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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脸面

 

文武百官神色复杂目送崔振翊跟在至安帝的仪仗后去了御书房。

长长的仪仗在御书房外停下,至安帝下了御辇,并没有立即进御书房,而是停下来等崔振翊。让崔振翊一哆嗦,腿一软,差点给跪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御书房,一个长身玉立,长相俊朗的少年迎上来行礼,道:“见过皇兄。”

“免礼。”至安帝在龙椅坐了,再一指左下侧的官帽椅,道:“坐吧。”

“是。”周恒恭恭敬敬应了,向崔振翊做了一揖,道:“周恒见过大伯父。”

周恒?晋王!崔振翊吓了一跳,手足无措道:“不敢当不敢当。”又行礼道:“见过王爷。”

至安帝瞧着崔振翊的窘态,哈哈大笑,道:“崔卿,朕这个弟弟,可配得上你家侄女?”

崔振翊傻了眼。

周恒微微一笑,道:“想必大伯父嫌弃我不学无术?好教大伯父得知,我幼时,父皇也曾延请名师大儒悉心教导。”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崔振翊明知周恒混淆视听,苦于在至安帝面前,无法分说明白,只好苦着一张脸,道:“臣想去向太后请安,不知皇上可否恩准?”

这是要去求太后撤回恩旨吗?至安帝望向周恒,很是踌躇。

周恒微微颌首。

至安帝道:“这桩婚事太后大力促成,卿理该去坤宁宫谢恩。来人,去看看太后这会儿有没有空闲。”

崔振翊差点没晕过去,想来想去,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地方得罪过太后,只好硬着头皮杵这儿等着。

至安帝便和周恒说些画荷花的笔法,说到兴起,让内侍铺纸,当场画给周恒看。

宫人来回太后刚从佛堂念经回来,请崔侍郎过去。

崔振翊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想着就算拼了前程不要,也得把这桩婚事退了。

王哲为了讨好太后,早赶过来把退朝时崔振翊当众拒婚的事禀报了。太后见了崔振翊,自然没有好脸色。

“崔家自前朝便是清河大族,传承一百多年,比我朝立国的时间还长。说起来,一百多年前,我们周家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罢了。家中子孙确实配不上你们前朝贵族。”太后一双三角眼看着崔振翊,凉凉道。

殿中的内侍宫人都恨不得缩进墙里去,太后这是动了真怒,连老祖宗的底细都翻出来了。

崔振翊叩头道:“太后这样说,臣万死莫赎。”

清河崔家在前朝,确实是贵族不假,可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七八十年了,崔家也以科举入仕。太后这么说,不过是用一顶大帽子压他,让他开不了口要求收回圣旨罢了。

太后冷笑:“难道哀家的儿子还配不上你的侄女不成?”

周恒虽是卫贵妃所出,她却是嫡母。要不然,也不会要对周恒下手时诸多顾忌了。

崔振翊叩头不敢言。难道他能说,正因为晋王不是您老人家亲生,我怕他被您弄死,所以不愿意把侄女嫁过来?

太后见他不吭声,一双保养得白白嫩嫩的手“啪”的一声拍在几上,厉声道:“怎么说!”

崔振翊脑门的汗珠滚汗珠滚滚而下,滴在光可鉴人的镜砖上。他急中生智,一句话夺口而出:“臣侄女自幼失怙恃,由家母抚养长大,家母爱她逾性命。她的婚事,臣实是做不了主,还请太后体谅。”

太后怒极而气,道:“谁做得了主?”

