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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桩亲事

 

池王两家要议亲!

这个消息象闪电惊雷般迅速滚过大梁城!

哪个池家,哪个王家?

这里可是大夏的都城,姓池的姓王的,多了去!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怀化大将军的池家!就是吏部侍郎的王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听到的人莫不断然否定,这绝对不可能,肯定是听岔了!怀化大将军是武将,吏部侍郎是文官,怎么可能结亲?

众所周知,大夏朝文武不睦,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自本朝建国起内讧就未止过,文臣瞧不起武将的粗鄙无知,武将看不上酸儒们的道貌岸然。

大夏立朝已过五十年,文武百官就争吵打闹了五十年,朝堂动手的时候也时而有之——

武将多是随太祖征战,立朝后新封的勋贵子弟,家族缺少底蕴,读书不多,身上的泥巴味尤有残留,嘴皮子没文臣利索,吵架赢不了时,就老羞成怒,大打出手,将争论升级,引发为暴力冲突。

好在但凡有外事时,比如西柔或北辽又要对大夏动小心思时,他们能放下成见,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朝会上两派吵吵闹闹已成常态,朝堂铁板一块,对上位者并非好事,历朝皇帝乐见其成,这边给个大棒,那厢赏个红枣,将其控制在相对平衡的状态。

约定成俗,大夏的文臣武将是绝对不结亲的。

联姻,结两姓之好,若文官的女儿做了武将家的媳妇,娘家婆家分属两派,水火不相同,让当事人如何自处?这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自太祖开国,这两派就互不通嫁娶,老死不相往来。皇帝赐婚也会避开,不会点武状元做文臣的女婿,亦不会赐文状元做武将家的姑爷。

所以,池家与王家议亲,是个什么信号?

文武两派听闻这个消息,全都懵了。

这怎么可能?

池万林的女儿要嫁给王来山的儿子!

谁让他们两家结亲的?

池万林打得什么鬼主意?要把女儿嫁到王来山府上?

王来山这个老奸巨滑的,又想算计什么?

而且,议亲或有不成,素来是私下里悄悄进行的,只有亲事成了方才公开的,哪有起意议亲就这般大张旗鼓,唯恐外人不知的?

这桩尚且在议的亲事,迅速成为京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市井百姓的热门话题……

街头巷尾,聊天的三姑六婆们对这桩亲事,对当事人池大小姐充满了同情,男人无所谓,娶妻不喜,大不了多纳几个合心合意的美妾,女子嫁人则不同,如二次投胎,一旦不为夫婿姑翁所喜,这辈子就完了!

与百姓的关注点不同,文武百官们更关注这门亲事背后隐藏的可能,莫非圣意有所向?

池万林乃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统领京东军大营;王来山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

看上去王来山官职低,却没人会说王家高攀,因为王来山出自太原王氏,是累世的名门望族,文臣一派的核心人物。

池万林就一土包子,他的嫡长女凭何嫁王来山嫡三子?

……

大梁城乃天子所居之处,京畿重地。

大梁城外设有京东、京西两处军大营,设大将军职,各辖五万军士,拱卫都城安危,直接受命于天子,非常时期可调遣进驻都城。

鉴于两处军大营的特殊地位,历来能做大将军的,非皇帝心腹莫属。

怀化将军池万林乃现任京东军大营的主将,祖籍池州,与皇帝是老乡。

不过池家却不是当年跟过太祖的老牌勋贵。

池家原本乃耕读之家,自池万林祖父那一辈,家道中落,没奈何投笔从戎,期望另辟期望另辟奇径,谋个出路。

他能识文断字,为人豪爽,很快在军士中脱颖而出,一路官至五品游击将军。

池万林的父亲青出于蓝,做到了从四品的宣威将军,到了池万林,更是一路青云,直上到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

池家经过三代人,在太平年间,从原本籍籍无名的耕读人家,一跃成为军中新贵,可谓好气运!

然,池万林虽得皇帝信任,池家却向来独来独往。

根基浅,蹿升得又快,原本的亲戚故旧比池家门槛低,又鲜少有在都城定居的;文臣清流本就看不起粗鲁武将,对弃文从武的池家就更瞧不上了;武将派觉得池家明明是太祖老乡,立国时不追随太祖打天下,太平年间又从军,还一路飙升,实乃投机之辈,不耻为武。

池万林对此很淡定,不以为意,文武两派各为阵营,关系盘根错节,象池家这种后起新贵,孤臣寡将,才最让皇帝放心。

如此,池家就成了都城的边缘府法地抓挠着,伸腿轻轻一勾,正用力往前冲的池荣珍,重心不稳,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打死我?好个没规矩没长幼的!我是你的嫡长姐,池府的大小姐,你一个庶女要打死我?”

池荣娇居高临下看着池荣珍,“传出去,池府的脸面被你丢尽了!就连父亲,也要落下个治家不严的名声,我打你,是教你懂规矩,真正丢人现眼的是你!”

“你!”

池荣珍坐在地上,抬着头怔怔地望着池荣娇,觉得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她陌生地象是换了个人,她欺负池荣娇欺负惯了,池荣娇虽然占着个嫡长女的名份,爹爹眼里却从来没有她,连正眼都懒得给一眼,她亲娘池夫人恨不能在她从来没出生过,祖母也不愿厌恶她,因为她克死了祖父……

长辈们没有一个喜欢她的,若不是有池荣勇池荣厚拼死护着她,估计她早就被搓磨死了吧?池府大小姐就应该是她池荣珍了!她才是爹爹的掌上明珠!

“我打死你!我告诉爹爹打死你!”

从来池荣娇都是任她打骂的,不管因为什么,只要她想找她的茬儿,随时随地都可以,没有理由也可以,池荣娇若是不忍气吞声咽了,闹开了长辈们才不管因由,肯定是罚池荣娇给她出气,她巴不得池荣娇闹,她越闹罚得就越重,不会有人给她撑腰的,除非是池荣勇池荣厚在府里,不然,谁会管她死活?

反正娘亲说了,对正院那个女人来说,池荣娇死了,正合她意,她巴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娘亲说的时候,脸上的笑妩媚又迷人。

“行啊,你去说吧,让大夏朝上下都知道,池府的庶女无故出言不逊,对嫡长姐动手,要打死嫡长姐,被嫡长姐教训了一巴掌,池大将军宠爱庶女,为给庶女出气,打死了嫡长女……”

池万林若真敢因此打死她,这个大将军也不用再做了……“我若是死了,二哥和小哥能让我的仇人安稳地活着?”

池荣娇轻蔑地笑了笑,池万林是长辈亲爹爹,囿着孝道,他们是没有办法报仇的,至于你池荣珍这个小小的庶女,就算有池大将军护着,又能嘣哒几天?

“你!你不就仗着池荣勇池荣厚吗?你以为他们能永远护着你?”

池荣珍知道她所说不假,若爹爹真的因此打了池荣娇,别说打死,就是打几棍,回头那兄弟俩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池荣娇报仇,让她吃尽苦头……特别是池荣厚,心眼小又狠毒,诡计多端,又善伪装,每回他知道自己算计池荣娇,早早晚晚地都会替池荣娇找场子,替她出气。

要不是顾忌着有他俩在,爹爹那么宠爱她,让池荣娇吃点亏甚至早早让出嫡长女的位子,也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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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

红缨服侍着池荣娇洗漱后换了衣服,几次欲言又上,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二小姐不会就此罢休的……”

刚才在外头花园,二小姐被大小姐教训得呆了,愣愣地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大小姐也没再理会她,直接转身回了院子。

以二小姐不吃亏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不定能闹成什么样子呢!

“听小丫头们说,二小姐哭着跑到老夫人那里了……”

红缨真的很担心,自打老将军去世后,老夫人对大小姐的厌恶是不加掩饰的,没事还天天挑错呢,这会子打了二小姐,不管占不占理,都免不了要受重罚。

这个时候三少爷恐怕已经离府出城,要不要派人告诉闻刀,赶紧将三少爷追回来?

“无妨。”

菱花镜里池荣娇嫣红的唇角轻轻翘了翘,不无讽刺:“无非又是告状,不新鲜!”

“可是,老夫人她……”

红缨心里甚是忐忑,与一旁服侍的绿殳交换了下眼色,大小姐现在硬气了,不象往常那里面团似的任由二小姐说什么也不还嘴,说起来连她们服侍的丫头,都挺痛快挺扬眉吐气的,只是这痛快之后的责罚肯定轻不了!大小姐本来就被夫人禁了足……

“随便她们!我不打她,她也会无是生非挑事告黑状,这府里有些人确实贱得很,你逆来顺受再三退让,她就以为你软弱可欺,打骂惩诫成了家常事,倒把宽容不计较当成了懦弱任欺凌……现在想想,我以前倒是做错了!早应该大耳括子赏她!”

“大小姐所言极是,您是嫡长,她是庶幼……奴婢要不要找人去追三少爷?”

对,这回咱们是占理的,但占理没用啊,长辈偏心,再有理也是错。

“不用,小哥哥回营有正事,再说他也不能天天守在府里,这种小事不能回回都让他来……”

池荣娇一点也不在意,打了就打了,池万林现在不在府中,她完全不在意府里这几个莫名其妙的占了长辈头号,为老不尊的女人,管你是老夫人、池夫人还是杨姨娘,以为她还是团软面,任由她们搓磨,那就大错特错了!

