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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真没用!居然让自己意乱情迷,居然让自己被他吃了一整晚!

曙光透过窗帘,投进一抹橘色时,夏绿羞怯地把脸埋在枕头的凹陷处,身子也密封般陷在被单里。身边的男人,仔细欣赏着她的可爱行为,恶作剧般轻笑。

“你笑什么?”他做了坏事,居然还敢笑。

“现在才想遮,有什么用?”秦风倾身而下,宠溺地吻着她气嘟嘟的嘴。升温的喘息又被勾起,她恶狠狠地瞪着,双臂却攀上他的肩,任他恣意妄为。

“不如”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语气浑浊中有意无意地提议“不如,你搬到我那里去,好不好?”

“不好!”她一惊,猛然坐起“我自己有房子,为什么要搬去你那里?”

她才没那么笨,被他困了一晚,难道从此整个人都得归他?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这个臭名昭彰的花花公子占了她的身也就罢了,若是心的堡垒也被他霸占她总得为自己留条退路吧。

“你这间房子好像也住不久了吧?”他仿佛看透她的心事,微笑着靠到床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只要交房租,就可以一直住下去,没听说这一带要拆迁呀,而且我跟房东太太的感情好好的”她不明其意。

“问题是你还有钱交房租吗?”

“嗯?”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处境?

“昨天下午在画廊,我遇到了你们报社的老李喔,不对,不应该再叫你们报社了,应该说我遇到了都市晨韵报的李副总编。”停驻在她脸上的目光一闪也没闪,像在看她的笑话。

她终于明白了!难怪他能在街头偶遇她,难怪他会忽然主动地引诱她,使她差一点就误以为灰姑娘的故事要重新上演,差一点就以为幸运得到了爱情。原来,他不过是滥施内疚而已,把他的身体当成一种回赠,报答她没有揭发他的隐私。

“你带我上床,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夏绿哼笑“谢了,技术不错,一直想找个经验丰富的人帮我去掉那层膜,你果然不错,没有弄痛我。”

一股怒火在听清这话后顿时在他腹内窜起,套上长裤翻身下床,扔给她一件衬衫,语气变得有点忿忿的“我不会把自己当赠品,本人的身体也不至于这么廉价!起来,收好你的东西,现在就跟我走!”

“休想!”他说的是什么鬼话!居然说跟她上床很廉价?还敢命令自己跟他走?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你想重新回去当记者恐怕机会不大。”

他居然还敢嘲讽她!

“多谢关心,我即使失业也饿不死!”裹着衬衫起身,把他的东西全数砸到那狂妄自大的脑袋上“麻烦秦先生五分钟之内离开!否则我叫警卫!”

这个愚蠢的女人!他让着她,她倒得意忘形了,要不是看在她这阵子受了一点点委屈的分上,他早就冲过去痛揍她的泄恨了。她以为自己是个宠着她的男人,就可以这样胆大妄为,得寸进尺?

“你他妈的到底收不收东西?”叫她搬到他那里又不是拿她去卖,用得着一副被逼迫入狼窝的模样吗?算了算了,自认人格伟大,再让她一小回,不收东西也可以,只要人跟着他走就可以了,反正她也没几件好衣服,搬过去后迟早要帮她买新的。至于化妆保养品看这女人也不是个会打扮的,待会儿路过化妆品店,再帮她挑。

“走走,”这样想后,便拉着她的小手往门外拖“你的破烂我会叫人米收拾的,你只要跟房东说一声就好了,快点,我们今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谁跟你这种有事可做!”她一把甩开他的拉扯冲到门边,拿起话筒“喂喂警卫吗?我这里有个无赖,麻烦你上来一趟好吗”

“你这个女人搞什么鬼!”打掉她的听筒,秦风怒发冲冠“想试我的耐心?”

夏绿捂住耳朵,忽然用一种可以刺碎玻璃的声音叫起来。“啊——”

于是,两分钟后,冲进两名警卫,一左一右架着秦风,把这个惹得女人惊声尖叫的恶棍丢出大楼。

“叫夏小姐来夏小姐、夏小姐!你到底在搞什么!跋快帮我把这篇稿子顺一顺,刚才害我差点出错!”节目刚播到一半,只见此电台的当红主持人从播音室里冲出来,任歌曲和广告放个不停。

正在伺候另一主持人的夏绿左顾右盼,把头转得似卡通人,忙得差点当场摔跤,而音乐组组长也不识趣,挑了这时候拍着她的肩、追着要跟她深谈那篇浅析国际力r&b曲风走向的稿子。

自那日成功地驱赶了后,夏绿收心敛性,抱回当天所有的大小报纸,在征人广告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红圈,并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理,硬着头皮到电台面试。没想到,这个据说有三千人预备打到脑袋开花也要争取到的编辑工作,却如一块天上掉下的金子出其不意地砸中夏绿,害她头昏三天,以为是自己由于失业的恐慌而产生的幻觉。

刚上班的那几天,诸位主持人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对她投以怪异的目光,而当他们发现读别人编的稿子容易口误,而读了经夏绿之手的稿子却流畅如一条小河时,便争相使尽阴谋,誓死要把夏绿变为自己的忠心跟班,你看,这不是又来了——

“喂,你这人讲不讲理?说好夏小姐今天跟我的耶!想要她帮忙顺稿,下星期五才轮到你!”甲主持人怒吼。“但是我的节目正在直播呀!你那个没人听的烂节目要等到十二点以后,急什么急!你这人怎么这么没道德!”乙主持人瞪眼。

“没道德的是你们两个才对!”音乐组组长恨不得赏两人四个耳光“身为红牌dj,居然连稿子都不会念,天天把人家夏小姐忙个半死!你们知不知道台长已经答应把夏小姐支援我半个月了!”

甲乙主持人顿时同仇敌忾“你——闭嘴!”

这时,打杂小辣的出现挽救了夏绿,并暂停了这场战争。

“绿姐,外面有人找你喔!”打杂小妹目光闪闪,似乎很兴奋。

“这么晚了找什么找!不见!”主持人们同时代替夏绿回答。

“可是”打杂小妹小心翼翼地低声反驳“她是郑傲雪哦。”

“郑傲雪是个什么鬼东西!”

“她是明星!”打杂小妹愤怒“是个得了大奖的影后,是我的偶像!好出名的!”

一个小妹妹,偶像不找男明星,却找个不知名的女人,真是有毛病!三人翻翻白眼。

“绿姐,去见见她吧,她看起来好憔悴,好可怜喔!”打杂小妹拉着夏绿的衣角怂恿,递过一个本子一支笔“记得帮我跟她要签名喔。”

“不行,不行,夏小姐不能走!”三人与打杂小妹展开抢夺战,分别扯住夏绿的后衣领、左手和右手“叫那个郑什么的女人进来就可以了。”

夏绿还来不及发表意见,郑傲雪就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一现身,吓了她一大跳。富贵妖娆的郑傲雪今天也太不注意身为公众人物的形象了吧——乱发掉下数缕,衣领撕开一个口子,丝袜划了好长一道裂缝,脸颊肿了,彩妆糊了,活像刚从色魔掌中劫后余生。

“夏绿!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女人!”郑傲雪还未站稳,就劈头盖脸地骂下来“我瞎了眼,那天居然帮你引见阿风,想不到你竟敢横刀夺爱!我我真是引狼人室!”

头一次被人骂作狼,夏绿满脸茫然。“郑小姐,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郑做雪拨开刘海,露出一只哭得红紫的眼和一道鲜艳的伤疤“看。拜你所赐,我被秦风打了!”

“他打你?”夏绿像是听到火星撞地球般,眼睛瞬间变成铜铃般大。那家伙居然脾气这么野,在女权高张的今天,胆敢动手打人!“他为什么要打你?”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他要跟我分手,跟称做一对奸夫y妇,我不肯,他就打我!呜我明天还要试镜,现在叫我拿什么脸去见人?”郑傲雪满腔委屈,化作愁肠泪。

对她颇为同情的夏绿,一时间找不到安慰之词,再怎么说,她跟秦风确实有一腿,此刻装扮无辜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做贼心虚的她只好低下头。

“喂喂喂,”旁观的主持人上前维护自己的跟班“要控诉暴力去找妇女协会,这里是电台,你大呼小叫的想干什么?难道想打夏小姐?”

“打她?不必了!”郑傲雪倒大方“我只是想告诉她,别缠着我们家阿风,只要她不再作怪,我就不再找她麻烦。”

“嘿!”众人齐笑“这种事夏小姐说了可不算,你该回去跟你们家那个什么阿风讨论才对!“

“那要他肯见我才行呀!”众人反成了郑傲雪诉苦的对象,她气呼呼地抱怨“刚刚我又回去找他,他关紧大门不让我进去,打他电话也不接!”

