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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荣娇的困惑

 

“妹妹一直就聪明!现在是更聪明了!”

在妹控池荣厚心里,自己的妹妹是最聪慧最乖巧不过的,完全不觉得她能说出那番话很突然。

“……我武艺也比以前强了,以前怎么都练不会的招式一下子就会了。”

池荣娇还是觉得心里虚虚的,不敢相信自己能忽然变好变强。

“那是你以前练多了,积累够了,水到渠成。”

池荣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妹妹为了练拳脚,下了多少苦功夫?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她又不是要练成绝世高手,寻常武功,也就是熟能生巧,功夫下到了,时日久了,自然就练好了。

“……以前看不太懂的书,现在一看就明白了……”

“看得遍数多了,理解力强了,自然就能看明白了。”

妹妹你不要谦虚了,你本来就很聪明,以前只是年纪小,有些话理解不到,没有体会。

“我的字也变好看了,以前练柳大家,总是不象,现在能看出些样子了……”

好象还很有功力。

“真好!拿来给我看看……这是你练多了,找到窍门摸到门槛了……我那里还有两本他的字帖,明天让人给你送进来。”

池荣厚的嘴角愈发开咧,笑容也愈发大了,有道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妹妹那么聪明,又肯勤奋用功,付出那么多,这不,收获来了!做哥哥的,一定要大力支持。

“……”

池荣娇无语了,小哥哥,你这么夸自己妹妹,真得好吗?

“可是,好象忽然间学会了似的……做梦般的……”

她喃喃道,很不真实,好象是突然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

“噫?头会痛吗?”

一提做梦,池荣厚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紧张地欠过身来,妹妹上次病后经常发梦失眠,有时会头痛发晕,难道还没好利索?

“不痛了。”

“还晕吗?”

“不晕了。”

“夜里还做梦?”

十六岁的少年板着脸,神色间一片肃然,细致地询问她的起居……池荣娇的心头忽然就闪过个念头,好象突然间发现他故作老成的样子很有意思……

她就咯地笑出声来,被关怀的暖流窜上心头:“也没有。”

只偶尔还有一两次,醒来时知道自己做过梦,大部分却都忘了,只留下些许零星破碎的梦境……

令她不安的是,自己莫名地就变聪明了,脑子更灵了,很多以前不会不懂的,忽然就无师自通全会了!

她原先也不笨,但远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而且以前懵懵懂懂的,好多事情都糊涂着,现在忽然就捅破了那层纱,通透了起来。

身手也好得不可思议,那天绿殳带人收拾屋子,小丫头擦多宝阁上摆着的梅瓶时,手一滑,梅瓶掉下来了,那一瞬间,坐在炕桌边看书的她居然一个飞身就跃过去,在瓶子落地之前接住了!

梅瓶没摔碎,现场所有人都吁了口气,一阵后怕——瓶子碎了,池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责罚……

众人惊叹她的好身手,她心怦怦乱跳,害怕的却是自己那一瞬间的反应,那样敏捷的身手,真不是她能有的。

这样啊……

池荣池绷紧的神色松懈了下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胃口如何?”

他又仔细地就自己关心的问题问了一遍,然后露出轻松的笑容:“头不痛不晕就没事……你本来你本来就冰雪聪明……噢,对了,女红也提高了?”

池荣娇的针线做得好,武将家的女儿,绣活儿出众的不多,长辈们也不在这上面要求太高,荣娇却罕见地有双巧手,绣什么都栩栩如生,针线做得又快又好。

“这个倒没有……”

她失笑,摇摇头,“哪能样样都好?那也太贪心了!”

她的针线本就比最优秀的绣娘不遑多让,若要一夜之间,忽然就再上层楼,也太贪心了吧?针线活是一针一线练出来的,做不得假。

“这就对了!”

池荣厚一拍大腿,“天道酬勤,当初你学针线,手指头被扎破了多少回?你在这上面开窍早,其他方面也没少苦练,不过是效果来得晚,到现在才慢慢呈现。”

是这样吗?

池荣娇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的小哥哥。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还有一样,近朱者赤,你跟小哥哥这样的天才呆得久了,潜移默化受影响了!”

池荣厚看妹妹小鹿般萌萌的眼神,不由起了促狭之心,也是为了逗她开心,不禁自吹自擂。

“小哥哥,你……”

荣娇想了想,居然认真地点点头:“对,小哥哥说得有道理,都是你和二哥教得好。”

她说的是真心话,池家不是太重视女孩子的学问教育,池府这一辈就两个女儿,嫡长女荣娇不是长辈喜欢,池荣珍是庶女,即便池万林千娇万宠,也没想要给她请读书教习。

池府先后请过琴师和女红师傅,教导两个女孩子。拳脚师傅不是单独请的,自己家中懂些功夫的嬷嬷,教着站马步,练些拳法。

池荣珍琴和针线都学得不咋样,师傅偶尔没眼色地称赞荣娇学得好,惹得池万林不太满意,后来就辞退了。

池荣珍在练武方面比荣娇强,但不能吃苦,池万林宠她,也不认为自己的女儿将来需要打打杀杀,被杨姨娘几滴眼泪软了心,不舍得宝贝姑娘受累,最后也是无疾而终了。

至于池荣娇想不想学,那不是长辈们需要考虑的。

大夏的女子地位不高,基本依附于男人生活,虽然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却也不主张女人家读书做学问,即便是文臣家的女孩儿也不都能识文断字,主持中馈看不懂账本的也是有的。

池荣娇之所以能识字读书又练武,全依赖她两个哥哥教她。

二哥池荣勇是个练武奇才,天生武将的料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小小年纪就罕有敌手,池荣厚私下里偷偷跟妹妹嘀咕,就连他们的父亲也不是二哥的对手!

虽然荣娇没有练武的天份,拳法笨拙,惨不忍睹,但只要她想学,池荣勇就耐心教,一遍不会就再来一遍,连续示范十几次都不带烦的!

小哥哥池荣厚武艺平平,书却读得极好,四书五经,信手拈来,家学的老师一直夸他聪明有慧根,可惜是武将家的儿郎,注定要从军的,不然若是从文,科举必中!状元不一定,中举进士是稳拿的!

池荣厚自己读书象玩似的,自己会了的,就一股脑地教给妹妹,教授的热情让池荣娇吃不消,她好学也不比平常人笨,但远不及小哥哥聪明,特别是晦涩难懂到策论,向来令她头疼。

不像练武,一遍学不好,她就多练几遍,暗地里多下功夫,多少还是会有成效的,读书却不同,光死记硬背没用,不理解不懂,强背过了也是不行的。

“这样想就对了!”

池荣厚坦然接受妹妹娇憨的观点,“强将手下无弱兵,我和二哥这么强,你是我们的一手教出来的,怎么会弱?这就叫厚积薄发!安心就是!以后别偷懒,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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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荣娇说出了心事,一身轻松,而池荣厚怕妹妹担心婚事,有意拉着她东扯西扯,逗她开心。一时间,兄妹俩聊得笑语不断。

多是池荣厚在讲,池荣娇在听,在她的心里,自己天天呆在府里,除了请安练拳读书写字做针线,就没有别的新鲜事,不象哥哥们,日日在外行走,见多识广。故而池荣娇特别喜欢听池荣厚给她讲外面的事情。

池荣厚再给她讲这次去的少阳城的一路见闻。

少阳在大梁城东边,距大梁城骑马要大半天的时辰,不算远。风土人情与大梁差别不大,池荣娇听得津津有味,面露神往。

“等过几天,我找机会带你去南山走走。”

池荣厚最见不得妹妹那副很向往又尽量隐藏,小心翼翼怕别人发觉的乖巧模样,眼下正值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不热正好,,是都城小姑娘们玩耍的好季节,每天都有去往南山的马车,明着是去南山上香礼佛,不过是贪玩的女孩子们跑出去玩赏风景的借口。

今年,杨姨娘带池荣珍出去过两次了,荣娇却连一次迈出大门的机会也没有!

池荣厚不禁悻悻然,心中一阵气恼,一阵酸楚……对池夫人生出几分怨气,愈发坚定了要搅和了与王三的亲事,给妹妹许个好人家的心愿……

嗯,可以在军中找,不求家世多高,要紧的是对妹妹好,能顺着妹妹,家里人口要简单,不能有难侍候的婆婆,更不能有象池荣珍那样讨厌的大姑姐小姑姐……最好连妯娌也没有……不过这点有些难,独子不从军,一代单传又参军的,着实是太少……得让二哥一起相看,他认识得将官更多……

心里有事,又是很放松地状态与自己妹妹聊闲天,池荣厚说着说着,就卡壳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少阳城的肉火烧,皮薄馅多,一咬满嘴油……”

池荣娇笑着提醒,小哥哥说得好诱人,她都嘴馋了呢!

“对对,可惜得现做现吃,趁热吃,凉了就没味道了,不然我就带些回来给你尝尝了!”池荣厚有些惋惜,“不过,那些糖火烧也还行,凉着吃,脆硬中带着白糖甜和芝麻香,也不错的……你尝过了没有?”

先前他使人将自己从少阳城带来的东西,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地都先送过来了,其中有些少阳城的点心和糖火烧,不知妹妹吃了没有。

“还没有……”

池荣娇摇摇头,扬声喊丫鬟:“红缨!三少爷刚送来的东西收在哪里?”

进来的却是绿殳:“大小姐,红缨去大厨房取晚膳了,东西是奴婢与她一起收下的,您要取什么,奴婢这就拿来。”

这就要取晚膳了?初夏天长,看上去天光还大亮着,时辰却不早了……

池荣娇吩咐绿殳去将吃食拿上来,对池荣厚道:“小哥哥,你不用陪我用晚膳,吃完糖火烧,你还是去正院陪母亲一起用膳吧,你不在府里,她很挂念的。”

用的是商量的口吻。

亲生的四个孩子中,池夫人最喜爱最宠的就是小儿子池荣厚,最不得她欢心的是女儿池荣娇。

“你呀,真愿操心!整天怕这个难过怕那个伤心,就不知道想想自己!见不得别人难受,自己受委屈就能忍着?”

池荣厚微叹气,这孩子,处处想让母亲高兴……似乎不知道自己委屈不委屈……

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也不等她的回答,自顾说出打算:打算:“我陪你用完晚膳,再去正院,陪母亲说会儿话,用些宵夜……放心,我会哄好她的,不会让母亲生气。”

兄妹俩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尽量压低仍能听出怒意的小声讲话声……好象在说生病、膳食什么的……

出什么事了?

池荣娇一怔,她听出那声音是一等大丫鬟红缨,红缨素来稳重,能经事,不会有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

“谁在外面,进来回话!”

不待荣娇开口,池荣厚面色不悦高声喊道,他倒没听出是红缨的声音,只觉得妹妹这里的丫鬟太没规矩了,应该敲打敲打,主子在里间,她们居然敢在外边喧哗呃,红缨冤死了,哪里喧哗了,明明是太气愤才嘀咕了几声嘛!,不听话眼里没主子的,趁早打发了出去!

