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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落魄秀才

 

县太爷一听,一脸的喜色连掩饰都懒得掩饰,马上对若水说道。

“那白掌柜说的对,人家的地盘收多少不是人家说了算,没要你万两黄金已经是留了情面,你可莫要再有怨言。速速将那银钱交给本县,不不,交给白掌柜,本县可饶你免除刑罚。”

若水苦笑,这番话可是刚刚她拿来讽刺白掌柜不讲理的,但是这么不讲理的话从县太爷的嘴里说出来,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事到如今,看来这杀手锏是不能藏私了,若水深吸一口气,刚刚张开檀口,却听见一年轻男子的声音从一众看客的外围传了进来。

“学生李显,见过县令!”

好耳熟的声音~若水回过身来四处张望,只见人山人海涌动片刻,从某处渐渐分出了一条小道,一名身着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子背着两担柴火走了进来。

他的面容儒雅清俊,一袭粗布衣裳经他一穿,竟也带了几分书卷气。

“李公子!”

这人的面容若水再熟悉不过了,他便是前天半夜蹲在若水门前的那个送柴的樵夫,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上,而且看他的言谈举止,似乎并不单单只是一个樵夫那么简单。

听到了若水的低喝声,李显冲着她憨厚一笑,脸色迅速的泛起了红,只匆匆一瞥便疾步走到了县太爷的身旁,两手抱拳一握,简单的作了个揖,连腰肢都不曾弯一下。

见了县太爷居然不跪!这李显究竟什么来头?若水心中暗想。

“学生李显,见过县令。”

“大胆!见了大人怎敢不跪!”

白掌柜可不认识什么李显李隐的,他这会儿正气闷着呢~

本来他是看这小娘子文弱可欺,想占些便宜,没想到人家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害得他塞了不少银钱才哄住了那个贪婪的县太爷。一想到自己分文未赚还倒赔了不少,心中晦气的很,这会儿看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横插一杠子的小伙子,顿时脑子连转都不转就叫嚣出了口。

“我有功名在身,乃是崇宣五年的秀才,按律五品之下的官员见之皆不用行叩拜之礼。”

李显也不恼,不疾不徐的向着白掌柜做了一番解释,县太爷在一旁皱着眉头,也是对这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颇为烦恼,但是也不曾多做阻止,只是淡淡的问道。

“李显,你来此作甚?”

“回大人,学生今日来赶早市卖柴,听得这里热闹非凡,便想前来观上一观。”

听了李显的话,县太爷眼中的轻蔑更胜了几分。

湘南一县地处偏僻,有功名在身的人并没有几个,所以这个李显他也是有印象的。

听说这李显世代便是读书人,只可惜祖上从未中过举,父辈只知埋首苦读不事生产,家中穷的是叮当作响。到了李显这一代,虽然他是少年聪慧早早的便中了秀才,却因家境实在贫境实在贫寒,连参加省试的路费都筹不出,便只能靠砍柴为生。

在县太爷看来,他虽然有功名,却是根本没有仕途的无用功名,根本就连丝毫被交好的价值都没有。

但是他虽无仕途,却是官籍上记录在案的人,县太爷也不好多有怠慢,只能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打发走。

“本官案子已经判完了,你可以走了。”

县太爷耐住性子挥了挥手,跟赶苍蝇似的想要赶走李显。李显却也不恼,只是突然高声一字一顿的说道。

“既然案子已判完,那敢问这案子的当事人供词,还有证人证物何在?学生不才,想借来观摩一下。”

“事急从权,你说的那些等我回到衙门之后自会有师爷补齐封案。”

“什么都没有么?就这么下了定论恐怕不妥吧~大凌律法有云,凡官员判案时,所有供词证物皆当场封案,否则判决结果无效,不知大人可否知晓这一条呢?”

李显罗里吧嗦这么一堆,县太爷早就开始不耐烦了,但偏偏又无法反驳,只得朝身后的师爷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露出了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迅速从大人身后窜了出来。

“哎!我说你这酸腐秀才,凭什么质疑我们大人的判案。我们青天大老爷身居官位多年,判案无数,还未曾有过冤案错案,岂容你在这里胡搅蛮缠。大人不赶你那是看在你是同为读书人的面子上,不要不知好歹的多嘴多舌。”

这一席话说的难听至极,师爷只是个幕僚的位置,本身并无官职,他如此辱骂诋毁李显,按律是应当杖刑一百,但是在场唯一有权力打他的也就只有县太爷一人而已。可是当家的哪有打自己养的狗的,县太爷只是哼了一声,竟然默许了师爷的恶语相向。

李显虽然仗义执言,但是身为一个读书人,跟县太爷辩辩是非曲直还有些能力,碰上师爷这种无理也要呛上三分的家伙,便只能憋得满脸通红,无话可说。

“李大哥~你莫要再掺和这件事了,快担上柴火走吧~”

若水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因为自己受牵连,便凑上前去小声劝慰了几句,却没想到两人略显亲密的举动,看在有心人的眼里便成了把柄,县太爷沉声喝到。

“李显,看来你与被告当事人早就相识了~现下质疑本官的判案结果,我看根本就是为了包庇罪犯。我劝你速速离开,否则我一定向翰林阁修书一封,申请除了你的功名!”

“我李显坐得端行得正,何错之有,只不过是指出了县令大人您办案中的问题而已,就要除我的功名,这大凌王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家世代志在科举,功名的重要性于李家人来说堪比性命,这县太爷一言不合就要翻脸,李显又急又怒,气得手脚都哆嗦了起来。

“在这湘南县的一亩三分地上,我们家老爷就是王法!”

师爷得意洋洋的宣称,却不知这句拍马屁的话一出口,便成了要他性命的铡刀。

“哦?我倒还小瞧了这小小县城,居然有人口气如此之大,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比本王还要嚣张!”

一阵放肆大笑突然响起,众人四处查看均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突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正落在那口出狂言的师爷面前,骇得后者连连后退,却没成想脖领子被人家一把拎住,单手就给拽的两脚离了地。

“别跑啊~既然都能代表了王法,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影,身穿一袭古铜色的重甲,头部被头盔给挡下了大半,只露出一双凌厉无比的眼睛,和有着刀削般冷峻线条的青色下巴。

他满面长短不一的胡茬和盔甲上暗红色不知为何物的斑驳痕迹,无一不透露出凛冽的煞气,首当其冲被他拎在手中的师爷,只是被他瞪了一眼便心胆俱寒,一个激灵,下身便湿了个通透。

被那刺鼻的臊气一熏,盔甲男剑眉倒竖,抬起大手一巴掌将这师爷扇出了八丈远,大呼晦气。后者落地之后,“哇”的一声便和着血吐出了七八颗牙齿,不一会儿便眼见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自家的看门狗被打了,当主人的自然不能不管,但是县太爷满打满算少说也在这官场混了近十年了,面前这煞神一样的主儿还未出场便自称“本王”,身上更是着了驻边将领的铠甲,只是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自己到底是得罪了怎样一位大人物。

湘南县是西陲边境将士回朝的必经之路,眼下西边战事刚歇,正是将士凯旋回朝的时候。眼前这位有十成十便是当今皇上的胞兄,大凌王朝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王——洛凉生了。

“下官,下官叩见王爷!王,王爷,千岁,千,千,千岁……”

一想到此人的身份,县太爷哪还站得住,脚下一阵酸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磕头如捣蒜,嘴里更是结结巴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你便是代表了湘南县王法的县令么?”

洛凉生双手环胸,一脸的玩味,抬起一只脚,脚尖勾住了县令的下巴往上一抬,正看见后者恐惧的挤做一团都变了模样的肥脸。

“下,下官不敢~都是那个该死的奴才!狗仗人势!就算借给下官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自称王法啊!”

这样的一张脸看了也能让人倒足了胃口,洛凉生立马嫌弃的把自己的脚抽了出来,还顺便在他的官服上蹭了蹭灰。

“官服乃是大凌的国威所在,按律不得随意污损。”

站在一旁的李显见状皱了皱眉头,突然开了口,倒是把若水给吓了一跳。

她是不知道这个嚣张至极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被叫做“王爷”的人一般人应该是惹不起的。这个死脑筋的李显!就算身负功名,也不能逮谁教育谁吧~

“你又是谁?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么?”