崔振翊倔强地道:“家母。”

也就是说,虽然你下了圣旨,我们也接了圣旨,可没有我母亲点头,这桩婚事还是做不得数。

太后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耍过?她大声道:“好!好!好!哀家这就宣张老夫人进京,亲自问上一问,看看先帝血脉可配得上前朝勋贵。”

这话就说得重了,不说别的,光是一个不愿臣服的罪名,就能让崔家抄家灭族。

崔振翊惶然间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应对才能避过这桩祸事。

恰在这时,周恒走了进来,含笑道:“母后爱开玩笑,看把崔侍郎吓得不轻。”

崔振翊趴在地上,只见一角月白色的袍袂越过他,向前走去。

“儿臣见过母后。”周恒行了礼,看了崔振翊一眼,道:“崔侍郎哪里晓得母后开玩笑,怕是真会把张老夫人接进京来。天气这么一热,张老夫人年纪又大了,若是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张老夫人是受了诰封的夫人,前些年曾经进过宫,太后还是有些印象的。

太后火气稍减,嗔道:“媳妇还没娶上呢,这就偏袒岳家了。”

她对周恒知情识趣,任她安排,没有反对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看周恒顺眼了不少。

周恒“呵呵”笑着,上前去搀扶崔振翊,道:“崔大人快快请起。”又让宫人打水来:“瞧这满头的汗。”

完全是一副把崔振翊当岳父看待的架势。

崔振翊长叹一声,在周恒搀扶下站了起来。

太后却不愿就这样放过他,道:“恒儿,他可说了,这门亲事,得张老夫人点头才算。”

周恒道:“若是母后觉得与崔家结亲合适,那儿臣去一趟清河,让张老夫人瞧瞧也无不可。”又涎着脸道:“好在儿臣长得不太丑,想来不会吓坏张老夫人。”

太后唇角勾了勾,又随即板着脸问崔振翊:“若是张老夫人同意了,你又有何话说?”

崔振翊大汗,道:“家母若点头,臣自然没有二话。”

只要他修书一封,把利害关系说清楚,母亲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太后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若食言而肥,视皇家天威如儿戏,难道哀家就处置不了你不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天子也得听亲娘的。崔振翊心头打了个突,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若是家母不同意……”

太后不高兴地道:“哀家自然撤回恩旨。难道我们家会死乞白赖纠缠不休不成?”又对周恒道:“你可要争气点,别让人笑话咱们。”

这就上升到皇家脸面的高度了。

周恒应了一声“是”,道:“儿臣这就收拾收拾,马上去一趟清河。”

………………………………

中秋节快乐哦,大家吃月饼了咩?

清河太平巷,张老夫人接过六百里加急,刚送到手上的信,戴上老花镜,看了又看,半天没有言语。

碧珠轻手轻脚换了茶正要退下,张老夫人道:“门上可有人求见?”

碧珠一怔,门上天天有人求见,不过张老夫人早就不见外客,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张老夫人道:“去门上说一声,有人求见,来禀一声。”

“是。”碧珠应了一声,亲自去门上叮嘱了。

连着三天,求见的人她又不见。丫鬟们都摸不着头脑时,周恒来了。

门子接到拜贴倒还镇定,跑进去禀报:“有一位从京城来的周恒周公子求见老夫人。”

张老夫人淡淡道:“开侧门,请他进来吧。”

这下子不要说碧珠,就是门子都知道张老夫人等的就是这人了,语气不由恭敬了几分:“公子里头请。”

周恒一袭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腰间坠的羊脂玉玉佩,一看就不是凡品。他双手自然下垂,神态自若站在那儿,自有一番雍容矜贵的气度。

门子不敢多看,赶忙垂下眼睑。

欢喜跟在周恒身后,嘀咕道:“怎么没大开中门?”

周恒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不敢再说,低头跟在周恒身后。

张老夫人在宴息室端坐,丫鬟们垂手站在身后。

“周恒见过老夫人。”周恒恭恭敬敬以晚辈礼拜见。

张老夫人见他皮肤白哲,剑眉星目悬胆鼻,长相俊雅,身量颇高,年纪虽小,站在那儿却有番雍容矜贵,不由暗暗点头。

周恒唇边含笑,任由张老夫人打量。

室中落针可闻,半晌,张老夫人才开口道:“晋王到此,老身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不敢。”周恒并不因为是天皇贵潢而骄矜,也不因为有所求而来而自甘下贱,语气神态自然谦和。