池夫人主理内宅,内院的下人仆妇自然是以她为重,因着池夫人的态度,下人们最是趋炎附势,对名义上的大小姐也甚是轻慢,好在有池荣勇与池荣厚护着,三省居里又安插了他们的人照应,那些个下人仆妇不敢太放肆,不然,荣娇的日子还要不好过。

看来小爷这些日子太和善了!这些墙头草又全倒一边了!不知道服侍谁谁就是她的主子!

池荣厚心头火起,不打算善罢干休,杀鸡儆猴,撞上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轻饶了!

池夫人是当家主母,又是他的亲娘,他纵然对她待荣娇的态度有千般的不满,也不能非议长辈,更没法子硬逼着她对荣娇好——荣娇是无辜的,是娘亲不应该迁怒于她。

母亲心里也有苦处……涉及父母关系,做儿子的不好多说,但怪罪在荣娇身上,却是母亲糊涂了!

“大小姐,三少爷。”

进来的是红缨与绿殳,这两个是服侍池荣娇的一等大丫鬟。

红缨眼圈红红的,看上去哭过的样子,绿殳强装平静的脸上暗藏气愤……

怎么是她俩?

池荣厚心中一凝,这两个,是最不应该轻怠的!红缨与二哥乳娘有关,而绿殳,则是他安排在妹妹身边的……她俩应该是最忠心不过的,纵然是母亲有意,也不可能轻易地就拢络了过去。

“说!因何事?”

他收敛了笑意,沉声问道。不管是谁的人,对妹妹不敬,服侍的不用心,一律打发了!大不了再换人进来就是。

“……”

红缨的眼神却瞟向了池荣娇,欲言又止。

“有事直言,小哥哥不是别个。”

池荣娇心里咯噔一下,红缨之前是去大厨房取晚食,难道是在外头与人争执口角了?红缨是个沉稳不惹事的,不会主动招惹是非……

“回大小姐、三少爷……奴婢事才去取晚膳,只有白米粥……大厨房的管事说,夫人吩咐,大小姐肠胃不适,这三天的份例取消,只给白粥,其余的,一概没有……”

红缨的声音低了下去,忍不住带出几分哽意——夫人这是又无缘无故地罚大小姐禁食,不给饭吃!

哪有这样的亲生母亲!

“肠胃不适?三天只给白粥?!好,好!真是好得很!”

池荣厚气极反笑,母亲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她除了会禁食禁足罚跪外,还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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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荣厚冷笑之后,压住了心头的火气,转身对着池荣娇露出温和的笑意,自嘲道:“修身养性,我的城府还是不够,妹妹别笑话……我的份例可取来了?”

最后一句是问红缨的。

他之前说了要留在三省居用餐,让人将他的份例一并取来。

红缨摇头:“……厨房那边不给,说是康嬷嬷吩咐要送到正院的……”

池府平素若无事,各院均是分开用餐的。夫人最宠三少爷,他出远门回来,定是希望能一起用膳的,有那样的吩咐也不稀奇。

……

池荣厚心中滋味复杂难明,说不出的难受……母亲对他是慈母,对嫡亲的女儿却……

“让闻刀去取!再加四个菜,要蜜炙丸子、核桃鸡丁、素拌三丝,再清蒸条鲳鱼,没有新鲜的鲳鱼换条糖醋鲤鱼也成……让他告诉厨房的管事,半个时辰之内不能做好送进来,小爷让她明天去庄子种田!”

红缨和绿殳告退,下楼找闻刀。

“妹妹……”

池荣厚叫了声妹妹,看荣娇一脸平静,着实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类似这样的被生病被禁食不是头一回了……始作甬者是他们的母亲!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子不言父过,明知她错了,偏又不能打骂,连据理以争的申辩都是错的,不孝的!

“妹妹,你别难过……今天晚上我就去找母亲,你身体好了,不需节食,反倒要好好补补。”

池荣厚知道荣娇心里肯定难过的要哭了,自己的安慰不知有没有用,“有哥哥在呢……以后我让人每天送你最爱吃的过来……我把闻刀留给你使唤,大梁城酒楼饭馆的拿手菜,让他全买了送进来……”

瞧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池荣娇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心里暖暖的:“哪用得着每天从外头买吃的?别担心,我没难过……”

她真的不那么伤心难过了……

以前母亲这样做,她难受地恨不能死去……这一次还是难过的,却只有很少的难过,心头前所未有的生出了忿怒。

“嗯,不难过。凡事有哥哥在。”

池荣厚顺着她的语气,哪里会不难过?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对待?

妹妹就是懂事,怕他担心,跟着难受,每次在母亲那里受了委屈,都不跟任何人诉苦……

见她谈笑宴宴,是真的平静淡定,不象以往强装欢颜……

池荣厚心里且喜且忧且酸,百般不是滋味,既为妹妹的不在意不伤心松口气,又心酸不已,再多的情份也禁不起母亲这样的搓磨,妹妹的不在意,是不是对母亲再无孺慕之情了?

池荣娇见哥哥边说话,边偷眼打量自己的神色,知道自己今次的反应与往日略有不同,他是在揣测自己的真正心思,也不说破,落落大方任他端详。

至于池夫人康氏,她不将自己当女儿,自己也没必要硬要往前凑,与人家培养什么母女情份!

对她莫名又让自己被生病喝三天白粥的做法,池荣娇真心觉得池康氏脑子有问题了!她也没打算象以往那样听话,真的老老实实喝三天稀粥……

茶水间有炉灶,有米有面,有点心蜜饯,好吃的东西有不少,做什么她要傻傻地饿上三天?虐待自己?

从她记事起,母亲对她就百般看不顺眼,她做什么说什么,永远一无是处,永远都是错的,不说是错,说了也是错……

原先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不能令母亲满意,于是就愈发地努力,被母亲训斥责罚,非但不敢吭声,还要几番反省自己,对自己愈发严格,希望总有一天,母亲能给她一个笑容,一句温和地赞赏……

&nbspp;没有!她努力了那么久,她对她不象母女,倒象仇家……看她的眼神是赤裸裸,不加任何掩饰的厌恶!

是厌恶,是憎恨!

哪怕对庶女池荣珍,她虽不喜,冷淡疏远,却还留了嫡母的面子情,至少面子上还要做做戏,在下人仆妇面前留些脸面,对自己,干脆连一丝脸面也不给的。

池荣娇自打生病后,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没事就会回想起自己过去十三年的林林种种,冷静地象看一本故事书,点点滴滴翻了一遍又一遍,她终于明悟了,池夫人对她,不是严格要求,不是望女成凤,就是实打实的厌恶,虽然这厌恶的理由太不可思议!

以往的池荣娇被渴望亲情的念想蒙蔽了眼睛,根本没想到母亲将自己当仇人,现在知道了,悲伤还是有的,却不象以前那么在意了……

她好象不在意了,也不想再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地讨好池夫人,她喜欢不喜欢自己,好象也没什么打紧的。

最近一个月,池夫人没少生事,每天横天鼻子竖挑眼,荣娇垂头听着,心里却想池夫人应该读书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说别的似乎就词穷了;脾气又暴躁,说着说着就动手扔东西,手上有什么扔什么……

池荣娇现在也特别不愿意见到她,每日必需的请安,她总是即停即走,不象以前,明知道留下会挨池夫人的骂,还是想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

那天池夫人又骂她,她低了头,心头却升起一股怒火,这个妇人太过份了!差点脱口而出喝一声“住口”……

好在她及时克制住了,自己惊出一声冷汗,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再认为眼前的妇人为母亲,而是池夫人康氏。

……

三少爷池荣厚的吩咐,厨房管事不敢不听,没多大会儿功夫,闻刀就取回来热气腾腾精心烹制的晚饭。兄妹俩用完饭,夜色暗下来,星火亮起,池荣厚又叮嘱了一番,才起身离开。

……

“大小姐,今天晚了,还要习字吗?”

红缨持银剪刀剪短了灯芯,轻声请示。大小姐每天下午都要练字的,今儿三少爷来,说话过了时辰。

“不写了,天色晚了,只练拳,弹五弦。”

自送走了池荣厚,池荣娇就站在窗前,望着墨蓝天空中的星斗若有所思。

红缨应是,打开衣柜,取出练武的短打衣裳……

大小姐一直是早晚练拳的,以前习惯弹琴,最近这段时间喜欢上五弦……二少爷听说了,送了大小姐一把上好的五弦琵琶,还问要不要请个师傅……大小姐说不用,她自己胡乱拨拨就好……三少爷送了本谱子,结果大小姐一学就会,好听得很。

三少爷头次听了,赞不决口,连夸大小姐是天才,夫人听说了,连道不务正业,骂了好几回,嫌弃大小姐学胡人的玩意,正经地高雅的琴不弹,偏摆弄低贱的五弦,骨子里透着贱……

夫人,可真是……

想到这些,红缨暗自摇头,哪能这么说自己的女儿?

再说五弦琵琶起初虽是从胡人那边传过来的,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前朝时五弦就已流传甚广,至本朝,更受名人雅士推崇,就连她这个做丫头的,都听过不少写五弦的诗词,什么“五条弦出万端情,捻拨间关漫态生。”、“美人为我弹五弦,尘埃忽静心悄然”等,五弦大家韦大师是达官贵人抢着邀请的贵客,夫人不可能没听说过,怎么到了大小姐这里,就成了不好的低贱玩意儿?

红缨心里思绪万千,却不影响她手头上的活计,服侍着池荣娇换了利落的衣裳,拆了簪环,重新梳了简单的发髻……

看着英姿飒爽飞身下楼的池荣娇,红缨觉得,大小姐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

五月天亮得早,寅卯相交时,天光已大亮,湛蓝的天空,飘着丝丝缕缕的白云,鸟儿啾鸣,蔷薇香气迷人。

池府演武场。

“妹妹,你太厉害了!”

池荣厚擦着头上的汗水,连呼过瘾:“小哥哥打不过你啦!甘拜下风!”

他一身练武的短打,腰扎红带,脚蹬黑色薄底小牛皮快靴,白色演武服的胸口处有一个明显的小脚印——刚才与荣娇对练时,一个大意,心口处被踹了一脚。

妹妹的身手果然比以前厉害了,而且拳脚生风,出招老到有力,颇有些威胁,不象以前陪她喂招,虽然招术都对,打得也认真,但感觉上就是象在逗孩子玩,不是练武,不为制敌取胜,更不会有狠厉搏命之感。

不过他以前从来都说破过,二哥说得好,妹妹是小姑娘,练武是她喜欢,只要她开心,是练武还是跳舞都一样,又不会真要她上阵杀敌,与人搏命,招术对了就够了,有没有杀伤力无关紧要。

哥俩深以为然,妹妹练功夫是为她开心,花拳绣脚又如何?只要她喜欢就好。

池荣娇一直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不过她狠不起来也学不会,怎么用心也练不出那种气势来。

妹妹好象懂得如何快速制敌了……

池府乃武将之家,池荣厚自小在军中打混,这一年间又跟着大哥池荣兴在军营办差,眼光自然不差,在对练中,他敏锐地察觉到池荣娇的转变,荣娇的蜕变显而易见,她好象一下子明白招术的有效性,拳脚运用娴熟,没有无用的花招术,一拳一脚都简洁高效,惜时度势,旨在快速取胜,就象……真有过搏命厮杀的经验,出招慢了,死伤的就是自己……

与小哥哥满头大汗,衣服半湿相比,池荣娇略好一些,但也鬓角挂汗,娇喘加速,水绿色的演武服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红扑扑的小脸,眼眼亮晶晶的如黑水晶,“真过瘾!小哥哥,我们再来!”