洛凉生闻言回转身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显,表情看不出喜怒。

“学生李显,叩见大将军王!王爷千岁,千千岁千千岁!”

不卑不亢,李显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叩首之后便抬起头来坦然地与洛凉生对视,竟是丝毫没有怯场。

见这人如此风骨,洛凉生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嘴里却是轻哼一声。

“你这小子好胆量,既然知道我是谁,竟还敢找我的不是。”

看来这王爷可能生气了,李显之前仗义相救,若水又哪能冷眼旁观他惹上麻烦,马上抢在李显之前巧言相辩。

“王爷既然说县令大人不能代表王法,也应该知道自己虽为皇亲贵胄,但是仍旧也不能代表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小女子坚信王爷是个以律法为先的人,只是被那县令气得一时昏了头不察犯错。李显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只是向王爷您科普一下法律知识而已。”

情急之下若水也圆不了那么完美,连“科普”这种现代词汇都脱口溜了出来,也顾不得人家能不能听懂了。

“你又是谁?今日倒是有趣,长着肥胆的人本王平日里一个都见不到,今日倒是一见就是一双。小娘子伶牙俐齿的很啊~倒叫本王无话可说了~”

洛凉生眯起眼睛看向跪倒在一旁的若水,眼中涌起了浓厚的兴趣。

“小女子萧若水,乃是普通百姓,王爷谬赞了~”

言多必失,若水死死地拉住李显的衣角,生怕他哪根筋不对钻了牛角尖,又跳出来说些有的没的。闹到现在还没发火,看来这个王爷应该算得上是个讲理之人,可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百姓?好一个百姓,连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话都说的出口,你这百姓的见识可比当朝大部分的官员都要强的多。好!本王既然犯了法,那就要承担责任。李显,污损官服要受何惩处?”

“视情节轻重,轻者杖责二十,重者入狱服刑一载。”

扯着衣角也堵不上人家的嘴,要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王爷还站在近前瞪着眼睛看着,若水早就给这个死脑筋的李显一个爆栗了。

尼玛人家是王爷好伐!说什么杖责,随便说个口头警告神马的不就完了吗!谁还能在这个时候计较你说的是对是错么!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见洛凉生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一个虚晃就从县太爷带来的那几个官差手中夺来了两根杀威棒。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砰砰”两声钝响,两根杀威棒打在他的后背上,应声拦腰截断!

“小娘子,你可满意了?”

拎着两根半截的杀威棒擎到了若水的眼皮子底下,洛凉生声音未有丝毫变化,好似这两根棍子是打在了别人的身上。

“学生……”

“你给我闭嘴!”

李显本来好像还打算要说些什么,若水急忙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勺,“咣”地一下利利索索的给他磕到了地上,自己也急忙俯下身来,一言不发。

给个台阶让你下你就下,你蹬鼻子也就算了,没完没了的蹬着鼻子就是不上脸究竟是想闹哪样!没想到这个李显居然是个死书呆,若水想想也是醉了。

“嗯?”

看来除了李显以外,还有一个死脑筋的。洛凉生拿着两截棍子在若水的眼皮子底下又晃了两晃,看样子似乎是得不到若水的回答誓不罢休的样子。

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之中,事情闹到现在,基本上所有围观的人都已经随了大溜跪了一地,向来热闹无比的早市这会儿意外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着若水回答王爷的话。

就在若水骇得冷汗直冒的时候,突然又是一声大喝,从大街的尽头处传了过来,伴随着的还有马蹄践踏地面和马儿嘶鸣的声音,听上去不百匹之巨。

“将军——将军——”

“喊什么?我在这儿呢~”

洛凉生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很快,一群训练有素身着战甲的骑兵一路绝尘而来。但是越是深入早市,骑兵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这里可不比荒野行军,满坑满谷的到处都是人头,万一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几个平头百姓,那刚刚在战场拼杀下来的军功可就抵的一干二净了。

“将军,您可还安好?”

又勉强前进了一段距离,他们终于无奈地停了下来,为首的一名银甲小将隔着人群冲着洛凉生这边高声大喊,语气中的焦急和担心一览无余。

“在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都没事,难道逛个早市就没命了?真是笑话~”

随手将棍子一扔,洛凉生悻悻地穿过一地的后脑勺,很快就走到银甲小将的马下。

将军在侧,将士哪还有赖在马上之理。百众骑兵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银甲小将带头单膝跪倒在地,领着一众将士高声大喝。

“皇命紧急,请将军速速回京,莫要过多耽搁。”

眼看着跪了这一地黑压压的人头,洛凉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冲着街口打了个唿哨。一匹浑身乌黑发亮的骏马便神速奔来,只见它奔跑如飞,四蹄似还未落地便以腾起,百丈距离眨眼的工夫就已行到了近前,端的是一匹神骏无比的宝马。

洛凉生翻身上马,刚要挥鞭前行,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偏头看向了仍跪在地上的李显和若水二人。

他思索了片刻,从怀中摸索了好一会儿,又掏了半天的袖子腰身,最后看向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宝剑,便抄起宝剑一手扥下悬挂的剑穗,手一抬朝着两人的方向抛了过来,正落在若水的怀中。

这是一枚明黄色布料绣成的平安符,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只是用料虽然考究,针脚做工却略显粗糙,尤其是当中那“平安”两个字,更是绣的歪歪扭扭奇丑无比。

这么丑都能随身带着上战场,定是很重要的人赠送的。

想到这里,若水顿时对这个举止粗鲁的大将军王生出了好感。

他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的简单粗暴,送二人这平安符的意思就是为了保他们平安。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他只是一个过路人,若水他们还要在这个县太爷的治下生活,就算他有心在皇上面前参奏一本,等圣旨等圣旨下来还不知何年何月,难保人家不会万念俱灰之下拿若水他们祭了官位。

但是有了这信物就不同了,再破也算得上是皇家之物,若水拿了身份上甚至能比他还要高上三分,他定然不敢冒然动手。

“小娘子——这玩意儿是暂时寄放在你那儿的,等下次见面,本王还是要要回来的!驾——”

百众骑兵打马调头,顺着原路转眼间就已经没了踪影。早晚马蹄声已经弱到细不可闻时,跪在地上的百姓们这才三三两两的又站了起来。

若水站起身来,先是仔细地将那平安符收入怀中,这才腾出工夫,将视线重新投向了现下还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县太爷。

仿佛是感受到了若水的目光,县太爷如芒刺在背,突然趴在地上连连磕起头来。

“姑奶奶,姑奶奶,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姑奶奶,还请姑奶奶饶过下官啊~”

眼看得这一县的父母官居然吓到对着一个平头百姓磕头,若水心想,王爷还真是高看了这个狗官,恐怕没有那个相赠的平安符,这个家伙也没有胆量再难为自己了。

不过这县太爷窝囊,若水也不能就这么生生的受着,她让开到了一旁,嫌恶的说道。

“快起来吧~身为县令这成了什么样子~我便不计较你之前的作为,且速速回你的衙门好好闭门思过吧~”

若水的话音刚落,县太爷就如得了大赦般接连应声,爬起来连轿子也顾不上坐了,举起宽大的袖袍,半遮着自己的脸飞一般的跑离了现场。后面跟着的几个官差也是如同丧家之犬,分出两人抬着那个到现在仍是昏迷不醒的师爷,落荒而逃。

收拾完了狗官,接下来就要看奸商了。若水笑眯眯地凑到了白掌柜的面前,刻意变了声调,尖着嗓门问道。

“白掌柜~这十两银子的占地费,您收还是不收了?”

“不收了不收了~我们走!”

白掌柜连连摆手,带着一众伙计灰溜溜地便滚回了自己的店铺,三下五除二便卸了门子上了栓,转眼间又是关门歇业了。

“大妹子~咱还卖么?”

经过这些个事端,高大壮对若水的称呼也从“小娘子”变成了“大妹子”,端的是自来熟的很。若水倒也不恼,之前这高大壮也算得上是为她出了头,叫一声“大哥”也不算吃亏。

“卖!为何不卖!排着的队伍还没散呢~大家还是想买我的团子的,不是么?”

