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就算手软，岩朗也只想把头死死埋在自己的手里，他一点都不想面对正在发生的事。
花凰将他带来西宫以後，就缠着青岚说话，他岩朗自然是无法发力。而壮硕魁梧，比别人高一个身躯的青岚见状，便像抱娃娃似的把岩朗抱入怀中。
颜面何在…
不过青岚魁梧得惊人，他记得花凰身高与自己差不多，跟青岚站在一块，跟头居然只到青岚的大腿，这也是为什麽自己能被当娃娃对待…
颜面何在啊…
「岩朗，试试这个。」花凰拉着岩朗的手，青岚还刻意弯着腰让花凰能与岩朗平视。
岩朗放下掩面的手，看见花凰手心有一颗药丸，他强硬地抬起瘫软的手接了过来，花凰的手没离开过，就怕岩朗手软拿不住药丸。
岩朗感觉自尊这东西正在崩坏中。
花凰：「这药丸吃了能暂时挡住我的法力。」
岩朗听完，一口吞入药丸。青岚见状，慢慢将岩朗放下。
他能感觉自己全身力气都回来了。站在地上这才发现他们身处的地方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有些还是他认得的药草，大多数都是仙界才有的植物，看得出来被悉心打理过，栽种整齐以外，草株肥美，望眼过去搭配着天庭不时闪烁的琉璃光，几尊天鹤流转於上，不经意点缀了此处，倒是壮观。
花凰乐道：「这是加了渝桃的固魂丹，除了能稳住服用者的法力，还能稍微隔绝被动法力的影响，不过阻挡的时间依据服用者以及被隔绝的仙尊法力差距有所不同，如果同时太多强大的仙尊在服用者身边，几乎是毫无用处。你之於我的话，大概能坚持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
这是青岚自己炼的，不过不多仙尊需要此丹药，所以青岚平时也没多炼，也没特别栽种渝桃。若日後你需要，看看要不要闲暇时间也种种几株，自己炼丹试试。」
岩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朱雀神君费心，不过小神不擅种植花草。」
花凰拉着青岚的手：「这片花团锦簇都是出自青岚之手，种花炼药问青岚就对了。」花凰想到什麽又说：「青岚的修行是透过照顾天地生物的法门，若你有兴趣也可以讨教一二。」像是难得找到说话的朋友，花凰说个不停。
也是了，她长期倾慕于煌，整天只想着替于煌做些什麽，鲜少与他人交流，如今于煌有了问白，她花凰的恋慕就像是原本的墙增添了厚实度，似乎连在于煌身边静静陪伴的资格都没了，日子一下少了重心，恰巧又遇见岩朗这位对天庭什麽都不懂的新朋友，她就当转换心情。
岩朗听了後笑着回复：「好，小神会常来与神君讨教。今後将常游走四方天，这丹药小神也该自行准备。」可以抵御花凰的法力之後，耳里的天籁听着都是享受。以前在人间修行之时就听说过高修为的鸟仙尊者，容貌跟嗓音都极为优美，他没想到今日会有这麽一番缘分。
花凰：「我总顾着说，忘记问你是修什麽法门？」
岩朗苦笑：「苦修。」龙族不论原本修什麽法门成仙，最後都会成为苦修。这是因为龙、蛇、蛟等种族本身是个慾望极为强大的种族，修为越高，慾望的反噬就越强大，若不自律，很容易一不小心就堕魔，这也是在妖界以及魔界之中，龙、蛇、蛟占大多数的原因。所以这类慾望强大的种族，不论一开始是靠什麽法门修行，最後光是自律就是一种修行，就自然而然成为苦修了。