“大小姐!大小姐!”

一个小丫头慌张张地跑进来,带着哭音:“红缨姐姐,老夫人那边来人了,让大小姐马上过去,你快出来看看。”

这么快!

红缨心里咯噔一声,看这样子,应该是二小姐前脚到了,后脚老夫人就派人来。

老夫人是长辈,明知她来者不善,大小姐去了没好果子吃,也不能不去……

池荣娇气定神闲,好象池老夫人要请她去吃点心,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红缨,你去看看……不管来的是谁,告诉她,我正被夫人禁着足呢,没有夫人的允许,恕我不敢离了三省居,给老夫人请安。”

“大小姐,这?”

红缨咋舌,这样说一下得罪两边,真的可以吗?

“不得罪,还会有哪边会替我说话?”

池荣娇笑了笑,池夫人那里,向来是火上浇油的,不顾一丝一毫母女情谊,那架式,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又何必给她留脸面?

再说了,本来禁足的命令就是她下的,若因为老夫人有召,自己贸然出了院子,谁知道回头她是不是也要借此插一嘴,治个罪名?

“去吧,让人等急了不好。”

池荣娇微笑地催了催自己的丫鬟,见她略带一丝茫然的脸,不由好笑……这丫头,池荣珍打人时她有胆子挡在自己面前,这会子倒忽然害怕了!

一两个没多少见识的内宅女人,有什么好值得费心思的……

她把bsp;她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为自己脑中不经意冒出的念头分了神,咦,原来在自己心里,池老夫人和池夫人,已经被定义为没多少见识的内宅女人?好象她见过许多有见识的内宅女人似的……

不过这样也很好,她不想再委屈自己喘气都不敢大敢了!她又不欠谁什么!原先自己绞尽脑汁想讨好她们,如今看来真是傻透了,努力了那么多次,碰壁碰得鼻青脸肿,墙都被碰破了,终于醒悟了!

有些人,根本不会拿你的真心拿回事,甚至以将真心真情踩脚底下践踏为乐事,这种人,冷漠无情至厮,即便是血脉亲人,又如何?比陌生人还令人齿冷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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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这样说的?!”

池老夫人听完丫鬟的回话,气得全身都哆嗦了:“这个孽畜!她怎么敢!是她亲口说的?”

谁给她的胆子,居然连她的命令都要违逆!

“……奴婢没见到大小姐,是大小姐身边的红缨传的话,她说大小姐被夫人禁足,除非夫人有命,不敢私自离开三省居半步。”

见一向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发了火,丫鬟也战战兢兢的,原以为就是去跑腿通传一声,大小姐一定不敢耽搁,乖乖地跟来,谁知道这回却一反常态!大小姐这千载难逢硬气一回,偏让自己倒霉赶上了。

“祖母,她撒谎!她就是故意违逆您的话!之前她还去演武场了!我就是在过来给您请安的路上遇到她的!”

一旁的池荣珍尖叫,她一侧红肿的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的药膏,衬着另半边完好的脸庞,看起来很是滑稽可笑。

“池嬷嬷,你去正院,让老大媳妇带那个孽畜过来!”

池老夫人气坏了,生撕了池荣娇的心都有!

这个孽畜,居然还敢拿她禁足之事将她的军!没有夫人的命令不敢出院子门?让池夫人亲自去请,看她出不出门!

“祖母,嘶,好痛……祖母,她连您的话都敢不听,您这回可绝不能轻饶她……”

池荣珍说话时扯动了嘴角,不由痛呼呼连连,荣娇那一下不仅打肿了她的脸,她自己猝不及防又太过惊讶,牙齿咬到了口腔内侧,把嘴巴里边咬破皮了,一说话,牙齿不小心碰到,就会很疼。

“放心,祖母这回绝不轻饶!”

池老夫人对这个庶孙女倒也说不上有多宠爱,她最疼宠的是大孙子池荣兴,对这个姨娘出的庶孙女,只有面子情份,这也是看在儿子池万林的份上,池万林特别宠爱这个庶女,亲自取名荣珍……

老夫人也不待见杨姨娘,一个养马小官的妹妹,能入池府做妾,已是修来的福份,还动不动想与正室叫板,忒不识规矩!

池老夫人倒不是有多喜欢池夫人这个儿媳妇,只是池夫人康氏娘家得力,父兄在军中也有一定的势力,为一个养马家的妾室得罪了岳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为了她最爱的大孙子,池夫人的地位必须稳妥妥的。

故此,池老夫人并不待见杨姨娘,也会时不时敲打儿子,在杨姨娘那个小院里,他愿怎么宠就怎么宠,出了院子,妾就是妾,妻就是妻,杨姨娘再得宠,在池夫人面前也是半个奴才,该立的规矩必须得立。

鉴于种种现实,池府的内宅虽怪异却亦相对安稳,阖府上下都知道杨姨娘受宠,但池夫人才是当家夫人,杨姨娘的小院,在府中地位超然,宛如府中府,池夫人插不上手,不过,杨姨娘也就是在她那个小院子里能当家作主,出了院子,府里上上下,她什么权也没有,出门应酬迎来送往,绝对没她的份儿!

所以杨姨娘在仆妇中间的面子,还不如她女儿池荣珍大,杨姨娘是有钱银子多又有大将军护着,可池夫人有权啊,卖身契在人家手里攥着,有钱也得有命花。

二小姐则不同,庶女也是正经池家的小姐,大将军又宠得很,下人们争相巴结,哪里还记得府里还有个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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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的心腹池嬷嬷去到正院时,池夫人康氏正与儿媳邹氏在说话,邹氏是池荣兴的妻子,出自青州邹氏,嫁过来两年多了,去年冬天刚生了大姐儿。

听完池嬷嬷的话,她紧皱眉头:“这个逆女!嬷嬷回去禀告老夫人,我这就亲自去趟三省居,押了她过去请罪。”

愈来愈无法无天了!仗着两个哥儿护着,长辈的话也敢当耳旁风!

得亏厚哥儿求情,才把禁食给她改成了禁足,结果她竟跑到花园子里闲逛,还掌掴庶妹!胆子也太大了!

康氏嘴上说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多半又是池荣珍生事,以丧门星的面团性子,根本做不出掌掴池荣珍的事情来,反过来被池荣珍打了倒有可能……

那个姨娘出的小贱种,从来都是个无是生非的主儿!

她打就打了,居然还敢跑到老夫人那里去告状!真以为她姨娘受宠,自己这个做嫡母的就治不了她?

康氏暗自撇嘴,她是懒得管!池万林是男人,不懂内宅的弯弯绕绕,以为自己将那对贱人当成眼珠子就够了!嫡庶不打紧!那娘俩也是蠢货!

本来庶女嫁不了高门大户,何况还是个养在姨娘小妇跟前的庶女?草鸡再装扮也成不了凤凰!

杨贱人再受宠,也只是在她那个小院里蹦达,池万林再宠她,也不会让她出门应酬!她再狐媚子,小贱人再受宠,想要出府门去别家应酬,也得来求她……

将来许亲相看人家,就算池万林给她直接订好了人家,婚事也断没有姨娘出面的道理……

再说了,一个小庶女,就算是冲着池万林,有机会嫁入高门,也是配庶子,就她那个性子行事做派……哼,好日子还在用头呢!

大小两个贱人不知死活,没儿子的姨娘还敢挑衅当家夫人?池万林宠她到死又怎么样?他死了,这池府是她三个儿子的,给不给出嫁的庶女撑腰,就得看她乐不乐意了!

康氏脑中转的这些念头只在一瞬间,她甚是客气地让人将池嬷嬷送出去复命——

老夫人还是要高高供起的,不冲别的,单冲杨贱人再无生养这一桩,她记婆婆的情。

“母亲息怒,大妹妹不是惹事的性子,”

邹氏见婆婆皱眉,面色不太好看,出言劝慰。邹氏也出自行武之家,不过与池家这样的新贵不同,青州邹氏底蕴颇深,先祖上出过大儒,历经数次改朝换代,几经抄家灭门之祸,书香凋零,深感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遂改投武门。

邹氏子弟虽从军,却没丢了祖宗的书本,他家出来的男丁,皆文武双全,邹家的女儿,个个温柔贤慧识大体,行事大方,能堪大任。

是以,池府颇费了力气,才为池荣兴求娶了邹氏,池荣兴是承继家业的嫡长子,他的原配正室,是要能当家理事主持中馈的,小门小户的小家气的,不成的。

与康氏的风风火火不同,邹氏讲话语速轻缓,不管何时都温声细语的,透着股平和:“打人之事想是有些内情,她向来胆子小,不敢忤逆祖母……”

对这个大妹妹,邹氏心里甚感平淡,本来对嫡亲的小姑子,她是有意示好的,但看夫君的态度,却是淡漠的,甚至不怎么愿意听到自己提起她……

邹氏是个聪明的,在池府,她是媳妇,嫁进来的外人,讨好小姑是为了翁姑夫君喜欢,倒不是真对小姑有感情,既然大家都不喜,且会因她与池荣娇交好厌恶她,心思就淡了。

那是他们的亲女儿,他的亲妹妹,血亲妹,血亲之间都不喜欢,她这个外人凑和什么?