最后这半句若水是冲着身旁的看客们喊得,刚才他们看热闹看的专注,倒是还在歪歪扭扭的排着队伍忘了散开,这会儿更是集体欢呼,大声叫好。

“但是这地方不干净的很,咱们还需换个位置。”

之前那个师爷在这被吓尿了裤子,留下了满地的臊气,刚才太过紧张还没注意,这会儿心情一放松下来,这刺鼻的味道就要将人熏个跟头了。

若水捏着鼻子四下张望,想要找个新的摆摊位置,却正巧发现站在一旁死盯着她呆愣着不知想些什么的李显。

今日的闹剧,若非李显及时出面,又拖延了时间,恐怕这案子又将是另外一个结局了。若水心中感激,懊恼自己居然这会儿了才想起了这位大恩人,便立刻福了福身子,婉言谢道。

“小女子若水,谢过李公子今日仗义相助之恩。”

“啊,啊~不谢,不客气,那个……什么,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先告辞了……”

这个李显,跟县令王爷说起话来如此清晰流畅,倒是一看见若水就红透了一张脸,结结巴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他手忙脚乱的回了礼,连地上的柴火担子都忘了拿,脚下生风般不一会儿就已经钻进了人群,不见人影。

若水叫之不及,只能无奈地叫高大壮扛了柴火,两人领着一大串的队伍,朝着街口开始移动。

走过十字路口,若水停下脚步,想要先观察一下四周有无空闲的位置,却没想到原本摆在她面前的一个中年男子,在她停下的那一瞬间,便开始飞快地收拾起了自己的摊位,一转眼便已经打包完成,准备走人了。

“这位大哥,你这是……”

“我摆完了,摆完了,这地场您用就好,您用就好。”

中年男子点头哈腰,推着自己的小推车,带着还未卖完的半车蔬菜,头也不回的飞奔离去。

若水可没有强行霸占的意思,可是等她反应过来,人早就跑得没了影子。无奈之下,她便只好寻了个路边大石坐了下来,重新开了张。

“姑,姑娘……你这团子,现在多少钱一个了?”

排在前面的的气度,高大壮也是望尘莫及的。

在他看来,能当若水的结拜大哥,已经是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了。他这个比鲜花还要美上三分的妹子,岂是乡野小民能配得上的。

去凤统县的路果然如高大壮所说好走得很,一路都是官道,没有多少起伏。赶着马车快马加鞭,只两个时辰就到达了目的地,竟比估算的时间还要短。

这凤统县高大壮只来过几次,至于若水所说的养鸡场更是从未去过,两人进了县城之后便开始打听,本想着还要费些工夫,却没想到,以一盏小小的琉璃甑,却能打消了众人心中的顾虑。

好不容易稳住了顾客们的心,白素莲也终于姗姗来迟。

只见她怀中抱着一个锦盒蹒跚而来,脚下小心翼翼,双手死死地抓着盒子,好像在捧着一颗稍一震动就会爆炸的地雷。

“大家快看!我们的圣物来了!”

若水抬手指向正缓慢走过来的白素莲,大家的视线也纷纷跟着她的手指转了过去。

许是还从未同一时间被如此多双眼睛盯过,白素莲下意地就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若水连着向她使了几个眼神,都不见她反应过来,只好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一把掀起了锦盒的盖子,将其中那个晶莹剔透的器皿直接拎了出来。

还没等吃惊的白素莲呵斥她,若水就抢先大声喝道。

“圣上御赐的琉璃甑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跪迎圣驾!”

前世就对各种历史剧分外感兴趣的若水,灵机一动喊出了平常剧中的宣旨太监最长喊的那句。而效果正如剧本所言,马上黑压压的就跪倒了一大片,目测竟连一个站着的都没有。

看电视剧上被众人叩拜的感觉那么威风,真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若水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要知道那满地跪着的还有白发苍苍,年纪已经跟干娘那般大的老人,若水顿时觉得手里的琉璃甑已经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大家快起来!快起来!”

连忙将琉璃甑藏到身后,若水满脸局促的冲着众人喊道。

不过好在这么一闹,顾客们已经不再吵嚷着要离开了。大家全都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至多有几个胆大的孩子,被爹妈硬按着脖颈,却还忍不住用眼角偷瞄着若水手中的琉璃甑。

若水也没想到,“御赐”这两个字的效果竟然震撼如斯。不过好歹她想留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干咳着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咳咳,今天是花点坊重新开张的日子。相信大家对花点坊并不陌生,坊间也有一些不好的传言。不过,在这里,我要说的是,花点坊是个点心铺,不是暗杀机构,大家有必要这么避之不及么?”

“小娘子~你有所不知……”

话说到这里,围观的人就有人开了口。不过若水自然深知众人在乎的是什么,便抬起手按下了这人的话头,说道。

“我没有‘不知’,相反的,我比你们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多。这世间的传言大多都是以讹传讹,真实度有限。你们说白素莲克夫克子,但是人是她杀的么?”

“这跟谁杀的没有关系!如果不是白素莲命硬克夫,她相公能死么?”

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人!若水皱着眉头看向满脸或者理所当然,或者深信不疑的人们,真恨不得拿棍子敲开这些人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都是浆糊,一点脑仁都没有。

“敢问这位大哥,你住在哪里?”

仔细从就近的人群中扫了一眼,若水一眼挑中了一位叫的最为大声的中年男子。这人最开始就凑上来了,看样子应该是就住在附近。

突然被横插一杠子问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男子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在若水拿起手中的琉璃甑,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之后,他便连忙低下头回答了。

“我就住在这乌蓬街,离这不远。”

正如若水所料,这人指着的地方离着乌衣巷的巷口很近。

“啊!这位大哥,你居然住在乌衣巷的巷口啊~想必当年乌衣巷那场大火就是你带来的了~难道就没人说你会克人么?啧啧啧~一整条巷子啊~你这命可比白素莲硬多了!”

“你,你胡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纵火的人!”

突然就被扣上了一顶命硬的大帽子,这男子慌了神,要不是碍于若水手中还拿着圣物,他都要动手了。

“这跟谁纵火没有关系吧~如果不是你命太硬,这乌衣巷能着火么?如果乌衣巷不着火,白素莲的相公和儿子也不会死。啊呀呀~原来人家白素莲根本就是替你背了黑锅,真正的罪魁祸首可是你啊!”

你们迷信是么?那我就按照你们的思路来!

&若水照原样拿话把这人堵了回去,直噎的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脸瞬间憋得通红。

“你血口喷人!”

他慌乱之中,眼神不经意地向四周飘过,却惊恐地发现,周围挨着他的人都换上了防备的眼神,正努力与他拉开距离。仔细听起来,还有些嘁嘁喳喳的讨论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待他听清楚众人所说的事之后,一时间又惊又怒,几乎都要昏厥过去了。

“原来罪魁祸首是他啊~我说我们家的旺财怎么突然间就死掉了,感情是他克的。”

“对啊对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院里那株海棠,开了这么多年的花,怎么就突然间枯死了?看来跟他也脱不了关系。”

……

能程来。不然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大人就算路过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一听到有可能牵连自身,节度使再也不复刚才的淡定,顿时有些急了。

“那怎么能行!我既然受圣上恩惠领了这官职,又怎么能遇事不管!来人!把这花点坊给我围起来,若有闹事喧哗者,就地杖责!还有,这垫子原先多少钱,现在就多少钱,一文钱也不许涨!”

话说到这份上,若水本来还心中惴惴,这会儿突然乐了。

说实话,钱不能涨上去倒无所谓,重点是目前混乱的局面能受到控制了,没想到竟然因祸得福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节度使的话音还未落下,又一声大笑传了进来。只不过那笑声要略显尖细,听上去让人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张大人真是圣上的好臣子啊~自己的一众兵士管的军纪严明不说,就连我这知州所管辖的地方治安也要插上一手了。只是不知道大人的俸禄多少,可对得起多操的那份心么?”