对练与自己独自练拳还是有区别的,池荣娇兴奋地很,全身每个细胞都透着爽意……好象她以前经常这样与人对打过似的……不可能啊,家里除了二哥和小哥哥,没人陪她练……而且若哥哥不在府中,她是进不了练武场的!

“好!再来!”

妹妹兴致高,做为妹控,池荣厚不可能拒绝,他将汗巾子扔给一旁服侍的闻刀,理了理衣襟,兄妹二人复又跳入场中,你来我往,打了起来。

一白一绿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池荣娇力气不如池荣厚,身姿却灵巧,招术刁钻古怪,池荣厚这次不敢大意,精神抖擞,拿出与军将拼杀的认真劲,二人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池荣厚愈打愈惊喜,妹妹这一开窍可了不得!竟是个天生的高手!

……

“服了,服了,我认输!”

斗至酣处,池荣厚的拳头距池荣娇的太阳穴不足半寸,池荣娇两指如钩,不躲不避,正锁在哥哥的咽喉处,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池荣厚嚷着,率先收手,“不行,我打不过你了,回头你和二哥比比高低。”

他向来以荣娇的师傅自居,眼下做师傅的拼尽全力与妹妹打了个平手,池荣厚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抹不上,轻快的语调里全是高兴与欣慰,任谁都能看出,承认妹妹厉害比他打赢了更令他开心。

池荣娇见他这般模样,莫名的眼眶就有些酸涩,声音带上哑意:“小哥哥,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这样忽然变强了,难道你就不生疑?她自己偶尔都会忐忑不安……

“奇怪什么?”

池荣厚见她红了眼圈,神色就慌张起来,手忙脚乱地到处找帕子:“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小哥哥刚才没控制好力度,打疼你了?”

对打过程中,池荣厚虽十分小心,怕伤着妹妹,但真放开了手脚时,难免还是会有拳脚碰到池荣娇身上,他已经注意收力了,难道还是让妹妹疼了?妹妹是小姑娘家家的,皮娇肉嫩……肉嫩……不象他,皮糙肉厚的!

“要不,你打我几拳出气?”

“不是……”

池荣娇本不想哭的,见他那幅小心翼翼的模样,眼泪就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好象从来没有哪一个兄长是如此对她的……她的心头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不对!二哥和小哥哥一直是这样对她的,自从有记忆起,两个哥哥对她就好得没边……

为什么她会突然蹦出那样的念头?

“就是,好象,我应该不是小哥哥的对手……往常赢都是你让着我的,我知道……”

她抽噎了两声,以前她也会有打中池荣厚的时候,当时以为自己真的进步了,后来想想,都是哥哥让着她,为了哄她开心的。凭真正实力,她根本连衣角都沾不到,更不可能打到他。

“你这个傻丫头!什么叫应该不是我的对手!”

池荣厚松了口气,这丫头就是这么胆小不自信!都是母亲……还是以前对练时为给她长志气,示弱哄得次数多了,这回是真的,她也不敢相信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功夫下得多了,厚积薄发,自然会水道渠成的!我这一年跟着大哥办差,练得少了,自然没你娴熟……”

这话其实不实,他自从到了军营,日日操练,对阵的经验比以前强了许多……所以说,妹妹确实很厉害,不知私下里反复琢磨了多少次!

“你以前只是经验少胆子又小,练得多了,举一反三,就明白了!我昨天就说了,你是二哥和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师傅厉害,徒弟怎么可能弱?踢我一脚就以为有多了不起啊?赢了二哥才是真的出徒了,你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继续好好练吧。”

都城人多有所知,池家的老二武艺超群,马上步下皆出众,大梁城年轻一辈,无一能敌。

池荣娇对他是无条件的信服,听了这番话,立马止了眼泪,翘起嘴角,握了小拳头:“嗯,我一定好好练,争取打败二哥!”

“这才对嘛!”

池荣厚老大开怀:“好,挑战书我替你下了二哥!”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温和:“一会儿用完早膳,我就去大营了,你照顾好自己……母亲那里,我已说过了,膳食没事了,她……唉!小哥哥这回割地赔款,将白粥换成了禁足……天气渐热,正好也不用去正院请安……”

省得去请安还要挨骂,被鸡蛋里挑骨头。

“嗯,我省得,我喜欢呆在院子里。”

见他面有赫色,池荣娇急忙出声安慰,她的想法正相同,被禁足正好,她现在越来越不想去正院请安,老夫人那里也不愿去,巴不得呆在屋里不出去。

“我也是觉得这样清静……用不上十天,我或二哥指定有一个回府来,到时陪你去南山,你且忍忍。”

道理虽是这样,池荣厚还是觉得太委屈妹妹了,母亲这回竟难得地强硬,不论他怎么说,都不肯松口。

母亲能拖,他却等不得,只好答应了她禁食换禁足的条件。

这回,又是妹妹最委屈……

“不用担心与王府的婚事,就算订了亲,左右你年纪还小,成亲前二哥和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比起禁足,更令池荣厚担心的是妹妹的婚事。

“我知道,小哥哥,在没弄清情况前,你和二哥不要贸然惹恼父亲,又受罚……”

池万林崇尚棍棒教子,儿子不听话,先打军棍再说,一次不长教训,下次棍数加倍。她今年才十三岁,正象小哥哥所说的,离成亲还早,有时间从长计议。

对这桩亲事,池荣娇心里很没有底,总觉得轻易变不了……

难道她真的还要嫁给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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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荣娇在演武场与池荣厚告别,她原本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既然池夫人有这个指令,她自然不能在池荣厚走时送他至府门外。

这固然有稍许遗憾,不过,能十天不用去见池夫人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还是蛮令人心情愉悦的。

她现在,似乎已经不在池夫人如何对自己了……就是不想对上她那阴冷厌恶的眼神……

池荣娇微顿,她以前心心念念想的是能得到母亲的正常相待,能得到她的一声好……如今,真的不在意了!

池夫人在她眼里,越来越象陌生人,还是极其讨厌的那种妇人。

“站住!”

就在荣娇与丫鬟要拐向通往三省居的小路时,从一旁侧路传来一声娇喝,“池荣娇!说你呢!”

荣娇眉头轻轻蹙了蹙,还是止住了脚步,回转身来,表情淡淡地:“何事?”

花树后走来三人,正是池府的庶女池荣珍,和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

池荣珍长得随她的生母杨姨娘,身材高挑,长圆脸,眼睛挺大的,鼻梁有点塌。姿色只能算是清秀,与美貌却搭不上。

荣娇其实一直心有疑惑,以池万林的身份地位,见过的美人应该不少,杨姨娘勉强只能算中人之姿,着实不具备做宠妾的姿色,池夫人都比她长得要美,为何却能把池万林迷得三迷四道的?

身边除了摆设般的池夫人,就杨姨娘一个女人。他在府中时,除了初一十五宿在正房外,其余时间全歇在杨姨娘那里,把杨姨娘母女二人宠得要星星不摘月亮,可惜杨姨娘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除了池荣珍一个女儿外,没再得一男半女。

做为一个宠妾,没有儿子傍身,总归如浮萍无根,池夫人有三个成年的儿子,母以子贵,池万林再宠杨姨娘,也不会动摇池夫人的地位,不敢休妻将小妾扶正。

“好啊池荣娇,你被禁足了,还敢出来走动!”

池荣珍趾高气扬地走近前,面色不善。她比荣娇小一步,个头体型却比荣娇大出一个号不止,站在荣娇面前,好似堵了小半面墙。

“看我不告诉夫人罚你跪祠堂!”

看她的装扮,就知是去演武场了,而且一定是池荣厚陪着她瞎胡闹!池荣厚着实可恶!外出回来从来不给她捎一点东西!连他院里的下人仆妇都有些土仪吃食,她这个当妹妹的却一根毛都见不到!

池荣珍恨恨地想道,她不是稀罕那点东西,有爹爹在,什么好东西要不来?只是池荣勇和池荣厚只当池荣娇一个当妹妹,处处下她的面子,让她在阖府上下没脸,实在是可恼可恨!

若不是娘亲反复告诫自己,在没有生出弟弟之前,就算爹爹宠她,将来她总还是得倚仗娘家兄长的,绝对不能和嫡兄闹反脸,她才懒得理会!

他们看不见她,不把她当妹妹,她还不稀罕套近乎呢!左右有爹爹在!

不过,她不称罕归不稀罕,看到被他俩护着的池荣娇就没好气,嫉妒加恨!三少爷昨天回府,大包小包地往三省居送东西,她那里,什么也没着!

想到这里,池荣珍忿忿地将手里的手帕揉成了团:“我问你话呢,谁准你出来走动的?”

“……”

荣娇听她骄纵嚣张的语气,不觉好笑,自己以前居然会为这么个东西生闷气!自失一笑,微微摇摇头。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一眼,转身提步继续向前走自己的路。

“你站住!”

池荣珍被她那一眼看得极不舒服,又见她根本没理会自己的意思,居然转身走了,不由大怒,扬眉跺脚喝道:“我让你走了吗?你这个亲娘不待见的丧门星!贱皮子!”

“你说谁!”

池荣珍正由着性子,象往常一样谩骂,却听得一道阴冷森然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知何时,原先隔着她六七步远的池荣娇站在了她的面前,一双乌黑幽深的大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

……

池荣珍心头一惊,不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胆怯,她不由又羞又恼,居然被池荣娇这个贱皮子吓了一跳!往常都是她见着自己绕着走的!眼下池荣勇池荣厚都不在府里,看哪个给她撑腰?

“说你!丧门星!贱皮子!”

&nbbsp;池荣珍嘴皮子甚是利索,红润的小嘴上下一翻,恶毒的话语就成串地向外抛:“你这个长辈厌恶亲娘都嫌的脏东西!我若是你,早就没脸活了,一头撞死省得丢人现眼……”

“啪!”

突如其来的脆响,池荣珍的骂声嘎然而止,四周一片静默,丫鬟们呆如木雕……大小姐搧二小姐一巴掌!天呐,大小姐居然敢打二小姐!她不要命了吗?!

池荣珍显然也被惊呆了,她一手捂着脸,一手食指哆嗦着指向荣娇,一时竟忘了反应……荣娇依旧是那幅风轻云淡的样子,打了她之后,两手自然垂下,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神色淡淡地看着池荣珍。

“啾啾”

一声欢快的鸟鸣唤醒了呆怔状的池荣珍,她摸着火辣辣的脸,暴跳如雷:“池荣娇!你敢打我!好你个贱皮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说着如疯魔状向前扑来,就要抓荣娇的脸……红缨顾不上许多,忙上前挡在荣娇面前,……荣娇的眼中闪过暖意,却伸手轻轻将她拉在一旁,红缨是奴婢,这种情形下,被池荣珍打了也是白打……她却不一样了……

“还不快拉住她?”

