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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小水小水!你听说了吗,咱们孤儿院又要来新人啦!”

几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围着一个小少年,神情兴奋地讨论着新鲜事。与周围灰头土脸的男孩们不同,那个被叫做小水的小少年虽然衣衫破旧,但浑身上下却很干净,五官姣好,依稀能看出日后会是怎样一副美人模样。此时他处于包围中心,与孤儿院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简直像个矜贵的小王子。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上次来人也没见你们这么兴奋啊?”

小水拨了拨指甲,颇不以为意。

“哎呀,这次来的新人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是的是的,他被送进来的时候我看了!要我说啊,都赶得上我们小水好看了!”

男孩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简直要把那人吹上天,弄的小水一张脸越来越阴沉,好看的眉紧紧皱起。

“行了,管好你们自己吧。饭都不够吃,还关心人家长得好不好看。”

“对哦,他来了我们的伙食又要少一份了……”

男孩们闻言高涨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沉下来,随后被变得不耐的小水赶走了。

一群墙头草。

小水恨恨地咬牙,习惯了当人群中心的他,对抢走了关注的那个新人,未曾谋面就充满了恶感。

于是在那新人来的那天,小水控制不住地去看了他——当然,是偷瞄。

的确长得很好看,那小新人眉目精致,生的很是清俊,只是肤色苍白,唇色很浅,站了不到一会就开始咳嗽,一看就身体不太好。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挡不住他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这让他与整个孤儿院的小孩区分开。

病痨鬼,装什么装!

看着渐渐向那病痨鬼迁移的人群,里面还包括平时跟他玩的最好的几个男孩,小水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他最是讨厌这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拽的跟个什么似的结果还不是要待在这破孤儿院里!

——当然,他一点也不承认这是嫉妒。

小水原地开解自己几句,这才好受了些。不过看见围在那病痨鬼身边想要搭讪的人,脸色还是阴沉了不少。

不行,我得拿出老大风范!绝不能让这病痨鬼抢走风头!

小水闭了闭眼,半晌下定决心后,才挤进人群,冲着那小病痨鬼露出一个纯澈灿烂的笑容——开玩笑,这可是他练习多遍的成果,院长每次看见他都要多给他一个馍馍呢!

“哥哥,我叫小水,你叫什么名字呀?”

可小水没有料到的是,他都拉下脸叫哥哥了,可那小病痨鬼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继续埋头吃饭。

小水尴尬地站在原地,羞恼和愤怒交织,让白皙的小脸憋的通红,他此时此刻恨不得钻进地里。最后他愣愣地看着那病痨鬼淡然地拿起吃完的空碗,到水池子旁清洗。

我要孤立他!!让他知道我的厉害,跪下哭着求我放过他!!

小水看着病痨鬼的背影,捏紧了拳头,暗暗下定决心。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小水下手,那病痨鬼就被孤立了。

“新来的人是个怪胎。”

这句话风风火火地传遍了整个不大的孤儿院。

事情的来源是有人见那小新人怎么都不理人,急了去拉扯他,却被对方拉着打了一顿,身上被打过的地方全是青紫印子。

这话传到小水耳边的时候,他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不是吧,那家伙走两步咳两步,还这么会打人呢?

小水心里顿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那病痨鬼被院长罚了禁闭,等他从禁闭屋里出来的时候,和之前的待遇就不一样了。

没人围着他转,甚至不论是做什么活动都没人和他一起。隐隐地,大家把他从团体中割裂开。在他们看来这新人是异类,是外人。

小水每每远远地看见被众人孤立的病痨鬼,内心就复杂的很。他自己是绝对不能忍受孤立的,对方这样的境遇不仅让他没有一丝快意,还为之前自己想要孤立他的想法感到歉疚和羞愧。

虽然这完全不是他造成的,可他心里曾升起过类似的想法,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是帮凶一样。这让小水不免对那病痨鬼多了几分关注。