“哼!付大人若真是政治清明,又何须本官前来维持治安。你不谢本官也就算了,莫要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本官就是个粗人,不爱听你瞎白话。”

那付大人刚刚进门就被噎了一句,面上一滞。不过竟也是个有些城府的人,只是脸色白了一些,依旧笑容可掬。

“张大人这话说得难免有些偏颇了吧~你我虽是文武出身不同,在朝为官却也都是为圣上分忧,理当相互守望,可莫要起了内讧,让治下百姓看了笑话。”

当官的除了手中的权力,再讲究的就是颜面了。所以那张大人被抓住了痛脚,尽管满脸写着不甘,却也只是甩了袖子不再多说什么了。

这下子场面出人意料的沉默了下来,张大人气急了不肯吭声,付大人也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没有言语,在场的百姓们更是没有一个敢发话,全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两位大人较劲。

老这么干等着,何时才能到头?眼看着拍卖会的时间就要到了,观众席还都空着大半,若水心里不禁急了起来。

张大人看上去是个直肠子,比起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付大人要容易琢磨的多。但是他身边还带着个与花点坊有矛盾的胖子,虽是误打误撞解了若水的尴尬局面,却还是难分敌我。

就在若水百般纠结到底如何站队的时候,还是那个胖子,又适时的打破了僵局。

“大人,拍卖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您既然已经安排好了,那就入座如何?”

看来这个胖子也是个幕僚之类的身份,果然如若水所想,这人之前暴发户的模样全都是装出来的。要知道一个州的节度使就算再怎么草包,身边的幕僚也是要有些尿水的。

“对,这里的一切,就照我刚才安排的办!付大人,百姓们可都看着呢~你可对我的处置方案有啥意见么?没有是吧~行了行了,你们俩也别都在这跪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对了!你们那垫子也该卖就卖,就这几个人,拍卖会开起来也没啥意思么~”

张大人先是刻意摆出倨傲的神色,拿着付大人噎他的话又反噎了回去。而后便露出了极为感兴趣的神情,连声催着若水她俩赶紧去忙活,浑然忘了刚才自己还想办了她们。

“谢大人!”

对白素莲来说,这件事情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她欢天喜地的谢了恩,说话间就要起身,这一次却是被若水给拉住了。

且不说这两位大人的级别相差不大,又彼此之间摆明了有嫌隙,仅听一人之言定然会得罪另一位。就单说县官不如现管这一条,这张大人是带兵路过,那知州付大人才是真正管着这里一亩三分地的。

如果贸然随了张大人的意,那就是拂了付大人的面子,难保以后不会被穿小鞋啊~

“哎?你们还跪在这儿干嘛?是要违抗本官么?”

张大人兴冲冲的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这花厅被层层布幔遮了个严严实实,他看了一圈都没发现入口在哪,便急忙回身想问带路的。没想到回头一看,两个小娘子还在原地跪着没动,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了。

“大人!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两位大人恩准小女子一言。”

若水突然高声喊到。

“你有啥话要说?速速道来!”

张大人不耐烦的回道。

“但说无妨。”

付大人轻轻一挥手,淡然说道。

得到了两位大人的准许,若水这才娓娓道来。

“小女子仰慕花点坊昔日的盛名已久,对它的没落也一直心怀遗憾。恕小女子直言,花点坊当年在厨举上一举夺魁,这不单单是它自己的荣耀,更是湘南县,乃至整个郴州的荣耀!小女子坚信,这花点坊既然曾经辉煌过,便定有这个底蕴能重占鳌头!”

说到这里,若水看到两位大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知道他们这是听进去了,顿时心生暗喜,连忙继续说道。

“所以,小女子已经做好了诸多准备,誓必要将这花点坊的大名再次传遍大江南北!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第一步,便是今日的拍卖会了。”

“两位大人也见过了,我这拍卖会的声势也算得上是浩大了,应该对小女子的决心和能力也有些了有些了解了。但是仅就我们市井小民的力量来说,要完成小女子的目标,着实有些困难了,所以还是要依靠官府的扶持。”

“今日还要多谢两位大人能够帮小女子镇住这混乱的场面,否则后果定然不堪设想。也希望日后两位大人也能够对我们花点坊多多支持,小女子定然不负所望,将这花点坊的名头打响开来。这样两位大人一心为民的佳话定然也会传播开来,到时候传到了当今皇上的耳朵里,也应该对两位大人的仕途有些影响的吧~”

话说到这里,两位大人的眼中都透出了炽热的光芒,看来对若水这只潜力股所描绘的前景也颇为看好,只是令若水心惊的是,这两人欣喜之余,竟然突然露出了猜忌和敌意。

若水转念一想,这才恍然大悟。她所要求的扶持以及想要达到的目地,这些都是只需要他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就完全可以做到。更何况这两人本就不合,定然会将这件事情考虑成用来打击对方的利器,到时候花点坊挤在中间,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她可不想这花点坊成为两虎相斗的牺牲品!

不过凡事必有化解之法,若水眼神乱飘之时,不经意的扫过了两人截然不同的官服,灵机一动,心中马上就生出了一个主意。不过这主意有些风险,她也是再三的下了决心,这才决定冒险一试。

“两位大人,小女子还有一事相告,可否附耳一听?”

若水扫了一眼乌乌泱泱的人群,神神秘秘的说道。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得附耳?就这么说!本官听着呢!”

那张大人看来是最讨厌这种咬耳朵的说话方式,当即皱着眉头表示反对。而那付大人却是向前走了一步,示意若水站起来,自己则是真的附耳过去了。

“大人,可莫要让别人占了先机啊!”

胖子见状大急,急忙催促着张大人赶紧上前。后者一看,也顾不得什么见得见不得人的事了,连忙厚着脸皮又跑了回来,学着付大人的样子也将耳朵凑了上来。

“小女子得知我朝文武官员各成一派,彼此不合,近年来多生事端……”

说到这里,若水顿了一下,仔细观察起了两人的神色。

不过这两人的神情也是各不相同,付大人目光一转,带着审视意味的上下打量起了若水,气势也逐渐凌厉起来,而那直肠子的张大人,不仅完全没反应,甚至还在瞪着眼睛等若水的下文呢~

只要张大人不露异色,若水就知道自己果然是赌对了。

自古以来,各朝的文官武将几乎都是互相看不顺眼,除非加入了同一势力,那也是小摩擦不断的,所以若水就是在赌这大凌王朝也不例外。

只要大方向对了,一切都好办。若水略微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了下去。

“虽然这样的事已经不算新鲜,但是两位大人也要想一下,当今圣上是愿意看到自己的臣子彼此倾轧,还是愿意看见大家和睦相处。小女子斗胆说一句,如果圣上见到两位大人齐心协力做成了这件事,想必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两位大人听完之后彼此对视了一眼,又别扭的转开了头,竟是真的默许了若水的提议。只是碍于相斗已经成了习惯,突然要合作起来,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两位大人楼上请,拍卖会另设雅座。”

好不容易将麻烦转变成了助力,若水岂能还站在那里干瞪眼,忙不迭地就迈着小碎步冲到了前面,带着两人往楼梯走去。

在场的众人都是些再平凡不过的小老百姓,湘南县又是郴州较为偏远的一片管辖地,哪里见过像节度使、知州一类的大官。

若水最后对两位大人的劝阻是压低了声音私下里进行的,围观的顾客们并没有详细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知道这花点坊其实是被若水从生死关上惊险拉回来的。

他们只知道,花点坊竟然连这么大的官都能请来捧场,定然是有着非一般的能耐。于是,新一轮的传言又被制造了出来——花点坊是受朝廷扶持的店铺,今年厨举夺魁的热门人选,点心更是如何如何的好吃……等等一类众说纷纭。倒是负面新闻并没有多少,毕竟有两位四品大员镇守,这级别的官员在地方已经是顶天的存在了,一般小民也不敢造次。

大家奔走相告,不一会儿,又有更多的人涌到了店门外。不过有了节度使的兵士围在四周,虽然人越来越多,倒也没什么口角和争斗的事件发生,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在进行着。

两位大人被领到了楼上,被若水安排的各自一个小间,不用彼此两看生厌已是大快,又能够一眼望尽楼下全景,顿时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满意。尤其是那性子直爽的张大人,还吩咐胖子赏了若水一些银钱。

不过他们两人都或直接或隐晦的问了同一个问题,这个拍卖会他们是否也能够参加?要知道那花点坊奇迹盛放的传言神乎其技,他们也是听到了风声才赶来,不然小小一个湘南县,又怎么可能入得了他们的法眼。

若水心里明白,他们是绝对不应该成为拍卖者的。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举牌要价,除了他们自己,哪还有人敢出来竞价,到时候拍卖会岂不成了大笑话!