张老夫人目露赞许,道:“王爷请坐。”

周恒谢了坐,一撩袍袂,在客座坐了,恳切地道:“想必崔侍郎有书信到来,太后恩典,皇上恩旨,在下对令孙女爱慕已久,还请老夫人准了这门亲事。”

张老夫人道:“王爷远道而来,且先歇下再说。”吩咐人让收拾客房,又让碧珠:“去前院请端大爷过来陪客。”让宝珠:“跟端大太太说一声,让丫鬟们好生服侍。”

根本就没有征求周恒的意思。周恒只好道了谢,随丫鬟去安置他的客房。

欢喜是真欢喜,道:“老夫人慧眼识珠,肯定一下子相中了王爷。”

要不然怎么会热情留客?

周恒可不这么认为,凭他的身份,崔家总不好把拿扫把把他拍街上去,留他住下,不过是人情之常。张老夫人可没答应把孙女嫁他。

他没动用手头的力量拦住崔振翊的信,原想着有崔振翊讲述前因后果,他好省不少口舌,现在却惴惴不安,不知崔振翊信中说些什么,崔可茵可否向大伯父坦白两人交往的细节?

崔振端得了信,忙换了衣裳赶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王爷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这是崔可茵的从伯父,周恒不敢怠慢,还了半礼。

两人去花厅用茶,说些人情世事,风花雪月。接着崔振竣、崔振衮等振字辈的兄弟,以及崔慕冬等慕字辈十六岁以上的男丁也到了。

晚宴设在听雨轩,那是正房大堂,崔家老祖宗整寿摆寿宴的所在。崔家活着的长辈大房老太爷崔正浩、二房老太爷崔正湛、四房老太爷崔正淇、五房老太爷崔正涵都到了。

这是崔家待客的最高规格了。十几年前,当前,当时的内阁首辅田云明路过清河,亲访太平巷,也只是崔振端陪客。崔家老一辈的兄弟都以年迈为由,没有露面。

周恒深知,崔家传承一百多年,见惯王朝更迭。以如此高的规格招待他,当然不是因为他是亲王的缘故。恐怕至安帝亲至,崔家老一辈也不会到得这么齐。

所以,席上自有一番推让,论身份,周恒最尊,可周恒此来是为了求亲,怎么肯坐首席?只愿以晚辈身份坐末座。

众人又怎肯让他坐在下首?

推让了半晌,还是崔振端出面打圆场,劝自家老爹崔正浩坐首席:“王爷远来是客,哪有喧宾夺主的道理?您老人家年岁最长,辈份最高,这首席,您不坐,谁坐?”

崔正浩年近七旬,性格开朗,一捋白须,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可真是一点不客气啊。”

说归说,还是坐到了首席上,接着正字辈的老兄弟按顺序坐下。

周恒坐在崔慕冬上首。

众人本就有考校周恒的意思,见他以孙女婿自居,都暗暗点头。

消息传到梧桐院,张老夫人对端大太太道:“这孩子,还算有心。”

端大太太陪着小心道:“翊从兄来信怎么说?”

张老夫人二话不说,把信递给了端大太太。崔家没有随夫赴任的女眷都在场,不免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望过去。

张老夫人道:“都看看吧。”

端大太太一个字一个字看了,把信递给身边崔振竣的妻子竣四太太范氏,喃喃道:“这是真的么?”

她的神情让还没看信的妯娌们更好奇起来。

竣四太太飞快看完,把信传下去,快人快语道:“照我看,这世上的事,哪有不劳而获的?既要得到,总得付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成为王妃。以后可茵生下孩子,就是世子、郡主,就算为孩子着想,也得答应这门亲事。”

想想当年,为了和崔家结亲,她爹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当然,费多大劲都是值得的,没瞧人家堂堂亲王,为了和崔家结亲,纡尊降贵,亲自来了太平巷么?

