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用痛来抵
五年前。
那栋低矮居民楼逼仄的楼道,把手举过头顶就可以碰到摇摇欲坠的墙皮,姬颢立在黑暗里,手肘磕在栏杆,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烟头那点亮光黯淡,烟草没过肺,他眼神呆怔的,在想事情。
他习惯将感情归作玩乐,譬如酒精和致幻剂,都是以刺激大脑皮层取得快感的物品,感情亦同,抚摸、舔吻和插入能够让彼此获得快感,好的性比酒精和致幻剂更有用,而他是艺术家,需要这样的刺激。
姬颢一开始以为与廖至泽的性和与之前那些人的性没什么不同,也是酒精和致幻剂,需要时拥有无用时舍弃,过量不是好事情但渐渐地,他便不这么想了。他无时无刻都想要见到廖至泽,眼睛贪婪地吸收关于他的一切画面,然后转化成稿纸上绚烂的色彩,原本在创作时他想的是家门口那座老桥、乌菲齐三楼18号展厅穹顶上的天然母贝、伦敦街边的石柱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设计风格变了,变得柔和安静,像入门投在地面的琥珀色灯光,像阳台玻璃门外温柔的黄昏,像他看向自己时的眼睛。
廖至泽的眼睛平日是宁静的湖水,若为自己荡起涟漪,有时又是雨落在湖上,姬颢最喜欢落雨时的湖泊,只要廖至泽为自己担心不安,眼睛便湿润松软,他喜欢受伤的廖至泽,他不怎么明晰爱是如何证明的,可能是用痛来抵吧,廖至泽为他痛了,就是爱他了。
也只有自己能够抚平廖至泽的痛苦,他们互相需要,谁都离不开谁。
可是他太有恃无恐,也太自以为是,直到目睹廖至泽那样痛苦的一面才知道自己做错了,廖至泽在哭、在哀求,没有一点尊严,这不是姬颢想要的结果,他希望廖至泽的眼睛永远乘着对自己的担忧,像虚空牵住自己的一条丝带,而这样的诱导却在廖至泽脖颈上挂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姬颢知道自己的方式错了,他要修正,他在窗前枯坐到天明,天方亮时看着城市上空浮出的鱼肚白,吞下最后一口酒,做了个决定。
他托人找到一套向阳的房子,离廖至泽工作地点很近,一边联系搬家公司把行李搬到那边去,一边赶回意大利与母亲坦白,剩下的两年学业要完成,他手里的稿子足够证明他是一个天赋异禀的设计师,法国固然是曾经的姬颢认定的天堂,但他现在最想要去中国。
挨了母亲一耳光,又辗转于学校大楼,姬颢将那些手稿送给母亲作为失约的道歉,他办好复学手续,算好每个月都能够回去陪廖至泽,然后飞往法国,在他曾想过千遍在此工作的加西亚大楼一层买下一对订婚戒指。
去机场时意外看到母亲,姬蔷看着自己年轻的儿子,以过来人的经验劝他不要为爱情轻易放弃更好的工作和生活,她曾以为虽与冯清堂一人从事艺术一人从事商业,但相爱的人总能有共通点。可冯宅高大阴翳的树木让她窒息,冯清堂虽爱她,可难抵冯家那些老一辈的规矩和教训,她的事业一再被压榨,上升之路被层层拦截,冯清堂只有圈养的爱,却没有肯为她打开牢笼的爱,可自由对于艺术家来说比生命更重要,她不愿再忍受,最后离开了冯清堂,再遇到如今的伴侣eden,艺术家与美术馆馆长的结合,才让姬蔷重新焕发生机。
可姬颢执意要去中国,姬蔷无奈之下只好找冯清堂帮忙,万一发生什么,希望他能帮忙看着点姬颢,冯清堂不好插手小辈的事,见柯澄岚与姬颢有些来往,便交代了柯澄岚。
姬颢去看了新房子,先前看照片就很喜欢阳台的玻璃门,便直接租了两年,行李也已经搬到这边。虽然他很喜欢跟廖至泽挤在那间旧居民楼,但如今廖至泽换了工作,人生焕然一新,他也应该承担些爱人的责任,他要把先前因为无知错过的温柔和责任填给廖至泽,姬颢想好,就在这扇玻璃门前告诉廖至泽他有多喜欢他,最好再准备一束花,他想说他不想再跟廖至泽争吵,他们会好好在一起,这两年他们要忍耐一点,以后会越来越好。
可姬颢却始终拨不通廖至泽号码,廖至泽已经把他拉黑。
再找到十一小路那套租屋,早已人去楼空,姬颢在门口等了一天,傍晚买菜回来的阿姨才告诉他这家的租客已经搬走一段时间了。
姬颢找姬梦,再找到柯澄岚,柯澄岚以请全工作室去度假放松的名义才把沉闷了一整个月的廖至泽拉出来,傍晚开车带廖至泽到海边吹风,在一间小酒馆喝了酒,勾肩搭背走到沙滩边,退潮的海滩空无一人,廖至泽坐在海水里,远处柯澄岚接到姬颢电话,他知道姬颢自傲,在他的领域里未受过打击,像这样的天之骄子一旦摔了,是最容易碎的,自己那番话已经将姬颢的自尊踩在脚下,姬颢说要亲自见廖至泽一面,柯澄岚没拒绝,告诉姬颢他们会在一周后回去,廖至泽第二天出差,姬颢只有那天晚上的时间。
在那一周他用很多照片证明廖至泽变了心,不再将姬颢视作唯一,也没再等他,柯澄岚十四岁便开始投资,懂谈判,更懂心理战,他了解姬颢是怎样的人,一天摧垮姬颢的心理防线或许不够,但一周便差不多了,从未尝过被拒绝滋味的人把自己关在崭新的房子里,白天到黑夜什么都不干就是等待,每一秒都在思考到底被抛弃是真是假,不断质疑自己爱的人的真心,海边瑰丽的落日照不进陌生的黑灯房间,姬颢最终在质疑中相信了柯澄岚的话。