但是事实虽是如此,却不能明白说出来,若水沉吟片刻,突然展颜一笑。

“两位大人不必心焦,既是我们花点坊的座上贵宾,又怎么能让两位破费。敬请安坐品茶,小女子定不会怠慢了两位。”

虽然要求被婉言谢绝了,但是有了若水的保证,两位大人也没有太过不满。毕竟当官的虽有俸禄,也不是可以拿来随便挥霍的。他们可是听说这“娇娘”被出到二十两银子都不卖,价格之昂贵可见一般。

借口还要去后厨做准备,若水很快便告了退,步履匆匆的朝灶房跑去。

两位大人来的突然,她哪里提前准备过什么贵礼相赠,幸亏昨日做那“娇娘”时多备了些馅料,点心铺的面也是现成的,她要紧着赶做两株“娇娘”作为礼物,正好物,正好也可以拿来活跃一下现场气氛。

若水在灶房热火朝天的忙活着,白素莲他们也没闲着。有了兵将站岗,高大壮也不用费心搞什么秩序维护了,人越来越多,他见白素莲忙不过来,便拉着小勇一起到柜台去帮忙。

不得不说,两位四品大员的出现的起了决定性作用的。

可能就连若水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其实之前她对“娇娘”拍卖会的宣传力度和方向都是存在问题的。

传言毕竟是传言,阶层与阶层之间也是存在一定隔阂的。观众席的座位几十文上百文,虽然价格不菲却也还能在人们的承受范围之内。但是拍卖会席位一下子抬到了十两银子,这就已经超出了人们的理解范围了。

湘南县虽然不缺少有钱的商贾,却也不多见那种肯为了一种名不见经传的点心就能一掷千金的败家子。

他们是有钱,百八十两银子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但是只听坊间的穷苦人家传播的流言,他们也只能是持有观望的态度。有钱人是有得花,也未必不会舍得花,但不代表他们肯做冤大头。

不过这种尴尬的局面,在两位大人的到来之后,被无形的化解了。

这么大的官都来坐镇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能与四品的高官同楼共庆,那可是大大露脸的事情。

要知道自古以来商人都是没什么地位的,儒家有云——“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为低下的。他们坐拥最大的财富,却不能享有同等的的尊重,所以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他们通常会与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官员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勾搭上的,尤其是像今日这般一次出现两位地方大员,对那些抱着金山却只能低头做人的商贾们,无疑是注射了一剂强心剂。他们哪还管拍的是什么,只要能冠冕堂皇的进得了大厅,多少钱他们都是肯出的。

所以今日若水也算得上是歪打正着,她一进厨房没多久,一大波有钱的商人和地主就成群结队的涌了进来。于是,观众席的坐垫价格疯涨局面,又再一次在拍卖席的售卖中出现了。

不过还好有了官府撑腰,风波很快便压了下去。眼看那些腰包鼓鼓,平日里因为有俩臭钱就欺负穷人的商人们现下只能乖乖排队,高大壮心里就有着说不出的得意,行事说话的声音也分外的牛气,却不知自己也早已成了他们的同行。

所有已经付了席位费的人都被白素莲引领者进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花厅之前就已经被若水设计改造过了,本来只是被灌木自然分隔的小间,现在都用布幔层层叠叠的围了起来。人被领进去,别说厅外之人,就连楼上的张付两位大人都未必看的真切。

这样那些商人哪能乐意,他们可就是来露脸的,这下钱都花了,脸却没露成,自然是哼哼唧唧的一百个不愿意。要不是外面还有军队驻守,恐怕早就闹起来了。

不过这种情况若水也早就已经料到了,所以提前嘱咐过了白素莲该怎么应付。

好不容易将混乱的场面秩序稳定下来,白素莲向所有参与拍卖的人阐明了花点坊为何要将保密工作做到如此细致。

正如上文所言,商人的背景是最为复杂的。能从小商小贩一路做到财大气粗的商会龙头,其中十有八九都会经历过见不得光的事情,背后也会有着各种不同的势力扶持。

如果拍卖会的竞拍过程完全透明化,那势必会让最终无法拔得头筹的人心生怨恨,进而造成各种势力互相争斗,最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都是无法预料的,也是那些站在明面上的商户不愿承担,甚至也承担不了的。

但是如果将拍卖席完全封闭,那就变成了一场单纯的只考验各位的财力和心理素质的过程。

当然,对于各位参与者所担心的,自己无法在楼上两位大人面前成功露脸这种事情,白素莲也做了相应的补充。

最终竞拍成功的人,可以选择由花点坊当众宣布,也可以直接隐姓埋名的将东西带走。届时花点坊会为每位参与竞拍的商户准备一个完全相同的食盒,最终花落谁家,外人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在白素莲如此这般的解释过后,所有的参与者终于心满意足了。虽然最终有机会露脸的只有胜出的那位,但是既然都赢不了别人了,那露脸也就没了意义,所以花点坊这样的安排其实是非常合理的。

在解决了所有人的利益问题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就变得无比顺畅。所有商户,不管是购买了何种价位的席位,都由白素莲亲自带入相应的小间,并落锁检查封闭情况,以防止竞拍开始后有相熟的商户彼此串通,影响其他人竞拍。

午时三刻之时,所有的工作都已准备停当。白素莲将保存在地窖里的那株“娇娘”连着盒子一起拿了出来,摆在坊中由柜台临时改造而成的展台上。

这下子不用高大壮声嘶力竭的喊,不管是观众席还是拍卖席,甚至坊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那些看热闹的人们,都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大家全都瞪大了双眼,目光在站在柜台后的白素莲和柜台上的精美食盒之间来回的扫,扫的白素莲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突然,楼上响起了张大人特有的大嗓门。

“咋回事啊!整好了没有?还开不开始了——”

“大人请不要急,我去灶房看看萧姑娘准备的怎么样了~拍卖会还是要由她来主持。”

像张大人这样的暴脾气,也就若水才能应付得了,白素莲可不敢跟他多说什么,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就被这位说风就是雨的主儿给办了。

说完这话,白素莲便一刻不停地拎起裙裾就往后厨跑去。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外面都等着呢~张大人都要不乐意了!”

白素莲着急忙慌的冲到了后院,还没进门就开始吆喝。待她走到了案前,正看见若水将花瓣一瓣一瓣的黏在花萼之上,眼看着一株“娇株“娇娘”如同神迹一般逐渐在若水的手中成型,白素莲哪还记得自己是进来干嘛的,就只剩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份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若水专注的神情,以及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人畜勿近的气势,都让白素莲丝毫不敢生出打扰之心。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若水将最后一瓣黏上去了之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最新完成的“娇娘”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白素莲这才发现,案上的托盘中,竟然已经有了一株已经完成的“娇娘”。这也就代表,如此鬼斧神工的作品,若水竟然是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就完成了!

长时间聚精会神的工作,想必是极累的。若水缓缓地晃动着僵硬的肩膀和脖颈,这才发现了一旁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白素莲。

“哎?白姐姐,你怎么在这?前面的拍卖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啊!坏了坏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张大人早已在前厅等得不耐烦了,我这才赶过来叫你,没想到居然忘了神,坏了坏了!”

早就已经不知道自己愣了多长时间,白素莲等回过神来之后,满脑子就只剩下了“坏了”这俩字,急得原地团团转。

“好了,他们还没有人找进来,那就说明时间还来得及。快去找一块好一点的绢布给我,我得把新完工的这两株‘娇娘’挡一下,再带出去。”

“好好~”

白素莲现在已然六神无主了,听着若水的话手忙脚乱的好半天才翻出了一块像点样子的绢布,刚刚盖上,门口就已经传来了熟悉的人声。

“两位掌柜,好了没有?再不出来我们大人可是要掀了你们这花点坊了~莫不是收了银子卷款逃了吧?”

