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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纠缠

 

“嗯,崔家乃是耕读传世之家,子女进学读书也是常事。”太后笑对史姑姑道。

谁都看得出,她不相信崔可茵读过书,识得字。

史姑姑恭躬地道:“娘娘说得是。”

“回去吧。”太后笑道:“照姚侍郎家的小姐赏。”

一副对崔可茵兴趣缺缺的样子。

崔可茵行礼道:“谢太后赏,民女告退。”

她转身在宫人引领下离开,身后传来太后的笑声,道:“崔家教养还是不错的。”

大家都明白,她要说的是,一个笨蛋也能教到没有殿前失仪。于是都发出会意的笑声。

姜氏被翠环和绿莹扶到马车上歇了,还没喘过气来,就见崔可茵掀帘上车,不由大喜,道:“怎么这么快出宫?”

不是说太后问了好些话,若是应对得体,还会赐点心和茶吗?这还没一刻钟,加上来回路上的时间,觐见总共也没几息吧?

“太后就问我两句话。”崔可茵把太后的话以及她的回答转述了,道:“然后太后就让我出宫了。”

姜氏狐疑地道:“太后这是要找儿媳妇还是找绣娘?怎么不会女红就没茶喝?”

崔可茵摇了摇头。

马车不能在宫门口久留,姜氏只好吩咐回府,待崔振翊下衙再说。

没想到她们刚在春山居坐下,还没喝一口茶,崔振翊已急匆匆赶回来了。

顾不得天气炎热,官袍穿在身上出了一身汗,他进门便道:“太后召可茵进宫了?”

崔可茵起身要行礼,被他拦住,道:“太后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细细说来我听。”

总共就几句话,崔可茵把两人对答,以及太后与身边宫人的对话细细说了,连听到的笑声也没遗漏。

崔振翊松了口气,夸崔可茵道:“还是你有急智,表现得这么木讷。太后定然瞧不上。”

早知道侄女这么聪明,他就不用白担这些天的心了,刚才接到消息,他差点晕过去,笔都拿不住了。

让丫鬟更了衣,一家人坐下说话。崔振翊难得的笑道:“夫人今晚加几个菜,一壶酒,我要喝几杯。”

&nbspp;姜氏眼眶微湿,应“好”,道:“这下子老爷能睡个安稳觉了吧?”

崔振翊“呵呵”地笑。

崔可茵低了头,心里有些内疚,若是知道她答应了周恒的亲事,不知大伯父要如何的生气了。

直到夕阳西下,宫里的赏赐才送来。

看着摆在中堂的两匹绢,姜氏道:“好歹是太后赏的,待可茵出嫁,给可茵添箱吧。”

带到婆家也有面子。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崔振翊哈哈笑道,只觉十分畅快。

晚膳时,崔振翊难得的喝醉了,拉着崔慕华的手只是傻笑。

晚上,周恒又来了,随手把两匣子畹豆黄递给绿莹,道:“太后召你进宫了?”

崔可茵行礼后,先让绿莹去沏茶,然后道:“是。”把觐见的情景说了,道:“我这么做可还行?”

周恒笑道:“你别生气,为了让太后召见你,我把你说得很不堪。”

把遣了内侍诋毁她的事简略说了,道:“你要生气,打我两拳出气就是。”

崔可茵道:“那两个内侍可曾受到责罚?”

若真被活活打死,可怎么办好?

“放心吧,我早留了后手。怎么能让给我办事的人涉足险地呢?”周恒笑着凝视崔可茵,眼里有不容错识的爱意。

内侍再卑贱,也是两条人命。她先关心他们的安危,他很高兴。

崔可茵确认那两个内侍已成了王原的干儿子,王哲的干孙子,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还不用去扫地,不由露出笑容,道:“看来王原也不太坏。”

“怎么不太坏?”周恒撇嘴,道:“你是没见他干过的坏事。”见崔可茵仰了头听,拣不要紧地道:“服侍他的小内侍上的茶烫了些,他便把人一双手切下来,埋在花盆子里做花肥……”

一句话没说完,端茶进来的绿莹弯腰干呕。

崔可茵也觉得胸腹翻涌,忙摆手道:“不要再说了。”又对绿莹道:“下去吧。”

周恒笑吟吟看她,道:“赶明儿我带一套茶具来,我们现沏了喝。”

崔可茵让他稍坐,自己去给他沏了茶来,道:“我这里没什么人手,要传个话不方便……”

比如今天进宫,这样行事可合太后心意,想问问他就找不到人传话。

周恒也想到了,道:“是我欠考虑。明天给你送一个宫人来,就说你身边的丫鬟家里的亲戚,让她做些粗活,有事打发她传话递东西极方便。”

谁会去注意一个粗使的丫鬟婆子呢?