他的自尊不允许被人抛弃后还苦苦纠缠,他也无法确认再见到廖至泽会是什么场景,是否能坦然面对一切结果,廖至泽跟柯澄岚在一块时那样开心,或许真的如柯澄岚所说,廖至泽崭新的人生是他给与的,姬颢只能给廖至泽眼泪和痛苦,姬颢头一次觉得自卑,他好像真的不能给廖至泽任何东西,相比起柯澄岚来说。
等他再回到意大利,母亲不计前嫌接纳了他,对他在中国经历了什么一字未提,只当他去看了一次不太如意的风景。
后来他步步高升,拼了命去成为比柯澄岚更优秀的人,名声、地位,以及加西亚大楼平视街区房顶的办公室,他要见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漂亮的惊艳的,每个人都像电影的一帧晃过他眼前,他只能在每个深夜把永恒的人小心缝进自己的作品里。
后来在一次沙龙认识闻鹤植,doris很多理念与姬颢的不谋而合,闻鹤植不止一次向姬颢发出邀请,求贤若渴,甚至不惜花三十万投其所好,送一枚蝴蝶琥珀。
珠宝作品迭代,那对戒指已经是绝版的经典款,被姬颢束之高阁,珍珠项链却一直带在身边,焦躁时要第一时间摸到,他有次在总部旗舰店街区隐约看到一个背影与廖至泽极其相似,勾起他的记挂,这时总部来了一位新设计师,在他手下工作,是个中国女孩,在一次闲聊中分享自己缓解压力的方式是看一档他们国家的慢综艺,她很喜欢里面的一个素人,叫小廖,做饭看上去干净又美味,从不抢人风头,看着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你说他结婚了吗?”另一个设计师八卦道。
“没有,里面采访问过了,他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节目组还一直在节目里玩帮他征婚的梗。”
这句话像一根燃烧的火柴,扔进枯木堆中,重新烧起把火。
姬颢记不得之前的煎熬和放弃的理由,他突然想亲自再去确认一遍。
而朝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坐在对面,笑起来像是在嘲讽他:“那你来中国,是来跟我寻仇的了?”
“寻的什么仇?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姬颢不说话,廖至泽以为他胡言乱语被自己怼回去理亏,沉默倒也好,交谈总是话不投机,廖至泽靠向椅背,也打算暂时中止话题。
这时,姬颢却突然抬起脸,一副十分可怜的表情,把廖至泽看得一怔,刚要问他想干嘛,就听到一句震惊他一百年的问句。
“你当初为什么要放弃我跟柯澄岚在一起?他有什么好,我哪里比不上他?”
姬颢问完,视线便一直牢牢锁在廖至泽脸上,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反应。
廖至泽听完眼神茫然,片刻后垂下眼,避开姬颢视线,反问:“为什么要这么问?”
姬颢也垂眼看着廖至泽,轻声说:“我想知道,告诉我吧。”
廖至泽思忖片刻,缓缓道:“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还是一个一天打几份工的穷人,凭我自己无法跨越阶级,永远都只是以前那样。”
“他是我人生中的贵人,我沾了他很多光。我和你在一起时是很开心,可你走后我也明白,光靠那样的我无法留住任何一个人,所以你走,我不怪你,只是你走后我做的任何选择都跟你没关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问这种问题。”
姬颢挑眉:“哪种问题?”
廖至泽:“私人问题。”
餐陆续上全,两人却都没心思享用,姬颢等了一天却得到这样的回答,再聊下去廖至泽明显要跟他划清界限,姬颢叉了一块牛肉薄片到廖至泽碟子里:“我明白了,先吃东西。”
廖至泽深吸一口气,突然说:“以往的事就算翻篇吧,好歹认识一场,你刚来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能搭把手的就告诉我,小沐在你那里工作,也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他。”
姬颢咬紧后槽牙,撕了块薄饼嚼着,咽下去后才说:“当然好。”
饭菜食而无味,却又因为共餐的人难得而弃之可惜,姬颢庆幸自己方才点了一大桌子菜,此刻一点一点慢吞吞吃也能吃上两个小时,廖至泽不太有胃口,差不多便放下筷子,等了姬颢十分钟,终于忍不住开口:“不想吃就别吃了。”
姬颢停下,他胃口不大,已经顶到喉咙,但仍然嘴硬:“谁说我不想吃,我饿了一天了”
“得了吧,你之前就这样,不喜欢的东西也不直说,就是脸色难看皱眉慢慢吃,吃了好久也没吃下一丁点”说到一半,廖至泽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姬颢一怔,旋即莞尔道:“你原来都知道啊。”
廖至泽不说话了,呷一口葡萄汁,正无话可说时,手机震起来,廖至泽看了眼,是商棋哲,如蒙大赦,立刻接起,还未待他说话,商棋哲的声音已经穿过听筒传来:“至泽!最近忙吗?我就在b市,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你现在在哪儿?”廖至泽开口,姬颢立刻警觉地掀起眼皮睨他一眼,又快速垂下。
商棋哲笑笑:“啊我在酒店呢,吃过饭了,要不来喝一杯?”