“哈哈哈!”众人笑起来“所以你就跑到这里来?”

“你们还笑!”面对落井下石的众人,郑傲雪把泪如泉涌的眼睛抹了又抹,就连防水睫毛膏也被她抹成漆黑一片,远看赛过猫熊。

“郑小姐,”夏绿不忍她如此丢脸,细声安慰“我跟秦风我们有两个多月都没见了,你找我,也没有用。”

哼,那家伙,还口口声声说要跟自己同居,可是一点坚毅不拔的耐心也没有,被赶了一次,就没再登门,跟连续剧里冒着雷雨赖在女主角楼下淋到生肺病的男主角,差距也太大了吧!

“有用!有用的!只要你帮我打电话给他,他一定会接!”郑傲雪慷慨地递过手机“帮我打给他,现在就打,好不好?”

看她这副可怜到家的模样,居然央求起地这个情敌来,夏绿不由倒抽冷气。爱上秦风的女人都这么悲惨吗?有朝一日被他厌弃,比街头卑躬屈膝的乞丐还可怜不,据说乞丐还有当上百万富翁的呢,而爱上秦风,就秦风,就像非洲的难民,贫瘠到只剩饿骨。她不要不要重蹈覆辙!

“夏小姐,不要理她,我们叫警卫帮你把这个女人赶出去!”众人提议。

“不不,”郑傲雪苦苦衷求,就差五体投地“夏小姐,求你求你”刚刚兴师问罪的人,现在倒成了天涯沦落人,剧情急转直下,而门口另一人的出现,使整出戏高潮迭起。

“你不用逼她,我人在这里,你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来人厉声喝道。

“风?”郑傲雪揉揉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视觉。

夏绿听到这个名字掌心不经意地一滑,整叠稿子翻然落地。一个修长优雅的人影踱到她面前,逐一替她把满地雪白的纸张拾起。

“见到我这么激动?”声音由严厉变为舒缓,像变幻的风。

夏绿扭过头去,不看他,也不答他,旁边的郑傲雪倒及时地填补了这窒息的空白。

“风,是我错了,求你,不要怪我,求你”郑影后换了妩媚可怜的声调,非常苦情地哀求眼前的男人。

“你不论做什么都与我无关!”秦风冷冷回答“但是,如果你敢到这里闹事,不要怪我把上次那叠东西曝光!”

世上居然有这种寡廉鲜耻的女人!平时到处散布跟他有嗳昧关系的流言、买通他的管家爬上他的床、在枕头下压着她的o照诱他吐血这一连串恶行也就罢了,今天居然就算是性格温和的谦谦君子也不能容忍这么多,何况他一向承认自己是个暴躁的男人。

“风,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你不要赶我!”郑傲雪找死地撒娇。

“我一向不打女人,你最好松手,”秦风淡淡拂掉她的手腕,如同拂掉一粒傲尘“否则,这个圈子,你也不用再待了。”

“你”郑傲雪没料到使尽美人计也无济于事,当众丢了脸不算,甚至连饭碗也被他威胁,她最恨别人威胁她的饭碗!于是抛开温柔,凶相毕露“秦风!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初不过是个鱼腥味洗不净的臭渔民,靠当小白脸混到今天,-什么?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的电影一败涂地、从此翻不了身?”

“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秦风波澜不惊,连正眼也不看她“现在,你可以滚了吧?”

“你”郑傲雪七窍生烟,抓到一把椅子向秦风方向砸去,哭喊道:“我诅咒你!诅咒你跟这个小婊子没有好结果!”

小婊子当然指的是夏绿。郑傲雪转身逼视夏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看到了吧,我的今天,就是你将来的下场!秦风玩腻的女人都很悲惨,你等着吧!”

说着,不再哭闹,她昂首挺胸跨出电台大门。

秦风笑笑,继而压下嘲讽的神情,凝望着夏绿,一指轻轻托起粉腮,浓浓地低语:“绿绿你瘦了好多。”

“啪!”没料到,一个巴掌忽然甩到他的脸上。

夏绿揉揉自己因为打人反而弄痛的手腕。

“绿绿”

“你这个玩弄女性的人渣!”夏绿咬着下唇,扭头便走。

秦风摸摸被打红的脸颊,微笑轻啧“还真痛!喂,绿绿,绿绿等等我!”俊美的身影紧随正在气头上的佳人,一并去了。

他走后,几个安静了好久的主持人连同打杂小妹才清醒过来,一阵狂迷的尖叫声顿时响起。“哇!他就是秦风吗?真是那个秦风吗?我要找他要签名!”

录音师追了出来“于小姐,节目还要不要做?这张cd里面的歌我都快放光了,你想让台长炒我鱿鱼是不是欧小姐,你的节目马上要开始,你去哪里呀?喂”

夜色薄凉,已经是秋天了,而夏绿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窒热。

她空着手急急地走,皮包由于刚才一时气愤,落在录音间,鞋跟敲着路灯照耀的地面,似银钉印下一串忿忿的响亮。而这尖细的声音里,又有一个从容的步子,形成重低音一路跟随。

“你给我站住!”夏绿忍受不了,止步怒喝“否则我喊非礼,叫人把你抓起来!”

然而秦风没有被吓倒,仍是一脸痞相,胆大妄为地拉住她的手甩呀甩。“喊吧,喊吧,我允许。不过建议你不要喊非礼,现在的人都不爱管闲事,不会理你,要喊就喊‘着火了’,保证周围的人全部出动。”

“你”她企图扯回自己的手,却无能为力。于是脚尖一翘,狠狠踢了那家伙一记。

“唉哟——”秦风伸出一只手揉揉膝盖“才打了我,还没抗议,又踢我!我太可怜了!”他另一只手仍拉着夏绿,不放。

“你还敢抗议!”夏绿杏眼圆睁“你这个欺负女人的暴力分子,没把你送到警局已经算便宜你了!”

“暴力分子?”他显然不太理解这个名词。

“你打女人,还敢不承认自己暴力?”

“我打女人?”他像听到了天下奇闻“我打了哪个?”

“郑傲雪!”夏绿高呼“她的脸差点就给你打到要去整容了!”

“嘿,”这家伙,居然笑了“她这样告诉你的!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如果我说我没打她。是她自己撞伤的,你信我还是信她?”

“信你这个骗子才是见鬼!”夏绿再次企图挣出他的魔爪,再次无济于事。

“走!苞我走!”秦风忽然肃穆起来,拖着她往回走“跟我去个地方,如果你看了那里还相信受害者是她,我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当秦风家的厅门被推开时,夏绿以为自己来到了外太空。昔日秦风那华美整洁的客厅,已成一片狼籍。沙发不知被什么动物的利爪撕裂至露出棉花、墙上超现实主义画作被割成缤纷的碎片、歪了的钢琴连琴键也掉落、桌子椅子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

“这是怎么一回事?地球快毁灭了吗?”夏绿想到科幻恐怖片。

“那位据说被我打得很惨的郑小姐的杰作,”秦风挪过一张椅子,杂耍般坐在扶手上,东摇西晃“真不知道是她惨还是我的房子惨!”

“可是”夏绿仍不认输“一定是你始乱终弃,惹怒了她!”

“我始乱终弃?”秦风再次哭笑不得,拎起一块已经沦为布条的窗帘,朝着夏绿的脸抖了抖“凭她这种个性,如果我真的敢对她始乱终弃,恐怕早就连骨灰都不剩了,还有命站在这里跟你讲话?”

“可是她头发乱了,衣领破了,丝袜裂了,脸颊肿了,彩妆糊了”

“那还不容易!”秦风一笑,跳起身子,举起一把椅子,使尽全身气力朝钢琴砸去。“砰砰砰”的狂乱中,他也头发乱了、衣领裂了额角被椅背不期的一撞,也肿了。“看清楚了吧?她的惨相就是这样来的,如果你不信,可以亲自试试。”扔了椅子,他一边喘息,一边眨着调皮的眼。

夏绿嘟嘴道:“反正谁是谁非都是你们两个的私事,很晚了,我要回家。”

原以为他又要强留自己,没想到这次他却不再横加阻拦,只是彬彬有礼地开了门。“好,我送你。”

夏绿有些疑惑,不知为何今晚这家伙没有死缠烂打,还主动为自己开门。刚才,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该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不要再次沦为这家伙的宵夜。走至车库,她顿时恍然大悟,朝一辆破破烂烂的机车飞奔过去。

“华生——”看到昔日搭档死而复生,夏绿差点喜极而泣。

原来,这家伙引她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看到“华生”

“绿儿,笑一个!”秦风诱哄她。

她不明其意,但看在摩托车的分上,就对他笑了一个。

“答应搬过来了!”那家伙兴高采烈地扑到她身边,趁她不备,偷袭一个重重的吻“你笑了就说明你答应搬过来了!”

