛地睁开眼,瞳孔里的冷光衬得他面容更为冷峻。

门打开,是个少年,和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少年。

梁皖育收了收自己凶狠的目光,可是在少年眼里仍然有些渗人。

“您是阿成的哥哥吗?”少年微微颔首,小心的试探,“我是阿成的同学,我叫何战云。”

梁皖育未做回答,眉眼快速上下打量着何战云,又迅速盯回去,盯得少年目光闪躲,局促不安。

梁皖育垂眸看着何战云的眉眼,他想起了他的弟弟——梁泽成。明明两月前一切都还好好的,弟弟考上警校,母亲身体健康,可现在弟弟死了,母亲也疯了。泪水烫着梁皖育的眼眶,他睁了睁眼化开热泪,深喘一口气平复着心情。

“你进来吧。”

绳结还挂在客厅,梁皖育知道何战云吃惊的眼神,他也不做掩饰,冷着脸倒了一杯水放在何战云面前的茶几上。何战云双手夹在膝盖中间紧张地扣搓。

“你是阿成的同学?”

“是的,梁哥哥。”何战云的称谓有些拗口,在梁皖育听来也很别扭。不过不要紧,梁皖育觉得过会自己就得死了,这些也都无关紧要了。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何战云瞥了一眼悬在半空的绳结,呼吸变得急促,“梁哥哥,你不能死,阿成肯定不希望你死。”

“如果你要对我说这些,那就请回吧。”梁皖育不耐烦地往后靠在沙发上,神情冷漠地点了一支烟。

“阿成的死,不是意外。”

烟蒂被猛的掐紧,梁皖育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何战云,用他多年的从警经验来看穿这人的心。他很快就看出何战云没有撒谎,他也清楚弟弟的死没那么简单,可是……

梁皖育站起身拽掉绳结,顺着钢柱一块扯了下来,金属砸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梁皖育将钢柱踢到一边,居高临下站在何战云的朝阳处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警局的档案,肇事司机是一个月前刚出狱的,那辆卡车也没有任何附属记录,我猜测……”

“是谋杀。”梁皖育冷冷说道,何战云惊得抬起头,屋子暗得不行,梁皖育站在背光处浑身都被阴暗笼罩,他背后就是窗户,强烈的光线对比让何战云看不清梁皖育的表情。

“是的。”

“你不是刚考上警校嘛,怎么能看局里的档案?”

梁皖育坐回原位,窗外的暖光照不进这间朝阳不好的屋子里,只能晒着窗外的树叶,晒到绿的发黄。

“我爸爸是局长。”

“哦,所以呢?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你,你是阿成的哥哥,阿成被谋杀,你……你不帮他报仇,却要寻死吗?”何战云情绪激动,一双眸子闪着愤懑与不解。梁皖育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这张历经变故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让人难以捉摸,难以靠近。何战云的怒火被这双阴冷的眸子浇灭了,他垂下头委屈地说:“阿成是我的好朋友,我想帮他查清楚,所以我来找你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回去?”何战云不自觉地看向一边的绳子。

“别看了。”

何战云站起身,关心地看着梁皖育,他被一步一步逼着向门口走去。

“那……”何战云转过身停住步子,梁皖育一顿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什么?”

“那你答应我不能再寻死。”

梁皖育沉着脸,呼吸间看着何战云一张一合的嘴,“就当是答应阿成可以吗?”

“行。”

“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你保证。”

……梁皖育不爽的看着何战云,奈何少年眼里纯洁无瑕,瞧得梁皖育都没了脾气。

“我不寻死,为了阿成,为了我那精神病院的母亲,我也不会寻死,可以了吧?能走了吗?”梁皖育催促道。

“嗯,那我先走了,我明天再来找你。”

梁皖育刚准备合上门,何战云就从楼下冲上来抵在门口,“对了,这个。”他递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留着,我们联系。”可能是何战云怕梁皖育不收,所以他一说完便转头飞速跑走了。梁皖育看了眼纸条,无奈地叹了口气,关上门。

天花板上被拽下的水泥灰撒了一地,梁皖育打扫干净,把绳子和钢柱塞进了储物间。他又坐回原来的沙发位置那,仍旧是面无表情地摩挲着下巴,眸子看向何战云坐过的地方,陷入沉思。

何战云跑下楼时周围已经漆黑一片,只有不远处的路灯咔滋咔滋地闪着。他打开手电筒找到电瓶车,带上小黄鸭的头盔,心脏砰砰直跳。何战云加速往回骑,白天和白浩回去后,他又偷偷折了回来。何战云深叹一口气,紧皱眉头地看着前方路况,他眼睛深邃,像是立下了什么坚定不移的誓,他确实发誓了。何战云庆幸自己相信了直觉,去找了梁皖育,他后怕,后怕梁皖育死了,梁家就都没了,他发誓要查清阿成的案子,发誓要给梁皖育一个交代。

明亮的马路上,少年骑着车迎风翱翔。何战云如释重负,他高呼一声张开双腿,多日来的压抑随风消散,何战云开心地笑着,前面就是市区,还有一会就要到家了!

电瓶车缓缓驶进市区边界,何战云前后蹬了两下,停在了路边。车没电了。

刚消散的烦恼,又来了一个。何战云皱着眉噘着嘴,想挠头却一下抓在了小黄鸭头盔上。何战云烦的跺脚,一屁股坐在路边打开手机。

完了完了,九点了,何战云心里慌张,看着手机导航显示步行回去需要一个半小时,他和妈妈说的是去附近吃东西,如果回去晚了车还没回去……何战云想想就头疼。

打车吧。何战云只好认命,准备叫个车。

车灯照着何战云停下他的面前,何战云没想到才下单三秒钟车就到了,他站起身拍拍屁股牵牵衣角,边看手机边走到车门口。

何战云愣在原地,立刻收回手。手机上显示司机刚刚出车还有十分钟才到。何战云警惕地后退两步看向车里。

车窗逐渐下落,何战云弯腰看向里头,看清那人脸时何战云瞬间目瞪口呆。

梁皖育面无表情地按了下喇叭,吓得何战云浑身一颤。

“上车。”梁皖育的声音不容置疑,何战云看向路边的电瓶车,“给车上锁,明天再来拿。”

何战云噢了一声,把车推到站台后面上了锁。何战云拍拍手,小跑到车边冲里头的梁皖育龇牙一笑,小腿刚踏进去,头就撞在了车门上。

何战云摸摸头,原来是头盔没摘。他不知道梁皖育此刻的表情,不过何战云觉得,自己要再不弄快点,只怕要被呵斥了。

梁皖育并没关注何战云,他在心里放宽了对何战云的预期时间。何战云把头盔挂在电瓶车前面,跑上车关上门,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谢谢。”

梁皖育没有回应,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何战云抬眸偷看他一眼,梁皖育冷若冰霜,侧脸轮廓在暗处显得尤为迷人。何战云呆呆看着,忽略了梁皖育本就不太大的声音。

“地址。”

“地址。”

“啊?”何战云回过神,梁皖育侧头看着他,“地址。”

何战云磕磕巴巴地说着,“我家在郊区,走街亭那条路,你把我放在22号公交站台那就好了。”梁皖育神情一顿,直直盯着何战云叫人背后发毛。

“怎……怎么了……”何战云无辜地看着梁皖育,梁皖育转过头继续开车,脑海里想到了弟弟梁泽成——两月前,弟弟就是在22路郊区站台等着梁皖育,也是在那附近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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