廖至泽看了眼时间,来得及,便跟商棋哲定了地址,告诉姬颢自己有事先走了,姬颢没有纠缠,付账后在门口与廖至泽道别,地铁口就在商场出口旁边,姬颢笑了笑说:“我看着你进去。”
廖至泽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临到地铁站,扔掉手里攥着的纸巾,余光飞速地瞟了眼身后,姬颢还站在那儿,看不清表情,却也知道挺拔清俊,廖至泽不敢再看,飞快地转头下电梯。
商棋哲住在中心商圈的五星级酒店,附近的酒吧一抓一大把,廖至泽到时商棋哲已经自己喝起来,廖至泽坐下,还没点单,说了句:“他回来了。”
商棋哲手指摩挲着酒杯,无名指套着一枚订婚戒指,还没反应过来:“谁?”
廖至泽夺过他的酒杯猛灌一大口,呛了一下才说:“姬颢。”
商棋哲:“我操。”
廖至泽抹了把嘴,双手搭在吧台上,喘匀了气,说:“很奇怪,明明五年前他走的时候我都没有怨恨他,为什么现在他再出现,我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做些多余的举动,心底里还希望他因为这些举动痛苦,我是不是疯了。”
商棋哲叹了口气,让调酒师调杯酒,搭着廖至泽肩膀说:“你希望他痛苦是对的,当初他一走了之,你不可能没有一点怨气,但实话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有了自己的生活,都是行业内有点名气的人,别弄得太难看。”
廖至泽点头,酒刚递上来立刻往嘴边送:“他今天竟然问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柯澄岚我当初喜欢他,都快要跟柯澄岚闹掰了,他说我选了柯澄岚”
商棋哲义愤填膺:“这人真是!恶人先告状,狡猾得很!”
廖至泽点头:“所以我没有解释,我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他的脸色”廖至泽双手交叉,额头缓缓抵在虎口,似笑似哭,“真的好差。”
商棋哲蹙眉,似有所察觉道:“至泽,你是不是还”
“没有。”廖至泽打断他,飞快地否认,“不可能,我讨厌他。”
商棋哲叹口气,他认识廖至泽以来鲜少看到他这副样子,姬颢不告而别之后有一次,第二次是现在,认识这么多年,在他追未婚妻那段时间廖至泽总是安慰他,现在廖至泽倒是跟自己调换了,商棋哲默不作声,又点了杯酒陪着。
那次吃饭后姬颢消停了几天,可能真的听进了廖至泽的话,廖至泽也宽慰自己不要再去好奇姬颢的事,但刚宽慰完,当晚就接到姬颢电话,说廖至沐突然要辞职。
实习生辞职倒也正常,但姬颢的秘书却撞见廖至沐从人事部出来后躲在楼梯口偷偷哭,回头就告诉了姬颢,姬颢便找了廖至沐谈,言语间察觉到廖至沐是不想离开的,但不知道谁给了他指示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你觉得是我?”廖至泽反问。
姬颢沉默片刻:“如果不是你,那他还会听谁的?”
廖至泽心下有了答案,姬颢又说:“这两天带着小沐一起吃个饭,他在这边过得挺开心的,你劝他不要冲动离职。”
廖至泽挂了电话,直接打给廖至沐,让他今晚到自己这里吃饭,廖至沐本来也想找哥哥,下了班就过来了,进门一瞧,眼尾还是红的,问起来也不承认,偏说是因为吹了风。
廖至泽让他洗手吃饭,廖至沐闷闷不乐地,吃饭时也总是走神,廖至泽试探着问起:“在你岚哥那边玩得开心吗?”
廖至沐坐在对面,闻言动作一顿,头更深地低下去,这孩子从小到大都不会掩饰的情绪,却愣是要说:“开心啊。”
廖至沐再抬头,便是一脸微笑了:“岚哥那儿什么都有,我过得挺好的。”
廖至泽点点头,夹了块牛肉到廖至沐碗里:“那要回来哥这里住吗?”
廖至沐顿时全身僵住,他又怎么瞒得住自己的亲哥哥,眼眶一下酸了,声音颤抖着说:“岚哥他让我辞了fli的工作。”
廖至泽预料之中,倒没什么意外,与姬颢有关的事情不只是自己的,也是柯澄岚的死穴,但他不会因此干涉别人的选择,可他了解柯澄岚,他知道柯澄岚会。
“你想辞吗?”廖至泽问。
廖至沐沉默很久,幅度很小地摇头。
廖至泽抬手摸了把廖至沐脑袋:“那就不辞,继续待着。”
有哥哥撑腰,廖至沐打了针强心剂,眼泪也收回去,小心翼翼地问廖至泽:“哥,你不问为什么岚哥要我辞职吗?”
廖至泽问:“为什么?”