带着明显的尖酸刻薄意味的话语,除了那个阴险的胖子就再无他人了。

卖着方步大腹便便的进了门,嘴里虽是催促的话,脸上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那胖子三两步走到了灶房中央,两只眼睛开始四下里乱瞟。

“劳烦大人让一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可别是因为您的原因耽误了拍卖会,那您可就不好交代了。”

若水端着瓷盘,上覆一块绣工精美的绢布,盘子中间微微凸起,鬓发微乱,脸色还带着未退的潮红,俏生生地站在胖子面前嫣然一笑,浑身上下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胖子虽然满心的抓挠,对绢布之下的东西好奇得紧,却也不敢冒着耽误拍卖会这种大罪名站在这里干耗。便只能干咳了两声,硬是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情,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成功的挫了那令人生厌的胖子一次,若水和白素莲相视一笑,便带着新成型的两株“娇娘”,跟在胖子后边款款而出。

千呼万唤始出来,若水一踏进大厅,就深刻的体会到了万众瞩目的感觉。尤其是那位张大人,早就等的极度不耐烦了,两手扒着楼上的栏杆直往下瞅,哪还有一点四品大员的形象。

“哎呀呀~这丫头可算是来了~手里拿的是啥?”

张大人整个人都趴在了栏杆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若水手中的瓷盘,半个身子就露在了外面,眼看着就要翻出去了,吓得身在楼下的胖子尖着嗓子直叫。

“大人小心啊!大人——”

“张大人一定要小心啊~万一失足落下去了,本官可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这时候付大人也从自己的小间中走了出来,遥遥的站在张大人身后,从胖子的角度看起来,几乎就是一伸手就可以将人推下去的距离了。

“大人——”

谁也想象不出,胖子这样庞大的身躯居然还能跑出如此惊人的速度。二层小楼二十多级的台阶,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就已经冲到了楼上,硬是将自己肥硕的肚子挤进了张付两位大人之间,怼的付大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你——”

付大人身为四品大员,何曾受过这种待遇,挣扎着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刚想怒叱,却发现罪魁祸首只留了个背影给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家大人身上。

“没事没事,赶紧开始吧~哎?付大人,咋还站在外头呢?都要开始了,赶紧进去吧~”

张大人可不知道自己身后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拍了拍手中的灰尘,回过身来正巧看见付大人脸色铁青的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便随手招呼了一下,施施然的回了自己的小间。

这下子把那付大人气得,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差点提不上来。他倒是想冲进张大人的小间里猛抽他一顿,但是楼下这么多百姓们全都看着,两个地方大员若是真的跟市井泼妇似的互撕,那张大人的脾性倒是极有可能不在乎,他可丢不起那个人。

原地深呼吸了好几次,他这才硬生生的将那口气压了下去,沉着一张脸回了自己的小间。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但是若水恰好是在最佳观测位置,将事情的原委看了个真切。她对张付两位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对那敢于一肚子将付大人顶到一边去的胖子有了新的认识。

这人绝对不简单!

就算是一个四品大员的贴身仆从,也绝对不会有胆量在明面上敢对另一位与自家主子平级的官员如此不敬。再加上之前的种种,他的刻意针对之间也有些若有似无的帮衬,言语讽刺之时更是大多出现了有利于若水他们的结局。

是敌?是友?竟是如此的扑朔迷离!

不过现下却不是深究一个胖子背后身份的时候,随着震天的锣鼓声起,万众期待的未时终于到了。若水端着瓷盘缓缓走到柜台后面,将盘子往柜台上一放,蓦地举起双手,大声喝道。

“花点坊拍卖会,正式开始!”

“好——”

一时之间坊内外叫好声轰然响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扑簌簌的往下直落。

“首先,欢迎各位欢迎各位能来到我们花点坊参加这一次拍卖会。另外,关于此次拍卖会的唯一拍品——‘娇娘’,相信大家也都听到了许多坊间神乎其神的传言。当然,传言毕竟是传言,为了让竞拍者能够清楚的了解自己即将购买的货品,我决定,今日在这展台上,将重现‘娇娘’盛放的奇迹!”

“好——”

这一次的叫好声显然要远远高于前一次,所有在场的人全都露出了无比兴奋的表情。当日“娇娘”绽放的奇迹其实只有很少人亲眼所见,在场的大多数都是闻言而至,没想到竟然能有幸再见奇迹,众人自然兴奋异常。

见现场的气氛已经达到了顶点,若水便也不再造势,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敬请期待”,便吩咐起了高大壮他们将那日所准备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展台之上。

从若水将瓷盘中已经成型的两株“娇娘”露出来开始,纷杂的现场就已经开始慢慢安静了下来,就连叫的最大声的张大人也闭上嘴,瞪大了一双铜铃一样的眼睛,看着若水拿着一把小扇忽快忽慢的控制着炉中的火势。

突然,若水娇叱一声,猛地将琉璃甑的盖子掀了开来。

“开了开了……快看快看……”

有已经见识过一次的人就开始紧紧地撕着身边的人嘟囔起来了,众人都知道这一会儿便是这“娇娘”出炉的最精彩时刻,便全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琉璃甑,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动了!动了!哇——”

在一片赞叹声中,两株“娇娘”如愿以偿的缓缓盛开。若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小扇,终于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从打定主意将“娇娘”的盛放过程作为此次拍卖会的开幕仪式起,到目前为止总共也就过了一个时辰多点,时间是非常紧张的。不过时间问题倒还在其次,重点是楼上还有两位重量级人物,那两位说是掌握着整个花点坊的生杀大权也不为过,所以若水的压力之大也可见一斑。

不过这一切到“娇娘”盛放之后就已经全部迎刃而解了。

花厅里那些竞拍者的表情虽然看不到,但是光看尖叫连连的观众席,还有楼上兴奋的直蹦高的张大人,若水就知道这拍卖会已经成功一半了。

“大家静一下——静一下——”

欢呼鼓掌的声音经久不绝,总不能就这么没完没了的持续下去。若水高举双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也着实费了好半天的工夫。

“本次拍卖会能够顺利举行,主要得益于两位大人的支持,若水在此拜谢两位大人,同时奉上新出炉的这两株‘娇娘’,预祝两位大人前程似锦,更上一层楼!”

“这这,她那意思是给我么?是给我么?”

张大人激动地都已经结巴了,抓着胖子的手反反复复的追问,生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当然,激动地不光只有张大人一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付大人也是讶异与惊喜并存,虽然不至于像张大人那样失态,但是死死抓着座椅扶手的那双手也是暴露了他此刻无比激动地内心。

两位大人之所以如此激动,原因各不相同。

那张大人可能只是单纯的觉得这点心新奇难得,但那付大人却是如同胖子一样,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价值所在。而他自己,本身也正参与在提高它价值的过程中。

先将两株“娇娘”带到后厨去包装,若水将暂时放在一边的那个精美食盒搬到了展台的正中央,在热烈的掌声中徐徐道来。

“此为本次拍卖会的拍品,大家请看。”

揭掉食盒的盖子,若水抱着它先是在大厅观众席前转了一圈,然后又命小勇捧着进了花厅,她则是回到了柜台后面,从抽屉中抽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铁锤和一块圆形亮漆、巴掌大小的木板。

待小勇从花厅中出来,她举起小锤在木板上敲了几下,大声喊道。

“大家静一下,我先对本次拍卖会的拍品和规则进行详述。本次拍品为我花点坊最新推出的高档点心—‘娇娘’,此类点心制作工艺复杂,造型独特精美,是赠送礼品的最佳选择,当然,作为点心首先它的味道也是无可挑剔的,不过前提条件是你舍得吃了它。”

若水说到这里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大家哄然大笑。

“本此拍卖会采用増价拍卖的方式,拍品底价为十两,每次加价幅度不低于一两,一炷香内无人竞价我将开始报价,三次报价后再无人应价,落锤以示成交。”

规则报出之后,整个大厅响起了一片嗡嗡声,众人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显然对这一新鲜的售卖方式有着充沛的好奇心。

“有谁还对本规则存疑,请尽快提出来,因为为了保证拍卖会的公平公开,竞拍开始后我将不再对任何问题进行作答。另外,杜绝恶意串标、阻挠他人竞标以及阻挠我的拍卖工作者,将直接取消竞拍资格。”

“还有,各位参与竞拍者必须认真出价,一经加价或应价,不得反悔!最后竞拍成功者,必须当场拿出全额成交价,如所带银钱不足,则须出具官府认可的借据,亲笔画押,并承诺在七日之内全额归还。”

一连串的严肃警告之后,若水老实不客气的说话口气顿时震住了全场。嘁嘁喳喳的讨论声早已听不见了,大家全都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最后还是楼上的付大人施施然地走到了围栏处,冲着楼下大厅朗声说到。

“萧姑娘真是好气魄,这拍卖会的规则定的可谓是滴水不漏。这样吧~本官就领了你这督查的活计,任谁敢违抗花点坊制定的拍卖规则,定当重罚!”