端大太太另有看法:“翊从兄说得有理,这桩婚事看着好,万一哪天给崔家惹祸可怎么办?我们这一大家子……”

崔振章的妻子许氏把头从信中抬起来,道:“当今天子仁慈。再说本朝自立国后,历代皇帝有几十年没有对世家大族动手了吧?”

世家大族自有其生存法门,任你王朝更迭,他自稳如泰山。除非谋逆,皇帝也不可能对根繁叶茂的世家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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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崔振端带崔家年轻一辈的子弟陪着周恒游武植祠、赐福宫,交朋会友,把周恒介绍给清河的世家大族年轻一辈的子弟认识。

皇帝赐婚的事大家都多多少少有所耳闻,自是免不了恭喜崔家。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待人和气,举止儒雅的周持之,就是赐婚的主角晋王。

崔家既获与皇家结亲的殊荣,自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家虽然不明白周持之的家世,却也无人敢小觎。不少人还明里暗里打听周持之的身世,只是崔家的人嘴都紧得很。

端大太太抽空回了一趟娘家,临安郡王也于同一天回娘家,两族姐妹在房中说了半天话。

离开时,端大太太脸上的神气很是古怪。

晚上崔振端回来,端大太太把丫鬟们支出去,把从临安郡王妃那儿听来的八卦告诉崔振端:“……我道好事怎么会落在崔家,原来是太后借整治晋王的机会整治崔家。三婶一直想抬高可茵的身价,我娘家族中的侄儿还瞧不上,这下好儿,攀了高枝了,却性命难保。”

说到后来,满满的兴灾乐祸藏也藏不住,叫你嫌弃我们娘家侄儿没有功名,现在好了吧,小命都快不保了。

崔振端不悦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可茵的命运已与我们息息相关了。她落不了好,难道我们能好得了?你以为晋王跟临安郡王一样,是个没落王爷吗?”

端大太太见丈夫不高兴,不敢再说,只小声嘀咕道:“她是出嫁女,又怎么会危及我们?”

本朝律法规定,娘家获罪,罪不及出嫁女;同样的,夫家获罪,娘家也不会受波及。除非谋逆。

想到这里,端大太太心头一紧,道:“难道……”

“胡思乱想些什么?”崔振端斥道:“我们家不用借可茵联姻攀附谁,可我们都希望她嫁得好。你以后别跟你族姐搞在一起,以前的事更不要再提。”

崔振端说完,由丫鬟侍候换了衣裳,过来梧桐院,见了张老太太,道:“侄儿这几天细细观察,晋王待人和气,并无倨傲骄纵之色。”

每天回府,无论多晚,崔振竣和崔慕冬都会把当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禀报一番,由张老夫人判断周恒的为人。

“让他明天辰时过来吧。”张老夫人手捻佛珠,淡淡道。

翌日,周恒求见,得到的答复是老夫人在佛堂念经,然后宝珠引他过去。

好宽大的一间佛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走进寺庙的大雄宝殿呢。

周恒眼观鼻,鼻观心,随宝珠走到供着观世音菩萨的香案前,向由碧珠从蒲团搀扶起来的张老夫人行礼。

张老夫人受了他的礼,道:“您贵为亲王,却没有一丝骄气,可茵托付给您,老身很放心。”

周恒的身份摆在那儿,再随和,崔家也只会觉得他平易近人。何况圣旨已下,绝无可能更改,他原不必亲赴清河,求张老夫人允婚。他做的一切,在张老夫人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的对崔可茵动心。

张老夫人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什么事没有经历过?她虽是女子,目光看得却远,崔振翊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事在人为,谁能肯定晋王命不久长?再说,他也不是早夭之相。

周恒闻言大喜,改口称“祖母”,道:“多谢祖母成全。”

“坐吧。”张老夫人先走到一侧的官帽椅上坐下,道:“可茵自小父母早丧,我不免宠溺她些儿。她性子可不怎么好。”

周恒呵呵地笑,道:“我让着她些儿也就是了。”