“岚哥说总监不是好人,他跟你有过节,害你出过事。你是因为我才忍着他的,我再在fli待下去,你会变得很被动。”廖至沐说着说着又变得紧张,“是不是啊?如果真是那样,我绝对不会再待下去的!”
廖至泽屈起手指顶开廖至沐脑袋:“你喜欢这份工作就继续做,不用考虑别的。”
“工作只是工作,但你是我哥,我不想一直拖累你,你已经被家里拖累那么久了,我也想帮你分担。”廖至沐垂下头,“幸运明年就要高考了,爸的病又一直好不了,医院那边要花钱,幸运念书也要花钱你本来想出国留学的,也怕花太多钱没去成,就只是去外面看了一趟,其实我最初是看中fli工资给得最多才去的,这几年我也存了一点,我很快就能攒够幸运念大学的学费了”
“廖至沐,”廖至泽喊他名字,正色道,“你念书就好好念书,心思不要那么重,这些还轮不到你来考虑,我一个人花不了那么多钱,这些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谁知廖至沐立刻反驳:“但哥不是谈恋爱了吗?!以后结婚了生孩子了要花很多钱的”
廖至泽大为震撼:“谁告诉你我谈恋爱了的?!”
“你房间里有女人的衣服,我上次不小心看到了。”廖至沐说完偷觑廖至泽,被他的表情吓一跳,狡辩说,“你,你就摆在床上,我一眼就看到了”
廖至泽头大:“那不是女人的衣服。”
廖至泽眼睛瞪大:“那是你的?!”
“也不是”
解释不清了,廖至沐眼睛里写满惊慌,又很快压下来,严肃道:“哥,不管你怎样,你都是我哥。”
什么意思?
廖至泽有理说不清,非常困惑。
夜晚十点,廖至沐回到圣庭天苑门口,柯澄岚提前知道他要回,让管家到门口候着,保姆车开了一段路,直接开进柯澄岚的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别墅一层,整幢别墅都是古典繁复的巴洛克风格,管家领着廖至沐到西北部酒窖门口,让廖至沐走进去,里头一排排影沉沉的酒柜,柯澄岚站在尽头的水吧台前,墨绿色晚袍,像是暗色调主义的油画——这原本是廖至沐一辈子也触碰不到的世界。
他难免在面对柯澄岚时感到自卑,哪怕他们已经是恋人。
“回来了。”柯澄岚从容笑着看他,张开手臂,“来。”
廖至沐走过去,被柯澄岚搂了腰,鼻尖没入发丝嗅一口,又慢慢移至耳廓、下颌、脖颈,廖至沐想要退后,柯澄岚的手却从他腋下环到另一边肩膀,退无可退。
“你哥给你做了什么?”柯澄岚的唇就贴在他发烫的皮肤上。
廖至沐说了,柯澄岚又问:“公司呢?”
廖至沐深吸一口气,盯着面前的墙,说:“我不辞职。”
廖至沐动作一顿,松开他站直,垂眼瞧着廖至沐,眼底映出男孩局促不安的面容:“为什么?”
“我哥说,没关系。”廖至沐稳了心神,“总监也在挽留我,所以我不想走。”
柯澄岚的手搭在吧台上,抛出一句:“如果你需要肯定,得天从经理到员工,每一个都会喜欢你。”
廖至沐蹙眉:“那不一样,他们喜欢我是因为你,但fli的人喜欢我是因为我能干。”
“岚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是我不是废物,有些事我想靠自己。”廖至沐抱住柯澄岚手臂,将下巴搁在他肩膀,“而且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去了你那里我什么都不会,会给你丢脸的,我保证每天都告诉你我干了什么,所以你不要干涉我的工作,好不好?”
柯澄岚绷紧了下颌肌肉,紧贴着自己的人是他的小鸟,可他修建的华美鸟笼他不喜欢,和他哥哥一样,都想要飞向另一个人。
柯澄岚决不允许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廖至泽这几天往工作室跑得勤,比最早一批来棚里录音的都早,把自己积压的工作做完了不算,剩下的时间不去休息,反倒来盯着员工,底下的实习生叫苦不迭,连哄带骗把廖至泽轰出了棚,廖至泽无事可干,晃悠到茶水间看姑娘们聊天。
廖至泽平日没什么架子,工作室谁都不拿他当老板,相处模式与朋友无异,廖至泽也不插入她们谈话,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似乎在聊哪位当红的明星,又听到说另一位更好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国外的美男气质跟咱们看惯的就是不一样,你不得不认别人身上的感觉你学也学不来。”
“我感觉这位不是讨女人喜欢的类型,好像是”
“——讨男人喜欢的类型!”
下一秒,一台手机支到廖至泽眼前,屏幕上两个勾肩搭背的男人,一个不认识,一个很熟悉——上周面对面吃过饭,姬颢。
“泽哥,这俩人,你第一眼喜欢谁啊?”
廖至泽:“?”
女生对八卦的执着等同于于猫对逗猫棒,凑更近逼问:“就是说以你男人的审美,你看到他俩想跟谁交朋友?”