崔可茵道:“不如找个小厮来更方便些。”

“也行。”周恒又说起太后,道:“原是我忘了嘱咐你,好在你聪慧,晓得装傻充怔,要是表现得太机灵,太后一定不中意的。”

他得到崔可茵默许,心喜难耐,没细得那么细,好在崔可茵一旦晓得原由,便想到太后一定不喜欢她一副聪明相,所以装得傻傻的。

想到未来老婆人精人精的,周恒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可茵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女红,做得也不好。”

“没关系呀,”周恒笑眯眯道:“我们多养几个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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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条胡同的上房灯火通明,大姜氏好不容易等到唐伦回来,把他叫到自己房里,道:“你也不小了,该说亲了,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若是有,娘给你娶回来。”

唐伦没料到父母这么开明,不由睁大了眼。

大姜氏抿了嘴笑,道:“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娘。”

瞧着晃动的湘妃竹帘,唐伦发了半天呆,脑子里晃来晃去的,都是崔可茵的一笑一颦。

直到三更鼓响,把他惊醒,跳起来大步往外走。

小厮在后面追,道:“大爷,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唐伦哪里理他,径直去了上房。

大姜氏和唐天正早就歇下了。两人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外面杂乱的脚步声给惊醒了,都坐了起来,不约而同道:“发生什么事?”

“娘,我要话要说。”

“老爷、夫人,大爷来了。”

唐伦和轮值的剪秋齐声道。

大姜氏披衣起床,道:“怎么回事?这么晚怎还么不歇下?”

剪秋掌了灯。唐伦一双眼睛比烛光更亮,极认真极认真地道:“求娘为儿子求娶可茵表妹。”

门边的大姜氏,内室床上的唐天正,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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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中,皇后、妃嫔向太后请安后纷纷散去。

太后对在一旁侍候的马凉道:“依你看,崔侍郎为人如何?哀家原想找一户没落的勋贵,既无权又无势,不仅不能帮晋王,还时不时地拖一拖他的后腿;不仅不能做为他的助力,还时不时得让他帮衬着些儿。本来定兴侯府的姑娘挺合适,偏偏定兴侯又养出一个聪明机敏贤名在外的女儿。”

马凉佝偻着腰,谄媚地道:“娘娘圣明。李五小姐不合适,不还有别的勋贵吗?祖上英雄,子孙不肖的可着实不少。”

像李明风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勋贵,京中不下十家呢,总能找到一个嫡女嫁进晋王府。

太后似是拿不定主意,道:“挑家破落户,大臣们又要说我苛待晋王了。”

想起当年的事就让她恨得牙痒痒,几次下毒都杀不死卫氏那个贱人,逼得她只有用勒死这一招。可是,贵妃在深宫中被勒死,虽说动手的是宫人,到底还是朝野震动。又因为她与卫氏一向不对付,大家都说是她指使宫人干的。

是她指使的没错,可是所有人都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她,让她怎么忍?偏偏文宗为保住周恒一条小命,马上把他打发去封地,留下了后患。

要不是顾虑众口一词,早在周恒入京她就杀死他了,还用得着这么费心为他娶妻?她吃饱了撑的不成。

马凉一向深懂她心,知道她好面子,是又要立牌坊又要做的性格,道:“崔侍郎尊崇儒术,推崇正统,为人古板又端方。若是把侄女嫁给晋王,依然会对皇上忠心耿耿。”

谁是正统?身为正宫娘娘所出的至安帝是文宗嫡长子,占嫡占长,再没有比他继位更具合法性了。他就是正统!晋王若有不臣之心,那是篡位,是乱臣贼子。、崔振竣,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义务帮崔振靖把女儿抚养成人,嫁个好夫婿。

崔振翊籍此告诉崔可茵,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也是崔振章和崔振竣的决定。

崔可茵用银勺舀温水送到崔振翊边,轻声道:“大伯父、二伯父、四叔父一片真心为我好,我都知道。”

崔振翊一把打掉崔可茵手里的银勺,怒道:“你既知道,为何非要如此?”