张老夫人眼角皱纹如菊花绽放,道:“岂敢岂敢。”

“无妨无妨。”周恒的笑容如外面炙热的阳光。

………………………………

崔可茵从春山居回到花月轩,周恒送的小厮明月已候在那儿,一见崔可茵便把信呈上。

信里只廖廖两句,说他去清河,让她放宽心。

崔可茵忙写了一封信给留在清河的二等丫鬟琥珀,用崔振翊的名贴,通过驿站送了过去。

周恒动身回京城的同时,琥珀的回信也到了。

崔可茵唇边含笑看完,把信放进匣子里,端茶来的墨玉忙道:“不知老夫人可曾为难王爷?”

她们几个这些天尽担心张老夫人一怒之下把周恒赶出去,他身份尊贵,若受这样的羞辱,这门亲事只好作罢了。就算圣旨已下,两家不得已结亲,崔可茵过门,日子也难过。

崔可茵笑道:“祖母一向疼爱我,怎么可能为难他?”

墨玉不解,道:“可是小姐并没有写信跟老夫人说一声。”

你不说,张老夫人又怎么知道你中意人家呢?

崔可茵笑而不答。

墨玉一头雾水地退下。

姜氏调养几天,也就好了,眼看中元节将近,把崔可茵叫过去,道:“你跟着我学习主持中馈吧。”

不管嫁到谁家,以崔可茵的身份只能是正妻,迟早是要管家理事的,她若袖手不管,少不得落个“不顾手足”的骂名。

崔可茵应了,自此每天早上跟在姜氏身边,听管事嬷嬷禀报,今日买鱼花多少钱,买肉花多少钱,或是哪儿的菜要新鲜些,一斤多了一文钱,诸如此类。

管家嬷嬷们散去,姜氏便道:“可别小看这一文钱两文钱的,府里人口众多,吃穿嚼用,哪里不用银钱?积少成多,也可以省下不少。”

外人只道崔家以科举入仕,却不知崔家乃是清河首富,不要说宅院园林美不胜收,就是屋里的摆设器皿,也是四季不同,什么时候会为省一文钱费尽心思了?崔可茵明白姜氏如此说,不过是担心她出嫁后,夫家不能如崔家如此阔绰,那时再可着劲花,就是败家了。

从另一方面说,也可以看出崔振翊反对这门亲事的决心。

“是。”崔可茵恭顺应了。

姜氏便叹了口气,道:“你别怪你大伯父,他也是为你好。”

“我明白。我与大哥初遇晋王,他便扮做一个纨绔子弟。”崔可茵坦诚道:“他处境艰难,一举一动皆受注目,实是不易。”

姜氏很安慰:“你明白就好。”

回花月轩的路上,崔可茵却在心中默算周恒的归期,也不知他可会纵马急驰,一气儿往京城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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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振翊接到张老夫人的回信,坐在书房里,像庙里的石像,半天没动一下。

天早黑透了,小厮们不得召唤,不敢入内掌灯。

直到姜氏着人来请,他才把信揣在袖里,去了春山居。

姜氏和崔可茵说着闲话,丫鬟们忙着摆筷。

“可是朝中又出了事?”姜氏见他脸色不好,心疼地道:“外头都在说,只要走了王哲的门路,就能做官,可是真的?”

哪个进入官场不是十年寒窗苦,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进来的呢?

崔振翊看了崔可茵一眼,道:“你可知道京城来了一个得道高僧,为定兴侯家的五小姐看了相,说她贵不可言?”