廖至泽蹙眉,微微后仰端详这张照片,把矛盾转移回两人身上:“感觉他们俩关系本来就很好,我没有代入感,介入不了。”
两人如梦初醒:“对哦,还是廖哥会嗑,你看看,正常男人合照怎么会搂对方腰嘛。”
“欸!网友已经有嗑起来了,我说呢广场怎么总有人说符号符号,原来就是符清骆和姬颢的cp粉呀~”
“听说flidoris第一期封面就打算拍符清骆,从姬颢回国开始他们来往就很密切了”
“小梓啊。”廖至泽突然出声。
“啊?”挂在嘴角的笑意还没收回去,小梓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廖至泽认真地看着她,问:“聊这么久,渴不渴?”
小梓点头。
廖至泽指了指茶水间门口:“请你们喝奶茶,去问问大家喝什么,我报销。”
耳边的聒噪终于清静,廖至泽靠到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那餐饭后姬颢便安静了,想来只是年月滋生了一些冠冕堂皇的愧疚,特意来看一眼自己扔下的人这五年过得如何,见自己过得好,便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姬颢永远都是这样,旁人沉重的情绪他无法察觉到,他施与人的感情轻薄得像一页纸,收下纸张的人却在上面写满了文字,最后姬颢轻飘飘离去,那页被写满感情的纸却成了别人舍不得扔弃又睹物思情的伤心之物。
正想着,两个姑娘又从外边回来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屁股坐在廖至泽身边,亮出收款码。
廖至泽扫完,小梓看着收款弹窗被一条推送挤掉,瞥了眼大为震惊。
“我靠,有史以来cp锤得最快的一次。”小梓一目十行地看完热搜,“难道是因为姬颢那张脸吗?知道他情史复杂我都没什么触动,但也坐实了跟符清骆是真的了吧,都拍到一起去酒店开房了。”
廖至泽掏出手机,站起来,走出了茶水间,一路走到走廊尽头,才点开微博。
不需要搜索,通稿铺天盖地,姬颢的照片出现在最显眼的位置,有跟方才那位男明星的,还有一些别的面孔,大多是外国人,甚至还扒出少年姬颢与路易斯的照片。
词条也起得尤其尖锐。
flidoris、姬颢、符清骆、姬颢同性情史,拼起来已经足够轰烈。
那位明星热度不低,社交广场上很快纠集了各种各样的网民,明星有公司公关,姬颢毫无动静,入驻国内社交平台不到一个月,只发了几条工作宣传,底下纠集了一群跟风的人,国内不像国外,同性恋三个字像是污烟晦气,明星的粉丝不干了,试图用辱骂姬颢的方式割席,还有一些恐同的男网民,字眼与诅咒没什么分别。廖至泽知道姬颢心气高,未必受得了这番羞辱,但来回看了好几遍doris官方号和姬颢的账号,都如一潭死水。
廖至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心情,将姬颢底下的评论一条条看过去,逐渐发现不对——好多账号看着是小号,骂的也都是复制粘贴,像是蓄谋过的攻击。廖至泽拨了廖至沐电话,廖至沐挂断,一分钟后拨回来。
“哥?怎么了?”语气听上去不太稳。
廖至泽听到廖至沐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硬着头皮问:“我看到你们公司出了点事情?”
“哎呀,”廖至沐压低声音,“公司现在是挺乱的而且总监今天正在参加活动,秘书姐姐看到新闻,直接开车冲到活动现场了,说是媒体去得很快,把总监堵在现场了,估计是有人在幕后推动,反正很要紧的样子。”
“噢”廖至泽掩饰道,“你没事就好。”
“我怎么会有事,我们总监”廖至沐顿了一下,“他,他就算是同性恋,我俩也绝对没有,那个。”
廖至泽莫名其妙:“又没说你们怎么。”
挂了电话,廖至泽还是有点不放心,翻出短信,上一条结束在姬颢问他有没有到家,廖至泽喝醉了没回,后面也必要回,他凝视那串号码许久也没敲下键盘,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廖至泽吓了一跳,看清名字更是心跳漏一拍。
想什么来什么,姬颢的电话。
廖至泽晾了一会儿才接通:“喂?”
那边安安静,无人应答,廖至泽蹙眉:“姬颢?”
半分钟没声音,廖至泽的心被提起,一边往电梯走一边喊他:“姬颢?说话!”
一只脚跨进电梯,那边终于有声音了:“廖至泽。”
“我遇到了一点事。”姬颢的声音听上去很单薄,还有些无助,“酒店回不去了,我被媒体盯着哪里都不安全,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在这里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廖至泽嘴唇紧抿,他之前参加那档美食综艺,有一个曾经很火的明星告诉他,干这行没有隐私可言,只要有人想,你的隐私就像一张透明的塑料纸,触手总能缠到你身上。
“我最火的那段时间,在酒店都不敢拉开窗帘,那几个人,五六个吧,我去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甚至还影响到跟我合作的人,报警也没用,过一段时间他们又会出现,我被折磨得精神衰弱,停了工作去国外疗养,名气淡了一些才回来,总算过得安宁一点。”
姬颢不是明星,可符清骆不知道有没有极端粉丝,万一姬颢因此招致怨恨廖至泽不敢往下想。
“我只相信你,廖至泽,”姬颢真的被吓到了,语气里带着些微恳求,“你收留我一晚,好不好?”