崔慕华把掉在地上的银勺捡起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崔可茵。

崔可茵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声音轻得像风,道:“因为他机智,善良。”

“荒谬!”崔振翊暴怒之下,气血翻涌,一口气倒逆,咳个不停。崔慕华忙轻拍他的背。

崔振翊双眼几乎要突出来,道:“你死我活的时候,一味良善,死得更快。太后断然不会容忍他好生生活下去。现在没有动手,不过是为了一个贤良的虚名。只要有一丁点把柄落在她手中,她岂会留情?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何况是以有心算计无心!到时候你怎么办?是随他赴死,还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下去?就算要独活,也得问太后答不答应!”

崔慕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抖个不停。

崔可茵直视崔振翊的眼睛,声音依然轻轻柔柔的,道:“卫贵妃惨死宫中,大家暗地里都说是太后下的黑手,若是利用得好,自能保晋王几年平安。几年后,晋王有了自保的力量,太后又年老,或是心慈,或是体衰力弱,都能让晋王有一线生机。”

崔振翊更生气了:“合着你都想好了!”

崔可茵不答。

“他就这么好?让你连家族亲人都不顾!”

崔可茵认真想了想,道:“只要不是谋逆,不会诛连九族,崔家无虞。”

崔振翊闭上了眼,手腕无力地抬了抬,道:“子由,送你妹妹回去。”

崔可茵道:“大伯父好好想想,其实境况并没有您认为的这么差。”

“出去。”他一眼也不想见到这个侄女。

崔可茵不待崔慕华出声,行礼走了出来。

天上繁星点点,入夜的风吹散了些许热气。她先去叮嘱翠环,若是灶上的鸡汤好了,马上送来。为这事,一家人连晚膳都忘了吃,大伯父上了年纪,大伯母已病倒,都是捱不得饿。

翠环用p;翠环用力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亲自盯着呢。”

回到花月轩,小丫鬟们都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睛都亮晶晶的,脸上更是带着笑。

自家小姐成王妃了呢,她们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在花月轩当差服侍。

崔可茵扫了她们一眼,道:“一人赏两个银锞子吧。”

墨玉叹气,应“是”,打了赏,又把小丫鬟们打发出去:“都去歇了吧。”

崔可茵在临窗大炕上坐了,绿莹和墨玉都围了上来,两人欲言又止。

没想到晋王果然让皇帝下旨,可是她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姜夫人却当场晕倒了,大老爷赶回家又大发雷霆。这大半天来,她们心头压着一块大石,心情沉重得很,又担了半天的心。

崔可茵微笑道:“都没用膳吧?红豆呢?让她做几个菜,我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姐,”绿莹带着哭音儿道:“您若想哭,就哭出来好了。”

哭一场,心里就舒畅了。

墨玉的眼眶早红了,只晓得不停点头。

“我没事,哭什么?再说,遇事不紧着把事儿解决了,只是哭,就能把事儿哭没吗?”崔可茵往大迎枕上一靠,道:“先给我沏杯茶来,渴。”

墨玉抹着泪去沏茶,红豆来了,道:“做好的菜放在灶上热了几次,煮烂了,不能吃啦。小姐想吃什么,奴婢现做去。”

春山居乌云密布,她就紧着去做饭了,没想到二更鼓响,小姐还没回来,可惜了这些好饭菜。

“我想吃冰糖肘子。”崔可茵确实累得很,想吃肉,补充一下体力。

红豆点头,道:“有,就是得半个时辰才能得。”

肘子得炖得烂烂的才好吃。

就在这时,一人掀帘进来,道:“我这里带得有点心,你先垫垫。”

几人循声望过去,一身宝蓝色祥云直绸,身姿修长挺拨的周恒含笑走过来,把两匣子点心放在崔可茵面前的炕几上。

“在树上藏太久,点心放凉了。”他有些遗憾。

崔可茵看他,道:“你在树上藏很久?”