孤立愈演愈烈了,与之前视而不见不同,现在他们还会拿他开玩笑,会羞辱他,甚至联合起来欺负他。

那病痨鬼倒是对此没有什么想法,不痛不痒地让别人说,可小水却看的心头火大,可每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帮他。

直到有一天,孤儿院有个大块头刺头儿想抢病痨鬼的食物。

要知道,这可是孤儿院里最重要的东西。之前的羞辱不过是不痛不痒,一旦牵扯到重要的生活资源,那就是很大的问题了。孤儿院资金不够,富商捐来的钱被人暗中拿回扣,分到下面的总是很少。每天的食物都是固定量,没有了也不补。如果被抢了去告诉院长也没用,食物本来就只是温饱量,饿不死就行,孤儿院的小孩抗饿,几天不吃也没事。但体弱的小孩怎么抢得过大块头呢,于是他们开始组小团体,来圈占自己的食物。几个小团体井水不犯河水,自成规矩。

可像小新人这种落单的怪胎,就是最好的打劫对象。

“把你的食物给我!”

老旧的餐桌被大块头拍的震天响,同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摇动声。

大块头长得很结实,一看就是在自己的小团体里捞了不少油水,此时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小新人,看起来还有几分威慑感。

那病痨鬼却没什么表示,继续吃着他的东西,仿佛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身体却在暗暗蓄力,如果这人想动手,他就给他个教训。

大块头果然被激怒,手臂绷紧,高高上扬眼看就要落下,他也正要扭身去躲,顺便反击,却见一只看起来白皙纤弱的手狠狠握住然后甩开了。

大块头被捏的痛叫,他却没空去看他。他紧紧盯着帮了他的少年,脸上没有上次一面带着的纯澈笑容,反而满脸怒意,漂亮的眼睛里仿佛有星火闪烁,引人心动。

为什么要帮他?

他不明白,只能看着那柔弱漂亮的少年以一己之力击退了大块头,心中思索。按理说,以他这样的态度不仅没对他有意见,还来帮他这种情况完全没可能发生,可对方就是这样做了。

为什么?

他是不是喜欢他?

早熟的少年面对这般匪夷所思的情况,思维慢慢往诡异的角度偏移了。

他对“喜欢”这个词感官不好,从小因为长得好还没人庇护就被人欺负,有些还一边声称“喜欢”一边想对他做些恶心事,只不过都被他打跑了。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

少年眉眼微扬,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得意,甚至有点嚣张。

好像也不错。

小水这厢正得意着,要知道他作为一个小团体的头头,靠的可不是脸,他打架虽比不上那些大块头有力,但全使得巧劲,打一下能疼好半天。击退了大块头后,他正畅享着自己的英姿能让这小病痨鬼折服,从而成为他的小弟,一回头却看见这人收起了一惯的冷脸,正冲着他笑。冰山美人一笑总是动人的,可小水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毛毛的。

经此一役,小病痨鬼正式成为了小水的小弟他自认为的小水对小病痨鬼很好——那是当然,对方可是他的头号小弟。他的小弟都长这么周正,说出去多有面子!

当然小病痨鬼对小水也很好,好的甚至把自己的食物给小水吃。小水食量其实没多大,可他看这人明显不够吃也要给自己,不免感动,在他看来小弟对他这个大哥也太好了,就想推拒,却被对方不分由说的塞进嘴里。虽然够,但谁能拒绝食物再多一点呢?于是小水欢快的吃掉了小弟的上供,只是每每在进食时被对方意味深长的盯视弄的背后发凉。

再久一点的时候,小水突然发现他还不知道他小弟的名字。他问起对方的时候,小病痨鬼不答反问:

“小水,你有全名吗?”

“小水就是我的大名啊,是院长给我取的。”

小病痨鬼点了点头,突然冲着他一笑。

“水水,我是你的舟。”

小水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意思,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病痨鬼是在说他的名字是“舟”。

搞什么啊,直说不就得了,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小水因为“水水”的称呼有些脸红。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小水和舟越走越近,偌大的孤儿院里,只有他们惺惺相惜。但是,就在他们情好甚笃之时,舟突然被人接走了。

小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疯了似的向院长打听舟的去向,从对方语焉不详的答复中总结出了,接走舟的人姓江,舟是他们走散的独子。

搞什么啊,就这么丢下他走了?