廖至泽已经走到室外,车钥匙攥在手里,紧紧握着,骨节发白。
他虽对姬颢有私怨,但却从未想过报复,从五年前到五年后,在廖至泽的认知里,姬颢都应该是在云端里,他虽对他残忍,但他的怨恨不至于到眼睁睁看着姬颢受罪却心情畅快。
换做是任何一个认识的人、朋友,廖至泽都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是姬颢。
“可以,”廖至泽飞快答应,“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
姬颢报了一个地址,四十分钟抵达,是已经结束的活动现场后台,廖至泽从前门绕过去时亲眼看到十几家媒体堵在门口,从活动现场撤退的明星都不放过,一一围住追问,或许是认定姬颢还没离开,媒体不肯散去,一定要拍到他才罢休。
活动现场是一栋全落地窗玻璃楼,姬颢在玻璃楼后面的平层内,秘书守在门口,应该是姬颢交代过,一看到廖至泽便喊他:“廖先生,这边。”
廖至泽风尘仆仆进了门,平层平日闲置,放眼看去没有一件物品,姬颢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廖至泽走过去,没说什么,脱了卫衣外套扬手罩在姬颢身上,拉链拉严实,帽子扣上,把那一头惹眼的长发收进去。
一系列动作下来,熟练得廖至泽自己都不敢相信。
“廖至泽,我”姬颢上前一步,老老实实地,“给你添麻烦了。”
廖至泽吃软,叹气说:“走吧。”
车就在外面,秘书点头鞠躬说麻烦您了,就这么把老板送到陌生男人车上,廖至泽当下没想那么多,给了油门迅速撤离现场,一路上姬颢都躲在廖至泽外套里,安安静静。
到了小区,地上有免费车位,廖至泽没停,直接开到地下停车场,谨慎地环顾周围,确定没人看到后才绕到副驾开门,姬颢安全带都没解开,廖至泽说不好他是吓到还是气到,伸手帮他解了安全扣,又拉一把他手臂:“快点下车。”
姬颢挨着廖至泽手臂,慢吞吞挪下来,站到地上时顺便扯了把衣角。
进了门,廖至泽给他拿拖鞋,姬颢突然抓住他,手心烫得吓人:“卫生间在哪里?”
廖至泽指了指,姬颢穿上拖鞋就去了,廖至泽一脸担忧,下意识跟了几步,发觉自己太过紧张他,立刻停下。
合上门,姬颢靠着门蹲下,抬手把帽子再往下拉一点,遮住整张脸。
这件外套罩着他,像廖至泽抱着他,被廖至泽的气味包裹,一直以来的记忆全被唤醒,压抑了五年的性欲也立刻苏醒,猛烈地扑向他。
柔软的法式毛圈面料,宽大的拉链开襟帽衫,姬颢整个人都躲进外套里,脸也藏匿进发丝里,呼吸进出炙热。
被蹭得很淡了的古龙水香味,不仔细根本闻不到,但姬颢记得这个味道,甚至可以说无比熟悉,这种熟悉是渗入到皮肉里的,五年前姬颢钟爱黑色香橼,温存时告诉廖至泽喜欢他身上带着自己的味道,从共用一瓶古龙水开始,到现在竟然都没换。味道是回忆的封条,嗅到的第一秒封条脱落,姬颢被冲得头昏脑胀,昏沉地想,真的很像回到过去。
好想回到以前,被他注视,被他抱着,也抱着他。
低矮狭窄的床,稍微翻身就会跌落的沙发,一人份的东西要挤下两个人,只有交叠身体才足够容纳,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后背都靠着廖至泽的胸口熨暖。
精心熨烫过的西装裤摩擦出褶皱,裤子下拉至胯骨,露出两公分人鱼线,姬颢伸手要往下摸时门突然被敲响,廖至泽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从背后传来,近得宛如贴耳:“姬颢你还好吗?”
敲门的下一秒,浴室里传来水声,几秒后听到姬颢被水呛到咳嗽,廖至泽有些着急,敲门的动作重了点,水声突然停了,门猛地从里面拉开,廖至泽没有防备,往前踉跄一步,带着水汽的姬颢就站在他面前,两人差点迎面撞上。
姬颢脸边的头发全湿了,结成一绺。水滴顺着下巴尖往下滴,睫毛湿漉漉的,眨眼时有水珠滚下来,是水,但像眼泪。廖至泽这些年碰到过很多很多人,可再没有人带给他的冲击力比姬颢给的强。
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姬颢垂着头,抬起手,用衣袖蹭了蹭下巴,浅灰的布料很快晕了一大块,变成深灰色,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廖至泽突然手足无措,别扭地关心他:“你没事吧?”
姬颢却抬头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别担心。”
廖至泽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从通稿发出来,舆论发酵到记者围堵,其中没有一点反应时间,流程紧凑,像是有人在背后组织一样,他试探着问:“是有人故意为难你吗?”
姬颢摇头:“还不知道,但是公司已经派人去跟符清骆对接,什么情况得等谈过之后才能知道。”
廖至泽点点头:“喔。”
默了几秒,两人面面相觑,没有下文。
姬颢顿了顿,好奇地问:“你不问问我跟那个明星到底怎么回事吗?”
廖至泽一愣:“为什么要问?”
廖至泽反问一句,姬颢噎住,他头脑一热就说了,总觉得廖至泽会问,廖至泽看着姬颢这副表情,多少猜到一点,心下明白了。
“那是你的私事,我不应该管。”廖至泽递来一张干净的毛巾,“于情,我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对你置之不理,于理我只是让你借宿一晚,其它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知道。”
廖至泽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姬颢原本发烫的身体瞬间冷却,他沉默片刻,侧过脸头转移话题:“那我今晚睡哪?”
