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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喜欢半悬在巴黎上空 第23节

 

在黑暗里,韩蔺偏过头看眼神专注的庄北宁,忍不住想,如果四年前,庄北宁的家里没有发生那次变故,她早就该享受这样的生活。

韩蔺的目光停留在庄北宁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粗糙的手上。这双粗糙的手,仿佛承载着她曾经历过的艰辛岁月。庄北宁手部的皮肤上布满了沧桑的痕迹,勤劳的指尖磨损出厚厚的茧子,手腕处的青筋也不合时宜地突出着。

韩蔺无法想象庄北宁是如何同时兼职几份工作,晚餐是出版社的免费的速溶咖啡,一份三明治就是一天的所有食物。他也无法想象在街头混混的打斗中,被误伤的她是如何迅速擦掉嘴角的血迹,找准时机迅速跑开的。他也无法想象在那么长的一段黑暗时光里,庄北宁是如何匆忙于地铁站,匆忙于几份工作,匆忙于学习知识,匆忙于照顾自己。

至今,韩蔺还能想起他第一次看到庄北宁时的场景。她在与生活的苦战之中,不要求自己区分正义,寡言少语,衣服松垮,眼神中透露着忧郁的气质,身体里仿佛隐藏着一个疲惫的灵魂。

虽然那时候的庄北宁并没有流泪,韩蔺却仿佛能看到她在哭泣。

再之后,韩蔺惊讶于庄北宁的贫穷。他却不知道,那时候的庄北宁的生活状态对比再之前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贫穷到冬天只能穿单鞋,贫穷到吃不起一顿体面的饭,贫穷到甚至夜晚都舍不得开灯。这对彼时以为自己才是最大的不幸之人的韩蔺来说,可谓是巨大的震撼。

庄北宁的坚强令他反思,可是,庄北宁却告诉他,痛苦是无需比较的。

许多人认为,贫穷是难以满足温饱,而真正刻骨铭心的贫穷,往往是没有选择。韩蔺可以选择去往巴黎或是留在北京,庄北宁却视巴黎为唯一的栖息地。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庄北宁早已经是去了同龄女孩该有的娇气与软弱。她在医院急救室的走廊里,清晰地听过来自亲人的丑恶言论。瘦小的背影与耷拉的肩膀,仿佛在说庄北宁的生命就是一片死海。

可是,现在的庄北宁,她用自己赚来的钱购买了喜欢的音乐剧的门票,她居住在明亮宽敞的公寓里学习自己喜欢的意大利语,她还清了所有人的捐款,得以每天安心又舒心地生活着,得到周围所有同事对她工作能力的认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庄北宁靠自己换来的。

听着舞台上传来的吟唱,韩蔺回想起一句话——活得好的人,才更容易成为好人。

现实如地狱,要考虑柴米油盐,每一个梦想后面都被明码标价。书本要钱,灯光要钱,脚下穿着的鞋子也要钱。当然,能够坐在音乐剧的观众席上,为所谓艺术鼓掌,也来源于钱的支撑。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过着乏善可陈的生活,爱情的发生往往在电光火石间,那么难得,却又那么……不值一提。

韩蔺的这些思绪,沉浸在音乐剧氛围中的庄北宁对此当然是一无所知。

她喜欢《巴黎圣母院》序曲当中的那句歌词“人类企图攀上星星”。语句优美,令人心潮澎湃。人类本身就是在做着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前仆后继且义无反顾。人世间,有肮脏,有龌龊,也有豪气万丈。

她喜欢生于尘埃却妄图比肩神明的念头,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通天塔最后也许会被摧毁,也许不会,但是这都不会影响人们往高处前进的动力。

庄北宁还喜欢“三九暖如酥,三伏寒如玉”这句的氛围描述。她如此庆幸自己通晓法语,这才能不“隔着面纱亲吻新娘”。她的一位老师说过,要读文学作品,就一定要读原著。一本外国作品,翻译得再好也不会是原来的风味。想要懂得,就要学习。

文字是沟壑也是桥梁,是银河也是明月,令人魂牵梦萦。

对此,庄北宁很是知足。

色令智昏

令庄北宁头疼的是,饰演克洛德的演员让她难以将其如书中所述,定义为一个阴沉又丑陋的老头。

饰演克洛德的演员丹尼尔的嗓音与容颜实在是太过出众,一颦一笑都是飒爽英姿,这让庄北宁只能疯狂提醒自己——原著克洛德是头上勉强有几根毛的秃子,爱丝梅拉达拒绝他的原因就是又老又丑!