花凰差点忘了岩朗也是龙，她感到抱歉的羞赧：「凤哥哥也对苦修很有兴趣。不过他主要是修佛门，苦修只是他对修练的研究。」什麽研究她就不多说了，凤亥觉得在天庭佛修没什麽难度，於是常常自毁修为做为修炼的手段，这种奇异的个性虽然四方天都知道，但花凰不认为需要大肆宣扬给新朋友知道。
岩朗听花凰说了那麽多，觉得自己也该礼尚往来，便好奇问：「你呢？又修的是什麽法门？」
花凰：「本来跟哥哥一样是佛门，不过这几百年来酿酒酿得有点心得，就有点想要匠修。」匠修指的是专注某个技能中，藉此达到修为。
岩朗听了，内心忍不住泛起同情。他往返青龙殿取酒时，那里的星宿也提及了花凰对于煌的一往情深，那酒窖满满的酒都是花凰的心意。
说到酒，岩朗这才想到。「我该送酒回去了。」虽然于煌不待见他，但他担心的是问白。
花凰拿走自己本来带去玄武殿的酒壶。「这些，就拿来答谢青岚的帮忙吧。」说完把酒壶递给青岚。
青岚笑着接过。「谢谢。」
听着青岚低沉的嗓音，岩朗想起有位星宿说过若是青岚说话，他最好也避一避，青岚说话时会有股裂风，修为低的小仙，不小心听见都会七孔流血。庆幸的是，青岚平时不太说话。
他忍不住又再次觉得修为低在天庭上的日子真是一点都不好过，说要保护问白，自己没修炼好，谈何护法？是自己没搞清楚天界规则太不自量力。
青岚突然化阵风消失，岩朗还没搞清楚发生什麽事，青岚又从风里站回原来的位置，手上多了一株像是藤蔓的草正挂在手臂上，还有几株未开的花苞。
青岚摊开掌心，将手里的药丸递给岩朗。
花凰知道青岚的用意，没等青岚传音就替她说道：「这些是备用药丸，给你备着，青岚手里那藤蔓就是渝桃。回去栽下，土壤要混一些水属性的介质，每年要用化神草跟你的修为揉合化进土壤里。渝桃说好长很好长，但养的时候有些麻烦。」
岩朗：「小神受大礼了，日後小神一定常来园子里帮忙。」
花凰：「也好，以後你种的花草，说不定还能跟其他神君换换修为。」
岩朗愣了愣，还有这样的操作？
花凰解释在天庭中若想要交易，可以用修为或是功德值换，功德值大部分只有列入人间庙宇的仙尊才有，其他修仙成道的仙人，大部分会用修为换取自己所需之物。不过在仙界需要交易的东西并不多，而西宫因为青岚所种的草药以及丹药，前来交易的仙尊不少，也让青岚的修为比其他仙人的成长快速。青岚也常常用自己的修为聘请匠修来打造白虎殿。
听到这里，花凰也拉着岩朗逛了一圈白虎殿，岩朗只参观了殿外以及主殿，那富丽堂皇让岩朗想起人间常说京城的宫殿如何壮硕宏伟，不知道白虎殿跟人间宫殿比不比得上？不过仙界之物本来就结合了华丽与素净，他想一定比人间宫殿来得好看。
「有机会也来朱雀殿找我，哥哥为了让我住好吃好，也请过匠修打造朱雀殿，可不比白虎殿差。」
岩朗总感觉花凰正炫耀哥哥也是富可敌国之辈，他忍不住弯了嘴角笑笑。
花凰看着岩朗的温柔笑颜有点失神，岩朗长得可以说是素净，没什麽太大记忆点，个性比她见过的很多仙人来说温暖许多，这一笑里头带着暖意更似春风。
花凰：「我听说我们凤凰容颜是仙兽中最美丽的，岩朗要是笑起来，也不输咱们凤凰。」
岩朗：「让神君取笑了。」
花凰：「咱们都聊这麽久了，还称我什麽神君，叫我花凰吧。」
丹药的时效快过，岩朗没再多待，告辞後离去，花凰则是决定今天待在白虎殿跟青岚说说话，转移这阵子低迷的心情。
＊＊＊
是说，那个从玄天主退位的前玄武舞墨，也是喜欢于煌的主。
此时正在四重天一隅沉思着，脸上狰狞可怖，毫无仙尊之貌。