她身子向旁边闪了闪,躲过池荣珍的法地抓挠着,伸腿轻轻一勾,正用力往前冲的池荣珍,重心不稳,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打死我?好个没规矩没长幼的!我是你的嫡长姐,池府的大小姐,你一个庶女要打死我?”

池荣娇居高临下看着池荣珍,“传出去,池府的脸面被你丢尽了!就连父亲,也要落下个治家不严的名声,我打你,是教你懂规矩,真正丢人现眼的是你!”

“你!”

池荣珍坐在地上,抬着头怔怔地望着池荣娇,觉得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她陌生地象是换了个人,她欺负池荣娇欺负惯了,池荣娇虽然占着个嫡长女的名份,爹爹眼里却从来没有她,连正眼都懒得给一眼,她亲娘池夫人恨不能在她从来没出生过,祖母也不愿厌恶她,因为她克死了祖父……

长辈们没有一个喜欢她的,若不是有池荣勇池荣厚拼死护着她,估计她早就被搓磨死了吧?池府大小姐就应该是她池荣珍了!她才是爹爹的掌上明珠!

“我打死你!我告诉爹爹打死你!”

从来池荣娇都是任她打骂的,不管因为什么,只要她想找她的茬儿,随时随地都可以,没有理由也可以,池荣娇若是不忍气吞声咽了,闹开了长辈们才不管因由,肯定是罚池荣娇给她出气,她巴不得池荣娇闹,她越闹罚得就越重,不会有人给她撑腰的,除非是池荣勇池荣厚在府里,不然,谁会管她死活?

反正娘亲说了,对正院那个女人来说,池荣娇死了,正合她意,她巴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娘亲说的时候,脸上的笑妩媚又迷人。

“行啊,你去说吧,让大夏朝上下都知道,池府的庶女无故出言不逊,对嫡长姐动手,要打死嫡长姐,被嫡长姐教训了一巴掌,池大将军宠爱庶女,为给庶女出气,打死了嫡长女……”

池万林若真敢因此打死她,这个大将军也不用再做了……“我若是死了,二哥和小哥能让我的仇人安稳地活着?”

池荣娇轻蔑地笑了笑,池万林是长辈亲爹爹,囿着孝道,他们是没有办法报仇的,至于你池荣珍这个小小的庶女,就算有池大将军护着,又能嘣哒几天?

“你!你不就仗着池荣勇池荣厚吗?你以为他们能永远护着你?”

池荣珍知道她所说不假,若爹爹真的因此打了池荣娇,别说打死,就是打几棍,回头那兄弟俩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池荣娇报仇,让她吃尽苦头……特别是池荣厚,心眼小又狠毒,诡计多端,又善伪装,每回他知道自己算计池荣娇,早早晚晚地都会替池荣娇找场子,替她出气。

要不是顾忌着有他俩在,爹爹那么宠爱她,让池荣娇吃点亏甚至早早让出嫡长女的位子,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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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

红缨服侍着池荣娇洗漱后换了衣服,几次欲言又上,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二小姐不会就此罢休的……”

刚才在外头花园,二小姐被大小姐教训得呆了,愣愣地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大小姐也没再理会她,直接转身回了院子。

以二小姐不吃亏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不定能闹成什么样子呢!

“听小丫头们说,二小姐哭着跑到老夫人那里了……”

红缨真的很担心,自打老将军去世后,老夫人对大小姐的厌恶是不加掩饰的,没事还天天挑错呢,这会子打了二小姐,不管占不占理,都免不了要受重罚。

这个时候三少爷恐怕已经离府出城,要不要派人告诉闻刀,赶紧将三少爷追回来?

“无妨。”

菱花镜里池荣娇嫣红的唇角轻轻翘了翘,不无讽刺:“无非又是告状,不新鲜!”

“可是,老夫人她……”

红缨心里甚是忐忑,与一旁服侍的绿殳交换了下眼色,大小姐现在硬气了,不象往常那里面团似的任由二小姐说什么也不还嘴,说起来连她们服侍的丫头,都挺痛快挺扬眉吐气的,只是这痛快之后的责罚肯定轻不了!大小姐本来就被夫人禁了足……

“随便她们!我不打她,她也会无是生非挑事告黑状,这府里有些人确实贱得很,你逆来顺受再三退让,她就以为你软弱可欺,打骂惩诫成了家常事,倒把宽容不计较当成了懦弱任欺凌……现在想想,我以前倒是做错了!早应该大耳括子赏她!”

“大小姐所言极是,您是嫡长,她是庶幼……奴婢要不要找人去追三少爷?”

对,这回咱们是占理的,但占理没用啊,长辈偏心,再有理也是错。

“不用,小哥哥回营有正事,再说他也不能天天守在府里,这种小事不能回回都让他来……”

池荣娇一点也不在意,打了就打了,池万林现在不在府中,她完全不在意府里这几个莫名其妙的占了长辈头号,为老不尊的女人,管你是老夫人、池夫人还是杨姨娘,以为她还是团软面,任由她们搓磨,那就大错特错了!

“大小姐!大小姐!”

一个小丫头慌张张地跑进来,带着哭音:“红缨姐姐,老夫人那边来人了,让大小姐马上过去,你快出来看看。”

这么快!

红缨心里咯噔一声,看这样子,应该是二小姐前脚到了,后脚老夫人就派人来。

老夫人是长辈,明知她来者不善,大小姐去了没好果子吃,也不能不去……

池荣娇气定神闲,好象池老夫人要请她去吃点心,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红缨,你去看看……不管来的是谁,告诉她,我正被夫人禁着足呢,没有夫人的允许,恕我不敢离了三省居,给老夫人请安。”

“大小姐,这?”

红缨咋舌,这样说一下得罪两边,真的可以吗?

“不得罪,还会有哪边会替我说话?”

池荣娇笑了笑,池夫人那里,向来是火上浇油的,不顾一丝一毫母女情谊,那架式,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又何必给她留脸面?

再说了,本来禁足的命令就是她下的,若因为老夫人有召,自己贸然出了院子,谁知道回头她是不是也要借此插一嘴,治个罪名?

“去吧,让人等急了不好。”

池荣娇微笑地催了催自己的丫鬟,见她略带一丝茫然的脸,不由好笑……这丫头,池荣珍打人时她有胆子挡在自己面前,这会子倒忽然害怕了!

一两个没多少见识的内宅女人,有什么好值得费心思的……

她把bsp;她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为自己脑中不经意冒出的念头分了神,咦,原来在自己心里,池老夫人和池夫人,已经被定义为没多少见识的内宅女人?好象她见过许多有见识的内宅女人似的……

不过这样也很好,她不想再委屈自己喘气都不敢大敢了!她又不欠谁什么!原先自己绞尽脑汁想讨好她们,如今看来真是傻透了,努力了那么多次,碰壁碰得鼻青脸肿,墙都被碰破了,终于醒悟了!

有些人,根本不会拿你的真心拿回事,甚至以将真心真情踩脚底下践踏为乐事,这种人,冷漠无情至厮,即便是血脉亲人,又如何?比陌生人还令人齿冷心寒。

+++++++++++

“她真是这样说的?!”

池老夫人听完丫鬟的回话,气得全身都哆嗦了:“这个孽畜!她怎么敢!是她亲口说的?”

谁给她的胆子,居然连她的命令都要违逆!

“……奴婢没见到大小姐,是大小姐身边的红缨传的话,她说大小姐被夫人禁足,除非夫人有命,不敢私自离开三省居半步。”

见一向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发了火,丫鬟也战战兢兢的,原以为就是去跑腿通传一声,大小姐一定不敢耽搁,乖乖地跟来,谁知道这回却一反常态!大小姐这千载难逢硬气一回,偏让自己倒霉赶上了。

“祖母,她撒谎!她就是故意违逆您的话!之前她还去演武场了!我就是在过来给您请安的路上遇到她的!”

一旁的池荣珍尖叫,她一侧红肿的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的药膏,衬着另半边完好的脸庞,看起来很是滑稽可笑。

“池嬷嬷,你去正院,让老大媳妇带那个孽畜过来!”

池老夫人气坏了,生撕了池荣娇的心都有!

这个孽畜,居然还敢拿她禁足之事将她的军!没有夫人的命令不敢出院子门?让池夫人亲自去请,看她出不出门!

“祖母,嘶,好痛……祖母,她连您的话都敢不听,您这回可绝不能轻饶她……”

池荣珍说话时扯动了嘴角,不由痛呼呼连连,荣娇那一下不仅打肿了她的脸,她自己猝不及防又太过惊讶,牙齿咬到了口腔内侧,把嘴巴里边咬破皮了,一说话,牙齿不小心碰到,就会很疼。

“放心,祖母这回绝不轻饶!”

池老夫人对这个庶孙女倒也说不上有多宠爱,她最疼宠的是大孙子池荣兴,对这个姨娘出的庶孙女,只有面子情份,这也是看在儿子池万林的份上,池万林特别宠爱这个庶女,亲自取名荣珍……

老夫人也不待见杨姨娘,一个养马小官的妹妹,能入池府做妾,已是修来的福份,还动不动想与正室叫板,忒不识规矩!

池老夫人倒不是有多喜欢池夫人这个儿媳妇,只是池夫人康氏娘家得力,父兄在军中也有一定的势力,为一个养马家的妾室得罪了岳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为了她最爱的大孙子,池夫人的地位必须稳妥妥的。

故此,池老夫人并不待见杨姨娘,也会时不时敲打儿子,在杨姨娘那个小院里,他愿怎么宠就怎么宠,出了院子,妾就是妾,妻就是妻,杨姨娘再得宠,在池夫人面前也是半个奴才,该立的规矩必须得立。

鉴于种种现实,池府的内宅虽怪异却亦相对安稳,阖府上下都知道杨姨娘受宠,但池夫人才是当家夫人,杨姨娘的小院,在府中地位超然,宛如府中府,池夫人插不上手,不过,杨姨娘也就是在她那个小院子里能当家作主,出了院子,府里上上下,她什么权也没有,出门应酬迎来送往,绝对没她的份儿!

所以杨姨娘在仆妇中间的面子,还不如她女儿池荣珍大,杨姨娘是有钱银子多又有大将军护着,可池夫人有权啊,卖身契在人家手里攥着,有钱也得有命花。

二小姐则不同,庶女也是正经池家的小姐,大将军又宠得很,下人们争相巴结,哪里还记得府里还有个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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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的心腹池嬷嬷去到正院时,池夫人康氏正与儿媳邹氏在说话,邹氏是池荣兴的妻子,出自青州邹氏,嫁过来两年多了,去年冬天刚生了大姐儿。

听完池嬷嬷的话,她紧皱眉头:“这个逆女!嬷嬷回去禀告老夫人,我这就亲自去趟三省居,押了她过去请罪。”

愈来愈无法无天了!仗着两个哥儿护着,长辈的话也敢当耳旁风!