崔可茵道:“听说过。”

前两天姚六小姐来来过,说过这事,还嘲笑李秀秀:“想嫁人想疯了,连这种神神道道的玩艺儿都拿出来。”

崔振翊道:“晋王之所以被召回京城,是因为府邸上紫气冲天。”

姜氏是,求订阅支持。

花月轩隐在夜色中,点点烛光犹如引路的星子。

周恒轻手轻脚翻墙进来,望了一眼东厢房,唇边含笑,如轻烟般穿过院中的花木,来到低垂的湘妃帘边。

崔可茵身着海堂花芙蓉山茶栀子花暗纹褙子,竹青底绣墨绿色忍冬青纹裙边的湘裙,依在大迎枕上看书。葱白般的纤手翻动了一页书,周恒仿佛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手上,白得几近透白的肌肤好象染上一层胭脂。

周恒咽了口口水,轻轻咳了一声。

崔可茵迅速抬起头,循声望了过来。

周恒掀帘而入,干笑道:“你耳朵好灵。”

崔可茵放下书起身行礼,道:“王爷一路辛苦。”

“快起来。”周恒伸臂要去扶,崔可茵已起身,退后两步,转身沏了茶,道:“一路急驰,也不顾及点身体,累坏了可怎么办?”

嗔怪的语气,如拂面的春风,熨平了周恒周身的疲劳。

周恒“嘻嘻”傻笑。

两人坐下,周恒细说起在清河的见闻,道:“……你那些堂叔伯、堂兄弟对你可真不错,一个个表面上对我客气,却时时打量我,但凡我出一点点错,他们一定不会错过。”

崔可茵抿了嘴笑,道:“他们不知道你怪会装神弄鬼,还以为和你多多接触,能把你看穿呢。”

崔振端这些年打理崔家的庶务,各式各样的人见识了不少,眼光不可谓不毒。可是。周恒自小在生死边缘徘徊,为了求生,各种伪装手段层出不穷,哪里是崔振端这种自幼被当成接班人的宗子所能想像的?

周恒嘟了嘴道:“怎能说我怪会搞怪?我又没做什么。”

崔可茵只是笑,一副“你就装吧”的眼神睨他。

周恒败下阵来,道:“我没做/假啊,不过是表现得和蔼可亲些儿。”

到底还是承认自己涂了保护色。

崔可茵鄙视。

周恒道:“难道你忍心看你祖母坚拒这门亲事。我们劳燕分飞。你大伯父被贬离朝廷?”

不得不说,这些天,崔可茵一直在担心。一直在谋划,如果真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可是。直到现在,还没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以后不许你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崔可茵扬了脸。半是警告半是玩笑。

周恒正色道:“我们是夫妻,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在你面前装一辈子,我累不累啊?”

崔可茵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笑。

周恒笑了笑。凑了过去,低声道:“皇兄想年底把我们的婚礼办了,可是你大伯父不答应。非要等到你及笄。”

崔可茵道:“大户人家,谁会订亲两三个月就成亲?就是准备。也得一年。”

周恒鼻中闻着淡淡的幽香,心旌摇曳,声音不自觉暖/昧起来,道:“那有什么,时间再紧,礼部都会筹备停当。你客居京城,来不及筹办,就算嫁妆简陋些,也没什么。”

世家望族嫁女,通常都是十里红妆,崔可茵幼失怙恃,周恒原也没指望她有多少嫁妆。自从两自从两人定下终身,周恒就把守在杏林胡同门口的人撤了回来,他可不知崔可茵小小年纪就开银楼,是个极会赚钱的。

崔可茵往大迎枕上一靠,傲然道:“谁说我嫁妆简陋?祖母爱我如明珠,怎会草草把我嫁了?婚期这么急促,不要说大伯父不同意,就是祖母也不会同意。”

周恒忙解释:“我不是怕夜长梦多,生了变故吗?你嫁妆多少又有什么打紧,就算一时筹办不及,我悄悄给你置办些田庄铺面,也就是了。”

说来说去,就是想早点把婚礼办了。

崔可茵似笑非笑睇他,道:“难道你连一年也不愿意等?”