不管那付大人是出于何种心态站出来说了这番话,对于若水来说都无异于是久旱逢甘露,现在她需要的正是这种震慑效果。

“小女子谢过大人抬爱。”

若水冲着楼上的付大人福了一福,随即正色继续说道。

“所有竞拍者的小间桌上,有一块木牌,竞拍者出价需要将价格用石灰写在木牌上,插入间内挂在头顶的竹篓中,一旦报出则非别家出价不可拿下。”

将最后一条规则宣布完毕,再一次确认过众人有无异议,若水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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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点坊首届拍卖会,现在开拍!小勇点香!底价十两,可有人加价?”

若水话音落下,缕缕白烟缓缓飘起,整个会场突然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层层布幔,然而,却始终没有一个木板露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香灰一截一截的跌落到香炉当中,眼见得是燃的只剩极短的一截了,布幔后面却仍是没有任何动静。所有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尤其是作为拍卖方的白素莲几人,更是已经脸色发白了。

然而,本应最着急的那个,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斜倚在柜台上,甚至连视线都不曾落在那布幔上,脸上挂着莫名轻松的淡淡笑意,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现场的紧张气氛。

终于,那香灰全部落尽,只剩一点暗红色的亮光,一闪一闪的马上就要灭掉了。白素莲一把拉住若水的袖子,带着颤抖的哭腔小声问道。

“怎么办?没人出价啊怎么办?”

“放心~有人比我们还要急~”

若水浅笑着轻轻拍了拍白素莲的手背,拎起小锤悬在了木板之上,突然高声喝道。

“三次报价后无人出价,此拍品将流拍,不再对外售卖。”

“无人出价第一次!”

小锤重重的落在了木板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钝响。

这一锤好像是落在了白素莲的身上似的,她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无人出价第二次!”

还是无人应声,现场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无人出价……”

“快看!有人亮牌了!”

若水最后一次报价还未说完,观众席突然爆出了一片惊叫,布幔后面突然齐整整的冒出了一大片的木牌,上面皆是用白石灰写就的“拾壹”字样。

白素莲终于一口气松了下来,脚下一软,身子就往一边歪去。站在她身后的高大壮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了,半托半搂的就将她揽在了怀中。

男女授受不亲,两人只是接触了一个瞬间,便都急忙各自撒开了手。白素莲脚下仍是酸软,便急忙伸手扯住了若水,这才堪堪站稳,脸上却已是迅速由苍白变成了潮红,高大壮也是有些局促,黝黑的皮肤下面隐隐透出了一点红色。

在场的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片木牌上,谁也没有看到柜台这边的小插曲,只有本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若水看了个真切。她将目光在白素莲和高大壮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圈,什么也没说,只是促狭的笑了一下,便将注意力又收回到了拍卖会上。

“五号竞拍者出价最早,十一两——还有何人出价?”

若水声音还未落下,除了五号小间的木牌,其他木牌都被迅速撤了下来。很快,新一轮写有“拾贰”字样的木牌又露了出来,时间几乎相差不大,这就颇为考验若水的眼力了。

“十号出价十二两——”

这下子拍卖席开始热闹了起来,各个小间出价频频,木牌层出不穷,价格也跟着节节攀升。不一会儿竞价就飙到了三十多两,价格的上升幅度和速度也终于放缓了下来。

“三号出价四十两——”

随着若水的这一声报价,竟然再没有了新的木牌露出。

“燃香!”

又等了片刻,再没有任何动静之后,若水吩咐小勇点燃了一炷新香。

比起底价来,现在的价格已经高出了四倍,白素莲他们早就从一开始的激动变成了现在的麻木。频繁上跳的价格已经不能再引发观众席上一连串的惊叫,倒是现在价格突然定格,这才让已经打起了哈欠的人们突然来了精神。

“四十两了啊~一块点心而已,可真够奢侈的~”

“什么点心不点心的,你没看楼上的节度使大人和知州大人都喜欢的紧,这东西要拿来送礼,可比那黄白之物要雅致的多了~”

“应该不能有人再报价了吧~四十两银子都能买辆马车了~”

“也不一定啊~有钱人的心思你能知道?你要能知道你就是有钱人了~”

……

会场重新充斥了乌乌泱泱的讨论声,时间也在这乱七八糟的讨论声中渐渐流逝,终于,那炷香又要燃尽了。

“四十两第一次——”

若水突然喊出的报价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大家再一次静了下来。而那悄无声息的花厅里,也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八号间的位置犹犹豫豫的露出了一块写有“肆拾壹”的木牌。

“八号间四十一两——”

当众人都以为还要再等一炷香的时间,一直密切关注着花厅情况的若水突然发现,在最角落的那个位置,整个拍卖会都不曾有过一点动静的十七号间,竟然亮出了一块木牌,更令人吃惊的是,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两个大字——“伍拾”。

“十七号间……五十两!”

众人哗然!要知道拍卖会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小一个时辰了,总共才提上了三十两,这人一下子就加价十两银子,已经完全超出了众人的意料之外。

看来这波竞拍者里果然有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若水默默地吩咐小勇把香点上,静等其他人再次出价。

又是堪堪等到了三次报价的底线,八号间这才犹犹豫豫的挂出了五十一两的价格,可是这次还没等若水报完价格,十七号间竟无比利索的挂出了六十两的价格。

这下子整个会场都炸开了锅,大家纷纷猜测那位“十七号”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财大气粗,十两一个涨幅的往上加价!

那边八号间似乎也是被激出了火气,不一会儿也挂出了七十两的价格。然而这次还是没等若水报完价格,对方居然又一次稳稳地将木牌挂了出来。

“壹佰!”

全场寂静……就连若水报价的声音也控制不住的有些微颤。

“十七号间……一百两……”

大家将目光齐刷刷的对准了八号间的木牌,想看看那位竞拍者是否还有勇气继勇气继续跟下去。不过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八号就连收回木牌的手都是颤抖的,而且自打收回去之后,便再没有了动静。

将计时的燃香点上之后,整个会场的凝滞气氛才稍稍有所缓解。观众席上的大半人都在撅着屁股张望,想看看十七号究竟是长得何种尊荣,是否与他她阔绰的出手一般大气。但是无奈花点坊在保密措施上做的是分外的到位,就连扒着栏杆一个劲儿的从上往下瞅的张大人,也是满脸悻悻,看样子应该是连个人影也没瞅到。

本以为这个价格会持续到拍卖会结束,若水也做好了收尾的心理准备,就连观众席上的众人也都开始交头接耳的聊起了闲篇儿,却没想到挂在十七号间的那块木牌,突然被收了回去。

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但是身为拍卖师的若水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心里蓦地打了一个突,心想这个家伙不会真的有胆子当着两位四品大员的面反悔吧~

若水倒是不害怕他不给钱,毕竟会前都已经将规则明确的说过了。但这毕竟是花点坊第一次举办拍卖会,如果真的开了天窗,那对以后的花点坊的声誉将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哎?那十七号是怎么回事?挂外面那块牌子呢?哪去了?不会掉地上了吧?”