但该说的好话还是要说的,婆婆与夫君怎么骂小姑都成,她这个做大嫂的,是绝对不能附合或口出恶言的。

“你不用替她说好话!那个孽帐!生来就是仇人!”

康氏早就不掩饰自己对女儿的厌弃,她打断了儿媳的话:“你不用陪我了,大姐儿也该醒了,你回去吧。”

这正合邹氏之意,她本来也没想要真陪着池夫人去池荣娇那里,这件事,牵扯到了祖母、母亲、庶妹,嫡妹,她这晚辈的大嫂,说不说,做不做,全可能是错……

池夫人不主动说,她也会安排个由头,中途退出的。

于是乖巧应下,施礼告退。

婆婆对大姐儿还可以……她头胎生的是女儿,又见婆婆对自己嫡亲的女儿都嫌弃得要命,生怕她不喜欢这个嫡孙女……

虽说是女儿不是儿子,她自己也有些失望,不过先开花后结果,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不疼?她可舍不得对女儿一丝不好,即便是别人不喜的眼神,她也会受不了的!

所幸婆婆对孙女儿的态度还行,不多好也不多坏,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倒是池老夫人,一见她没给夫君生个儿子,没抱上嫡曾孙子,颇是不满,连下几回她的脸面,后来还是夫君知晓了,劝了老夫人一回,这才恢复正常。

一想到老夫人敲打她的话,什么“要是再过一两年,兴哥儿还是没有嫡子,就得多找几个人替他开枝散叶”、“做正妻的不能善妒,男人身边哪能只你一个?不方便服侍的还能让爷们受委屈”等等,再一想到自己院里,老夫人送来的那两个娇娆娆的通房丫鬟,邹氏的心里就塞了把草,倒巴不得这回池荣娇硬气到底,气气那个总喜欢给她添堵的老太婆!

……

池夫人带着一干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三省居。

本来她是想让婆子把池荣娇直接叉到老夫人那里的,她跟着过去……毕竟三省居太远了,坐小轿一来一回的,也要费些时光,老夫人那里,怕是等得心焦火大。

想想既然已经说了,不亲自走一遭,倒让老夫人觉得自己在敷衍她……

这个孽帐!丧门星!

三省居离正院挺远,池夫人坐在小轿里,抬轿的仆妇健步如飞,颠得她发髻都松了,心里的郁怒之气愈发地磅礴,等到了三省居,见到了气定神闲没事儿般的池荣娇,就彻底肆无忌惮地倾泄出来。

“小畜生!不孝女!不作你会死啊!”

当着心腹丫鬟婆子的面,康氏没有任何顾忌,怒气冲冲上前几步,揪着荣娇,巴掌没头没脸地就要拍打。

“夫人息怒。”

荣娇哪可能真被她打到,她微微一闪,就避开了池夫人的抓挠,后退两步,避让到安全的距离,轻施了一礼,温声道:“何事恼火?”

何事恼火?

康氏见她不但敢躲开,还敢问自己何事,不由更为光火:“小畜生!还不是你作的!跟我走!”

荣娇见她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骂,一口一个小畜生,不由也动了火气……

不慌不忙地走到桌案前,姿态优雅的斟了一杯茶,纤长如玉的手指,比手中的白瓷还清润几分,她轻启唇,绽开如花的笑颜:“母亲喝茶……母亲莫不是该请医用药了?我是小畜生,莫非生我的是老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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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畜生自然是老畜生生的……

室内的气氛顿时凝滞……

丫鬟婆子心头一紧,面团似的大小姐居然也有反击的时候!而且还这般毒舌!一针见血!

康氏愣了,池荣娇今天的反应太反常,她没有哭着赶紧认错,哭求原谅,保证不会再犯,自请受罚……素来逆来顺受的她居然敢顶嘴……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顶嘴!

小畜生,谁给她的胆子!近几个月,她就有这个苗头了!虽然没顶撞自己,如往常一般垂头听骂,她就是能感觉到她眉眼里的忍耐气愤与嘲讽。

“好啊!你敢骂我?”

愣了好一会儿,池夫人才反应过来池荣娇那句话的潜台词,她是小畜生,生她的是什么?这不是拐着弯骂她是老畜生?

血往头上涌,康氏要气炸了,早忘记自己一口一个小畜生的喊亲生女儿多少年了,“反了你了!你这个丧门星,当初刚生下来怎么没直接掐死你!给我掌嘴!”

向来任打任骂只会求饶的孽女忽然变了风格,康氏表示绝对不能接受,她气啾啾地盯着池荣娇,眼神阴毒,倒象是对着生死仇敌一般。

跟着康氏来的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夫人经常要仆妇打池荣娇……仆妇们不敢不从,却也不敢真打,总要想方设法的劝慰……

曾有那不开眼的真听了夫人的吩咐,招呼到池荣娇身上,结果事后二少爷知道了,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剁手,哪只手打的,就剁哪一只,哪只脚踢的,就卸哪条腿……

三少爷还放话了,爷们向来讲道理体恤下情,犯下的奴才秧子也不会打杀了性命,就是一报还一报,哪只手打的剁了哪只,两只手都打了,就两只都剁了……

不听夫人的吩咐,夫人恼了,最多是打板子或发卖庄子上,人是完好的,就有出头的时日,缺了一只手两只脚的,残缺之人,却永无出头之日。

何况夫人这般硬气,不也是因为有三位少爷们撑腰吗?打了大小姐,就是得罪了二少爷三少爷,谁会帮她们出头?

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夫人也真是的,哪有恨自己亲生女儿恨到巴不得她死了的份上,又没有仇怨……

“你们都聋了吗?掌嘴!”

池夫人瞪了呆若木鸡的仆妇一眼,厉声喝道。

“……夫人息怒……”

都不愿惹祸上身的嬷嬷们,没有一个敢出头的,面面相覷之后,康嬷嬷仗着自己是康氏的陪嫁,情份不一般,遂上前小半步:“夫人,老夫人那边还等着……”

她可不敢劝解,提什么母女情份,夫人听到这个,能把她的皮揭了,只好晦涩地拿老夫人做理由,来这里不是为了解了大小姐的禁足,让她去老夫人那边的吗?您在这里闹起来了,老夫人那厢等得急了,会不会觉得受了怠慢?

……

康氏也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压了压火气,喘着粗气,声音淬了冰似的:“暂且记下,见了老夫人后加倍!跟我走!!”

荣娇微微翘了翘嘴角,放下茶杯,理了理衣服,二话不说,跟着她下了楼。

谁也没想到,康氏明明已经偃旗息鼓走下楼了,她下楼站稳后,却扬手给了身后刚迈下楼梯的池荣娇一巴掌!

这一掌,凭荣娇的身手是可以躲得过,她心中念头百转,还是没有闪避,生生挨了这一下。

白皙如玉的脸庞印上清晰醒目的掌印,立刻就红肿了——

康氏乃武将之女,小时候也跟着哥哥们拉弓射箭过,虽然摞下有年头了,却还有把子力气,手上的力量比寻常妇人要大许多,加之她心怀恨意,这一掌打得格外用力。

荣娇的脸肿了,她也震得手心发麻发疼。

打完了人,康氏看都不看荣娇一眼,转身扭头扶着丫鬟的手出了门,上了轿子。

&nbs>红缨又惊又怕,急忙冲向荣娇:“大小姐!”急得眼眶都红了,“疼不疼?我去找药膏!”

“不用了,没事,不用上药。我们走吧。”

荣娇安抚着自己的丫鬟,神情淡淡地看了池夫人那一群人的身影,提步出了院子。

绿殳向红缨使了个眼色,提着裙子匆匆往二门赶去,要给前院池荣厚的小厮送信,让他想法子找救兵。虽然也知道二少爷三少爷都不在府里,这救兵不好找,左右他在外面行走,点子或许更多。

池夫人的轿子在前面,一大堆仆妇簇拥着,荣娇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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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这谁呀?刚才还挺能耐的,这会儿,怎么不逞英雄了?活该!怎么不一巴掌打死你!”

等得心焦的池荣珍一见池夫人身后顶着半张红肿面庞的荣娇,不由心花怒放,觉得心中那口恶气总算透了!

这巴掌看起来比自己挨得这下要重多了……池荣珍简直要拍掌叫好,怎么不再多打两下!

能看池荣娇的笑话,她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

忍不住就娇笑着出言讽刺。

荣娇打她时,旨在让她知道轻重,闭嘴,使的力气不大,她的脸上了药,又过了这好一会儿,已经不象起初那么疼了,红肿也消退了少。

现在池荣珍这张脸,比起荣娇被打的脸,可是轻得多了,两下对比,她的脸就是红了一些,根本看不出指痕,不象荣娇,到了这会儿功夫,脸上红紫色的掌痕醒目又可怖。

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悄悄低下了头……打得这么用力,那得多疼啊……想起小丫头时犯错被掌嘴的经历,不由愈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跪下!老夫人,我将这个孽帐带来了!”

池夫人给老夫人见了礼,垂手坐在下首,看都不看荣娇一眼。

“见过老夫人。”

荣娇眼风扫了一下,满屋的丫鬟仆妇……这时候忤逆池夫人显然不太明智,她跪了下去……心头却莫名升起一股耻辱,仿佛在她心目中,面前的这个老妇是当不得她一跪的。

“……你打了荣珍?”