“我哪有说过”夏绿莫名其妙,大声反驳。

“现在说了,也算!”秦风天真地自说自话。

正想再赏一个巴掌,打醒这个不清楚的家伙,她摸着摩托车的手忽然愣住。不,这不是她的“华生”曾经,一时童心大发,她曾央人在摩托身上刻了它的英文名,但这光滑的边缘告诉她,这不是她昔日的那辆,只不过,长得很像,如同双胞胎,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它模仿“华生”的陈旧,仿得一模一样。

那家伙从哪里找来这充数的滥竽?

“高兴吧?”秦风拍着摩托车,自豪地夸口“我可是求车行的师傅求到几乎要下跪,他才肯救‘华生’的喔,好险只是伤了车头,否则可怜的‘华生’早就一命呜呼了”

夏绿看着这手舞足蹈的家伙,本想揭穿他的心霎时平复,暖融融的感觉升腾起来,像雪地中的炭,艳红地照映她的身体——那一直以来,茕茕孓立、形影相吊的身体。

“你的房子都被砸烂了,哪有我住的地方。”她小声答道。

一向机智的秦风这次却没有体会她的语意,形如白痴几分钟后,当他反应过来,便是“哟呵”一声的大大跳跃,还有满眼的不可置信。“就是说,你答应搬过来了?不慌,不慌,本巨星岂会在意损失一个客厅?二楼七八间总统套房住你选择,当然,最最设备齐全的当数走廊最左边的那一间,有豪华浴室,有豪华大床,还有一个配备优良的超级俊男!”

她情不自禁地一笑,不自觉地承受了他移近的狂浪拥抱和吻

然而不安仍是存在的。郑傲雪的诅咒还在她的脑子中盘旋——

看到了吧,我的今天,就是你将来的下场!秦风玩腻的女人都很悲惨!你等着吧!

谁是谁非,她已顾不得多想,就好好享受今晚吧,虽然,她不知这样的温柔能够享受多久。

女巫的诅咒似乎很灵验。

同居已有半年多,但她不知道自己算他的什么人,女友?情人?还是泄欲的玩具?

他从来没有向她求过婚,也不对外宣布两人的关系。他在片场,她不能去探班;她在电台,他也没像其他人的男友那样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们只是偶尔携手散步街头,若碰到熟人,他会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甩开,佯装她是一个不相关的路人,而她也知趣,只静静地立在橱窗边观赏商品,等他同友人寒喧完毕。虽然事后,他又会恢复嘻笑,对她百般讨好,但,心中的缺失补不上。

她不怪他,谁让自己仅仅半年,就离不开他柔情的包围?早就知道他是这么一个浪荡子,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暴露太多的隐私,还是情愿陷进去,怪谁?

有时候,她想象自己也是一个思想解放的大玩家,把这一切看作一场游戏,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在他之前潇洒地说“拜拜”把他气个牛死;有时候,她又猜测他做的每件事都是为自己着想,毕竟,记者是很烦的,他护着她,为她编织安全的巢穴,总有一天,他的江山稳定了,会把她介绍给全世界这些想法让她自娱自乐,让她能够坚持下去,做他听话乖巧的“室友”

秦风的新电影并不叫好,观众说看不懂,评论家说他江郎才尽,在亚太地区公演一轮,连大半成本都没收回。有人劝他退休从商,有人劝他改拍三级片。惟一让夏绿不解的是,他竟没有拍阿虹的故事,她知道如果拍了,一切都会好很多。也许。他对初恋情人仍有情愫,想把对方当作永远的秘密珍藏在心底

夏绿的心头微颤,有什么东西一点又一点沉下去,像灰色的天。她希望自己猜错了,又希望自己猜对了。猜错,她就可以快乐一点;猜对,却又说明秦风是个正直的人,矛盾左右着她,她这段时间坐立难安。

突然深秋的冷雨洒下来,袭击着夏绿,害她迅速往一间百货公司逃窜。

今天,她休假,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票主持人的纠缠,本想跟秦风好好浪漫度个周末,没想到他托辞筹备新电影,溜的不见人影。她只好一个人打发无聊时间一个人,又是一个人。

“好漂亮的伞!”原打算避避雨就走人的夏绿,忽然被一把把浅红粉紫淡黄的阳伞吸引,禁不住色彩的诱惑,朝那个专柜走去。

此时,一对情侣也正在选焙,女的已挑定一种有纱滚边的款式,只是决定不了要哪种颜色,她一边询问男友的章见,一边听着专柜小姐的介绍,缤纷如花的伞,在她面前开了一朵又一朵。

夏绿随意拣过一把撑开观赏,而女子清甜的声音不经意传入她的耳膜——

“我觉得还是粉色的比较好。较配女主角可爱的性格,阿康哥哥你说是不是!”声音里有一丝撒娇的意味,男人们听了会很受用的那种,清纯中带着性感。

伞花转个圈,夏绿可以看到那女子的脸,嗯,跟她的声音很相配,天使似的甜美,只见她仰头带笑,讨好地看着男友,眼波流动,溢出明显的爱意。

“不过粉色会不会太俗气?”声音继续“好怕观众会不接受喔,浅紫会不会比较受欢迎?如果考虑到拍摄效果的话,淡黄应该较为抢眼吧?”

只听男子轻笑“你做主,我没意见。”

转着的伞花骤然停了,夏绿怔愣地僵立着,过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把伞移开一寸,再移开一寸终于,那个轻笑的男人完全映入她的眼帘。

她猜得没错,那撩人的笑声,这世间恐怕只为一人独有——秦风,她的秦风,对她说要在片场忙得很晚的泰风,此刻,正陪着另一个有着天使面孔的女孩,在、挑、伞。

他从不陪自己逛百货公司,这段时间,由于新电影票房的不理想,他也很少对着她笑,有时,还心烦的不理她。她告诉自己,在他创作的瓶颈期,自己应该宽容忍让,过去了,也就顺了。但她错得离谱,原来他还是可以笑的,只不过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另外的女人。

“讨厌啦,我还是觉得不满意!”享受着秦风笑容的女孩跺了跺脚,对专柜小姐嚷“还有没有别的颜色?就这些吗?”

“有的,有的,还有一种蓝色的,我找找。”专柜小姐忙了一阵,却没找到,一抬眼,发现夏绿手中的那把正是她的目标,赶紧绕过来,一声不吭便将伞从夏绿手中夺去。她知道,刚才的那位小姐是有心要买的,而面前的这位,看样子就只是随便逛逛而已,为了一个随便逛逛的客人而耽误一桩眼看就要成功的生意,谁也没有这么笨。她甚至懒得用“对不起”一类的客气话跟这人-嗦。

夏绿没想到,只是看一把伞也会遭到不同的待遇。她就这样卑微?男朋友不陪自己、不对着自己笑也就罢了,连一个小小的百货公司的专柜小姐也对她视而不见!

对面的秦风正好看到这一幕,略微皱了皱唇,算是打抱不平,担当他看清这位被欺负的客人时,笑容僵在他脸上。那四目交会的一刹那,不止笑容,似乎空气也停止流动。

风,过来,到我身边来

只要他当众牵着她的手,告诉这天使般的女孩和这大小眼的专柜小姐,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她就不会生气,也不会流泪。

但他没有过来,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插进口袋里,目光游移,当她不存在。

“阿康哥哥,外面好像下雨了,我们再买把雨伞好不好”夏绿轻轻捂柱耳朵,不听后面的对话,不听他的回答,她默默退出专柜,退出百货公司,退到雨中。

“阿康哥哥”好亲密的称呼,那女孩何以能够唤他的本名?何以有这样无法无天的权利,就连自己,也只能随着公众叫他“阿风”而已。

夏绿裹着一身冷冷的雨珠,回到那幢同居的宅子,呆呆躺到床上。好困她湿浓浓的闭上眼睛,像生了重病一般沉沉睡去。

醒来时,她知道他回来了。

床头坐着的人影点着一根橘红的烟,烟的光像一颗孤寂的寒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她感到有点不对,舒服了很多,摸摸身子,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帮她换上了干爽的睡衣。

“下回淋湿了记得要换衣服再睡,懂不懂?”秦风明白她已经醒了,挨过来,轻轻抚她的发。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四周极其窒闷,她一向在感情上不是主动的人,从前,总是他扮成小丑,逗她开心,现在,他沉默了,气氛就再也活泼不起来。

“明妍是阿虹的妹妹。”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扔过来一句“我们今天买的,是下部电影里需要的道具。明妍是编剧,她想先买一把来试试效果。”

她隔了好久才想起,原来,那个天使就是近些日子电影圈里风头正健的才女,邱明妍。据说她虽然年轻,但人缘极广,才气极高,不少公司抢拍她的剧本。她竟是阿虹的妹妹?没想到,那个卖鱼妹阿虹竟有这样不同凡响的妹妹。难怪她叫他“阿康哥哥”她有特权,为什么不叫?