得亏厚哥儿求情,才把禁食给她改成了禁足,结果她竟跑到花园子里闲逛,还掌掴庶妹!胆子也太大了!

康氏嘴上说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多半又是池荣珍生事,以丧门星的面团性子,根本做不出掌掴池荣珍的事情来,反过来被池荣珍打了倒有可能……

那个姨娘出的小贱种,从来都是个无是生非的主儿!

她打就打了,居然还敢跑到老夫人那里去告状!真以为她姨娘受宠,自己这个做嫡母的就治不了她?

康氏暗自撇嘴,她是懒得管!池万林是男人,不懂内宅的弯弯绕绕,以为自己将那对贱人当成眼珠子就够了!嫡庶不打紧!那娘俩也是蠢货!

本来庶女嫁不了高门大户,何况还是个养在姨娘小妇跟前的庶女?草鸡再装扮也成不了凤凰!

杨贱人再受宠,也只是在她那个小院里蹦达,池万林再宠她,也不会让她出门应酬!她再狐媚子,小贱人再受宠,想要出府门去别家应酬,也得来求她……

将来许亲相看人家,就算池万林给她直接订好了人家,婚事也断没有姨娘出面的道理……

再说了,一个小庶女,就算是冲着池万林,有机会嫁入高门,也是配庶子,就她那个性子行事做派……哼,好日子还在用头呢!

大小两个贱人不知死活,没儿子的姨娘还敢挑衅当家夫人?池万林宠她到死又怎么样?他死了,这池府是她三个儿子的,给不给出嫁的庶女撑腰,就得看她乐不乐意了!

康氏脑中转的这些念头只在一瞬间,她甚是客气地让人将池嬷嬷送出去复命——

老夫人还是要高高供起的,不冲别的,单冲杨贱人再无生养这一桩,她记婆婆的情。

“母亲息怒,大妹妹不是惹事的性子,”

邹氏见婆婆皱眉,面色不太好看,出言劝慰。邹氏也出自行武之家,不过与池家这样的新贵不同,青州邹氏底蕴颇深,先祖上出过大儒,历经数次改朝换代,几经抄家灭门之祸,书香凋零,深感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遂改投武门。

邹氏子弟虽从军,却没丢了祖宗的书本,他家出来的男丁,皆文武双全,邹家的女儿,个个温柔贤慧识大体,行事大方,能堪大任。

是以,池府颇费了力气,才为池荣兴求娶了邹氏,池荣兴是承继家业的嫡长子,他的原配正室,是要能当家理事主持中馈的,小门小户的小家气的,不成的。

与康氏的风风火火不同,邹氏讲话语速轻缓,不管何时都温声细语的,透着股平和:“打人之事想是有些内情,她向来胆子小,不敢忤逆祖母……”

对这个大妹妹,邹氏心里甚感平淡,本来对嫡亲的小姑子,她是有意示好的,但看夫君的态度,却是淡漠的,甚至不怎么愿意听到自己提起她……

邹氏是个聪明的,在池府,她是媳妇,嫁进来的外人,讨好小姑是为了翁姑夫君喜欢,倒不是真对小姑有感情,既然大家都不喜,且会因她与池荣娇交好厌恶她,心思就淡了。

那是他们的亲女儿,他的亲妹妹,血亲妹,血亲之间都不喜欢,她这个外人凑和什么?

但该说的好话还是要说的,婆婆与夫君怎么骂小姑都成,她这个做大嫂的,是绝对不能附合或口出恶言的。

“你不用替她说好话!那个孽帐!生来就是仇人!”

康氏早就不掩饰自己对女儿的厌弃,她打断了儿媳的话:“你不用陪我了,大姐儿也该醒了,你回去吧。”

这正合邹氏之意,她本来也没想要真陪着池夫人去池荣娇那里,这件事,牵扯到了祖母、母亲、庶妹,嫡妹,她这晚辈的大嫂,说不说,做不做,全可能是错……

池夫人不主动说,她也会安排个由头,中途退出的。

于是乖巧应下,施礼告退。

婆婆对大姐儿还可以……她头胎生的是女儿,又见婆婆对自己嫡亲的女儿都嫌弃得要命,生怕她不喜欢这个嫡孙女……

虽说是女儿不是儿子,她自己也有些失望,不过先开花后结果,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不疼?她可舍不得对女儿一丝不好,即便是别人不喜的眼神,她也会受不了的!

所幸婆婆对孙女儿的态度还行,不多好也不多坏,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倒是池老夫人,一见她没给夫君生个儿子,没抱上嫡曾孙子,颇是不满,连下几回她的脸面,后来还是夫君知晓了,劝了老夫人一回,这才恢复正常。

一想到老夫人敲打她的话,什么“要是再过一两年,兴哥儿还是没有嫡子,就得多找几个人替他开枝散叶”、“做正妻的不能善妒,男人身边哪能只你一个?不方便服侍的还能让爷们受委屈”等等,再一想到自己院里,老夫人送来的那两个娇娆娆的通房丫鬟,邹氏的心里就塞了把草,倒巴不得这回池荣娇硬气到底,气气那个总喜欢给她添堵的老太婆!

……

池夫人带着一干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三省居。

本来她是想让婆子把池荣娇直接叉到老夫人那里的,她跟着过去……毕竟三省居太远了,坐小轿一来一回的,也要费些时光,老夫人那里,怕是等得心焦火大。

想想既然已经说了,不亲自走一遭,倒让老夫人觉得自己在敷衍她……

这个孽帐!丧门星!

三省居离正院挺远,池夫人坐在小轿里,抬轿的仆妇健步如飞,颠得她发髻都松了,心里的郁怒之气愈发地磅礴,等到了三省居,见到了气定神闲没事儿般的池荣娇,就彻底肆无忌惮地倾泄出来。

“小畜生!不孝女!不作你会死啊!”

当着心腹丫鬟婆子的面,康氏没有任何顾忌,怒气冲冲上前几步,揪着荣娇,巴掌没头没脸地就要拍打。

“夫人息怒。”

荣娇哪可能真被她打到,她微微一闪,就避开了池夫人的抓挠,后退两步,避让到安全的距离,轻施了一礼,温声道:“何事恼火?”

何事恼火?

康氏见她不但敢躲开,还敢问自己何事,不由更为光火:“小畜生!还不是你作的!跟我走!”

荣娇见她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骂,一口一个小畜生,不由也动了火气……

不慌不忙地走到桌案前,姿态优雅的斟了一杯茶,纤长如玉的手指,比手中的白瓷还清润几分,她轻启唇,绽开如花的笑颜:“母亲喝茶……母亲莫不是该请医用药了?我是小畜生,莫非生我的是老畜生?”

++++++++

小畜生自然是老畜生生的……

室内的气氛顿时凝滞……

丫鬟婆子心头一紧,面团似的大小姐居然也有反击的时候!而且还这般毒舌!一针见血!

康氏愣了,池荣娇今天的反应太反常,她没有哭着赶紧认错,哭求原谅,保证不会再犯,自请受罚……素来逆来顺受的她居然敢顶嘴……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顶嘴!

小畜生,谁给她的胆子!近几个月,她就有这个苗头了!虽然没顶撞自己,如往常一般垂头听骂,她就是能感觉到她眉眼里的忍耐气愤与嘲讽。

“好啊!你敢骂我?”

愣了好一会儿,池夫人才反应过来池荣娇那句话的潜台词,她是小畜生,生她的是什么?这不是拐着弯骂她是老畜生?

血往头上涌,康氏要气炸了,早忘记自己一口一个小畜生的喊亲生女儿多少年了,“反了你了!你这个丧门星,当初刚生下来怎么没直接掐死你!给我掌嘴!”

向来任打任骂只会求饶的孽女忽然变了风格,康氏表示绝对不能接受,她气啾啾地盯着池荣娇,眼神阴毒,倒象是对着生死仇敌一般。

跟着康氏来的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夫人经常要仆妇打池荣娇……仆妇们不敢不从,却也不敢真打,总要想方设法的劝慰……

曾有那不开眼的真听了夫人的吩咐,招呼到池荣娇身上,结果事后二少爷知道了,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剁手,哪只手打的,就剁哪一只,哪只脚踢的,就卸哪条腿……

三少爷还放话了,爷们向来讲道理体恤下情,犯下的奴才秧子也不会打杀了性命,就是一报还一报,哪只手打的剁了哪只,两只手都打了,就两只都剁了……

不听夫人的吩咐,夫人恼了,最多是打板子或发卖庄子上,人是完好的,就有出头的时日,缺了一只手两只脚的,残缺之人,却永无出头之日。

何况夫人这般硬气,不也是因为有三位少爷们撑腰吗?打了大小姐,就是得罪了二少爷三少爷,谁会帮她们出头?

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夫人也真是的,哪有恨自己亲生女儿恨到巴不得她死了的份上,又没有仇怨……

“你们都聋了吗?掌嘴!”

池夫人瞪了呆若木鸡的仆妇一眼,厉声喝道。

“……夫人息怒……”

都不愿惹祸上身的嬷嬷们,没有一个敢出头的,面面相覷之后,康嬷嬷仗着自己是康氏的陪嫁,情份不一般,遂上前小半步:“夫人,老夫人那边还等着……”

她可不敢劝解,提什么母女情份,夫人听到这个,能把她的皮揭了,只好晦涩地拿老夫人做理由,来这里不是为了解了大小姐的禁足,让她去老夫人那边的吗?您在这里闹起来了,老夫人那厢等得急了,会不会觉得受了怠慢?

……

康氏也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压了压火气,喘着粗气,声音淬了冰似的:“暂且记下,见了老夫人后加倍!跟我走!!”

荣娇微微翘了翘嘴角,放下茶杯,理了理衣服,二话不说,跟着她下了楼。

谁也没想到,康氏明明已经偃旗息鼓走下楼了,她下楼站稳后,却扬手给了身后刚迈下楼梯的池荣娇一巴掌!

这一掌,凭荣娇的身手是可以躲得过,她心中念头百转,还是没有闪避,生生挨了这一下。

白皙如玉的脸庞印上清晰醒目的掌印,立刻就红肿了——

康氏乃武将之女,小时候也跟着哥哥们拉弓射箭过,虽然摞下有年头了,却还有把子力气,手上的力量比寻常妇人要大许多,加之她心怀恨意,这一掌打得格外用力。

荣娇的脸肿了,她也震得手心发麻发疼。

打完了人,康氏看都不看荣娇一眼,转身扭头扶着丫鬟的手出了门,上了轿子。

&nbs>红缨又惊又怕,急忙冲向荣娇:“大小姐!”急得眼眶都红了,“疼不疼?我去找药膏!”

“不用了,没事,不用上药。我们走吧。”

荣娇安抚着自己的丫鬟,神情淡淡地看了池夫人那一群人的身影,提步出了院子。

绿殳向红缨使了个眼色,提着裙子匆匆往二门赶去,要给前院池荣厚的小厮送信,让他想法子找救兵。虽然也知道二少爷三少爷都不在府里,这救兵不好找,左右他在外面行走,点子或许更多。

池夫人的轿子在前面,一大堆仆妇簇拥着,荣娇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一路无言。

+++++++

“……嗬,这谁呀?刚才还挺能耐的,这会儿,怎么不逞英雄了?活该!怎么不一巴掌打死你!”