池老夫人半闭着眼睛,任她跪了好一会儿,方才抬了抬眼皮,沉声问道。

“是,打她情非得己,是为她好,为池府名声着想。”

荣娇不慌不忙,镇定自若。

池老夫人听此言,抬眼看了看她……

自打老将军死后,她就特别讨厌这个孙女,觉得老头子就是被她克死的……轻易不见她,每回见了也不给好脸色……

开始小的时候她还想着讨好,后来见了她就怕,老鼠见不得光似的,每回来请安也抖抖索索的,上不得台面。

一两个月不见,别的没学好,倒学得牙尖口利了!

“如此说来,荣珍倒要谢谢你了?”

池老夫人不无嘲讽。

“祖母,您看看,她多嚣张无礼?在您面前她都这样!现在您相信她得了失心疯,随手打人了吧?”

池荣珍在旁听得牙痒,这个贱皮子打了自己,还是为她好,为池府好?自己挨了打,倒要谢谢她?笑话!

“谢到不必,我是她的嫡长姐,教她懂规矩是应尽的本份。”

荣娇仿佛没听到其中的嘲讽以及池荣珍的插嘴,仍旧不急不缓,徐徐道来。

“呵!你听听!”

池老夫人这下子是真笑了两声,也不理会荣娇,倒是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池夫人:“打妹妹是为了维护咱们府的名声呢!这是要讨奖赏呢……”

+++++++++

“哼,老夫人,我看她是讨打!”

池夫人向来不掩饰对荣娇的厌恶,她看也不看跪在中间的女儿,满脸的深恶痛绝:“您老做主就是。”

“你倒是不询私……”

池老夫人不无夸奖,“她既然这样说了,做长辈的总要给个开口的机会……我倒想听听她怎么说。”

这个孙女今天倒不象个鹌鹑了,居然能蹦出句硬气话来,老夫人倒好奇了,她又不是真疼惜池荣珍,打了也就打了……

她先前气的是荣娇敢拿池夫人来将她的军,不过见康氏依如往日的恭谨,她的气也就消了。

不消说,这孽帐脸上的巴掌一定是老大媳妇打的,不管因何,总是出了她的气。

老夫人只关心自己在这个家里不容置疑的地位,至于其他的,只要不涉及她的大孙子兴哥儿,孙女儿好坏的,她并不放在心上。

“你说呀!祖母让你说!”

池荣珍翘着下巴骄纵得很。

荣娇转头看看她,温声问道,“二妹妹,你可知道我是谁?”

什么?!你是谁?

池荣珍不屑地撇嘴:“你是傻子吗?自己是谁还要问我?天生的贱皮子……”

池荣珍私下里口无遮拦的骂惯了,等意识到池夫人也在场时,再收声已来不及,贱皮子三个字就那么顺溜溜地脱口而出。

荣娇淡淡地望了望她,抬头对池老夫人问道:“这就是我打她的原因,老夫人觉得该打不该打?”

不待池老夫人回答,荣娇又道:“如果我记得不错,我是池府的嫡长女,是二妹的长姐,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当着长辈的面,做庶妹的对嫡姐张口即骂,傻子、贱皮子这种话是她能说的吗?我该不该教她规矩,懂得好赖?”

“你少诬赖,我规矩好得很!父亲都称赞的!”

池荣珍继续顶嘴,搬出了池万林这座大山。

“是啊,你规矩好得很!”

荣娇微微笑了:“远的不说,从进门开始,你见了嫡母可有请安?见了嫡姐可有问好?长辈问话,谁准你肆意插言了?如果这样父亲还赞你规矩好,那,难道是池府的规矩别具一格,与众不同?二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自家人不在意,当你是孩子,过几年还这样,落到外人眼里,人家不会笑话二妹妹,只会笑池府的规矩。”

“你闭嘴!”

池老夫人喝道。

“对,祖母让你闭……”

池荣珍在老夫人的逼视下,后面的话音不由自主地就咽了下去,老夫人的眼光明明白白表明,要闭嘴的那个是她。

“你倒是牙尖嘴利。”

池老夫人让池荣珍闭嘴后,神色莫名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池荣娇,不咸不淡地哼了声。

“多谢老夫人谬赞。”

荣娇平静似水,神色温顺平和。

“谬赞?呵呵,果然是牙尖嘴利!孽帐!我池府的规矩也是你能置喙的?荣珍心直口快,不似你心眼子多,你有心要教她规矩,好好说就是,哪个允你打她了?万一毁了容,你担得起吗?”

池老夫人心里知道池荣娇说的有道理,荣珍这孩子,让老大宠得不象样子,将门府将自己抬进来……

康氏肚里的那块肉只是现成的理由,没这块肉,她该进门,还是会进!

谁让康氏愚蠢,谁叫池荣娇倒霉,在那个时候投生到她肚子里呢?

想起往事,想起与大将军的初次相见,以及后来的暗许终身,杨姨娘的眼角眉梢都绽着笑。

记得那时,她与哥嫂出城去南山游玩,桃花树下初见大将军……哥哥是大将军麾下将官,唤她上前见礼……那时她头一回见到哥哥口中的大将军……她偷眼观看,不由心头小鹿乱撞,羞红了脸……

大将军仔细看了她几眼,对哥哥说,“你妹妹,很不错……”

后来,有意无意地又见过几次,大将军看她的神色,愈来愈不同,她知道那其中闪烁着的是男人对相中猎物的占有与宣示。

大将军喜欢长相明艳,温柔似水的女子,也只有康氏那个蠢货,才会以为将军喜欢她心直口快粗鲁强硬的,也只有她那种蠢货,才会想当然地把男人的话当成真,许你一辈子情深不渝,你就信一辈子一双人?

居然迁怒到亲生女儿身上,真是愚不可及!

“娘,康氏怎么回事?我看她对那几个儿子好得很,为何偏针对池荣娇一个?”

池荣珍追问,既心有不甘,也是真好奇,康氏对她三个儿子好得很,就连对大少奶奶邹氏,都很不错,为何唯独对自己亲生的女儿不好?

为何?

迁怒呗,蠢呗!

杨姨娘愈发笑得风情万种,从她入府,康氏就没让她痛快过,一天几次地找碴儿,变着花样儿地想折腾她……

后来又怎么样?大将军但凡回府,都是宿在她这里的!当家夫人又如何?拢月居的事儿,她一件也别想插手!

不过,这个原因当然不能讲给女儿听……她取出帕子轻轻擦了擦池荣珍嘴上的点心渣子,“猪油糊心呗!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这个是好理由……

不管康氏如何愚蠢如何不受大将军待见,她都有三个出色的儿子傍身,不象自己……

杨姨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后宅的女人,再得宠,没有儿子,终是无根的浮萍,大将军今日能宠她杨月儿,将来未必不会有李月儿张月儿……

可自从生了珍儿后,她就没再怀上过,调理的汤药一直吃着,大将军的心思也都放在她身上,但凡回府,都少不得亲热几回,偏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珍儿,你以后要对池荣娇好一些,她是你的姐姐,不可再针对她。”

杨姨娘暗自叹口气,康氏与池荣娇都不足为惧,关键是几位少爷。

“娘要我去讨好她?”

池荣珍不可置信地挑高的嗓门,“那个木呆呆的贱皮子?您知不知道,她今天还打了我?我要是给她个笑模样,还不得被她欺到头上?”

“不是为她,打狗还得看主人,为了她背后的二少爷三少爷,也得交好于她。”

杨姨娘的语气重了几分:“莫要忘了,将来他们才是你用得上的娘家人。”

“那还不如交好大少爷大少奶奶呢,毕竟大少爷才是嫡长子……”

池荣珍小声嘀咕道,娘的意思她都明白,以往娘也没少说,可是,她就是不想给池荣娇低头!

“大少爷?”

杨姨娘微不可见地撇撇嘴,“那是个薄情的,指望不上……邹氏更是个滑不溜手的……不象那哥俩,能靠得住。”

就算家业由池荣兴接管,凭池荣勇池荣厚的本事,也会前程大好,珍儿没有亲兄弟,将来还是得指望他们。

“……我尽量。”

对上娘亲不容置疑的目光,池荣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对池荣娇好?

就怕她福薄命浅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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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床,青碧绡纱帐。

几案上幽幽的夜灯,将白玉花觚插着的粉色牡丹花,照出一圈圈微微的粉晕。

明月皎皎,月光透过窗纸,在屋子里洒下淡淡的银辉。

夜已深,偌大的池府在墨色中沉沉入睡。

池荣娇又开始做梦。

断断续续的梦境,里面的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场景也在变化着,反反复复一直出现两个女孩子。

一个是她自己。

池大将军府的池荣娇。

梦里场景变换着,有小时候无故受母亲责罚,小哥哥护着她顶撞墙母亲的旧事;也有因为池荣珍告状,二哥为她争辩,挨父亲打的;她在祠堂思过,夜里哥哥们偷偷送吃食与衣物过来……

也不单是这些旧事,还有些场景似乎是未来的……长大了的二哥与父亲对峙着,言辞激烈,好象是为了她的亲事……

小哥哥被家法打得皮开肉绽,全身是血……嘴里一直喊着妹妹不能嫁……

然后好象是她出嫁了,穿着鲜红的嫁衣……背她上轿的是大哥……二哥与小哥都没有出现过……

她嫁的那家姓王,丈夫很不待见她,洞房夜不见人影儿……她在夫家过得很不好……丈夫好色,家里外头女人不少……她沦为笑柄。

两三年后……不知到底是几年,看屋里物件摆设,似乎也就两三年光景……她无出,夫家要休妻……婆婆为她说了几句好话,休妻改为和离。

她离开前夫家,池府派了个下人将她送到城外的庄子,连娘家的大门都没让进……到庄子上,她才知晓二哥之前在边境与北辽打了胜仗后,却战地失踪……

小哥哥并不是外出游学,……因为反对她的婚事,被父亲痛打,上药护理不及时,又受了风寒,在她出嫁前就已过世!