“因为她是阿虹的妹妹,刚进这个圈子,所以我得照顾照顾她。绿,你没有生气吧?”

是呵,她是阿虹的妹妹,是一个可以帮助他事业的才女,所以他得照顾她。但她呢?谁又来照顾她呢?

夏绿坐起来,打开柜子,扯出自己的衣服。

“你要干什么?”秦风一惊,冲上去抢过她的衣服,砰然关上柜子的门。

“换衣服去电台上班。”她淡而平静地回答。

“呵,”他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

以为她要出走吗?所以这样紧张?这样的紧张若是从前,若是换了别的女孩,看了之后一定会欣喜不已吧。但,她没有感到快乐,心中的不安和抑郁太多,一点点的安慰填补不了。

“我上班去了。”推开他的手,正欲转身。谁料,他一个猛拉,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炽热的吻如雨点烙上她的脸、她的唇、她的颈

“绿,不要走,今晚陪我,陪我”他呢喃着,伸手解开她睡衣的扣子。

“我得去上班了。”她机械地重复。

“不准去!不准!”他嘶吼起来“除非我确定你没有在生气。”

揉捏挑一退,唇舌掠夺她口中的贝肉,吮吸辗转。他们已经好久没这样亲热了,受够了寂寞的夏绿无力抵挡这样的拨弄,不禁娇喘微微。

这晚,她没有去电台,屈服于他的包围。

这晚,他特别投入,像是要倾其所有,挽回她的心。

“绿,你要相信我,信我,信我”低嗄的耳语在她耳边不断轻缠。

“喂喂喂,发什么呆呀?”夏绿从沉思中回神,看到于主持人一只戴着时尚手链的玉腕在她眼前晃荡。

“没什么,大概昨晚没有睡好。”应付地笑笑,轻撩颊边的乱发,露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喂喂喂,”于主持人拍着她的肩,暧昧的眨眼“最近你好像气色不太好喔,是不是过于‘劳累’?”

“啊?”夏绿不明其意“没什么啦,一向都是这样的,我都习惯了,你们的稿子还应付得来。”

“你在装蒜对不对?”于主持人眼中泛起亮笑“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这么熟了,偶尔互相探讨一下这种事可以增长技能嘛。你也不要太在意了,男人都这样不知足的,像我家那位还不是每晚都缠着我,要不要我介绍个秘方帮你补一下?”

“啊?”夏绿对她的话语恍然大悟,不觉满脸通红“我我哪有”

“喂喂喂,”她的肩膀继续惨遭拍打“你家的那位还是不是上次让全电台惊艳的那位?”

“唔。”夏绿不置可否。她家那位一向不愿让外人窥探到两人的关系,但上次在电台他又把好感表现得那么明了,大概,男人吃饭之前和吃饱之后心情是不会一样的吧。

“哇,好厉害!都大半年了,你们还没分呀?”于主持人赞叹“听说你家那位是电影圈子里的人,这种人都不太有定性喔,能跟你坚持这么久,可见我们夏小姐魅力无穷。”

“电影圈子里的人也迟早要成家的啊。”夏绿倒不同意用有色眼光看他们。

“这种话虽然也没错,可是”于主持人一副很会分析的模样“毕竟他们的工作圈子太复杂,遇到漂亮对象的机会也多,不说合作的明星,现在就连一些女编剧、女影迷也长得很正点喔!不像我们,一个小小的播音室,可以把我们困一辈于,没有太多择偶的余地,只好随便抓个就近的喽!况且他们演戏的,演来演去,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哪里还分得清戏里戏外?”

夏绿默不作声。心像松动的石,在悬崖的边上摇了摇。

“于小姐,于小姐!”播音室里传出暴躁的叫声“你又逛到哪里去了!便告就剩一支了,还不快点过来!”

“我哪有乱逛!”于主持人正聊在兴头上,忽然被打断,十分气恼,翻翻白眼,掀过稿子甩了甩,跺着脚走进去。

与她擦身而过酌欧小姐莫名其妙撞到了肩头,诧异地询问夏绿“她怎么了?又欺负你了?”

“没有。”夏绿笑笑。

“我都明白,一看你苍白的脸色就清楚了,你用不着帮她掩盖恶行!”欧小姐义愤填膺“虽然你进电台的时候的确是动用了些关系,可是你的实力这些日子也是有目共睹的,用不着怕她说的风凉话!”

“什么关系?什么风凉话?”夏绿奇怪。

“就是你让秦先生拜托台长让你进电台这件事啊,”直来直去的欧小姐不打自招“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是大家又都好佩服你的实力喔,都说台长开了那么多次后门就这次开得最对!”

“你是说我能够进电台都是因为秦风去求了台长?”她的脑子忽然袭来一阵空白,让人不能思考。

“当然了,听说他们两个是高尔夫球友,私下交情很不错,秦先生常常会送红酒过来喔,唔好像为了你的事,秦先生还替台长搞到了一批绝版的影牒,你也知道的啦,我们台长是个超级影迷”欧小姐滔滔不绝的嘴渐渐感到气氛不对,戛然而止“怎么你不知道这些?”

她哪里会知道这些!原以为自己考进电台完全是凭着实力,还沾沾自喜一段时间,没想到就连这么一份受苦受累的小小职位也是他求来的。自己就真的这么没用吗?昔日那个持才自傲的夏绿呢?那个独立坚强的夏绿呢?仅仅一年她就完全成了他的俘虏,成了他的禁脔,完全没有了本来的影子!

也许在别的女人眼中,得到这样一个神话广大的男人,在背地里悄悄替自己打理好一切,全然用不着操心,这是一种天大的幸福吧?但她不是别人,她是夏绿,如果依赖男人是她的理想,那么早八辈子她就听从家里的安排,移民、嫁人了,还用得着在这孤独的地方苦熬这么久吗?不!这一切,绝非她所愿i

她要找他理论清楚,这些日子,她做他背后的女人,过于卑躬屈膝了,就算他对世人否认它的存在也无所谓,只要他不干涉她的生活就好!今晚,一定要说个明白,她要做回从前的她。否则如果有一天,她失去了他,那么,等待她的将是一无所有

客厅的灯关着。

她已经回来得够晚了,没想到,他更过分。

夏绿把皮包甩到沙发上,踢掉累人的高跟鞋,决定先去冲个澡再说吧。

“阿康哥哥”

拾阶而上时,发现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缝里露出一道红暖的光,熟悉的吴侬软语随风飘了出来。

夏绿浑身一颤,霎时呆立在楼梯上。

邱明妍,如果她没有记错,那应该是邱明妍的动人嗓音。

“阿康哥哥,说定了喔,不仅这一部,下部,还有下下部,你都要把剧本包给我写还有,记得明天介绍郑导演给我认识,来,我们来打勾勾!”

她鼓足勇气,将门缝无声地推开、再推开,只见那个如天使般甜美的女孩正勾着秦风的脖子,满脸挑逗意味,撒娇不断。而秦风没有拒绝她,左手握着一杯酒,右手轻轻环着她的腰,嘴角带着一抹迷死人的微笑。

他就这样,在午夜时分,在本属于他俩的卧室里,勾搭着另一个女人。

模糊的眼泪顿时蓄满夏绿的眼,她狠狠的踢开房门,让这对柔情蜜意的男女完全现形,也让他们愕然地回头。

“绿”

她听到身后的秦风飞奔过来追逐着她,步子急而沉,但她比他奔得更快,直到庭院里,才被他强而有力的胳膊死命拖住。

“你答应过要信我的!你答应过的!”他声嘶力竭。

“我答应相信你,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搂着别的女人!”夏绿探吸一口气,转身逼视他,目光闪亮如暗夜里的猫。

“明妍她我们真的没什么,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她为了生存?有时会使一些小手段小花招,但我看得很明白,不会真的跟她怎样的,这其实是很普通的一件事”

普通?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搂搂抱抱,还说是为了生存,还说是很普通的事?呵,她真是落伍了,跟不上这种新潮的想法,也适应不了这复杂的圈子,也许于小姐说得对,他们演戏的真真假假,又有谁分得清?不如趁这次的争吵,两人顺便分手吧,免得将来再跑出什么张小姐、王小姐、李小姐,她更加吃不消。

“绿,绿绿,”秦风见她沉默,借机发出诱惑的微笑,展开巨大的怀抱“来,听话,我们回家,我马上把她打发走,马上,好不好?这里好冷喔,当心你漂亮的小脚被冻僵喔!”