小水决定不理他了,再见面也不理他!尽管他知道,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后来小水被人收养了,那户人家姓陈,家里很有钱,收养他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当玩伴。

陈夫人觉得他的名字不好,亲自给他取了名。

潮从水,川从水。

从此以后,他就叫陈潮川了。

小水不习惯这个名字,也不习惯这个家。陈家的女儿陈卿月身体不好,小水犯了很多忌讳,因此经常被指责。他在这里活的像个透明人,只有在陈卿月面前有点存在感。小水既讨厌她又有点依赖她。

虽然嘴上说再也不理舟了,但其实小水很想小病痨鬼的,只有在他身边,小水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后来陈卿月死了,小水噩梦缠身,他仿佛变了个人。他酗酒抽烟,无恶不作,甚至找了陈卿月的替身,当做情人养在身边,玩腻了就丢掉。

小水再一次见到舟时,他已经是江氏集团总裁了。舟的新名字叫江倚舟,很好听。自那日一别已是十余年,小病痨鬼已经退却了少时的孱弱,身形结实有力,相貌自不必说——他小水的小弟,自然是最棒的!

小水惊喜地走上前,却发现对方看他的眼神十分陌生,甚至有不加掩饰的鄙夷与厌恶。可当他看向小水曾经养过的那个替身时,眼里淬的冰尽数融化,全是温柔与爱意。

小病痨鬼不认识他了。

——舟舟,想不想我呀?

——他们都对我不好,我好想你的。

在心头预想过无数次见面后要说的话,等真到了面前,却连相认都做不到。小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说话从不顾及别人脸色,可他此刻近乡情怯,张唇半晌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思流转间,全在为对方开脱。

这么久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小病痨鬼家大业大,回去一定受了不少苦,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可是无论怎么开脱,怎么为对方找理由,小水心里还是一阵阵地发苦。他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眼神似乎要凿出个洞来,眼睛酸涩也舍不得眨一下。

他的窥视引来了舟的警觉,只见对方暗含警告地回望,像是刻意做给他看似地,举止亲密地搂过薛问水的肩头,用与冷漠外表不符地柔和语气对他说:

“小水,我们走吧。”

小水?

小水怀疑自己听错了,反复把那两字在心里过了几遍,确认是在叫他没错。难道……一个猜测浮上心头,小水感到既荒谬又有一丝隐秘的喜悦。

他不由得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越来越接近,却越走越迟缓,最后茫然地停了下来,脚步像生了根,过往熟悉的厌倦又嫌恶的脸闪过脑海,他止不住的想,

就算冲上去说自己就是小水又怎么样,他那样声名狼藉,舟舟能接受吗?他那么嚣张跋扈,令人生厌,没人喜欢他,舟舟也和他们一样怎么办?万一他的猜测有误,舟舟是真的忘记他了,“小水”仅仅是对薛问水的昵称怎么办?

算了吧。

小水为那样的猜测感到畏惧,又感到难过,这么多年他守着那样珍贵的记忆,时刻拿出来温藏,生怕被磨灭了:自己吃不饱,也要给他让食物的小病痨鬼;给他望风,让他溜出去玩的小病痨鬼;还有夜半偷偷承诺,养好身体,和他一起好好生活的小病痨鬼……