可是,即使如此,哪怕是忠于原著的庄北宁,在看到克洛德把爱丝梅拉达送进监狱所,让爱丝梅拉达受尽折磨的时候,注意到克洛德用刀在自己的胸口上乱画,用黑衣服掩盖鲜血,都止不住惊叹:“确实是很帅啊……”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只可惜,庄北宁偏偏抵挡不住色令智昏。

发现韩蔺看着一脸花痴的自己,庄北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弗比斯是太阳,佛罗洛是夜晚,卡西莫多是尘土。太阳会暴晒肌肤,夜晚会吞噬温度,只有尘土,会用温柔掩盖爱丝梅拉达的尸骨。

在这一刻,即使被帅气的外表所迷惑的庄北宁还是为卡西莫多鸣不平了。哎,可惜爱丝梅拉达好像是个颜控,可怜的卡西莫多连伸出手触及她的长发,都会觉得自己是在亵渎。

“美人,她难道是魔鬼的化身?让我的眼神离弃永恒的主。谁用这肉欲魅惑了我?阻挡我的视线望向天国。她是致命的诱惑,渴欲她是否就已犯罪?她一个卑贱的欢场女子,竟然成了人性的考验。圣母啊!我只求一回,让我推开她花园的门扉。美人,在教人销魂的黑眼睛背后,她可能还是个纯真少女吗?谁能够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冒着变成化石的危险。噢!百合,我不是个忠实的男人,我要去采摘爱丝梅拉达的爱之花。”

几位演员在舞台上唱得十分动情,韩蔺听到此处,感慨道:“不愧是法国,能把出轨和色欲熏心表达得这么理直气壮。”

庄北宁顺应着接话:“哈哈,那你听到之前那句歌词没?‘我竟然要把我分成两半去爱两个人,这真让我心碎’。这种能从歌声察觉出来的欲望,浓得就像是泥潭啊。果然,还是要长得好看,这样不管台词是什么都让人沉醉。高音太好听了,这才是应该刻在彩色玻璃和大理石上的!高亢激昂,穿金裂石!”

庄北宁越说越激动,突然,她反应过来:“欸?学长,你听懂了法语歌词?”

“其实是恶补的功课……怕 richard 在你面前表现太好,而我一窍不通。”韩蔺倒也坦白。

在知道 richard 邀请庄北宁观看《巴黎圣母院》音乐剧后,韩蔺把互联网上能找到的音乐剧的各个版本都看了一遍,还把所有的台词都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就连演员的背景,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唯恐在庄北宁面前失了分。

庄北宁大笑:“学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初,是因为在你大一的那个暑假,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巴黎圣母院》的片段,我才去图书馆把雨果的书都看了一遍。那时候的我,一直想着,或许有一天,我能够和你一起讨论它。”

巴黎可真是浪漫啊。

在这个浪漫的土地上,无数时间线,无尽可能性,不约而同地交织向同一个人。

傍晚时分的巴黎,夕阳渐渐西沉,天空中的色彩逐渐变得丰富多彩,???从橙色到粉红色再到深蓝色。街头巷尾的霓虹灯开始闪烁,为这座城市增添一抹柔美的光辉。

庄北宁与韩蔺并肩从巴黎国会大厅音乐剧场走出来,随意地散着步。

“还在回味?”韩蔺笑着询问。与庄北宁在夕阳下走着,他的心情格外惬意。

“是啊,余音绕梁。高音明亮,低音安稳,仿佛自己置身在清澈的湖水里安静地仰望月亮,又能与一个男人共情,为他痛失所爱而一起撕心裂肺。音乐剧真是神奇,如果能早点来就好了。”庄北宁笑着,又补充了一句:“还好,没有错过。”

“庄北宁,你会不会觉得命运待你不公?”韩蔺想了想,抛出了这个萦绕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他曾不止一次在内心埋怨过怀才不遇的境地,也为赵学森的努力而不值,直到他看到经历人生巨变的庄北宁,韩蔺想,至少要把喊痛的权利留给真正苦痛的人。

庄北宁却好似听到天方夜谭,她先是向韩蔺确认:“学长,你是在问我,会不会觉得命运薄待了我?”

“对。”韩蔺点头。

“为什么啊?”庄北宁疑惑。

“因为……”这下,换韩蔺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连走在路上平白无故摔一跤,普通人都可以怪地面不平。这么多年才有机会看音乐剧的庄北宁,觉得委屈不应该是情理之中吗?

“学长,我的人生没有破洞,我个人的拼图里也没有任何缺块呀。”庄北宁反倒开解起韩蔺来:“学长,你不用以一种怜悯的状态看待我。我已经被命运厚待了,不是吗?我有书读,有饭吃,还有梦可以做。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还会有一些钱。这么想想,我的未来真是值得期待啊。”

庄北宁素来相信,第二快乐的人是从不回头看的人。如果总是想要一个结果了,那么,注定会不快乐。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许诺。如果只是浇了一次水,就希望这朵花永远为你开,那是不公平的。庄北宁想,见过花开就好了,何必在意花开落在谁家。

“我相信,当我去过更多地方、见过更宽阔的世界,我很确认,我对世界的好奇心远远大于某个人。无法遗忘的一个人或者一段经历,可以用更宏大的世界去稀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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