不,她不能过去,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如果受了这魔鬼般笑脸的引诱,她会万劫不复,永不翻身!她,不能过去。

“你走开——”顺手拾起地上一块石头,朝他逼近的脑袋砸去,同时,快步跑开。

要做就做得绝一点,狠一点,即使让他憎恨自己也是好的,否则,她不知怎样才能摆脱这个既无耻又让她爱入骨髓的男人。

跑过街角的时候,她回眸看到秦风蹲在地上,捂着前额,像是受了很重的伤。好想奔回去拥住他,查看他的伤势,但她不能再回头,只、能、往、前、跑!

那晚,身无分文且没穿鞋的她,哪里也去不了。在社区的小鲍园游游荡荡了一夜。赤o的脚被沙石划开斑斑的血口,秋夜的寒凉果然如秦风所说,要把她受伤的足冻断了。但她并不感到痛,就当是赎罪吧!赎她伤了他的罪。

水凉的夜色侵袭而下,星空却是那样寂静而高远,她仰望点点的星光,不知自己该去哪儿,今后,该怎么办?远在澳洲的家人是指望不了的;电台的工作,她也无心再继续;至于他——她的恋人,她这段时间所有精神的寄托又被打跑了,断了,永别了。

夏绿第一次感到世界是如此的绝望。

好不容易待到天明,她绕回宅子,躲在一旁等了好久,才看到秦风由邱明妍扶着,从门里走出来。他的头上缠着纱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两人上了汽车扬尘而去。夏绿从花盆底寻出备用钥匙,简简单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个本就不该属于她的家。

后来,她在一位同学的帮助下,申请到美国一所大学传媒硕士的奖学金,便飞往海洋彼岸。

后来,某个夏天,她前往加拿大度假,在报纸上看到秦风的照片,人们说他现在是国际级大导演,如日中天。人们还说,他的女友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始终没有结婚的打算。

再后来,她的头发留得很长了,直到腰间,只是掉了不少,显得有些稀稀落落,但她仍是执意地留着,像是在信守往日的一个承诺。

“把头发留长吧,为我。”秦风曾说。

“绿儿,听说你回来了?有空回个电,一起喝茶。”

“夏小姐,这次的广告主角选定了没有?总公司又在催了,赶快喔!”

“绿,我今天下午的班机,你不用来机场,我直接过去你那边,明天一起吃晚饭,记得穿上次在纽约买的那款藕色小礼服给我欣赏喔”

答录机的留言一通又一通,有昔日报社、电台的故友,有她现在广告公司的同事,还有那个人。夏绿叹一口气——才回来没多长时间,她任“美杜莎”广告总监、荣归故里的事就传遍了,这些人,也不知从哪里挖出了她寓所的电话号码,有时半夜还打来,害她不得好眠——怎么能叫人不叹气?

这座城市没有变,但镜子里的人却老了许多,染了霜似的,虽然,没隔多少年。

她瞪了瞪呆立在门口长手长脚的傻瓜,不耐烦地喝道:“进来呀慢着,先换上那双拖鞋!”

“哦。”秦风乖乖穿上圆头拖鞋,坐到墙角的沙发上,眼睛却充满好奇,对着这寓所上下打量。

这真是秦风吗?真是昔日那个把她迷得神魂颠倒、风流潇洒的秦风吗?如果是真的,那么当年她一定是脑子烧坏、眼睛失明、耳朵失聪误把垃圾当宝贝!再或者,眼前的此人是个长相酷似的冒牌货!唔也不晓得秦风有没有孪生兄弟?不过,她夏绿是个有信誉的人,既然答应了要收留这垃圾,即使前途万分凶险,也只有咬紧牙关、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先去洗个澡,然后我带你去剪头发”夏绿抓过他那只土土的行李袋,东翻西找,竟发现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见鬼!那个姓陈的律师和姓王的医生也太坑人了吧,见他傻了,就这般虐待他!亏他们刚刚还在高唱人道主义,真想一脚踏那两个人进大西洋!“顺便,再帮你买几件可以见人的衣服。”

“哦。”秦风还是憨憨的腔调,被赶进浴室没多久,又探出脑袋,犹犹豫豫地喊“绿绿”

“闭嘴!”夏绿勃然大怒“不许叫我绿绿!”他怪模怪样的嗓音听起来像在呼唤一头驴。

“他们都这样叫你啊,”秦风居然辩驳“那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夏小姐。”

“哦,知道了。呃绿绿,我不会开浴室的水龙头。”

“你”夏绿气得翻白眼,这白痴教不会呀!不过-既然人家现在是白痴,她大人有大量,就暂且原谅一回。一推秦风的背,将毛巾甩到他身上,没好气地坐到浴白边,耐住性子教他“看着,这个尖尖的、亮闪闪的东西,你只要把它抬起来,水就自动哗哗哗地流出来了,压下去,水花就不见了如果太冷或者太热,告诉我,我帮你调。”

“好玩,”他如孩子般把水龙头抬高压低几十遍,玩得不亦乐乎,满脸笑嘻嘻。

夏绿看他自得其乐,也懒得打扰他,正想回书房把那个广告的企划案再理清楚,谁知他又在身后鬼叫“绿绿,好烫!”

深吸一口气,她硬着嗓子说:“知道了,我来帮你调水温。”

一进浴室,她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几年前的悲剧再度上演——这家伙,一丝不挂,面无羞色,站、在、她、面、前!虽说她对这副身体早就熟门熟路,但久不碰面,毕竟有些紧张,苍白的脸颊瞬间转红。低着头,以光速把水温调低,再转身冲出这恐怖的堡垒。

“绿绿!”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把从身后抓住她。

“你想干什么!!!”夏绿抄起门边的扫帚回头还击。哼,他还当她是当年容易骗到手的无知纯情少女?堂堂“美杜莎”总监可没那么好欺负。

“狼?在哪里?”他也四顾张望,抄起另一把扫帚,准备与夏绿同仇敌忾。

老天爷!真是输给他了!夏绿只得丢开扫帚,确定他并无歹意,没好气地问:“你抓住我干什么?”

“哦,”他也学着丢开扫帚“我想求绿绿帮我搓背。”

“搓背?”夏绿尖叫起来。他居然叫她干这种无耻的事!

“是啊,搓背,”他生怕别人听不懂。拿起毛巾左右示范“就是这个样子我总是搓不干净。陈律师和王医生说我一定要洗干净,否则绿绿会不喜欢。”

又是那两个姓王的和姓陈的放的狗屁!夏绿横一眼他,看他惨兮兮的模样,对此类诚挚的请求实在不好露思拒绝。再加上他、他、他这样赤oo地任由全身肌肉随着示范动作上上下下,真叫人流鼻血!算了,再做一次好事,就当妈妈帮儿子洗澡!

“你先拿毛巾围住你的腰,”她避开眼睛“否则免谈。”

“好耶!”他果然很听话地裹住必键部位,乖乖坐定浴白里。然后,很多嘴地加以批评——

“绿绿,你搓得好舒服喔,以后天天帮我搓,好不好?”

“咦?绿绿,你的脸好红,为什么?是不是这里面太热了?你也可以脱掉衣服呀真的,脱掉衣服真的会凉快好多”

夏绿恨不得拿毛巾勒死他!但,面对这样一个没有脑袋的家伙,她又有什么办法呢?真担上谋杀的罪名可亏大了,本来,她遵照古人百忍成钢的经验,以为只要不吭声就可以从黑夜熬到黎明,岂料,几个小时后发生的三件事,让她想跟全世界同归于尽。

第一件,剪头发。

“夏小姐,这是你男朋友?长得好像电影明星喔!”发型师对这位刚从海外归来的气质美人颇有好感,爱屋及乌,对她身边的男人也竖起了大拇指。

“阿明先生,你搞错了,他是我弟弟啦。”夏绿一口否认。

“咦,绿绿,他没有搞错呀,我明明是你男朋友,”秦风居然听得懂别人的谈话,举手抗议“陈律师和王医生都说我是你男朋友。”

“不要理他,”夏绿对着发型师指指自己的脑袋,口气神秘地解释“我这个弟弟,这里有毛病。”

“喔!”发型肺顿时显露万分理解的表情“难怪!”继而好言好语地拍拍那傻瓜的头颅。“小弟弟,想理个什么样子的发型?大哥哥一定帮你剪得美美的。”

“不要叫我小弟!”秦风竟打掉别人善意的手“我比你大!”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人叫做小弟的确可怜,夏绿又决定饶他一回,挥手命令发型师。“开始剪吧,剪个好清洗的小平头。”

“不要——”秦风竟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捂住脑袋,杀猪般鬼嚎“我不要剪成小平头!”

发型师拿着剪刀,左右为难,瞄一眼夏绿“这这该怎么办?”

“不剪成小平头你想变什么?”夏绿打掉他护卫的手,拎起他的乱发啧啧出声“你以为现在还用扮酷吗?本小姐最近接了大案子,天天都要忙得七窍生烟,你以为我有多少时间跟你在浴室里耗?”