然后她就哭晕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呼!”

池荣娇猛地坐了起来,心怦怦跳得急促,她使劲按住胸口,唰地拉开帐子,入目,是熟悉的卧房,三省居里她自己的寝室。

小夜灯吐着昏昏的黄晕——

她怕黑,夜里入寝后也要点灯,二哥特意找人做了盏夜灯送她,比寻常灯盏要小,灯芯更细,每晚她就寝时,红缨几个就会燃起这盏灯,将其它的烛火吹灭。

荣娇手一轻,松开帐帘,抬手抹了抹脸,脸腮额头水津津的,有汗有泪……

想到刚刚的梦,一阵阵的后怕,后背亦是一身冷汗……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二哥那么厉害,小哥最聪明不过,不会的……梦都是反的,二哥小哥都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找尽借口反复安慰着自己,这个梦一定是做反了的,梦到不好的就是吉兆,意味着哥哥们未来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荣娇睡意全无,好半天才定下心神,勉强使自己相信,不,是全身心地令自己确定以及肯定,梦是反的,哥哥们与她自己会活得很好……

“一定不会!”

朦胧的帘帐里,她握紧自己的小拳头,暗自发誓,即便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让哥哥们有意外!

如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担心思念哥哥们,才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梦,那另一个呢?梦里另外的一个女孩子,是谁?

奇怪的是,那个女孩子她明明是没见过的,感觉上却又熟稔地仿佛就是自己,是长着另一张脸的自己。

她或许叫楼满许叫楼满袖,梦里出现的人,对她都毕恭毕敬的……只有一次,一个与她模样有两分相似的女孩儿,愤怒地冲她大吼大叫时,脱口而出喊了“楼满袖”这个名字,应该就是她了。

那些梦,凌乱又破碎……楼满袖从未出现在池府,她有时现身在豪华的殿堂内,那殿厅的装饰摆件,非常特别,不象是大夏……

楼满袖很喜欢练武骑马,她似乎是生活在一个与大夏完全不同的地方……能自由地上街出城,梦里频繁地出现她骑马驰骋的画面……

她有一个哥哥,她哥哥好象对她不错……

她还有好几个对她很不友善的异母兄妹……不过,她们兄妹很聪明,梦里有好几次出现她那些兄妹害她,却被她识破又将计就计的场景……

她和哥哥在一起喝茶,哥哥走了,那茶好象有问题……梦里她吐血了……

池荣娇的心头陡然生出一股悸痛,排天倒海般的巨痛袭来,突出其来的痛楚与绝望逼得她气血翻涌,喉咙腥咸,竟是几欲吐血!

荣娇大骇,身不由己,又莫名感同身受的感觉,要不要太可怕?

好半天荣娇才找回自己的心神,她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一点一点试图去整理纷乱的梦境碎片,真是怪异啊……

她努力地回忆着,直到脑袋木木地痛,也没有理出多少线索,更遑论合乎情理的解释。

……

晨曦微明,值守的丫鬟绿殳蹑手蹑脚地进来灭灯,却见床帐半挽,大小姐已经醒了,半靠半倚在床头,若有所思。

绿殳一惊,“姑娘,您醒得真早……”

见她苍白的脸色,眼底的青晕,误以为自家姑娘经过昨日白天一役,并不象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心里也着实不好受,服侍地愈发尽心尽力,“大小姐,今日就歇歇?早练停一天?用了早膳您再歇会儿?”

绿殳轻手轻脚地用煮熟的鸡蛋在荣娇眼下滚着,意在消除眼下的黑圈,隔着近,愈发觉得大小姐肤色白晰,吹弹即破。

“不用。”

又不是病得爬不起来,该练的拳,哪能随便就不练了,况且荣娇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她脑子乱得很,更需要打通拳脚,出身汗,才能神清气爽。

“嬷嬷呢?”

嬷嬷是指她的乳娘栾嬷嬷,三省居里服侍的都知道,大小姐嘴里的嬷嬷,是特指栾嬷嬷的。

“嬷嬷一早去茶水间给您准备早膳了,绣春跟去打下手。”

绿殳轻声回答,快手快脚地给荣娇梳着了个简单的发髻。

哦……

三省居的茶水间配有炊具,能烧水煮茶,亦能烹煮饭食。

嬷嬷这么早到茶水间,还带了绣春打下手,绝对不是烧热水或简单地炖煮补品……

荣娇眸光微闪,却没有再多问。

扎好练武用的包头巾,换上练功服,荣娇浑身上下收拾利索,拎着宝剑,下楼。

三省居地方偏僻,后院一侧靠着高大的府墙,地方挺大的。

园子边靠院墙边收拾出一块不到两丈宽的空地,是荣娇平素练功的地方。墙边立着一个小型的兵器架子,上面插着刀枪,挂着弯弓与箭壶,不远处竖着箭靶子……

那边的墙下,去年栽下的紫藤已经顺着指引,爬上秋千架子的一半高,翠绿幼细的藤须一马当先,将身后一串串紫盈盈的花朵儿丢在了身后……

荣娇的目光在熟悉的物件上一一移过,这些,都是二哥和小哥费尽心思,顶着长辈的压力,不惜挨骂受罚为她争取来的……

+++++++++

早上这顿饭,荣娇向来是用得多。

拳脚热身、舞剑、练刀枪,射箭,全套下来,将近一个时辰,每回练完之后,荣娇都额头挂汗,娇喘连连。

活动量大,早饭吃得多,是该当如此,她若用得少了,反倒让嬷嬷丫鬟担心。

荣娇在绿殳的服侍下,快速泡澡洗漱,梳妆完毕后,嬷嬷已经带着绣春摆好了早饭。

一份主食,一份粥,并一荤一素两样小菜。

简单却极合荣娇的口味。

熬得香软浓糯的雪白米粥;焦黄碧绿的馅饼;深红的樱桃肉;脆生生的萝卜条……盛在净白的器皿中,色香味俱全,看上去就令人食欲大开。

“好香!嬷嬷辛苦啦。”

荣娇嘴角翘起,看着立在一旁的乳娘,软软糯糯的声线里含着一丝撒娇儿的意味。这是栾嬷嬷亲手做的,荣娇闻闻味道就知晓。

“嬷嬷,菠菜香椿素饼做起来太费时,你以后不要早上做这个,起太早了……小花卷、红豆馒头也非常好吃。”

菠菜素饼是荣娇很喜欢吃的,就是做起来太麻烦。

要先煮菠捣烂取汁,用来和面做饼皮;馅料是鸡蛋椿芽香干,要先炒鸡蛋,再将椿芽与香干炒熟,二者拌到一起;面皮馅料都准备好,方才揉面拽剂子做饼,还要文火慢烤烙熟……实在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嬷嬷知道了,姑娘快趁热用,凉了不香。”

栾嬷嬷笑眯眯地应下,取了筷子递给荣娇。

她约摸有四十岁,一身靛蓝,梳了个圆发髻,挽根普通的白银簪。个头不高,眼睛细细的,嘴巴有点大,长得不太体面。

看上去不应该是池荣娇的乳娘——

高门大户嫡小姐的乳娘是要经过严格甄选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身家清白不说,性情体貌都有考量标准,姿色无需多佳,端正却是必需的,栾嬷嬷的这幅长相,按说是没有资格做池府嫡长女乳娘的。

而栾嬷嬷的确不是荣娇一起初的乳娘,她也不是池府的家生子,外来的,在荣娇快十个月大的时候才进府来的,从那时起,就一直贴身服侍荣娇,在池荣娇心里,栾嬷嬷与她的娘亲无异。

栾嬷嬷待荣娇,亦是最忠心最亲厚,虽然碍于主仆名份,该守的规矩是守,心底下,她是将荣娇视为己出。

没能力对抗池夫人,只能尽自己的能力,打理好荣娇的衣食住,做好本份,尽量分忧。

“嬷嬷的手艺最好了。”

荣娇神色微顿,却没去拆穿嬷嬷的有口无心,喝了口粥,挟起一个素饼,姿态优雅用起饭来。

等用完了早饭,嬷嬷带人下去收拾,绿殳端着热茶进来。

“大厨房那边有什么事?”

荣娇接过茶,目光如水,静静地看着绿殳。

嬷嬷和这几个丫头有事瞒着她……

“没,没有啊。”

姑娘怎么知道了!

绿殳否认,目光却有两分游移……大厨房是又挑事了,是正院那边太过份!

“看来又是禁食那一套……”

荣娇心中了然,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绿殳,“是嬷嬷不让你们告诉我的吧?”