最让若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没想到最先发现不对的人居然是张大人。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反悔这种情况,而是单纯的以为只是牌子掉下来了,还在那前后左右的帮着人家找。哪知到处都看遍了,连点木屑渣都没看到。

眼看着已经藏不住了,若水只能皱着眉头沉声说道。

“十七号竞拍的顾客,我们的拍卖规则是价格一经报出不得反悔,请您再将木牌挂上去,不要影响我们拍卖会的正常程序。”

“……”

没有任何回应。

若不是之前十七号间有过三次干脆利落的挂牌,大家都要以为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人了。

眼看这一炷香很快就要燃尽了,若水终于忍受不了尴尬的僵持,再次发问,口气中已经满是不悦了。

“如果认可本次报价,请将木牌挂出,否则本坊将报知州大人裁定了。”

“哈哈哈——反悔?我还真就是反悔了!此等绝妙的物件儿何止一百两,你们这群不识货的家伙既然不肯再出价,那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一阵朗声大笑过后,十七号间突然腾起一道黑影,将覆顶的布幔都打了个透穿,斜斜地插进了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梁柱之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钝响。

“伍佰!!!”

那道黑影正是竞拍出价用的木牌,上面用石灰清晰的写下了这两个大字,整个牌身有半数都嵌在了梁柱当中,露在外面的部分仍在微微的震颤着,显然在插入之后仍有余力未消。

“好功夫!是何方豪杰出手?可否现身与本官一见啊?”

在众人都还沉浸在五百两报价的震撼中时,张大人突然高声赞叹了起来。

对他来说参加拍卖会不过就是为了图个热闹,练武之人对功夫高低的兴趣永远要比那黄白之物来的大,现下在一群市井百姓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疑似高手的人物,他哪还有闲情去操心什么拍卖会,巴不得现在就把人拉到外面去与他切磋一番。

“小民叶枫天,豪杰不敢当,乃区区市井商贩,张大人莫要折煞小民了。”

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施施然从花厅中走了出来,只见他腰间围一条玉带流苏,满头青丝只用一根淡蓝色的发带束于脑后,脚下纯白色的布靴一尘不染。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捏着一把闭合的折扇,朗眉星目,肤白如雪,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嘴角轻扬一脸满不在乎的笑意,端得是一枚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流口水的美男子啊~

口中虽是谦恭无比,语气倒是说不出的随意,他悠悠然站定,竟是连身子都懒得弯一下,只是随便拱了拱手,便就当做行礼了。

按理说平民见官必要躬身叩拜,那叶枫天身无功名却又如此无礼,已经算得上是大不敬了。不过张大人生就了一根粗大无比的神经,见人已经出来了,当即就直接“咣咣咣”的从楼上跑了下来,一把拉住叶枫天的手就要往门外跑,嘴里还直嚷嚷着要切磋切磋。

乍一被抓住,叶枫天眉头一皱,眼中的厌恶一扫而过,但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了,脚下暗暗用劲,尽管是被那张大人大力拽住了,却也竟是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大人,花点坊的拍卖会还未结束,小民贸然离开恐怕不太合适,至少要先把钱给付了,不然这位萧姑娘恐怕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叶枫天轻声淡笑,手下更是不动声色的从张大人手中脱了出来。这时付大人也从楼上走了下来,他本就与那张大人不对路,自然是会抓住一切机会让那张大人不能如意。

“枫天说的甚是,张大人,咱们可是来人家的座上客,可莫要随了自己的性子,扫了主人的面子啊~”

付大人随口就将人家叶枫天的姓氏去了直接唤名字,似是要刻意拉近两人的关系,而更加令人诧异的是,刚刚还不屑于在高官面前屈尊纡贵的叶枫天,竟然认真地双手抱拳,朝着付大人深深鞠了一躬。

对待两位官员的态度前后差异实在太过明显了,就连那直肠子的张大人都看出了不妥,原本兴奋的脸色蓦地一下就沉了下来,倒是那付大人一脸惊喜。叶枫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了自己死对头的面子,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萧姑娘,你看那香也燃尽了,想必拍卖会的结果也已经定了吧~速速将该办的事项都清办了,我与叶贤弟一见如故,今日必要好好地把酒言欢一番!”

从“枫天”变成了“贤弟”,付大人意欲拉拢之心已是路人皆知,那张大人听罢满脸怒容,只是碍于众人面前不好当场发作,只能狠狠地瞪了叶枫天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眼看着两位大人的矛盾已是即将爆发,若水哪还敢再将这拍卖会继续下去。原定的“闭幕演讲”也干脆取消了,她举起手中的小锤,按照规矩将那三次报价草草敲过,便宣布了此次竞拍成功者为叶枫天。

尽管竞拍成功的正主儿已经露了真容,若水还是若水还是命高大壮他们将原本就准备好的那些一模一样的食盒一一送入花厅中,再将一开始就说好相赠的两株“娇娘”用精美的食盒包装了起来,送予两位大人随行的小厮,这才从叶枫天的手中接过了五张面值千两的银票。

观众席上的众人已然纷纷散去,那张大人收了礼物,脸色也没能变得好看一点,带着自己的一众兵将怒气冲冲的拂袖而走,临出门还一脚踢坏了花点坊的门槛。

“哼~一介武夫,胸无城府,难成大器!”

付大人撇了撇嘴,满脸的轻蔑丝毫不加掩饰,但是再看向叶枫天的时候,脸色就骤然一变,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的模样。

“贤弟,去我府上一叙如何?”

对于官员来说,要想一路青云直上,如果没有过人的才华与魄力,那就只能依附朝中的大势力,而与大势力搭上关系的捷径,便是拿钱来打通关节。所以官员与商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像叶枫天这般出手阔绰不知身家几何的大金主,即便是官居四品的付大人,都要放下身段刻意拉拢。

然而那叶枫天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原本的恭敬模样一扫而空,又换上了那副淡淡的表情。

“大人,小民家中尚有老父病重,此次拍得这点心也是为了讨我父欢喜,请恕小民不能作陪。”

十拿九稳的邀请被莫名其妙的拒绝了,付大人诧异的神色混迹着些许尴尬。无奈那叶枫天的理由说的颇有水平,搬出了老父来挡驾,愣是让人无法说出个“不”字。

“那……那……既然尔等家中有事,那本官也不做强求了。萧姑娘,这拍卖会算是结束了吧?本官身负公职,不便过多逗留,这便告辞了。”

付大人脸色青白交加了一阵,他也是感觉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便随意敷衍了几句就要离开。若水自是不敢阻拦,急忙福身行礼,恭送付大人出了门。

今日的拍卖会可谓是出人意料的成功,又是出人意料的失败。

成功的是点心竟然卖出了五百两的高价,拍卖会又有两位四品大员坐镇,顺势也将花点坊的名头打响了出去。但是不幸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叶枫天一出现就把两位大人都得罪了个遍,要知道两位大人可是在她花点坊吃的瘪,倒是那叶枫天人影不见,最终免不了还是得将发不出的火气落到了花点坊的头上。

所以若水再看向叶枫天的时候,脸色就已经是布满了阴云了。

“叶公子,您稍等,我先为您包一下。”

白素莲可不解这其中弯弯道道,只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花了五百两的天价买了她家点心的金主,自然是好声好气的伺候着,但是若水可就不那么客气了。

“白姐姐,不忙包,人家叶公子既然是带回去给自家人的,还有什么好包的,显得多虚伪啊~”

“若水!”

白素莲急忙私下里拉住若水的手,狠狠地捏了几下。

她是不明白若水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冲人家发火,她只知道,这人是大金主,将来还有可能会成为花点坊的大客户,是绝对不能够贸然得罪的。

其实话一出口若水就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所以在被白素莲低斥之后,她也并不反驳,只是冷哼一声偏过了头,不再看叶枫天。

不过再观那叶枫天,竟然丝毫不为若水冰冷的态度着恼,倒是笑嘻嘻地朝着她作了一揖,说道。

“刚才为避付大人之邀,情急之下说了谎话,我家确无病重的老父,如今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你——”

没想到对方如此诚实,摆明了将事实相告,银子送到面前了骂又骂不得,若水纤纤玉指直指叶枫天的鼻子,“你”了半天,终究是没能说出点什么来。

那叶枫天嘴上虽是道歉,举止却是轻佻的很,扬起手中的折扇轻轻将若水的手指别到了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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