“不剪!不剪!”秦风死不悔改,手指旁边一本杂志上英俊的人物“为什么他可以留,我不可以?”

“人家是明星,昔日然可以,你是什么”夏绿正打算拿起杂志,耳提面命一番,冲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

“咦?”秦风端详杂志封面上对着自己微笑的帅哥,疑惑地自言自语“他长得跟我好像,名字也一样,他叫秦风,我也叫秦风咦,绿绿,这不就是我吗?”

夏绿满脸颓败,为了防止进一步丢脸,结果,他们什么也没剪成就夺门而逃。

第二件,买衣服。

“这一款男士休闲服是这季最受欢迎的,小姐,你觉得怎样!”精品屋的店员高高举起手中衣衫,不问秦风,倒朝着夏绿微笑。她们很清楚,在买衣服这种事情上,一向是女人说了算。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位男士并不像其他客人,乖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去翻杂志或打电话,他,居然多嘴地发表起聒噪的言论“我不喜欢这件衣服。”

“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吗?”店员循到声音的来源,十分诧异。

“我要穿绿绿穿的那种衣服。”秦风指了指夏绿的上衣,坚定有力地说。

“啊?”店员脑子转了半天,终于领悟“你是说你要跟这位小姐穿情侣装?”

“情侣装?”靠在一旁出神的夏绿差点跳起来“谁、谁要跟他穿那种怪东西!”

“你啊!”秦风很友好地上前攀着夏绿的肩“绿绿,我们是情侣,应该穿得一模一样人家才晓得。”

“做自日梦!”夏绿打掉他的手。这家伙,到哪里都大声喧哗两人八百年前就烟消云散了的那段关系、玷圬她纯洁的玉女形象,他他他到底居心何在?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而且,我也没有在做梦喔!”秦风瞧瞧窗外的天色,摸摸自己的额头,一本正经地向她报告。

周围一群店员不知这家伙脑子有毛病,还当他生性幽默,全都投来善意的笑容,一直笑到胃痛。

为了挽救这些年轻小姐的生命,不让她们笑死,结果,他们什么也没买成,就从后门溜之大吉。

第三件,睡觉。

这天晚上喱不,应该说是第二天的凌晨,夏绿在忙得全身快散了的时候,正想上床安眠。忽然,天外亮起闪电,轰轰的雷,从远处传过来,看来,似乎有大雨即将倾盆。

“希望那家伙能老实一点,”夏绿边打呵欠边自言自语“不要学着三流剧情说什么怕打雷,钻到我被窝里才好。”

话音刚落,已有一长长的人影立在门边,手上抱着一个肥大的枕头。

“啊!”夏绿往后一缩,撞到后脑勺,以为自己三生有幸,撞到了鬼影。

“绿绿,好恐怖喔!”来者不是鬼,是那个比鬼还可怕的秦风。只听他大叫一声,就不请自来地钻进夏绿被窝,裹得密密实实,只剩呼吸的鼻,和一双贼溜溜的眼。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夏绿忍无可忍,这家伙,还敢喊什么“好恐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正是世界上最最恐怖的怪胎吗?

“房顶上有有人!”秦风牙关打颤,抱住夏绿的腰,悲哀地求救。

“哪会有人!”住了那么久,除了这只鬼,哪里还见过别人。

“真的,真的,绿绿,我没有说谎话!”秦风连声解释“我房间的天花板上咚咚咚的,很大声,肯定有人在上面走,会不会是强盗?”

强盗?嘿,说得没错,这年头强盗的确有很多,比如眼前就有一个!这个强行住进人家家里、还在三更半夜强行钻进人家被窝、搂住人家的腰大吃豆腐的强盗!

“绿绿,我可不可以跟你睡?”

看,这个强盗还要抢走她的好眠。

“啊——”一阵雷声击过,只见秦风完全贴上了她的身子“绿绿,就是他他又追到这边的天花板上来了!”

痛苦呵!此等三流剧情真让自己遇到了!夏绿吐出一口怨气,一把推开他,翻转身,熄灯,睡觉。

秦风以为得到上床的默许,顿时大喜,美美地挨着枕头;从背后紧搂夏绿的腰。不一会儿,打起了呼。可怜的夏绿,闭上眼睛好久都没能入眠。这家伙她该拿他如何是好?心烦意乱间伸了伸脚,却无意碰到他的脚。许多年都未曾触碰的温暖大足又回来了。那激起心头柔情蜜意的感觉,那在美国阴冷的冬天无法邂逅的温暖一切只是因为,这微微的一触。

大足像是了解她的心意,很自然地与她悄悄磨擦,与她重新黏在一起。

呵,算了,看在这一点点温暖的份上,就饶这家伙一夜,明一夜,明天,再跟他算账。

结果,夏绿没留意自己嘴角轻撩起一丝微笑,大雨淋漓时,她已安然入眠。

门铃的疾响惊醒了睡过头的两人。

夏绿一看表,弹跳起——下午两点?是不是表坏了?她夏绿,这些年来励精图治,每天早晨七点就起床用功,何曾有过如此不长进的懒惰?哼!都怪身边的这个家伙,昨日折腾她一整天,晚上还硬要把她当抱枕,存心想害她开创不良纪录!

此刻,这个不怕死的家伙,依然搂着她的腰,睡得香甜。夏绿一掌打掉他的爪子,打得他蹦起九十度,莫名其妙地直揉自己惺忪的眼睛。

“绿——”大门打开,穿着睡衣的夏绿顿时愣住,羞愧不已,仿佛被人捉奸在床。门口,站着那个人。

是的,这个人,这个叫做迈尔斯的人,是她在美国这些年来的密友。虽说,她一直以最大努力抵抗着这个男人的殷勤,也从未与之发生过什么越轨的关系,但广告公司所有的同事,以及研究所里全部的同学都一致认为,她跟他已是名副其实的未婚夫妻。

呃怎么交代呢?那一年,她从秦风家中仓皇而逃,无路可走的她正巧在街头遇到了迈尔斯。这迈尔斯,虽说取了个洋名,可却是道道地地的黄皮肤,因家族生意已移往海外,所以喜欢叫自己英文名。他是夏绿的同学,货真价实的同学——两人从八岁开始就凑巧同班,直至大学毕业。谁都知道,他苦恋她多年,每年耶诞节都要送来一盒巧克力。可惜,全世界所有巧克力的牌子都被他送光了,她仍然没有动心。后来,家里把他送到美国深造,送巧克力的活动也以失败告终。

多年以后的那天,两人在街头浪漫邂逅,迈尔斯听了夏绿凄苦的遭遇,觉得自己得到了美梦重温的天赐良机。于是,他见义勇为,帮助夏绿出了国,留了学,毕业后还不动声色地让她进了家族子公司,在自己手下当一各广告总监。万事俱备,只差夏绿点个头,他就可以把戒指套在她的手上,让她归自己所有了。

谁知——

“绿!他是谁?”迈尔斯瞄了一眼夏绿身后同样穿着睡衣的豪风,注意到两人是从同一间卧室走出来的。

“他是”夏绿只觉得百口难辩。虽然这是个人隐私,但眼前的迈尔斯既是她现任老板,也曾经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交代一下比较好。于是,她拉着这个盛怒的男人坐下,从头到尾,把自己被迫的窘境细细说明了一番。

迈尔斯看她惊慌,又听到她迫切的说明,以为她终于把自己当成未婚夫,惟恐自己多心生气,于是暗自欢喜,拿出宰相般的大度量,原谅了秦风的无知行为,甚至对他表示了同情。

“绿,”迈尔斯握住心上人的手,无限温柔地表白“你不生气吧?怪我太多心了不过,秦先生一个大男人,长期住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何况不久我们也要回美国结婚,还是找间精神病院让人照顾他比较好,你说呢?”

“精神病院”?夏绿从未想过这个名词,也没想到“回美国结婚”这类句子,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正处于无言的时刻,傻瓜拖着长长的睡衣踱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亲密交谈。

“绿绿,”秦风插嘴“我要看书。”

“啊?”夏绿失笑“你还懂看书?”

“我认得字的!”秦风急急告白“王医生说我的脑子要每天看一直书才可以。”

“好吧,”她指指书架“你自己抽本喜欢的,乖乖地坐到窗于边看,不要吵我跟这位先生讲话。”

“哦。”秦风果然听话,抽了一大本,两脚一缩,坐到阳光明媚的大椅子上。

“绿,如果你不认识人,我倒有几位可靠的朋友,他们可以帮秦先生找间设施比较好的精神病院。”迈尔斯坚持刚才的话题。

“让我再想想,毕竟他的律师和医生把他委托给我,而且,他的大部分财产又在我这里反正广告还没拍完,回美国还早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才下飞机,口渴了吧?”夏绿微笑着侧转身。

迈尔斯对她的闪烁其词无奈地耸耸肩,接过咖啡。“对了,你回来这么久了,那支广告的主角敲定了没有?”