按照以往的经验,但凡康氏有禁食禁足等等的整治举措,栾嬷嬷都会尽量瞒着荣娇,实在瞒不过了,还会避重就轻,不是为了营造虚假的亲情,而是一方面栾嬷嬷对康氏还抱有希望,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不让荣娇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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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绿殳垂下头,姑娘越来越厉害了,想瞒过已经不可能了,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姑娘不知是真懵懂不明,还是不愿接受,反正她们瞒着,她也装作不知……

最近这些时日,姑娘却不再陪她们做戏了,是懒得自欺欺人还是彻底对夫人死心了?

“昨儿晚上,奴婢去大厨房取姑娘的晚膳,大厨房那边没准备姑娘的份例……”

既被荣娇揭穿,绿殳不也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事情很简单,康氏惯常用的手段之一,禁食而已!

吩咐大厨房不用准备大小姐的膳食,明面上的说法是正院的小厨房会送,但小厨房是她专用的,没接到吩咐,是不会给荣娇准备膳食的。

到时候问起来,小厨房那边两手一摊,一问三不知,反正她们是为夫人服务的,不管是大将军还是少爷们少奶奶,总归要得了指令才能干活的。

见惯不惊……

荣娇心底轻哼,她也就这么几招,弄些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还用在自己女儿身上!真真猪油糊心,疯魔了……

昨晚去取食盒的正是绿殳……

绿殳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大厨房一来这套说辞,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立马知道夫人又抽疯……

等她到了正院小厨房时,果不其然,管事的余嬷嬷一脸的不知情,“……三省居?大小姐?我们不知道啊,是哪位主子吩咐的?”

然后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甚是善解人意道:“啊呀,看看,我们这正忙着呢,几个灶都占着……绿殳姑娘是先等着,还是自己去找夫人示下?”

那表情,从头到脚都含着轻蔑,其他厨娘偷瞟绿殳的眼神,仿佛她得了失心疯——

正院的小厨房平素只给夫人做吃食,其他的,不管给谁做吃食,一概都得夫人吩咐,没有夫人的吩咐,谁说的也没用!

再说了,小厨房什么时候三省居准备过吃食?昏了头,才会找过来!

绿殳看看她们那幅神情,又羞又恼,暗恨自己居然会信这种说辞!傻傻地送上门去丢脸!一介奴婢,又不能真去正屋问当家夫人给没给自己小姐安排膳食……

恨恨地跺跺脚回了三省居,夫人,是故意的!

“……嬷嬷不让跟您说,就……左右咱院里也备着食材,嬷嬷的手艺,比大厨房那边要好上几倍……”

至于食材,有闻刀在,自会想方法送来,嬷嬷说正好借此给主子开开小灶,好好补补,姑娘本来就瘦,自打上次病后,身上的肉更没多少。

难怪呢……

荣娇想起昨天的晚饭,上得比平常迟,菜色也不同,有嬷嬷做的,也有大厨房的味道……

“去小厨房耽搁了时间……荤菜是从我们的份例里挑出来的,嬷嬷重新回了锅……”

绿殳面带羞愧,是她思虑不周,不该去小厨房,或者去小厨房之前,应该先找个小丫头回来报信的,这样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差点让主子没饭吃。

康氏真是……

荣娇摇头,只觉得好笑,这么人拙劣的掩耳盗铃的手段,她居然乐此不疲!用了一次又一次!

这样不行,她惯用老手段来折腾,荣娇却不想陪她玩了,“去叫嬷嬷来,一会儿你去找闻刀……”

康氏不是不管饭吗?

这一次,她还不自己开伙了!大梁城,送饭上门的饭馆子有得是!

++++++++++++++

荣娇对康氏的耐心仿佛一下子耗尽了。

池夫人康氏用的这招老套路,不新鲜。动不动就不给饭吃,往日荣娇都忍了,反正三省居的茶水间虽比不得小厨房齐全,简单的家常饭菜填饱肚子是能够应付的。

但这一次,她却不想再息事宁人了。

十几年的时间,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对康氏的期盼与忍耐,忽然就消失殆尽,既然没了念想,也没了怨念与委屈,荣娇眼里,康氏终归走向了陌生人的行列。

在康氏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情况下,荣娇做出要反击的决定,也是理当如此。

她没哭没闹,更没去求池夫人。

至于老夫人,荣娇不相信她不知道,既然知道后还是选择装聋作哑,显然之前安抚她的那套娇娇儿的说辞,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看似没去跪祠堂是偏向着荣娇了,实际上凭着池荣珍对嫡长姐做的事情,真论起来,荣娇本没有错,又何来的偏袒之说?

求人不如靠己,荣娇懒得与康氏你来我往的打嘴仗,吩咐丫鬟往前院给闻刀递了个信,然后,坐等人送饭上门。

池府没她的饭吃?

那出去买好了。

有银子,哪家饭馆不送餐上门?

即便原先是不送的,银子使到了,自然就有跑腿的。

荣娇让闻刀找了两家跟池府近的饭馆子,一日三餐捡着拿手菜做好了,食盒送到府门,“……贵府上三公子前时觉得蔽店有几道菜做得不错,付了银子订餐,嘱咐送给府上大小姐的……”

送餐的小二如是说道。

闻刀安排的人早在门子上等着,接着食盒,送到二门里,拿到三省居时还热乎着呢。

栾嬷嬷明知荣娇的做法,会惹恼康氏,。却没有异议,相比起夫人动不动就想整死姑娘的做法,这回应实在是温和,连反击都算不得。

茶水间毕竟简陋,与厨房不能比,对付一两顿还行,哪有天天对付的道理?

谁家嫡出的大小姐,动不动就没饭吃,要饿死?

哪家的大小姐不是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哪象自家姑娘,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跪祠堂的经历,着实不少。

虽说有两位少爷护着,可少爷们不能老呆在府里,一心整治姑娘的又是当家夫人,亲娘,少爷们再有心,总有顾不到的时候,夫人要拿捏姑娘,一下手一个准儿!

在栾嬷嬷眼里,康氏已无法理喻,哪有在亲娘的眼里,女儿是仇人的?哪有认定亲生女儿命硬,克死祖父克全家的?

老将军酒后失马丢了性命,怎么能怪到一个刚过百天的婴孩身上?

在康氏眼里,但凡她有半丝不好,但凡府里的主子们有半分的不顺,都会怪罪到姑娘身上,一切都是姑娘的错。

人吃五谷杂粮,有个头疼脑热很正常,怎么就都是因为府里有姑娘这个丧门星的原因?

照这么说,那没有丧门星的人家,怎么也会生病?也要请医用药?

荣娇是栾嬷嬷一手养大的孩子,即便是亲娘康氏,这般待荣娇,她也是满腔的不忿。

只不过以往的荣娇都选择逆来顺受,她也不能鼓动姑娘反抗夫人,那不成了恶奴教唆,挑拨母女关系了?

但夫人的做派,是真的想姑娘死,栾嬷嬷心里明白,却不敢说出来,姑娘不会相信亲生母亲要害死自己。

++++

“……夫人,这都法,但力大拳沉,又四人配合什么损招阴招都使得出来,且下手毫无分寸。

相较而言,闻刀就要局促了些,既要顾忌着避开他们身上的要害之处,担心一时失手,要了对方的性命,又要躲避出其不意的诸如撩阴手之类的损招,虽不至于落败,想要速战速决拿下对方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到。

“……公子,快走吧,他们还有人……”

店小二借着抢扶桌子的间隙,趁那几人不注意,偷偷地极小声地悄悄向荣娇示警。

还有人?

荣娇可不想陷入小混混的群殴中,更不想惊动城卫军……

她向场内扫了一眼,闻刀与那四人你来我往打得激烈,场面僵持,短时间内双方都无法压制对方……

时间一长,不管是他们的帮手来了还是惊动官兵,都非荣娇所愿。

特别是那四个流氓,边打边嘴里骂骂咧咧地,将闻刀及荣娇祖宗八代都问候到……她虽不十分在意池家的祖宗,却也不愿听他们满嘴喷粪。

噫?

荣娇心中微微惊讶,视线中,场面如此混乱,那边那一桌主仆二人仍旧淡定地吃饭喝茶,仿佛在好整以瑕地旁观一场演得十分卖力的武打戏。

……一定不是寻常人!

念头微闪,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就在这时,那低头喝茶主人模样的年轻人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投过来,迎上了荣娇的视线……平静淡然如古井深潭般深遂无波……

蓦然,他的眸光忽然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刹那间如阳光投进了深潭,泛点耀眼的碎金,整张面孔也散发着绮丽眩目的光彩……

他抬抬手,举了举手里的茶碗,做了个请的示意……

白皙的骨节修长完美的手指轻捏在深蓝色的瓷碗上,漫不经心中透着高贵的倜傥之姿……

荣娇怔了怔,虽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于是扬起唇角,回应似的轻轻笑了笑,点点头。

好奇怪的人……

她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筷笼中的筷子,普通的木筷子,用得久了,泛着淡淡的光泽,扫了一眼场上,瞅准时机,扬手,指间用力一根根掷了出去,这次打的不是嘴巴,而是冲着腿上的曲泉膝关穴而去——

既然闻刀不能马上结束战局,就让她来帮忙,敲敲边鼓好了。

荣娇有心要帮忙,那四人又怎么能逃得过!