廖至泽说:“没有客房,你在我工作室睡吧,”顿了顿又补充道,“工作室有飘窗休息区,隔音也很好,我铺一下床垫,和卧室没区别的。”
姬颢不甚在意地耸肩:“我睡哪都可以。”
擦干头发和脸后,姬颢踱入客厅,廖至泽家的客厅空间很大,整面墙的收纳柜,摆满书本和获奖证书,姬颢这站在柜子前看,廖至泽跟在他身后:“你自便,除了我房间,这里你可以随便逛逛。”
姬颢踱步进了厨房,从使用痕迹上看,廖至泽仍旧保持下厨的习惯,姬颢忍不住猜想这几年他给谁做过晚饭、这个家里来过多少人,跟他又有多深的纠葛。姬颢站在岛台前,把水龙头拧开又关上,故意说:“我还没吃东西呢。”
廖至泽打开冰箱,很自然地让他先出去:“等我二十分钟。”
姬颢离开厨房,客厅西侧往里是一条短小的过道,左右各一个房间,左边的是廖至泽卧室,右边是他的工作室。主卧不让进,姬颢便推开工作室的门,里面成套录音设备,一扇宽阔的飘窗,另一个角落摆乐器,倒也满满当当。姬颢到电子琴前坐下,凭感觉按出一段简短的曲子。
乐音越过过道飘至厨房,廖至泽手上动作一顿,切了一半的萝卜滚到砧板边缘停下,他抬眼朝工作室方向看去,这一幕好像梦里才会出现,没有人,也看不清脸,但他知道姬颢就在身边。
廖至泽有些恍惚,有一瞬间分不清梦境现实,菜刀被轻轻放下,他突然想要走到那里确认,确认发生的事情是真是假,可没等他动身,姬颢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廖至泽连忙重新握住刀柄,仓皇间滚落半只胡萝卜,一路滚到姬颢脚下,姬颢什么时候走进厨房的?廖至泽有些怔忡,姬颢已经捏着胡萝卜在水下冲洗,洗干净双手捧着递过来:“掉了。”
“哦。”廖至泽接过,指尖碰到姬颢手心,柔软的,他注意到姬颢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中指指根处有一道划伤,伤口可以碰水吗?他又在为姬颢操心了。
姬颢抽张厨房纸擦手,然后没有边界地凑过来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离得有点近,廖至泽说:“不用,你到客厅等吧。”
人在屋檐下,姬颢低头:“好吧。”
廖至泽的菜很简单,两菜一汤,摆好盘招呼姬颢过来,在姬颢磨蹭的几分钟里剥了两只番鬼荔枝,剔了籽放碗里,再插个小勺子。
姬颢一边吃一边问廖至泽:“你学了电子琴吗?”
“嗯,工作需要。”
“学的哪首曲子啊?”
“都是为了项目学的,最后都没用上,我弹得不太好。”
姬颢咽下米饭,说:“我小时候学过一些。钢琴、萨克斯曼陀铃。”
廖至泽:“噢,那你很厉害。”
姬颢笑笑:“我以为你在学。”
廖至泽摇头:“那之后很久没碰过了,工作忙。”
姬颢点头:“理解。”
吃过饭后,姬颢的助理送来行李,临走前拉着廖至泽的手感谢他在这时候愿意照顾姬颢,听他助理说外头已经乱了套了,本来以为没多大事,但不知是谁在背后授意,热度一直撤不下来,记者围在公司附近,连公司日常运转都被影响到。
廖至泽问:“很严重吗?”
助理说:“那倒也还好,只是我们老板出差还没回来,大家没有主心骨,等他回来应该就没事了。”
“至泽,”姬颢这时候在里面喊他,“我用一下浴室。”
廖至泽扭头冲里面说了声:“你等等。”助理识相地告辞,姬颢抱着衣服浴巾靠在门口等,廖至泽在抽屉里翻找片刻,走到他面前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小东西。
姬颢低头看向手心。
“防水贴。”廖至泽说,“你手上的伤口,沾了水容易感染。”
姬颢摊开手心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的,浅红色的一条,那么小的伤口,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他粲然一笑:“谢谢关心。”
“热水给左边少一点,很烫。”廖至泽又说。
“记住了,”姬颢笑着看他,“还有吗?”
“没了。”
姬颢这才进去。
浴室装潢极简,灰色的哑光瓷砖,无主灯设计,洗手台前摆着几只瓶子,黑色香橼赫然在列。
姬颢这些年早换了香水,因为在圈内身份不一般,所以较少用商业香,而是雇了私人调香师定制香水,如果说定制的香水代表作为加西亚艺术总监时期的姬颢的话,那黑色香橼则代表与廖至泽相恋时期的姬颢,味道若是被赋予记忆,便是作为生命记号一般的存在,它在你大脑埋下信号,以备日后借由此再度唤醒与之相关的记忆。
所以当姬颢带着这个味道走到廖至泽面前时,廖至泽也明显愣了一下。
防水贴揭下来扔进垃圾桶里,姬颢坐到廖至泽身边,随口说:“看电影吗?”