“等老板你来了才敢做决定呀!我们挑了好几个人候选,可是都不太满意。唔这是我们公司第一次接拍公益广告,压力好大,一想到还要送到国际上参赛,我就怕。”拍拍故作惊吓的胸,活跃气氛。

“你也有怕的时候?”他宠溺地拍拍她“还不快去换衣服?我们约了‘残障人士协会’的吴理事下午见面,忘了?记得要穿我送你那件藕色小礼服喔!晚上我们一起去法国餐厅吃饭,点你喜欢的鹅肝酱”

“到餐厅吃饭是暴发户的行为!”忽然角落里传出一个憨憨的声音。

“呃?”两人莫名其妙地转视窗边的秦风。

只见,秦风举着书,两眼直盯盯,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他们刚刚从贫困阶级中解脱,即使之中有些人雇得起顶级厨师,但为了急着炫耀自己的财富,也情愿花高价钱去那些又贵又不知道是否可口的豪华餐厅摆阔,在那里,他们会遇见许多跟他们想法一样的熟人”

“他在说些什么!”迈尔斯显然有点恼火。

“怎样当个亿万富翁,第一四五页。”秦风笑呵呵地把书翻过来,让恼火的人看个仔细。

“他只是在念书,没有恶意的啦。”夏绿连忙打围场,心里却暗自好笑“对了,我的车有些问题,送去修了,要不要拨个电话叫部计程车?”

“不用!”迈尔斯拉正领带,声音中有些自得“他们在这边才帮我买了部最新款的宾士,正想载你兜兜风。”

“宾士是暴发户们最爱开的车。”秦风的声音再次自角落响起“因为它外型新颖,速度快,正好迎合了暴发户们炫耀外表和赶时间赚钱的需要。真正的贵族阶层通常选择半旧的雪佛莱,因为他们喜欢历史悠久的东西,而且毋需再抓紧时间赚钱”

“你这个弱智!胡说八道!”迈尔斯握紧拳,抑制住想打人的冲动。

“怎样当个亿万富翁,第一四七页。”秦风无视他的愤怒,笑得纯真可爱。

“念书、念书而已,”夏绿急忙抚慰迈尔斯“你就当是小孩子在胡闹嘛!他现在的智力就相当于一个小孩。我这就去换那件藕色的小礼服,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唉,”迈尔斯哀叹“我哪会跟这种人计较?不过,绿,今天晚上你是不是该打电话叫仆人来了?”

“仆人?”夏绿诧异。

“对啊,今天晚上我们要一起用餐,待会儿还要去酒店会见吴理事,你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怕?”

“啊?”夏绿摇头“不怕啊,我是打算带他跟我们一起去。”

“什么?”迈尔斯暴跳如雷“他一个弱智,你居然要带他去见吴理事?我们去的都是高级场所,他有礼服吗?”

对喔!昨天在秦风的胡闹之下,什么衣服也没买成,今天,叫他穿什么去见人?总不能就穿他那些绉绉的汗衫吧?

“可是可是”夏绿望望秦风,发现他也正好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这样吧,”迈尔斯宽宏大量地挥挥手“酒店对面正好有家麦当劳,就买份薯条让他在里面跟小朋友玩,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再去接他。”

夏绿只好点头答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坐立难安。一会儿扯扯身上单薄的小礼服,一会儿朝着吴理事僵硬的笑笑,大多时候,她把眼睛转向窗外,寻觅着麦当劳的方向。至于迈尔斯和吴理事到底谈了些什么,她恍恍惚惚,没能听清楚。她,像一个母亲,在担心着独自一人的孩子。

终于,她按撩不住,以上洗手间为由,悄悄溜到麦当劳,看看那个笨孩子有没有乖乖的听话。不看还好,这一看,险些吓得她灵魂出窍,转了一整圈,里里外外寻了一遍,竟没有找到本该等待的人影,那个笨孩子失踪了!

她的心像是顿时空了,脑子也全然停滞,不能思考。仿佛世界末日到来的恐惧袭击而来,笼罩她的全身,那一年,她走投无路时,也没有这样的恐惧。

“小姐,小姐,”急急抓住身旁一名服务生的手,惊惶失措地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米色休闲装的先生?留着长发头的,他先前坐在游乐区旁边”

“喔,那个帅哥呀!”服务生笑“我有印象,他好可爱喔,跟一群小孩子玩得好开心咦,奇怪了,刚才还在这里的,现在怎么不见了?”

问了好几个服务生,都是这样的回答。夏绿顾不得掉下能毁坏她彩妆的眼泪,奔出门外,匆忙寻遍附近的街区。

还是没有!那家伙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说失踪就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等下于抓到他-定要狠狠地扁他一顿才消气,可是,她还能找得到他吗?他会不会再一次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

夏绿靠在一堵墙边,脑子里满是电影里车毁人亡的镜头,不期手机铃声大响,惊得她把皮包掉落在地。

“绿,你跑到哪里去了?”机子里传出迈尔斯微愠的声音。

“我我”她发现自己丧失了语言功能,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刚刚酒店警卫说有个弱智在太门口吵着要找你,可能是秦先生,快过来吧。”

什么?那家伙居然干出这种丢脸的事!想见她哪用得着大吵大闹?夏绿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先前僵硬的心恢复了弹跳,而且跳得发狂。

飞快迈了步子往酒店走,在她看到秦风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子边玩一张报纸时,情绪骤然失控。

“你这个白痴!你这个白痴!”夏绿一边抹着眼沮,一边拿着皮包朝秦风身上砸去“你乱跑什么!不知道人家会为你担心吗?”

“我没有乱跑啊,我只是来找绿绿。”秦风居然顶嘴。

“还敢说!我不是叫你一直坐在那里等我们去接你为止的吗?”

“可是我的薯条都吃光了,旁边好多人在等位子,那里的服务生好像也很想让我快点走的样子,所以”

“胡扯!”夏绿又砸了他一记“我们帮称准备的薯条足够十个男人吃五个钟头,哪会那么快就吃光?”

“真的,绿绿,我没有撒谎喔!”秦风连忙展示空空的衣袋,表示自己的清白“真的统统吃光了,我旁边有很多好像很饿的小孩,他们把我的薯条统统分光了。”

“你”这家伙,知道他对儿童有爱心,可也不能为了献爱心害自己被赶啊!

“绿绿不生气了吗?”秦风看她神色缓和下来,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万分友好的晃呀晃。突然一阵咕咕声从他肚子里传出来,像打雷般响亮。

“你干么?”夏绿紧张地盯着他的肚子。

“它好像饿了,”秦风拍拍肚皮,不好意思地低头“刚才小朋友们分薯条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叫。”

这个白痴!自己饿得肚子打雷,还敢把食物分给别人,那些如狼似虎的小朋友;他们的父母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孩子来麦当劳抢别人的东西!

“不要拍了,你再拍它还是会叫。”夏绿挽住秦风的胳膊“走,我带你去吃大餐。”

就这样,她不顾周围的目光,硬是把衣衫褴褛的秦风带上大酒店的豪华餐厅,点了丰盛的美食,让他吃个痛快。

“绿绿,好好吃喔!”秦风一边大嚼大啖,一边不忘大声说话。

夏绿微微看着他笑。轻扯一块餐巾,隋着桌子爱怜地替他擦嘴。却遗忘了,身边还有另一双嫉妒的眼睛。

“美杜莎”广告公司的精英们正襟危坐,等待讨论新的企划案。这个案子有点与众不同,它是一支公益广告,为号召社会扶助残障人土而拍摄,虽然拍这样的案子赚不了钱,但有利于公司的声誉,何况年底还要作为某国际广告大赛的参赛作品,因此,在董事会的关注下,公司上下万众一心,尤其是新进人员,更加希望能够在此次制作中崭露头角,表现尤为努力。

九点半“残障人士协会”的吴理事在迈尔斯经理的陪同下从容入座,可会议仍未开始,因为差了一人,那个一向敬业,但这段时间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老是迟到的夏总监。

好不容易又拖了十多分钟,当人们翘首以盼,列席嘉宾有些不耐烦时,夏绿才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她那副慌张忙乱的模样,既像是睡过了头,又像是刚在街上遭遇了强盗或的袭击,总之,完全丧失了昔日一丝不苟的优美形象。

“对不起,对不起!”夏绿连连道歉。哼,都怪那个傻瓜,每天都搂着她不肯起床,还要麻烦她帮他穿衣服、喂他吃早餐,这下子,她的脸可丢大了!