“天黑时就来了,你一直没回来。”周恒在炕几对面坐了。

也就是说,春山居的情况他都知道了。

崔可茵挥了挥手,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无论如何危急,我都会护得你周全,你放心。”周恒缓慢而坚定地道。

崔可茵道:“我知道。就算姿势难看,名声不好听,你插科打浑,不顾一切,也会护得我安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仅要护得我安全,也要护得自己安全?要不然我一个人活着,平日里连个说话吵架的人都没有,又有什么意思?”

笑意一点点从周恒的眼里溢出来,柔柔的,从崔可茵坐的角度望过去,像有很多小星星。他柔声道:“好!”

他的手修长干净,就那样摊开来,放在崔可茵面前。

崔可茵把手放在他掌心中。

他的大手把崔可茵的小手包在掌心,紧紧握住,像是用尽了力气,谁也扯不开。

甜白瓷里,黄的是畹豆黄,绿的是碧绿千层糕,浅黄色的是驴打滚,红的是玫瑰糕,再配上浓淡正好的大红袍,让人食欲大开。

崔可茵吃了两块,拭手不吃了,道:“我幼失怙恃,由祖母抚养长大。”

周恒轻声道:“我知道。我没怪崔大人,他全一心一意为你打算呢。我原想大大方方上门求见,又恐他在激怒之下,和你大伯母一样气晕了过去。你放心,我会让他接受我的。”

他眼里的真诚一览无余。

崔可茵道:“好。”

两人一时无话。

耳边淡淡的幽香传来,周恒悄悄拿眼瞅崔可茵,见她腰颈挺得笔直,正襟危坐,不由摸着鼻子笑道:“在我面前不用这样严肃。”想了想,又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天天这样,岂不累坏了?”

崔要茵听他说“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由脸颊微微一红,放轻松了些。

周恒把炕桌挪挪,自己也坐到窗边去,道:“你把腿伸一伸,这样盘着坐,久了血液流通不畅,腿会麻的。”

“好。”崔可茵看着他微微一笑,果然把一双腿伸了出来。

翠绿色的马面裙下两只着白袜的小巧的脚,让周恒瞬间心跳加快。他忙掩饰般别过脸去,望向窗外。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脚上,又很快移开。崔可茵忙把腿缩了缩,用裙子把脚遮得严严实实。

“院子里的花可不多,你不喜欢花吗?”

外面黑蒙蒙的,什么都瞧不见,周恒不过是没话找话说。

崔可茵道:“喜欢啊,刚来京城时还想去丰台买花呢,后来天气越来越热,就懒得动了。”

自她住进来,院子里的花树就没动过,还是原先种的那些树。这儿原是先祖如翱公的书房,百余年前如翱公就是在这间书房读书,考中两榜进士的。院中的树都是如翱公亲手所植。

崔可茵要来京城,崔振翊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除了上房就这几间最好,光线又足,所以在厢房上头加盖了二楼,做崔可茵的绣楼。

“去丰台吗?”周恒道:“我陪你去吧?”

他回转过头来,一脸的期盼。

崔可茵想他怪会搞怪,有他在场,气氛一定好得多,便点了点头。

本朝男女大防虽严,但名份早定的未婚夫妻,结伴出游也是常有的事。

周恒依然回头去看窗外,嘴却咧了开来。有一个人,愿意和他在一起,这种感觉真好。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过,红豆在帘外道:“小姐,饭菜准备好了。”

“端上来吧。”崔可茵吩咐。

因周恒在这里,不方便叫小丫鬟们进来侍候,绿莹掀帘子,红豆和墨玉端了托盘,跑了几趟才把菜上完,整整并了三张炕桌,摆得满满的。

崔可茵不解望向红豆:“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嘛。

红豆头快垂到胸前了,小声道:“绿莹姐姐说,晋王爷在这儿,不能太寒碜。”

她在熟人面前很放得开,可一见生人,就很不自在。此时眼前的人是王爷,要不是刚才绿莹和墨玉给她鼓劲,她早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可茵没注意到她的神态,侧过脸去看周恒。

周恒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哈大笑起来,道:“既然做多了,那我舍命陪君子,勉强吃一点吧。”

帘外的绿莹和墨玉耳语:“应该是舍命陪美人才是。我们小姐,可是大美人呢。”

墨玉用手肘拐了拐她,示意她别多话。

恰在此时,传来打三更鼓的“梆梆”声。

“这么晚了?”周恒讶然,道:“那快点吃饭,吃完我回去,你也好早点歇了。”

崔可茵应了,喊绿莹:“去看看大老爷和夫人可用了参汤,歇下了没有?”