觉得家里没点声音很尴尬所以打开了电视,但电影也是他们之间不能触及的敏感点,廖至泽说:“遥控器在这,你要看就看吧,我也要洗澡睡觉了,明天要上班。”
进到浴室,才发现姬颢的瓶瓶罐罐填充满了原本留白的洗手台,牙刷挂在廖至泽的牙刷旁边,自然得毫无客人的自觉,好像他们一直在一起生活一样。
廖至泽慢吞吞洗了很久,原本担心出去后跟姬颢碰面会尴尬,但洗完后发现姬颢已经到里面休息了。
廖至泽放轻动作,却不知道姬颢到底是怎么长的狗耳朵,在他准备关门时突然出现,站在黑暗里,微弱的灯光照不清他的脸,廖至泽看着姬颢走到自己面前,姬颢的睡衣带子松松垮垮,胸前露出一大片瓷白的皮肤,隐约能够看到他肩膀的纹身,明明看不清,又好像刻在脑海里一样,很清楚。
廖至泽一时忘了躲避,愣愣地看着姬颢走到自己面前,姬颢应该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古龙水酸苦的后调被体温熨得又暖又甜,姬颢走到他面前,站定,廖至泽的喉结滚动。
“你想干什么?”
“忘了跟你说,晚安。”
两人同时开口。
“啊,嗯,你睡吧。”廖至泽差点失去表情管理,退后离姬颢远一些,“我也睡了。”
说完生怕自己后悔似的,立刻合上房门。
事情的发展超乎廖至泽预料,清晨醒来还要坐在床上发几分钟的呆,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事。
去掺和本打算不再往来的前男友的事,还把人带回了家,廖至泽换了衣服出房门,姬颢已经醒了,抱着笔电坐在沙发上办公,见廖至泽说了声早,指了指厨房:“烤箱里温有早餐。”
廖至泽去看,不像是自己做的:“你出门了?”
“秘书送的。”姬颢合上笔电,“现在外面都是蹲着我的媒体,我一个人出去有风险。”
“酒店也不安全吗?”
“比起酒店,我更相信你。”姬颢走到廖至泽身边,“跟你在一块总是感觉安心。”
廖至泽一顿,关掉烤箱,看向姬颢:“是吗?那你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姬颢,这样没意思,你要是因为有求于我而说这种话,我听着只觉得好笑。”
姬颢也看着廖至泽。
明明昨晚气氛那么好,今早怎么变成这样?岛台上摆着自己早晨让秘书送来的酒,姬颢醒了一壶,倒给廖至泽,廖至泽说他不喝,姬颢便自己喝掉。
他的手搭在桌上,突然说:“你还喜欢我,是不是?”
廖至泽没动,后槽牙悄悄咬紧。
姬颢似是而非地说:“我不走了。”
廖至泽起身收拾餐盘,没搭理姬颢,他们达成了一种默契,廖至泽没提让姬颢走的事,姬颢也安静地在他视线里休息,廖至泽下午去了一趟工作室,晚上回家在小区门口的超市提了一袋子东西,跟以往任何一天都好像没有区别,但到了门口,廖至泽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他用力握住塑料袋,按下指纹开门,姬颢跟早晨一样乖乖坐在沙发上,正在打视频会议,看到廖至泽回来,对那边说“等一下”,然后走过来接廖至泽手里的东西。
“你不在家的时候好无聊啊。”姬颢笑着说,“工作结束了吗?”
“嗯。”廖至泽把蔬菜、肉和水果分开摆在桌上,袋子里还剩下一些袋装零食,姬颢看到了,廖至泽拿出一包甜豌豆脆问他:“要吃吗?”
视频会议被姬颢暂停,房间里十多号人等了姬颢十来分钟,回来时总监大人抱着一包豌豆脆坐在电脑前,让继续刚才的汇报。
廖至泽把食材分类归纳进冰箱,再打开一旁的储物柜,这里面最上面一格本来是空的,廖至沐过来后就变成他的零食柜,廖至泽每次去超市都习惯带一点零食回来给弟弟储备着,没想到姬颢也爱吃这些小孩的零嘴。
姬颢的会开完,廖至泽的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比起昨晚凑合的两样菜,今晚丰盛许多,鱼虾皆有,色泽鲜美,吃到一半廖至泽手机提醒响了,他看了眼手机,撂下碗筷起身。
“待会儿我要用录音室,大概一个半小时。”
姬颢点头:“知道了,我不打扰你。”
晚上有场商业直播,昨晚姬颢睡完床整理得很干净,床边散着两本书,某位作家的手记,应该当做睡前读物,电脑打开,廖至泽很少直播,今天是与某直播软件的合作,他花了几分钟熟悉软件操作,直播很顺利,结束后廖至泽在直播软件页面上点了x,以为这就是退出了。
廖至泽刚一出去,姬颢立刻凑进来,电脑没关,设备都开着,姬颢头一次见,好奇地坐在椅子上观摩。
“这是什么?”他指着一个银色方块问。
廖至泽打开声卡:“你说话试试。”
姬颢说了一串法语,声音听上去是比平日不同,突然想到什么,改用女声说了句“喂,我声音有什么不同吗”。
廖至泽公正评价:“你的声音比很多人优越。”
姬颢打蛇随棍上:“那廖老板把我也签了呗。”
“你太贵了,”廖至泽说,“签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