等得心焦的池荣珍一见池夫人身后顶着半张红肿面庞的荣娇,不由心花怒放,觉得心中那口恶气总算透了!

这巴掌看起来比自己挨得这下要重多了……池荣珍简直要拍掌叫好,怎么不再多打两下!

能看池荣娇的笑话,她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

忍不住就娇笑着出言讽刺。

荣娇打她时,旨在让她知道轻重,闭嘴,使的力气不大,她的脸上了药,又过了这好一会儿,已经不象起初那么疼了,红肿也消退了少。

现在池荣珍这张脸,比起荣娇被打的脸,可是轻得多了,两下对比,她的脸就是红了一些,根本看不出指痕,不象荣娇,到了这会儿功夫,脸上红紫色的掌痕醒目又可怖。

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悄悄低下了头……打得这么用力,那得多疼啊……想起小丫头时犯错被掌嘴的经历,不由愈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跪下!老夫人,我将这个孽帐带来了!”

池夫人给老夫人见了礼,垂手坐在下首,看都不看荣娇一眼。

“见过老夫人。”

荣娇眼风扫了一下,满屋的丫鬟仆妇……这时候忤逆池夫人显然不太明智,她跪了下去……心头却莫名升起一股耻辱,仿佛在她心目中,面前的这个老妇是当不得她一跪的。

“……你打了荣珍?”

池老夫人半闭着眼睛,任她跪了好一会儿,方才抬了抬眼皮,沉声问道。

“是,打她情非得己,是为她好,为池府名声着想。”

荣娇不慌不忙,镇定自若。

池老夫人听此言,抬眼看了看她……

自打老将军死后,她就特别讨厌这个孙女,觉得老头子就是被她克死的……轻易不见她,每回见了也不给好脸色……

开始小的时候她还想着讨好,后来见了她就怕,老鼠见不得光似的,每回来请安也抖抖索索的,上不得台面。

一两个月不见,别的没学好,倒学得牙尖口利了!

“如此说来,荣珍倒要谢谢你了?”

池老夫人不无嘲讽。

“祖母,您看看,她多嚣张无礼?在您面前她都这样!现在您相信她得了失心疯,随手打人了吧?”

池荣珍在旁听得牙痒,这个贱皮子打了自己,还是为她好,为池府好?自己挨了打,倒要谢谢她?笑话!

“谢到不必,我是她的嫡长姐,教她懂规矩是应尽的本份。”

荣娇仿佛没听到其中的嘲讽以及池荣珍的插嘴,仍旧不急不缓,徐徐道来。

“呵!你听听!”

池老夫人这下子是真笑了两声,也不理会荣娇,倒是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池夫人:“打妹妹是为了维护咱们府的名声呢!这是要讨奖赏呢……”

+++++++++

“哼,老夫人,我看她是讨打!”

池夫人向来不掩饰对荣娇的厌恶,她看也不看跪在中间的女儿,满脸的深恶痛绝:“您老做主就是。”

“你倒是不询私……”

池老夫人不无夸奖,“她既然这样说了,做长辈的总要给个开口的机会……我倒想听听她怎么说。”

这个孙女今天倒不象个鹌鹑了,居然能蹦出句硬气话来,老夫人倒好奇了,她又不是真疼惜池荣珍,打了也就打了……

她先前气的是荣娇敢拿池夫人来将她的军,不过见康氏依如往日的恭谨,她的气也就消了。

不消说,这孽帐脸上的巴掌一定是老大媳妇打的,不管因何,总是出了她的气。

老夫人只关心自己在这个家里不容置疑的地位,至于其他的,只要不涉及她的大孙子兴哥儿,孙女儿好坏的,她并不放在心上。

“你说呀!祖母让你说!”

池荣珍翘着下巴骄纵得很。

荣娇转头看看她,温声问道,“二妹妹,你可知道我是谁?”

什么?!你是谁?

池荣珍不屑地撇嘴:“你是傻子吗?自己是谁还要问我?天生的贱皮子……”

池荣珍私下里口无遮拦的骂惯了,等意识到池夫人也在场时,再收声已来不及,贱皮子三个字就那么顺溜溜地脱口而出。

荣娇淡淡地望了望她,抬头对池老夫人问道:“这就是我打她的原因,老夫人觉得该打不该打?”

不待池老夫人回答,荣娇又道:“如果我记得不错,我是池府的嫡长女,是二妹的长姐,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当着长辈的面,做庶妹的对嫡姐张口即骂,傻子、贱皮子这种话是她能说的吗?我该不该教她规矩,懂得好赖?”

“你少诬赖,我规矩好得很!父亲都称赞的!”

池荣珍继续顶嘴,搬出了池万林这座大山。

“是啊,你规矩好得很!”

荣娇微微笑了:“远的不说,从进门开始,你见了嫡母可有请安?见了嫡姐可有问好?长辈问话,谁准你肆意插言了?如果这样父亲还赞你规矩好,那,难道是池府的规矩别具一格,与众不同?二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自家人不在意,当你是孩子,过几年还这样,落到外人眼里,人家不会笑话二妹妹,只会笑池府的规矩。”

“你闭嘴!”

池老夫人喝道。

“对,祖母让你闭……”

池荣珍在老夫人的逼视下,后面的话音不由自主地就咽了下去,老夫人的眼光明明白白表明,要闭嘴的那个是她。

“你倒是牙尖嘴利。”

池老夫人让池荣珍闭嘴后,神色莫名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池荣娇,不咸不淡地哼了声。

“多谢老夫人谬赞。”

荣娇平静似水,神色温顺平和。

“谬赞?呵呵,果然是牙尖嘴利!孽帐!我池府的规矩也是你能置喙的?荣珍心直口快,不似你心眼子多,你有心要教她规矩,好好说就是,哪个允你打她了?万一毁了容,你担得起吗?”

池老夫人心里知道池荣娇说的有道理,荣珍这孩子,让老大宠得不象样子,将门府将自己抬进来……

康氏肚里的那块肉只是现成的理由,没这块肉,她该进门,还是会进!

谁让康氏愚蠢,谁叫池荣娇倒霉,在那个时候投生到她肚子里呢?

想起往事,想起与大将军的初次相见,以及后来的暗许终身,杨姨娘的眼角眉梢都绽着笑。

记得那时,她与哥嫂出城去南山游玩,桃花树下初见大将军……哥哥是大将军麾下将官,唤她上前见礼……那时她头一回见到哥哥口中的大将军……她偷眼观看,不由心头小鹿乱撞,羞红了脸……

大将军仔细看了她几眼,对哥哥说,“你妹妹,很不错……”

后来,有意无意地又见过几次,大将军看她的神色,愈来愈不同,她知道那其中闪烁着的是男人对相中猎物的占有与宣示。

大将军喜欢长相明艳,温柔似水的女子,也只有康氏那个蠢货,才会以为将军喜欢她心直口快粗鲁强硬的,也只有她那种蠢货,才会想当然地把男人的话当成真,许你一辈子情深不渝,你就信一辈子一双人?

居然迁怒到亲生女儿身上,真是愚不可及!

“娘,康氏怎么回事?我看她对那几个儿子好得很,为何偏针对池荣娇一个?”

池荣珍追问,既心有不甘,也是真好奇,康氏对她三个儿子好得很,就连对大少奶奶邹氏,都很不错,为何唯独对自己亲生的女儿不好?

为何?

迁怒呗,蠢呗!

杨姨娘愈发笑得风情万种,从她入府,康氏就没让她痛快过,一天几次地找碴儿,变着花样儿地想折腾她……

后来又怎么样?大将军但凡回府,都是宿在她这里的!当家夫人又如何?拢月居的事儿,她一件也别想插手!

不过,这个原因当然不能讲给女儿听……她取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池荣珍嘴上的点心渣子,“猪油糊心呗!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这个是好理由……

不管康氏如何愚蠢如何不受大将军待见,她都有三个出色的儿子傍身,不象自己……

杨姨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后宅的女人,再得宠,没有儿子,终是无根的浮萍,大将军今日能宠她杨月儿,将来未必不会有李月儿张月儿……

可自从生了珍儿后,她就没再怀上过,调理的汤药一直吃着,大将军的心思也都放在她身上,但凡回府,都少不得亲热几回,偏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珍儿,你以后要对池荣娇好一些,她是你的姐姐,不可再针对她。”

杨姨娘暗自叹口气,康氏与池荣娇都不足为惧,关键是几位少爷。

“娘要我去讨好她?”

池荣珍不可置信地挑高的嗓门,“那个木呆呆的贱皮子?您知不知道,她今天还打了我?我要是给她个笑模样,还不得被她欺到头上?”

“不是为她,打狗还得看主人,为了她背后的二少爷三少爷,也得交好于她。”

杨姨娘的语气重了几分:“莫要忘了,将来他们才是你用得上的娘家人。”

“那还不如交好大少爷大少奶奶呢,毕竟大少爷才是嫡长子……”

池荣珍小声嘀咕道,娘的意思她都明白,以往娘也没少说,可是,她就是不想给池荣娇低头!

“大少爷?”

杨姨娘微不可见地撇撇嘴,“那是个薄情的,指望不上……邹氏更是个滑不溜手的……不象那哥俩,能靠得住。”

就算家业由池荣兴接管,凭池荣勇池荣厚的本事,也会前程大好,珍儿没有亲兄弟,将来还是得指望他们。

“……我尽量。”

对上娘亲不容置疑的目光,池荣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对池荣娇好?

就怕她福薄命浅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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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床,青碧绡纱帐。

几案上幽幽的夜灯,将白玉花觚插着的粉色牡丹花,照出一圈圈微微的粉晕。

明月皎皎,月光透过窗纸,在屋子里洒下淡淡的银辉。

夜已深,偌大的池府在墨色中沉沉入睡。

池荣娇又开始做梦。

断断续续的梦境,里面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场景也在变化着,反反复复一直出现两个女孩子。

一个是她自己。

池大将军府的池荣娇。

梦里场景变换着,有小时候无故受母亲责罚,小哥哥护着她顶撞墙母亲的旧事;也有因为池荣珍告状,二哥为她争辩,挨父亲打的;她在祠堂思过,夜里哥哥们偷偷送吃食与衣物过来……

也不单是这些旧事,还有些场景似乎是未来的……长大了的二哥与父亲对峙着,言辞激烈,好象是为了她的亲事……

小哥哥被家法打得皮开肉绽,全身是血……嘴里一直喊着妹妹不能嫁……

然后好象是她出嫁了,穿着鲜红的嫁衣……背她上轿的是大哥……二哥与小哥都没有出现过……

她嫁的那家姓王,丈夫很不待见她,洞房夜不见人影儿……她在夫家过得很不好……丈夫好色,家里外头女人不少……她沦为笑柄。

两三年后……不知到底是几年,看屋里物件摆设,似乎也就两三年光景……她无出,夫家要休妻……婆婆为她说了几句好话,休妻改为和离。

她离开前夫家,池府派了个下人将她送到城外的庄子,连娘家的大门都没让进……到庄子上,她才知晓二哥之前在边境与北辽打了胜仗后,却战地失踪……

小哥哥并不是外出游学,……因为反对她的婚事,被父亲痛打,上药护理不及时,又受了风寒,在她出嫁前就已过世!