她明年八月及笄。崔振翊坚持要明年年底才举行婚礼,至安帝把钦天监召去坤宁宫,现场择下九月初九这个吉日。钦天监不仅会观星,还会察颜观色,一进门便领会至安帝的意思,坚持明年这一天是最好的吉日,不可错过。

崔振翊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这么一来,明年举办婚礼已成定局。

周恒断然否认:“自然不是。”又转移话题:“我带了些清河特产,明天让人给你送来。”

崔可茵嘴角上翘,这人啊,还真是鬼机灵。

紧闭的院门被拍响,小丫鬟去应门,接着绿莹走了出来,行礼道:“见过夫人。”

却是姜氏过来了。

室中两人对视一眼,这时再翻墙外出显然来不及了。崔可茵刚转头,周恒已抢先一步躲到屏风后。

姜氏没理会绿莹,径直往东厢房走来。

周恒刚在屏风后藏好,姜氏也迈步进门。

崔可茵若无其事地起身。

姜氏身后,绿莹白着小脸,向崔可茵大打手势。

“你大伯父写信回清河,我想着,不知你在做什么,所以过来看看。”姜氏说着,在刚才周恒坐过的地方坐下,位子温热,但她心事重重,也没多想。

崔可茵行了礼,道:“大伯母可是心里不爽快?”

姜氏叹气:“可不是,没想到你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和你大伯父原打算先定亲,再把你留几年。你祖母也是这个意思。现在倒好,明年你就要出嫁了。”

嫁的还是他们夫妻俩不中意的人,想想就觉得憋屈。

崔可茵安慰道:“好在都在京城,见面容易。”又道:“我想把祖母接来住一段时间,或者我回清河去陪伴祖母,明年中秋后再回京城。”

周恒处境不妙,把张老夫人接来京城,崔可茵担心会让祖母担心受怕。可是她又舍不得祖母。最好是出嫁前侍奉膝下,尽尽孝。

姜氏倒没想到这个,怔了一下,道:“我回去跟你大伯父商量一下。”

她说走就走,一下子出了东厢房。

花月轩又恢复寂静。

周恒从屏风后走出来,道:“不如接祖母来京城,我们一起侍奉。”

他对张老夫人印象极好,再说,她又教养了崔可茵,周恒不可能不敬重她。

崔可茵叹道:“不知她有多为我担心呢。”

周恒站在她身后,几次伸手想把她揽进怀里,手快碰到崔可茵肩头,又缩了回去。

翌日,周恒派人下贴子。

崔振翊在用早膳,手拿碗筷,盯着那张精致的拜贴看了半天,道:“让他明天过来吧。”

临出门,又叮嘱姜氏:“屋里也该除尘了。”

不用崔振翊吩咐,姜氏早就打算这么做了,见他明明不待见周恒,又想好好招待他,不由强忍着笑道:“我等会就分派下去,不会丢我们崔家的脸面的。”

崔振翊不悦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难得如此口是心非,姜氏不禁莞尔,胸中的忧虑消散了不少。

亲事已定,自然要好生对待上门的未来侄女婿,断然没有拿脸色给他看的道理。

崔可茵一路走过,见丫鬟们除尘的除尘,擦窗的擦窗,还有人用湿布擦拭花盆,又有人抬几盆开得正好的玉簪花摆在宴息室,不由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了?”

一个伶俐的丫鬟回道:“说是姑爷下贴子,要过来拜访呢。”

又有丫鬟奉承道:“姑爷那么尊贵的人儿,过门来访,可得好收拾一番。奴婢等会儿还要把树上的叶子都擦一擦。”

崔可茵道:“树上的叶子就不用擦了。”

“是是是。”那丫鬟连连点头。

姜氏站在院子里,支使小厮们换新家具,见崔可茵过来,朝她招手,道:“晋王喜欢什么吃食?”

崔可茵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

姜氏恨铁不可钢道:“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你不是见过他么?他对哪样点心多吃两口,怎会不知?”