“既然夏小姐已经来了,那会议就开始吧。”迈尔斯虽然不悦,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夏绿知道他这些日子够宽容自己了,如果换成别的老板,早就叫她走路了。心中的愧疚再加上这位老同学冷冷的口吻、斜眼的目光,让本该积极发言的她缩在桌角猛吞咖啡,把表现机会全让给公司里最大的竞争对手——尼可陈。

“所以,个人认为,如果这次的广告拍摄能够找到一些海伦-凯勒似的残障人士当主角的话,一定能赢得更好的社会效果。”尼可陈滔滔不绝。

“海伦-凯勒似的残障人士?”有人马上提出异议“说得倒是轻松,可现在哪里还有这样的人物?”

“这只是打个比方,”尼可陈辩驳“谁都知道,像她那样值得崇敬的人世界上少有。我的意思是,要找个比较有名的残障人士,比如上个月因为救火而失明的消防警员陈达志。”

“但这样的人未必喜欢出来曝光呀!有残疾本来就是件很悲哀的事,何况还要拿他们的残疾来做宣传,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我倒觉得尼可的想法不错,”迈尔斯忽然说话了“虽然是拿他们的残疾来做宣传,但却是为了更多的残疾人募捐,我想,意义还是有的。吴理事,不知道‘残协’可不可以帮忙提供一些这样的资料?”

“呃不太好吧,我们协会的资料都是保密的,而且,刚刚那位先生也说得对,人家未必愿意”吴理事推托“唔,再说吧我得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再说吧。”

“那么,夏小姐可以帮帮忙吧?”迈尔斯把椅子转了个方向。

“什么?”喝着咖啡的夏绿差点被呛到。

“你不是认识一位知名的残障人士吗?可不可找他帮帮忙?”他幸灾乐祸的笑眼投了过来。

“是吗?夏小姐居然认识这样的人?”尼可陈跟着经理起哄“是谁?夏小姐,原来你也早有企划了,还保密哩!”

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顿时撑大耳朵,好奇地等待那位神秘人物的名字。

“不就是秦风秦先生嘛,”迈尔斯笑“大家不知道吗?夏小姐跟他私交很深。”

“什么?秦风残疾了?”

“什么?夏小姐跟他”

一时间,闹哄哄的声音四下窜起。

夏绿怎么也没想到,迈尔斯,她一向信任如兄长的迈尔斯竟会出卖她。风的事,为了避免造成不良影响,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对外只宣称他在滑雪时受了伤,处于疗养中。自己一时心急,为了撇清跟风的关系,嘴快地对迈尔斯说了,他也曾经答应过要保密的呀,怎么

他难道不知道,这会对风造成多大的影响吗?一个脑子神经受创的电影编导,将来,就算恢复了,还有谁会相信他的智慧?还有哪个观众要看曾经是白痴的人编的故事?他,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就会把风打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夏绿终于明白,一个妒忌的男人的嘴脸,可憎又恐怖。

怪谁?只怪自己信错人!

她狠狠地推翻面前的杯子,忿忿地走出会议室,不顾身后庞然的议论。

“绿——”一只手在走廊上拉住她“你听我说”

夏绿回眸盯着那只手,如果不是念在这么多年的

友情上,她会一巴掌把它打断。

“我不会答应的,”夏绿鄙夷地抬高眼“你休想拿他去赚你的利益!”

“绿,我并不是嫉妒才把事情说出来,”迈尔斯叹口气“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在广告界扬名的好机会?”

“谢了,这种机会本人不需要。”

“好,不说‘扬名’,我们单说“立足’吧,”迈尔斯换了深沉有力的语调“你也知道,公司内部有派系之争,你是我介绍进来的,别人都把你看作‘太子派’,但我叔叔那边也有他们的人,比如尼可陈就随时盯着我们。

“我记得你曾经提过,当年为了不让秦风的隐私曝光,你丢了报社的工作,这次如果你不好好把握机会,说不定我在公司也是举步维艰的,有时保护不了你。也许你可以说,你不在乎这份工作,对,工作是可以再找,你当年不也是重新开始的吗?但当年你还年轻,摔一跤不算什么,现在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摔?”

嘿!夏绿轻笑,笑出一颗眼泪。为什么?看似对她好的人,一到关健时刻,就变了脸,昔日的友善和关爱变成了威胁?眼前的他是这样,从前的姗姐也是这样。这个世界上,真正爱她、宠她的人在哪里?

是啊,她年纪不轻了,没有多少时间和机遇可以在任性中恣意流掉了,她越来越无奈地陷入这个社会的漩涡当中,多想念从前的那个她,那个敢爱敢恨的她,一无所有,心却自由。

“绿绿,你看,那个姐姐送我的盆栽!”忽然,秦风从走廊的一侧跳出,手持碧绿的圆叶植物,向她献宝。

夏绿一愣,泪流满面的样子全数落入对方眼中。

“绿绿,你的眼睛怎么了?”秦风毫不知趣,不怕死地上前抹了一指她晶莹的泪水“好漂亮,一颗颗的,像露珠喔!绿绿,你为什么要哭!”

“关你屁事!”她骂道,却任由泪流着,任由他轻抚自己的脸颊。微闭着眼,享受那软似海绵的暖意。

“他怎么会在这里?”迈尔斯张嘴指着秦风,半晌难语。

夏绿并不答话。这些日子,她一直带着秦风到公司上班,把他安置在办公室里,让秘书照顾。她不能单独留他在家,自从上次“失踪事件”之后,她就再也不能放心了。此类小事,没有必要一一向经理大人报告吧?

“绿绿带我来的!”秦风倒自作主张,积极回答。长长的臂膀绕过夏绿的肩,大掌轻轻拍着伊人的背,对待洋娃娃般轻哄“绿绿不哭,不哭了,告诉我,为什么要哭?”

明明是个呆子,却好意思反过来安慰她!夏绿被逗笑,眼泪又流得更加凶猛。怕被过往同事看见她花猫般的脸,只好把头埋入秦风的厚肩,不期吸入一股清爽的体味,让她感到久未邂逅的安全。

“你真想知道她为什么哭?”一旁被冷落的迈尔斯抑制怒火,不怀好意地笑。

“你又知道?”秦风不认辖。

“我当然晓得!”他诡异地凑近那张愣愣的脸“她哭全是因为你喔!”

“讲谎话!你这个骗子!”秦风气得直跺脚“我才没有惹绿绿生气哩!我今天早上起来有好好刷牙,有折被子,有洗脸,还乖乖地喝光了那杯腻腻的牛奶,绿绿都夸我听话,你还敢在这里骗人!”

“她当然是因为你,你知道吗”

“张耀祖!”夏绿忍无可忍,直呼这卑鄙经理的中文名。

“知道什么?”秦风却上了当,拍着怀中的伊人劝慰“绿绿,你不要说话,你又要哭又要说话忙不过来,让这个骗子讲。”

“你的绿绿为了你就要丢掉工作了!”迈尔斯做了夸张的表情以示恐吓。

“丢掉工作?”

“不懂?”他得逞地笑“意思就是你们以后会没有房子住,没有东西吃,没有床睡,什么都没有了!”

“骗人!绿绿好能干的,她才不会丢掉工作哩!”

“这都是因为你呀!”迈尔斯伸指点了点秦风的脑门。

“迈尔斯!”夏绿无可奈何,从肇事者的中文名又叫回英文名。

“怎么是因为我?”秦风将她拉到身后,任由对方戳自己的额。

“她舍不得让你为她拍一支广告,所以会有被公司开除的危险喔!”迈尔斯目的即将达成,笑脸更加灿烂。

“广告?”

“就是你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插在连续剧中间的那种,其实拍起来很简单的啦。”

“是吗?”秦风终于上了大当,一挺胸,吐出豪言壮语“不就是一支广告嘛,有什么了不起,我拍就是。”

“秦风!”夏绿急得差点捂住他的嘴。

“没事的,绿绿,”秦风捉住伊人小手,绽放心甘情愿的笑容“不就是拍广告吗?我很勇敢,不怕!”

临街的一角,阳光照射着忙碌的人。今天,拍摄工作开始的第一天,整个广告组斗志昂扬。摆设机器的、打着反光板的、手持喇叭拉大嗓门指指点点的,使这条绿叶森森的道路人声鼎沸,引来不少好奇目光。

夏绿把心虚的眼睛隐藏在墨镜下,身为总监的她却最清闲,独自躲进遮阳伞喝冷饮,像个逃犯——她的确犯了罪,整颗心像是在受着灼人的审判。不该这样的!那天,如果她再坚持一点点,风就不会被抓到摄制组任人摆布。之前,还得意地以为自己良心已经复苏,就差没为自己勇于抵挡邪恶的诱惑而欢呼自豪,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也许迈尔斯说得对,她已不是当年的她了,逐步向三十岁迈进,使她害怕丢失时间和机遇,何况在这样无依无靠的天地中,事与愿违的又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大家都是这样,为了生存不断丢掉自我,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吸进一口向来喜爱的果汁,却没有尝出应有的鲜美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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