「舞墨，收收那妒忌的性子，」同是赤龙龟族的族友嫌弃地看着舞墨。不过他们赤龙龟天生性子就是好妒。
「苍天主竟天天到访玄武殿。这种待遇连朱雀殿那花凰小妮子都没有！」舞墨周身黑气弥漫。
「你这滔天妒意不收着，不怕你离魔化不远？」族友讪讪然离去，各路神仙各修各的，像这种有魔化迹象的，早点远离是好。
舞墨忿忿然压制周身黑雾。内心有了盘算。
要魔化，还不是时候。
那日之後，深感自己过於无能为力的岩朗勤加修行，在四方天议事殿外等候之时，也在殿外打坐修行。
每每回了北宫玄武殿，确认问白跟于煌不会发生什麽之後，就拿着特制的固魂丹往白虎殿去，学了固魂丹炼制以外，也帮青岚种植花花草草。而且意外的发现，来找药草的仙君其实并不少，不过青岚怕岩朗不小心冲撞高修为仙人又出什麽事，几乎都让他待在炼丹房熟悉固魂丹制作，只有每日秋时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外头看起来如同人间的傍晚，这时候不太会有来访的神君，才让他出来舞花弄草。
这固魂丹制作流程虽然有些繁复，但多做几次就能上手，重点是药材的份量调配以及注入的灵力多寡，偏差一分药效就不同，有时候甚至连成丹都无法。
偶尔花凰也会来绕绕，顺便带些酒分给青岚和岩朗，说让他带回去玄武殿放着，这样缺酒时也不用青龙殿来回跑。
多麽傻又用情至深的女孩啊。
「行了行了，你别这样看我。」花凰红着脸对岩朗挥挥手。
岩朗笑了笑，忍不住揉揉花凰的头，花凰脸又更红了。
每天领命负责在远处＂关注＂花凰的张宿，看到这幕心想不好。
果然，天边突然一道流焰伴随刺耳的鸟鸣划破天际，这尖锐让岩朗感到头部剧痛，他紧紧压着头颅，脚步虚晃。
流焰轻轻落在花凰身边，高大的身影垄罩着两人。
花凰心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马上转身。「哥，这几日我跟岩朗相处也只是熟了些。」
凤亥声音冷冷响起：「哪只手？」
花凰跺脚。「哥！你不可理喻！」以前青岚为了接着她从树上摔下去的身子，就抱了她那麽一下，她哥也是这样一脸想跟青岚打起来，还好青岚这人平时憨厚老实，凤亥才对青岚没多大计较。
凤亥又看见岩朗手上的酒壶，脸又冷了下来。「成日无事就知道给龙族酿酒？一个不理你又来讨好另一个？」凤亥左手瞬时缠上了火焰。
花凰挡在岩朗身前，眼泪看就要夺眶而出。「你总是这样都不听解释！你有想过你这样真的是为我好吗？你这样做我并不高兴！还是说，让我痛苦就是哥哥想要的吗？」
岩朗弯着身子，凤亥的修为太高，这张扬的法力让他的头痛一时缓不下去。
远处感觉不对的青岚赶了过来看了看情况，对现下局势有了猜测，掌风一挥，一堵风罩罩实岩朗，隔绝凤亥法力对他的影响，抵挡凤亥这般高修为的法力，青岚的风罩极为强劲，切割了气流，看不见里外。
听完花凰的话，看着妹妹的凤亥神色又回复了平静，就这麽僵持了好一会儿。
他们凤凰有时候就是执念太深，明明都已修练成仙，有些执念却放不下。
没过多久，凤亥收了外放的修为，青岚也松了口气将风罩解除。凤亥走向前把妹妹揽在怀里，对着极力稳住自己的岩朗，冷漠的声调几近刺骨：「花凰的朋友即是本座的朋友，今日是本座失礼，还请友人能理解本座护妹心切。」
这语气并无歉意，也非客套，完全就是威胁。
岩朗缓了缓气息。「是小神踰矩了。」
凤亥没再看他一眼，拉着花凰离开，离开时还能看见花凰怒颜想反抗，但敌不过哥哥，还是被拉着走。