只有他一个人守着。

用尽全力挣脱淤泥的青年,衣摆染上星星血迹,他无力的斜靠在门边,眼神脆弱又无助,却无端隐着星火,似乎有某种信念支撑着他走到现在。

青年面容端丽,脆弱却令人不敢小觑,令他无端想起记忆深处的人。

他太想了,太想那人了。

从被带走回江家,为了拯救直系的颓势,他赶马上架,做了很多错事,差点被弄的赶出家门。后来他斗垮很多人,却还有更多人虎视眈眈。就任总裁不过表面风光,他根本无法与董事会抗衡。他日日夜夜不敢合眼,唯一的慰藉只有藏在记忆深处的少年。不是没有回去找过,当他地位稍稍稳固一点的时候,他立刻就去找了。孤儿院早已因违规经营倒闭,孩子们散的七七八八,他只能从年暮的院长那得知小水早已被人收养,只是姓甚不得而知。

小水。

江倚舟在心头咀嚼这个名字,忽地望向朝他求助的青年。

“你叫什么?”

“薛问水。”

他太想了,想的快疯了。

想的把这个和小水有一两分相似的人当作小水,把突然离开的,这些年缺失的爱补给了这人。他知道这样做不好的,可是他太想要个寄托了,年少记忆中的少年已不再单纯是慕艾的存放地,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寄托。

他在清醒的沉沦。

十几年的汲汲为营,江倚舟的计划终于进入收网阶段。许是铲除了不少暗钉,那几个老古董坐不住了,联合整个董事会向他立威。

紧急召开的股东大会决定中断与陈氏的合作,陈氏在a市不过尔尔,无法与江氏相提并论,江倚舟当初选择与其合作不过是看中了领头人陈景行的能力,当初颓势的家业在对方手上起死回生,想必有更好的前景。可如今就此全面中断,赔违约金事小,商界少不了要议论他江倚舟出尔反尔,不留情面,这显然是在打他的脸。

他的确没办法就此事和董事会翻脸,只能忍受,包括陈氏……也要做出必要的牺牲。陈景行当年与他谈合作,把大半运转资金投入到了商讨计划中,如今中断合约,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知怎么的,江倚舟突然想起了那个叫陈潮川的二世祖。倘若对方没了支撑的家世,会是怎样的下场呢?

那日在晚宴上,陈潮川看他的眼神既热烈又带着莫名的希冀,他不明所以,只对他曾经欺凌过小水而厌恶。

不是没有察觉到对方暗自跟随,待他回头那人的身影已经远了,像守着一个界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江倚舟为自己的联想感到好笑,虽然之前没有见过其人,可陈二的名声早已深入人心,仗着好家世作威作福,一点都没有寄人篱下的如履薄冰,怎么会觉得他可怜?

这些念头只是闪过一瞬就被他抛之脑后,毕竟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然而流言甚嚣尘上,“陈潮川得罪江总情人,遭其制裁被赶出家门”成了纨绔子的饭后谈资,不少陈二曾得罪的人都想趁机踩一脚,可陈潮川被扫地出门后就如同人间蒸发,像是被谁藏起来了一样。

这些江倚舟全都不知情,所以当陈潮川找到他时,他还有些不明所以。

“你满意了吧?”

青年漂亮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红,他似是难以平复情绪,殷红的嘴唇微微发抖。

江倚舟看的一时入神,全然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不过他一会就反应过来,为自己的分神有些发窘,不过反映到他的冷脸上就只有眉头微皱,一副不甚耐烦的样子。

“你说什么?”

陈潮川显然被他这种不以为意的态度激怒了,一把抓过他的领子就一拳打在江倚舟脸上,那张白皙的脸顿时多了可怖的红印。

嘶,这小兔崽子打人真疼。

“咳咳。”江倚舟抬手拭去唇角被打出的血丝,上手勉强制住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这小子真会选位置,白天在公司找不到他,就挑他下班没人跟着的时候,他雇的保镖正巧走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注意到他的情况,周围有些冷清,也就是说——真适合动手。

江倚舟自从离开孤儿院后就已经很久没打架了,来到这后并不是拳头定胜负,都用的是软绵绵的权势刀子,于是他舍弃了这种方式。不过舍弃并不代表他就不用了,最近应对董事会那群老古董找碴已经很累了,下班回家被人这么堵着说一通还上手,饶是他也有些恼怒,与之扭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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