崔可茵低头受教。

到了约定的时辰。周恒一身亲王朝服,由小厮引着进来。

崔振翊这才认真打量他,见他五官俊朗,长身玉立,举止有度,进退有矩,总算放下心里的成见。僵硬的笑容也变得自然。邀他去书房叙话。

周恒来时也有些忐忑,生怕崔振翊疏离冷淡,没想到居然会邀他去书房。这是把他当侄女婿对待了。

崔可茵在宴息室坐了半天。手里的书拿倒了,还没发现,只是发呆。

小丫鬟飞奔进来,道:“小姐。大老爷和王爷去书房了。”

崔可茵双眼恢复神彩,道:“你可打听真切?”

“奴婢在廊下亲眼所见。大老爷笑眯眯的呢。”小丫鬟道。

崔可茵忙让墨玉赏小丫鬟两个封红。

她也担心崔振翊给周恒脸色看。把关系搞僵。她真心希望周恒和家里人相处得好。再说,崔家清贵,那是渗透在骨子里的骄傲,可是周恒身份尊贵。若让周恒下不来台,占不到理,不免成了被政敌弹劾的把柄。

墨玉笑道:“大老爷不是那起目光短浅之人。”

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怎么能做到吏部侍郎呢?

崔可茵笑笑,是她关心则乱了。

绿莹把凉了的茶撤下去。换上热茶,打趣道:“小姐是怕晋王受委屈呢。”

“死丫头,就你嘴尖牙俐。”崔可茵佯怒道:“再多话,我把你嫁了。”

绿莹却是不怕,只管冲墨玉挤眉弄眼。

三人嬉闹一回,崔可茵换了衣裳去了衣裳去春山居,姜氏正打发嬷嬷去问周恒可要留下用膳,也好让厨房早做准备。

不一会儿,嬷嬷来回:“晋王爷留下用膳,老爷让夫人好生准备。”

姜氏不禁大喜,对崔可茵道:“看来两人谈得投机。”

崔振翊生性古板,能和他谈得投契的人不多。

崔可茵微微一笑,道:“是。”

姜氏道:“你看,你不知道他吃食上的喜好,我们就不能上些他喜食的饭菜。若是平时多留意,这时候就派上用场。”又叹道:“也不知他会不会怪我们不用心。”

竟患得患失起来。

崔可茵失笑,道:“只怕他不会随意把喜好示人。”

把屋里服侍的支出去,悄声把曾有人在吃食上下毒的事说了,至于卫贵妃好几次险被毒死的事,那自然是不会对姜氏提起的。

姜氏大惊,道:“你怎么不早说?”

丢下崔可茵,亲自去了厨房。

崔可茵忙跟了过去,只见姜氏亲自检查菜蔬,又遣了好些人出来,只留在崔家服侍三代以上的世仆在厨房忙活,掌勺的厨子更是自小在崔家帮厨的。

到底是一家人呢。崔可茵心里暖暖的,给姜氏端盅热茶,在她耳边低声道:“也不用这样紧张,没人想到他会和我们家结亲,想来要下手也没这么快。”

就算要安插人手,也得寻找机会不是。

姜氏道:“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身边有厨子们忙碌,话不方便说得太透。

崔可茵却是懂的,想着周恒说他喜欢喝大红袍,当时觉得没什么,这时回想起来,他得有多信任她,才会告诉她这个?

就凭掌握他喜欢喝什么茶,下毒时就多了几成把握。

崔可茵叮嘱姜氏:“晋王喜欢喝什么茶,可不能告诉别人,以后他再过来,换着茶端上来吧。”

他喜欢喝,她私底下沏给他喝就是了。

姜氏点了点头。她也一阵后怕,若是防范不周,晋王在杏林胡同出事,可怎么好?

两人一直在厨房看着,直到请示崔振翊可以传膳,候着两人用完膳,把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撤下来,再上茶。这一次,上的是铁观音。

周恒接过茶,看汤色清亮,微微一怔。

崔振翊笑道:“臣最喜喝铁观音,家里常备有上好的铁观音,王爷尝尝味道如何。”

原来是崔振翊喜欢喝,周恒恍然,喝了一口,夸了两句。

崔振翊呵呵笑着,又邀周恒去书房:“……刚才的话还没有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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