然后她就哭晕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呼!”

池荣娇猛地坐了起来,心怦怦跳得急促,她使劲按住胸口,唰地拉开帐子,入目,是熟悉的卧房,三省居里她自己的寝室。

小夜灯吐着昏昏的黄晕——

她怕黑,夜里入寝后也要点灯,二哥特意找人做了盏夜灯送她,比寻常灯盏要小,灯芯更细,每晚她就寝时,红缨几个就会燃起这盏灯,将其它的烛火吹灭。

荣娇手一轻,松开帐帘,抬手抹了抹脸,脸腮额头水津津的,有汗有泪……

想到刚刚的梦,一阵阵的后怕,后背亦是一身冷汗……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二哥那么厉害,小哥最聪明不过,不会的……梦都是反的,二哥小哥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找尽借口反复安慰着自己,这个梦一定是做反了的,梦到不好的就是吉兆,意味着哥哥们未来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荣娇睡意全无,好半天才定下心神,勉强使自己相信,不,是全身心地令自己确定以及肯定,梦是反的,哥哥们与她自己会活得很好……

“一定不会!”

朦胧的帘帐里,她握紧自己的小拳头,暗自发誓,即便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让哥哥们有意外!

如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担心思念哥哥们,才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梦,那另一个呢?梦里另外的一个女孩子,是谁?

奇怪的是,那个女孩子她明明是没见过的,感觉上却又熟稔地仿佛就是自己,是长着另一张脸的自己。

她或许叫楼满许叫楼满袖,梦里出现的人,对她都毕恭毕敬的……只有一次,一个与她模样有两分相似的女孩儿,愤怒地冲她大吼大叫时,脱口而出喊了“楼满袖”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她了。

那些梦,凌乱又破碎……楼满袖从未出现在池府,她有时现身在豪华的殿堂内,那殿厅的装饰摆件,非常特别,不象是大夏……

楼满袖很喜欢练武骑马,她似乎是生活在一个与大夏完全不同的地方……能自由地上街出城,梦里频繁地出现她骑马驰骋的画面……

她有一个哥哥,她哥哥好象对她不错……

她还有好几个对她很不友善的异母兄妹……不过,她们兄妹很聪明,梦里有好几次出现她那些兄妹害她,却被她识破又将计就计的场景……

她和哥哥在一起喝茶,哥哥走了,那茶好象有问题……梦里她吐血了……

池荣娇的心头陡然生出一股悸痛,排天倒海般的巨痛袭来,突出其来的痛楚与绝望逼得她气血翻涌,喉咙腥咸,竟是几欲吐血!

荣娇大骇,身不由己,又莫名感同身受的感觉,要不要太可怕?

好半天荣娇才找回自己的心神,她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一点一点试图去整理纷乱的梦境碎片,真是怪异啊……

她努力地回忆着,直到脑袋木木地痛,也没有理出多少线索,更遑论合乎情理的解释。

……

晨曦微明,值守的丫鬟绿殳蹑手蹑脚地进来灭灯,却见床帐半挽,大小姐已经醒了,半靠半倚在床头,若有所思。

绿殳一惊,“姑娘,您醒得真早……”

见她苍白的脸色,眼底的青晕,误以为自家姑娘经过昨日白天一役,并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心里也着实不好受,服侍地愈发尽心尽力,“大小姐,今日就歇歇?早练停一天?用了早膳您再歇会儿?”

绿殳轻手轻脚地用煮熟的鸡蛋在荣娇眼下滚着,意在消除眼下的黑圈,隔着近,愈发觉得大小姐肤色白晰,吹弹即破。

“不用。”

又不是病得爬不起来,该练的拳,哪能随便就不练了,况且荣娇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她脑子乱得很,更需要打通拳脚,出身汗,才能神清气爽。

“嬷嬷呢?”

嬷嬷是指她的乳娘栾嬷嬷,三省居里服侍的都知道,大小姐嘴里的嬷嬷,是特指栾嬷嬷的。

“嬷嬷一早去茶水间给您准备早膳了,绣春跟去打下手。”

绿殳轻声回答,快手快脚地给荣娇梳着了个简单的发髻。

哦……

三省居的茶水间配有炊具,能烧水煮茶,亦能烹煮饭食。

嬷嬷这么早到茶水间,还带了绣春打下手,绝对不是烧热水或简单地炖煮补品……

荣娇眸光微闪,却没有再多问。

扎好练武用的包头巾,换上练功服,荣娇浑身上下收拾利索,拎着宝剑,下楼。

三省居地方偏僻,后院一侧靠着高大的府墙,地方挺大的。

园子边靠院墙边收拾出一块不到两丈宽的空地,是荣娇平素练功的地方。墙边立着一个小型的兵器架子,上面插着刀枪,挂着弯弓与箭壶,不远处竖着箭靶子……

那边的墙下,去年栽下的紫藤已经顺着指引,爬上秋千架子的一半高,翠绿幼细的藤须一马当先,将身后一串串紫盈盈的花朵儿丢在了身后……

荣娇的目光在熟悉的物件上一一移过,这些,都是二哥和小哥费尽心思,顶着长辈的压力,不惜挨骂受罚为她争取来的……

+++++++++

早上这顿饭,荣娇向来是用得多。

拳脚热身、舞剑、练刀枪,射箭,全套下来,将近一个时辰,每回练完之后,荣娇都额头挂汗,娇喘连连。

活动量大,早饭吃得多,是该当如此,她若用得少了,反倒让嬷嬷丫鬟担心。

荣娇在绿殳的服侍下,快速泡澡洗漱,梳妆完毕后,嬷嬷已经带着绣春摆好了早饭。

一份主食,一份粥,并一荤一素两样小菜。

简单却极合荣娇的口味。

熬得香软浓糯的雪白米粥;焦黄碧绿的馅饼;深红的樱桃肉;脆生生的萝卜条……盛在净白的器皿中,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令人食欲大开。

“好香!嬷嬷辛苦啦。”

荣娇嘴角翘起,看着立在一旁的乳娘,软软糯糯的声线里含着一丝撒娇儿的意味。这是栾嬷嬷亲手做的,荣娇闻闻味道就知晓。

“嬷嬷,菠菜香椿素饼做起来太费时,你以后不要早上做这个,起太早了……小花卷、红豆馒头也非常好吃。”

菠菜素饼是荣娇很喜欢吃的,就是做起来太麻烦。

要先煮菠捣烂取汁,用来和面做饼皮;馅料是鸡蛋椿芽香干,要先炒鸡蛋,再将椿芽与香干炒熟,二者拌到一起;面皮馅料都准备好,方才揉面拽剂子做饼,还要文火慢烤烙熟……实在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嬷嬷知道了,姑娘快趁热用,凉了不香。”

栾嬷嬷笑眯眯地应下,取了筷子递给荣娇。

她约摸有四十岁,一身靛蓝,梳了个圆发髻,挽根普通的白银簪。个头不高,眼睛细细的,嘴巴有点大,长得不太体面。

看上去不应该是池荣娇的乳娘——

高门大户嫡小姐的乳娘是要经过严格甄选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身家清白不说,性情体貌都有考量标准,姿色无需多佳,端正却是必需的,栾嬷嬷的这幅长相,按说是没有资格做池府嫡长女乳娘的。

而栾嬷嬷的确不是荣娇一起初的乳娘,她也不是池府的家生子,外来的,在荣娇快十个月大的时候才进府来的,从那时起,就一直贴身服侍荣娇,在池荣娇心里,栾嬷嬷与她的娘亲无异。

栾嬷嬷待荣娇,亦是最忠心最亲厚,虽然碍于主仆名份,该守的规矩是守,心底下,她是将荣娇视为己出。

没能力对抗池夫人,只能尽自己的能力,打理好荣娇的衣食住,做好本份,尽量分忧。

“嬷嬷的手艺最好了。”

荣娇神色微顿,却没去拆穿嬷嬷的有口无心,喝了口粥,挟起一个素饼,姿态优雅用起饭来。

等用完了早饭,嬷嬷带人下去收拾,绿殳端着热茶进来。

“大厨房那边有什么事?”

荣娇接过茶,目光如水,静静地看着绿殳。

嬷嬷和这几个丫头有事瞒着她……

“没,没有啊。”

姑娘怎么知道了!

绿殳否认,目光却有两分游移……大厨房是又挑事了,是正院那边太过份!

“看来又是禁食那一套……”

荣娇心中了然,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绿殳,“是嬷嬷不让你们告诉我的吧?”

按照以往的经验,但凡康氏有禁食禁足等等的整治举措,栾嬷嬷都会尽量瞒着荣娇,实在瞒不过了,还会避重就轻,不是为了营造虚假的亲情,而是一方面栾嬷嬷对康氏还抱有希望,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不让荣娇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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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绿殳垂下头,姑娘越来越厉害了,想瞒过已经不可能了,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姑娘不知是真懵懂不明,还是不愿接受,反正她们瞒着,她也装作不知……

最近这些时日,姑娘却不再陪她们做戏了,是懒得自欺欺人还是彻底对夫人死心了?

“昨儿晚上,奴婢去大厨房取姑娘的晚膳,大厨房那边没准备姑娘的份例……”

既被荣娇揭穿,绿殳不也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事情很简单,康氏惯常用的手段之一,禁食而已!

吩咐大厨房不用准备大小姐的膳食,明面上的说法是正院的小厨房会送,但小厨房是她专用的,没接到吩咐,是不会给荣娇准备膳食的。

到时候问起来,小厨房那边两手一摊,一问三不知,反正她们是为夫人服务的,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少爷们少奶奶,总归要得了指令才能干活的。

见惯不惊……

荣娇心底轻哼,她也就这么几招,弄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还用在自己女儿身上!真真猪油糊心,疯魔了……

昨晚去取食盒的正是绿殳……

绿殳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大厨房一来这套说辞,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立马知道夫人又抽疯……

等她到了正院小厨房时,果不其然,管事的余嬷嬷一脸的不知情,“……三省居?大小姐?我们不知道啊,是哪位主子吩咐的?”

然后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甚是善解人意道:“啊呀,看看,我们这正忙着呢,几个灶都占着……绿殳姑娘是先等着,还是自己去找夫人示下?”

那表情,从头到脚都含着轻蔑,其他厨娘偷瞟绿殳的眼神,仿佛她得了失心疯——

正院的小厨房平素只给夫人做吃食,其他的,不管给谁做吃食,一概都得夫人吩咐,没有夫人的吩咐,谁说的也没用!

再说了,小厨房什么时候三省居准备过吃食?昏了头,才会找过来!

绿殳看看她们那幅神情,又羞又恼,暗恨自己居然会信这种说辞!傻傻地送上门去丢脸!一介奴婢,又不能真去正屋问当家夫人给没给自己小姐安排膳食……

恨恨地跺跺脚回了三省居,夫人,是故意的!