张宿在他们走後来到岩朗前。「忘记提醒你，炎天主闲来无事会透过我的眼睛盯梢花凰仙尊，而炎天主今天刚好很闲……。」撂下这话，摇头叹息看了满地狼藉，又同情地瞅了他一眼也离开了。
岩朗跟青岚看了被风切扫乱的花圃，他满是歉意连声道歉，青岚摇头表示不在意。岩朗之後几天都待在青龙殿整理花圃，他麻烦青岚够多了，只希望自己做些什麽补偿以及回报。
四方天主并不是常常会去议事殿议事，若星象安定，他们不会特别聚集，而是各自修行去。
白虎殿接连几天都没再出现花凰身影。
就这样，两人许久未再碰面。
在白虎殿帮忙的日子，岩朗认识了不少天庭独有的花草，也因为自己练了不少特制的固魂丹，时常服用并测试效用，花圃成了测试场域，他现在有时候一整天都会待在外面，天庭仙人们来访他也不避开，就想知道自己丹药炼制的如何，还有没有进步的空间，或是能不能研发出更为强效的药物。
偶尔也会有人来求此种固魂丹，青岚让他拿出自己炼制成功的固魂丹跟其他仙君换一些修为回来，也是增进自己修为的一种方式，虽然量很少，但对在天庭上修为相对少的岩朗来说十足珍贵。
仙君交换修为几乎是将修为投注在法器或是天庭随处捡来的琉璃石或是琉璃草木中，主要是每位仙尊有各自的属性，没有炼化直接交换反而是与自己的修为冲撞，没弄好又有堕魔的可能，而一边炼化一边给予修为的时间又太久，所以都是透过介质来给予修为，然後再回去自行修行炼化成己所用。
岩朗正注意着脚下，他来到危险草药区，听说西宫以前并不会特地栽种，而是凤亥特别请青岚帮忙照顾此类树木花草，予他研究修炼所用。
一般来说，青岚是不让他来的，这里的花草碰一下都有可能修为尽失。岩朗来是想学着认识这些危险之物，未来也许有机会派上用场。
就拿他他右手边一大片的灭龙草来说，草如其名，对龙族有极大的伤害，不小心碰到一会儿就要赔上几百年的修为。
他望过去，意外发现一抹红色身影也很认真在看着灭龙草。
奇怪？青岚没说这时候有仙人要来。
正觉得奇怪的时候，那身影就要伸手碰触灭龙草。
「不可！」岩朗冲了过去，身上不小心擦撞到灭龙草，无暇顾及身上的疼痛，紧张地往那仙尊跑去。
那仙尊先是折了灭龙草，然後才像是听到岩朗的声音转头过来。好看又令人难忘的美丽，是凤亥。
在岩朗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凤亥把灭龙草给吃了下去。
岩朗脸都黑了，他站在凤亥身前。「那不能吃！」说完就运掌，一边炼化自己的修为一边渡给凤亥。「快吐出来。」
凤亥缓缓动着他那张嘴，没有回应，面无表情地看着比他矮个头的岩朗。
修佛门的关系，凤亥是没有味觉的，他不知道灭龙草好不好吃，但是嚼起来有点硬，索性用法力化粉吞了下去。
岩朗没有收手的意思，额头上还因为转化修为给高修为尊者较难，冒出薄薄水雾。
凤亥挑了挑眉。「汝这点修为还是别轻易浪费。」声音里毫无波澜，就像刚刚吞的不是让他减少修为的草药一样。
岩朗僵在原地。他情急之下忘了炎天主的修为比他高，他这点修为渡进去有跟没有差不多，是他又不自量力。
冷静下来，岩朗才发现自己的手刚好就落在凤亥敞开的衣襟里，看起来就像在轻薄??
他僵硬的抽回手，不着痕迹的扶额。
他想钻个洞…他是地龙，不如现在钻吧？
凤亥不着痕迹的轻笑。「汝伤口不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