筷子射得又狠又重,准头极足,只听得耳边哎哟哎哟的惨叫声,闻刀借机干脆利索地卸胳膊卸腿。

不是真断了,严重地脱臼而已,这些人没了行动之力,不存在武力威胁,自然就消停了。

闻刀松了口气,转头刚想对荣娇说声幸不辱命,就听得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伴着粗声大气地吆喝声:“快点!老大们吹哨子了,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不给大哥面子?”、“带家伙了吧?给老子狠狠地打,打到老大出气为止!”、“快点,就在前面……”

嗯,还真有帮手喽罗来了?

麻烦!

荣娇轻蹙眉,难道还要与流氓群殴?

“走!”

真讨厌!

吃饭都不让人安生!点的菜还没上呢,凳子还没坐热的,喝的还是自己带的凉茶!

掏了块碎银子,手指轻弹,银子落在了躲在一旁的掌柜怀里:“饭钱!”

主仆三人刚起身急冲冲离了食肆现场,后面的援兵已经到了:“小子!别跑!快追!”、“大哥!大哥,你们没事吧?”……

见平时威风凛凛的大哥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顿时好一通七嘴八舌。

“都闭嘴!”

张大鼻子忍痛怒喝,闻刀卸了他的手脚,没卸下巴,全身都痛,就嘴巴还好用,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荣娇几个抓回来食肉啖血!

这个梁子结大了,不死不休!小兔爷儿,你给老子等着!

磨着牙吩咐手下的小弟们:“死不了!快去追!那边……那边,人手都召集起来,路口全堵上!别让这三个小子跑了!抓住人先断了两条腿!抓不着活的,死的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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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前面是死胡同!”

跑在最前面的绿殳懊恼地喊了声。

为躲是非,主仆三人本想好好离开,结果明明是不想打架,却被人象撵兔子似的追得满街满巷地乱跑。

偏历来城门片区多小街小巷,地形复杂,闲杂人员也多,乍看着一片详和,实际上离了大道,就是各种脏乱差。

闻刀虽然对大梁城熟悉,这熟悉指的是达官贵人们居住出入的东城西城一带,象这种平民区甚至棚户区,池荣厚那样的贵公子,没有特别的原因,是不可能贵脚落贱地的,所以闻刀即便是个下人,素日里也走不到这里来。

窄庂阴暗迷宫似的小巷子,弯弯曲曲地通向不知其处……不止一处隐约传来的叱骂声,表明追兵还在,甚至还从不同方向分了几拨。

“这边走!”

荣娇心里微叹,绿殳到底还是个没经风雨的内宅丫鬟,平素里哪见过这个?难怪被这群混混一追,面上就露出慌乱之色,言语间也露了马脚,连说好的“公子”也变成“姑娘”了。

“别慌!又不是怕他们,麻烦实在躲不过,解决了就是。”

她出言安抚。

“公子,前面好象又是死胡同!”

闻刀跑得满头汗,呼呼喘着气:“不然我们分头?小人去引开他们,您和绿殳往大路上去?”

愈想愈觉得憋闷,脸色发黑,想他池三少的心腹,什么时候被一群流氓小混混追得慌不择路?问题是他还带着大小姐!领着大小姐在脏呼呼的小巷子里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少爷们知道了,他就等着受罚挨板子吧!

反正这顿板子跑不了,还不如拉开架势将这群混蛋好好收拾一番,然后,惊动了城卫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池府的面子,城卫军还能不买?

只要没走露了大小姐的行踪,小爷还治不了一群地痞流氓?

这……

荣娇倒不是怕,也不是担心闻刀吃亏,真要打起来,他们人多势众也无防,这里距城门不很远,城卫军定时巡逻,闹腾久了,城卫军就算与这群混混有勾结,有心要包庇,也不敢太过份,只要他们露面,闻刀报出池府的名号,定能安全无虞。

怀化大将军的名号还是极管用的,不管城卫军统领是谁的人,也不会不卖池万林这个面子。

只是,如此一来,闻刀就少不得要受府中惩戒,况且拨出萝卜带出泥,他的同伙楼公子就浮出水面了……这非荣娇所愿。

“不忙着分头,再走走看。”

她就不信自己会这么倒霉,在这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说完率先换了个方向……

……

“小公子,幸会。”

长着斑驳青苔的青砖巷子前转出一人,正是之前食肆里的那主仆二人中的年轻公子。

普通的青布长衫,静静地站着,长身玉立,窄庂的深巷忽然就幽静入画,仿佛淡墨氲氤的诗画之作,风轻云淡间铺陈出朗月清风的韵致。

呃……荣娇怔然,竟然是他?

“幸会!”

停住脚步,微喘着道了句幸会。

“日长无事,不知在下能否请小公子饮茶闲话一二?”

清淡的语气中隐透着邀请的诚意,寻常的好象看不到她三人狼狈择路的形容,自然地就如遇到了朋友,忽然又生起了喝茶的兴致,于是,就请了一起饮茶。

随性而遇,随兴而至,却让人生不出冒昧之感,再自然不过。

&nb/>啊……

这是在不着痕迹地帮她们解围?

看他的衣着,貌似是家境一般的读书人,那通身的气度,又如皑皑白雪般清贵高洁,不象普通的诗书之家的子弟……

荣娇微顿了一下,嘴角泛起笑意,拱拱手:“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无妨。”

他好象不太擅长与人寒暄,依旧是清清浅浅的表情,那感觉就象她答应或不答应他都神态自若,自然地如同对待一阵风,来去皆自由,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却不会让你觉得受到轻慢或过于尊宠。

他们只是一面之识的陌生人,或轻或重的态度都令人莫名,会失之自然。

他微错身,露出身后虚掩的小角门:“请进。”

荣娇提步跟上,闻刀张张嘴,素不相识的跟他去喝茶真的好吗?关键是小楼公子不是公子是大小姐……

算了,跟陌生人喝茶也比被小混混追得满街跑要好些……闻刀很沮丧,感觉自己特没用,没能护住大小姐……

心底将那几个地头蛇彻底恨上了,不抱此仇,不将这个场子找回来,他闻刀还好意思做三少爷身边的得用凤表不是寻常人,与他建立关系,谋善缘,总不会有坏处,即便自己是女子用不到,但哥哥们将来若有所需,或许能用得上。

池大将军虽简在帝心,但他看重的历来是长子池荣兴,长子持家守业,家族资源偏向池荣兴在所难免,对二哥三哥难免有失偏颇,三哥还好些,有康氏偏爱,但二哥就没人管了,二哥本领超群,但若无大战事,单凭在军中熬资历,二哥何时才能出头?

池家是军中新贵,人脉关系有限,大将军的路子全铺给了池荣兴,那二哥呢?

“可是,二少爷那么厉害……再说,那玄朗公子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也没多少出奇之处……”

栾嬷嬷表示这个理由不太能接受。

荣娇微带涩然地笑了笑:“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二哥是厉害,荣娇毫不怀疑自己哥哥的能耐,不过,她却不再是傻傻的闺中小女子,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哥哥马上步下功夫好,就一定会傲视群雄,平步青云……

乱世出英雄,太平年间,武将不以英勇授将军。二哥为人耿直,不善交际,又是不受重视的池家第二子,大哥那人,心眼小,又自负薄凉,不是个能容人的……对比自己小三岁又样样出色的嫡出弟弟,很难相信他会喜闻乐见兄友弟恭……

以梦里的情境看,大哥对他的亲兄弟亲妹妹着实无情,就算不说梦里的上一世,就这十三年的现实,荣娇也看不到池荣兴对自己的任何善意。

“姑娘,您真想好了,嬷嬷不会再拦着,但凡事三思而后行,从坏处想,如果事发暴露,如果玄朗公子不可靠,如果夫人要大义灭亲以正家风,您要怎么办?”

说一千道一万,她不是不同意,就是觉得风险太大,要命的事,万一露了馅……这比翻墙头私自偷出府严重多了!

“嬷嬷,你觉得没有这些事,池夫人就没惦记着大义灭亲吗?”

荣娇冷然反问,从小到大,她循规蹈矩不争不抢逆来顺受,只会时刻自省讨好亲人,得到的又是什么?

爱她的,不管她是好是坏,一直是爱的;不爱的,任她如何跪添,依旧一心想要她死,既如此,又何必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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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清雅的棋室中,一道俊逸秀灼的身影正跪坐在棋案前自弈,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一只闲闲地搁在大腿间,一只食指中指时而挟起白子放在棋盘上,时而拈黑子应手。

室内幽静无声,只闻轻微的棋子落盘的脆响声。

那双手,精致如玉,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节劲如竹,古雅天成,仿佛时间与权力打造的魔力之掌,只手间可指点江山,摘星落日。

不知过了多久,弈棋人盯着盘面,眉宇间泛起一丝无奈,又是和棋!自己想赢自己或输自己,还真是不容易!

“岐伯那里,安排好了?”

清浅的声音响起,自弈的棋者站起身来,露出玄朗的那张俊脸,不同的是,这张面孔冷峻而威严,与荣娇熟悉的那幅温和面孔差之甚远。

“是。”

先前几乎没有存在感的阿金恭敬地回答道。“已将小楼公子的形容样貌吩咐下去,岐伯会坐镇那里,随时恭候小楼公子。”

玄朗负手站在窗前,眺望着夏暮初秋的风景,台子搭好了,就看那孩子怎么跳了。还真一点期待呢。

“公子,属下不明,能否请公子解惑?”