“……嬷嬷不让跟您说,就……左右咱院里也备着食材,嬷嬷的手艺,比大厨房那边要好上几倍……”

至于食材,有闻刀在,自会想方法送来,嬷嬷说正好借此给主子开开小灶,好好补补,姑娘本来就瘦,自打上次病后,身上的肉更没多少。

难怪呢……

荣娇想起昨天的晚饭,上得比平常迟,菜色也不同,有嬷嬷做的,也有大厨房的味道……

“去小厨房耽搁了时间……荤菜是从我们的份例里挑出来的,嬷嬷重新回了锅……”

绿殳面带羞愧,是她思虑不周,不该去小厨房,或者去小厨房之前,应该先找个小丫头回来报信的,这样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差点让主子没饭吃。

康氏真是……

荣娇摇头,只觉得好笑,这么人拙劣的掩耳盗铃的手段,她居然乐此不疲!用了一次又一次!

这样不行,她惯用老手段来折腾,荣娇却不想陪她玩了,“去叫嬷嬷来,一会儿你去找闻刀……”

康氏不是不管饭吗?

这一次,她还不自己开伙了!大梁城,送饭上门的饭馆子有得是!

++++++++++++++

荣娇对康氏的耐心仿佛一下子耗尽了。

池夫人康氏用的这招老套路,不新鲜。动不动就不给饭吃,往日荣娇都忍了,反正三省居的茶水间虽比不得小厨房齐全,简单的家常饭菜填饱肚子是能够应付的。

但这一次,她却不想再息事宁人了。

十几年的时间,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对康氏的期盼与忍耐,忽然就消失殆尽,既然没了念想,也没了怨念与委屈,荣娇眼里,康氏终归走向了陌生人的行列。

在康氏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情况下,荣娇做出要反击的决定,也是理当如此。

她没哭没闹,更没去求池夫人。

至于老夫人,荣娇不相信她不知道,既然知道后还是选择装聋作哑,显然之前安抚她的那套娇娇儿的说辞,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看似没去跪祠堂是偏向着荣娇了,实际上凭着池荣珍对嫡长姐做的事情,真论起来,荣娇本没有错,又何来的偏袒之说?

求人不如靠己,荣娇懒得与康氏你来我往的打嘴仗,吩咐丫鬟往前院给闻刀递了个信,然后,坐等人送饭上门。

池府没她的饭吃?

那出去买好了。

有银子,哪家饭馆不送餐上门?

即便原先是不送的,银子使到了,自然就有跑腿的。

荣娇让闻刀找了两家跟池府近的饭馆子,一日三餐捡着拿手菜做好了,食盒送到府门,“……贵府上三公子前时觉得蔽店有几道菜做得不错,付了银子订餐,嘱咐送给府上大小姐的……”

送餐的小二如是说道。

闻刀安排的人早在门子上等着,接着食盒,送到二门里,拿到三省居时还热乎着呢。

栾嬷嬷明知荣娇的做法,会惹恼康氏,。却没有异议,相比起夫人动不动就想整死姑娘的做法,这回应实在是温和,连反击都算不得。

茶水间毕竟简陋,与厨房不能比,对付一两顿还行,哪有天天对付的道理?

谁家嫡出的大小姐,动不动就没饭吃,要饿死?

哪家的大小姐不是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哪象自家姑娘,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跪祠堂的经历,着实不少。

虽说有两位少爷护着,可少爷们不能老呆在府里,一心整治姑娘的又是当家夫人,亲娘,少爷们再有心,总有顾不到的时候,夫人要拿捏姑娘,一下手一个准儿!

在栾嬷嬷眼里,康氏已无法理喻,哪有在亲娘的眼里,女儿是仇人的?哪有认定亲生女儿命硬,克死祖父克全家的?

老将军酒后失马丢了性命,怎么能怪到一个刚过百天的婴孩身上?

在康氏眼里,但凡她有半丝不好,但凡府里的主子们有半分的不顺,都会怪罪到姑娘身上,一切都是姑娘的错。

人吃五谷杂粮,有个头疼脑热很正常,怎么就都是因为府里有姑娘这个丧门星的原因?

照这么说,那没有丧门星的人家,怎么也会生病?也要请医用药?

荣娇是栾嬷嬷一手养大的孩子,即便是亲娘康氏,这般待荣娇,她也是满腔的不忿。

只不过以往的荣娇都选择逆来顺受,她也不能鼓动姑娘反抗夫人,那不成了恶奴教唆,挑拨母女关系了?

但夫人的做派,是真的想姑娘死,栾嬷嬷心里明白,却不敢说出来,姑娘不会相信亲生母亲要害死自己。

++++

“……夫人,这都法,但力大拳沉,又四人配合什么损招阴招都使得出来,且下手毫无分寸。

相较而言,闻刀就要局促了些,既要顾忌着避开他们身上的要害之处,担心一时失手,要了对方的性命,又要躲避出其不意的诸如撩阴手之类的损招,虽不至于落败,想要速战速决拿下对方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到。

“……公子,快走吧,他们还有人……”

店小二借着抢扶桌子的间隙,趁那几人不注意,偷偷地极小声地悄悄向荣娇示警。

还有人?

荣娇可不想陷入小混混的群殴中,更不想惊动城卫军……

她向场内扫了一眼,闻刀与那四人你来我往打得激烈,场面僵持,短时间内双方都无法压制对方……

时间一长,不管是他们的帮手来了还是惊动官兵,都非荣娇所愿。

特别是那四个流氓,边打边嘴里骂骂咧咧地,将闻刀及荣娇祖宗八代都问候到……她虽不十分在意池家的祖宗,却也不愿听他们满嘴喷粪。

噫?

荣娇心中微微惊讶,视线中,场面如此混乱,那边那一桌主仆二人仍旧淡定地吃饭喝茶,仿佛在好整以瑕地旁观一场演得十分卖力的武打戏。

……一定不是寻常人!

念头微闪,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就在这时,那低头喝茶主人模样的年轻人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投过来,迎上了荣娇的视线……平静淡然如古井深潭般深遂无波……

蓦然,他的眸光忽然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刹那间如阳光投进了深潭,泛点耀眼的碎金,整张面孔也散发着绮丽眩目的光彩……

他抬抬手,举了举手里的茶碗,做了个请的示意……

白皙的骨节修长完美的手指轻捏在深蓝色的瓷碗上,漫不经心中透着高贵的倜傥之姿……

荣娇怔了怔,虽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于是扬起唇角,回应似的轻轻笑了笑,点点头。

好奇怪的人……

她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筷笼中的筷子,普通的木筷子,用得久了,泛着淡淡的光泽,扫了一眼场上,瞅准时机,扬手,指间用力一根根掷了出去,这次打的不是嘴巴,而是冲着腿上的曲泉膝关穴而去——

既然闻刀不能马上结束战局,就让她来帮忙,敲敲边鼓好了。

荣娇有心要帮忙,那四人又怎么能逃得过!

筷子射得又狠又重,准头极足,只听得耳边哎哟哎哟的惨叫声,闻刀借机干脆利索地卸胳膊卸腿。

不是真断了,严重地脱臼而已,这些人没了行动之力,不存在武力威胁,自然就消停了。

闻刀松了口气,转头刚想对荣娇说声幸不辱命,就听得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伴着粗声大气地吆喝声:“快点!老大们吹哨子了,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不给大哥面子?”、“带家伙了吧?给老子狠狠地打,打到老大出气为止!”、“快点,就在前面……”

嗯,还真有帮手喽罗来了?

麻烦!

荣娇轻蹙眉,难道还要与流氓群殴?

“走!”

真讨厌!

吃饭都不让人安生!点的菜还没上呢,凳子还没坐热的,喝的还是自己带的凉茶!

掏了块碎银子,手指轻弹,银子落在了躲在一旁的掌柜怀里:“饭钱!”

主仆三人刚起身急冲冲离了食肆现场,后面的援兵已经到了:“小子!别跑!快追!”、“大哥!大哥,你们没事吧?”……

见平时威风凛凛的大哥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顿时好一通七嘴八舌。

“都闭嘴!”

张大鼻子忍痛怒喝,闻刀卸了他的手脚,没卸下巴,全身都痛,就嘴巴还好用,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荣娇几个抓回来食肉啖血!

这个梁子结大了,不死不休!小兔爷儿,你给老子等着!

磨着牙吩咐手下的小弟们:“死不了!快去追!那边……那边,人手都召集起来,路口全堵上!别让这三个小子跑了!抓住人先断了两条腿!抓不着活的,死的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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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广寒宫主a、朗格子、书友141106224039831亲们的打赏,多谢支持!提前祝书友们中秋节快乐!

“姑娘!前面是死胡同!”

跑在最前面的绿殳懊恼地喊了声。

为躲是非,主仆三人本想好好离开,结果明明是不想打架,却被人象撵兔子似的追得满街满巷地乱跑。

偏历来城门片区多小街小巷,地形复杂,闲杂人员也多,乍看着一片详和,实际上离了大道,就是各种脏乱差。

闻刀虽然对大梁城熟悉,这熟悉指的是达官贵人们居住出入的东城西城一带,象这种平民区甚至棚户区,池荣厚那样的贵公子,没有特别的原因,是不可能贵脚落贱地的,所以闻刀即便是个下人,素日里也走不到这里来。

窄庂阴暗迷宫似的小巷子,弯弯曲曲地通向不知其处……不止一处隐约传来的叱骂声,表明追兵还在,甚至还从不同方向分了几拨。

“这边走!”

荣娇心里微叹,绿殳到底还是个没经风雨的内宅丫鬟,平素里哪见过这个?难怪被这群混混一追,面上就露出慌乱之色,言语间也露了马脚,连说好的“公子”也变成“姑娘”了。

“别慌!又不是怕他们,麻烦实在躲不过,解决了就是。”

她出言安抚。

“公子,前面好象又是死胡同!”

闻刀跑得满头汗,呼呼喘着气:“不然我们分头?小人去引开他们,您和绿殳往大路上去?”

愈想愈觉得憋闷,脸色发黑,想他池三少的心腹,什么时候被一群流氓小混混追得慌不择路?问题是他还带着大小姐!领着大小姐在脏呼呼的小巷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少爷们知道了,他就等着受罚挨板子吧!

反正这顿板子跑不了,还不如拉开架势将这群混蛋好好收拾一番,然后,惊动了城卫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池府的面子,城卫军还能不买?

只要没走露了大小姐的行踪,小爷还治不了一群地痞流氓?

这……

荣娇倒不是怕,也不是担心闻刀吃亏,真要打起来,他们人多势众也无防,这里距城门不很远,城卫军定时巡逻,闹腾久了,城卫军就算与这群混混有勾结,有心要包庇,也不敢太过份,只要他们露面,闻刀报出池府的名号,定能安全无虞。

怀化大将军的名号还是极管用的,不管城卫军统领是谁的人,也不会不卖池万林这个面子。

只是,如此一来,闻刀就少不得要受府中惩戒,况且拨出萝卜带出泥,他的同伙楼公子就浮出水面了……这非荣娇所愿。

“不忙着分头,再走走看。”

她就不信自己会这么倒霉,在这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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