阿金真心不明白,主子是何等的人物?居然会对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人儿这般上心?

反常!忒反常了!

虽然主子的行为,从来不是他这个做属下的能理解的,不过做为公子的心腹,他还是有必要虚心请教,以辨识这个莫名其妙的小楼是否存有歹念,是否是幕后有人操纵,或许会给主子带来危害……

嗯?

玄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阿金的心就一哆嗦,硬着头皮道:“公子,属下想查小楼公子的身份底细,请公子恳允。”

“不必。只是个有趣的小东西而已,无需防范。”

谨慎是应该的,太过小心,草木皆兵就过了。

有趣的小东西?

阿金愣住了,您把岐伯连同晓阳居茶楼都指派给他玩耍了,怎么是有趣的小东西?而且,有趣的小东西是几个意思?

阿金平时挺聪明的脑袋顿时不够用了,是把小楼公子当宠物养吗?

主子何时添的这种怪癖好?

“可是,他,来历不明,属下恐其别有用心。”

玄朗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薄唇轻启:“胆小类鼠辈,他不是。”

阿金傻眼了,主子,属下只是关心您,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与轻懈,怎么在您口中就类如鼠辈了?

他呆怔怔的表情取悦了玄朗,冷峻的冰山似乎微化了些,前所未有地好心解释了几句:“……难得看到个合眼缘又心有不甘的小东西,顺手拉拨下,看他能走几步。岐伯闲得发慌又好为人师,送他个便宜小徒弟,事在人为,成了,是小东西的造化,不成,本公子也没损失。”

玄朗自认向来不是个软心肠好施恩的善人,主要是看这孩子顺眼又有强烈的不甘之意,举手之劳,给他个机会,成不成,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反正就这么一次,成了,才有下一步,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最近不方便出京城,在大梁城呆得太无聊,遇到个有意思的小孩子,看他努力不甘心,如溺水之人递块木板,给对方机会是小,给他自己解闷是大。

“公子高明公子高明,属下愚钝。”

阿金拍了记马屁,心中却将信将疑,解闷逗趣的?那也用不着让岐伯出山吧?还拿晓阳居做筏子送人情?

晓阳居哪里是生意不好?不是没人来,是根本不开门营业,不想让人进来喝茶,好不好?

最重要的是,公子您是什么人啊,既然是无聊解闷的行为,每次遇到小楼公子您都冰山挂暖阳,所为哪般?既是将其做小宠物般,用得着如此迂尊降贵吗?

心里纳闷,嘴上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他不需要懂,公子做任何事,他不懂没问题,只需要认真地听从绝对地执行就好。

阿金知道,若无其他新的情况,小楼小公子的事到此为止,无需再谈,还是汇报正事吧。

“……以上是近日的情报,另外京城有一桩争风吃醋的小事,涉及一众两派小辈,”

阿金将最近两日朝堂内外的大事做了汇总之后,微带踌躇之色,公子日理万机,向来是由他和阿水两个将报上的情报整理分类,按轻重缓急汇总报于公子知晓,象权贵子弟争风吃醋这样的小事,本是没资格报到公子这里的,只不过他要说的这桩,涉及了近十个两派核心人物家的小辈。

打了小的,惊出老的,处理不好,或许会引起两派新的纷争,而消弥文武之争力主将相和是公子心之所向。

阿金偷覷了玄朗两眼,见他没别的表示,遂继续道:“昨夜在笑春|风,安国公府世子张津等人与林大学士的小儿子林立飞为争头、牌起了龃龉,口角推搡之间,有三人挂彩,王来山的三公子伤势最重,头破血流,右手腕脱臼,当场昏死。”

“当时场面混乱,双方都动了手,又被有心人灭了片刻的烛火,谁下的黑手并无定论。据我们的消息,伤人灭烛的是池万林的三儿子池荣厚。”

提到这个名字,阿金语气微顿,偷覷了一眼玄朗,仿佛在提醒他小楼公子身边的那个叫闻刀的随从十有八九是池荣厚的贴身长随。

“之前池王两家有结亲的传闻,目前两家暗地里已议定亲事,王来山的三子王丰礼会娶池万林的嫡长女池荣娇为妻,以昨天池荣厚的反应看,属下怀疑他对亲事不满,故意挟私报复,乘乱重伤王丰礼。”

“理由。”

玄朗眼中闪过不悦,池王结亲是文武破冰之举,他不希望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坏了此事。

“池荣厚这半年一直跟着池家老大池荣兴办差,常驻在京东大营,昨天下午他回京城,并未回池府,而是去了他和池荣勇合开的铺子,晚间他离开铺子去了笑春|风。池府有家规,池家三兄弟甚少涉足烟|花之地。”

“在事发之前,池荣厚曾尾随王丰礼去官房,有过交谈,相谈内容不详。事发后,池荣厚回府短暂逗留,又返回京东大营。属下观其举,回城的目地疑似在王丰礼,旨在阻挠亲事。”

“池大小姐多病体弱,未曾出来交际,池家老二老三待妹亲厚,想来是不愿意其嫁入王府……王三自诩风流才子,素爱流连烟|花之地,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池家俩兄弟自然不放心将病妹妹嫁给他。”

“那是池万林的问题。”

玄朗面色淡漠,声音冽然:“找个妥当人给他递个话,管好自己的儿子。”

当初池万林是受人指点,还是出于什么目的去张罗这门亲事,与他无关,池家大小姐想嫁给谁,也与他无关,唯一有关的就是,他在力主将相和,池万林的儿子却在挑事,制造是非。

这是不允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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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省居里,从桃花观回来的荣娇泡了个澡,洗去满身的尘汗,换了身月白色的家常小袄,系了条淡紫色的八幅马面裙,如一朵娇俏的碗豆花,顿觉浑身上下清爽舒适。

黑鸦鸦的头发披散着,愈发衬着眉眼精致,肤白如玉。

荣娇以前体质弱,气血不足,头发也枯黄,池荣厚从书中读到什么三千青丝绾,双鬓鸦雏色后,再对照着自家妹妹的发色发质,整个人都不好了,发动二哥一起上阵,找自己的哥们,让他们去找自己家的女性亲长、姐姐妹妹的讨要养发秘方,冰糖黑芝麻、黑乌鸡何首乌的没少折腾,这半年看下来,成果斐然。

荣娇的这一把青丝,终于又黑又亮,发质柔软,手感顺滑。

红缨站在荣娇身后,手持大块的干帕子给她擦头发,一边轻声细语地将这大半日发生的事情说给她听。

“……三少爷回来过?”

荣娇讶然,小哥哥一大早回府了?

“是,您刚出去不久,三少爷就回府了。”

“三少爷有没有说什么?”

荣娇有点不安,她天天翻墙头外出这种事,有闻刀在,哥哥们肯定是早就知道了,没阻止也没拿到明面上来说,就表示哥哥们默认了此事,不过,被抓了现形总归不好……一向乖宝宝的荣娇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与慌乱。

红缨摇摇头,“三少爷没来三省居,奴婢没见到面。听说三少爷行色匆匆似有急事,入府后只回了趟自己院子,洗濑更衣后在正院逗留了片刻。连老夫人那里,也只是在小佛堂外头磕了个头,并未等老夫人念完经。”

三少爷回府却没来看大小姐,这是极少会发生的情况,红缨知道荣娇会担心,不待她问,就竹筒道豆子,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三少爷差人给您送了点心,是挽弓送到二门上的,他说三少爷是抽空回来处理铺子上的事务,要即刻返回大营的。他还说三少爷知道您不在府里,这回事急,就不等您回府了,下回有时间再回府看您。”

这么急?荣娇心里疑惑,“可知铺子里出了什么事?”

哥哥们的兵器铺子,掌柜的与大师傅,包括伙计在内,都是可靠可信之人,铺子的经营向来也是不错的,又有池府做靠山,会出什么事,需要三哥连夜赶回来?

“挽弓有没有说三少爷是何时回城的?”

莫非小哥哥是昨天回来的,先处理了铺子上的事情,才回府的?

“奴婢不知。”

三少爷的四个小厮中,与内院打交道的向来是闻刀,问剑次之,挽弓与洗锤二人多在外头行走,甚少做与内院联系的事情,红缨与他不算熟悉,而且挽弓又是个寡言的,红缨没问那么多。

“算了,等抽空问问闻刀。”

小哥哥既然回去了,事情自然是办妥当的,荣娇也没再纠结,小哥哥回来,闻刀事先一点话风没露,还乐呵呵地陪自己去桃花观,想是临时的突发事件,他也不知晓。

“您看,三少爷送来的点心,单看这匣子,就诱人得很。”

红缨见荣娇没言语,以为是因为没见到池荣厚而情绪低落,利索地给荣娇梳好了发髻,指着案几上翠色的点心匣子岔开话题。

翠色的点心匣子上绘着几瓣粉色的荷花,颜色清雅。

荣娇的心头泛起暖意,小哥哥就是这样,不管去到哪里看到好吃好喝的总想着她的那一份,“是呢,打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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