大伯母并没有大碍,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可是两人心事重重,今晚,定然是极伤心的了。还有大哥,为她挨了大伯父一巴掌。他自小到大,还没挨过打呢,心里一定很委屈。

绿莹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回来,道:“春山居熄了烛火,想来都歇下了。”

崔可茵稍微放心,道:“王爷请用膳。”

周恒挑眉笑道:“你太客气了,我不用。”

转身走到门口的绿莹赶忙捂住嘴,免得笑出声来,急急掀了帘出去,在门口侍候。

崔可茵讶然,道:“你可是客。”

周恒撒赖,道:“在杏木胡同,我是客,在你这里,我不是。”

在杏林胡同他是娇客没错,在她面前,他却只有一个身份:他是她的夫君。

崔可茵明白他的意思,想说夫妻相处之道,也该互敬相重,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好朝他一笑,拿起筷子。

烛光下,周恒见她如白玉般的脸庞染上一层胭脂,明艳动人,心便剧烈地跳动起来,只觉嗓子发干。

“你喜欢吃的冰糖肘子。”他赶忙抄起筷子,挟起一块油光锃亮,胖瘦相间的肘子放进崔可茵面前的碗里。

因动作太猛,袍角在汤面上拂过,沾了一点汤汁。

崔可茵只好道:“我这里没有直裰,要不,你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让丫鬟们把袍角浆洗一下,烫一烫,很快就干了。”

现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刻,去问崔慕华借衣裳,肯定是不合适的。

周恒看了看沾了汤汁的袖子,道:“不用,我回去再换。你快点吃饭吧,这么晚了,一定饿坏了。”

亏她忍受得了,要是一般的姑娘,早就饿哭了吧?周恒忍不住去想,崔可茵哭是什么样子,又很快把这个念头掐断,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让她哭。

崔可茵由他去,低头吃起来,一连吃了三块肘子,才舀了汤喝。

周恒给她布菜。

绿莹隔着帘子瞥眼瞧见,不由咋舌,道:“我们家小姐面子可真大。”

墨玉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听她这么说,颇为不解。

绿莹往里呶了呶嘴。

墨玉伸过半边脸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觉手脚发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绿莹忙小声道:“你去准备小姐等会儿要换的衣裳吧。”

留在这儿也侍候不好。

墨玉急急走了。

崔可茵吃得认真,还没发现周恒在给她布菜。她眼睛望向那一碟,筷子便伸那那一碟,肉或菜就到了碗里。这样吃饭,真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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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放下筷子,一抬头,瞥见同样放下筷子的周恒一脸温柔地笑。崔可茵不由一怔,再看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丫鬟们早就退到廊下侍候了。

“怎好让王爷布菜?”崔可茵讶然道。

他再不招太后待见,也是文宗皇帝的妻子许氏把头从信中抬起来,道:“当今天子仁慈。再说本朝自立国后,历代皇帝有几十年没有对世家大族动手了吧?”

世家大族自有其生存法门,任你王朝更迭,他自稳如泰山。除非谋逆,皇帝也不可能对根繁叶茂的世家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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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崔振端带崔家年轻一辈的子弟陪着周恒游武植祠、赐福宫,交朋会友,把周恒介绍给清河的世家大族年轻一辈的子弟认识。

皇帝赐婚的事大家都多多少少有所耳闻,自是免不了恭喜崔家。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待人和气,举止儒雅的周持之,就是赐婚的主角晋王。

崔家既获与皇家结亲的殊荣,自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家虽然不明白周持之的家世,却也无人敢小觎。不少人还明里暗里打听周持之的身世,只是崔家的人嘴都紧得很。

端大太太抽空回了一趟娘家,临安郡王也于同一天回娘家,两族姐妹在房中说了半天话。

离开时,端大太太脸上的神气很是古怪。

晚上崔振端回来,端大太太把丫鬟们支出去,把从临安郡王妃那儿听来的八卦告诉崔振端:“……我道好事怎么会落在崔家,原来是太后借整治晋王的机会整治崔家。三婶一直想抬高可茵的身价,我娘家族中的侄儿还瞧不上,这下好儿,攀了高枝了,却性命难保。”

说到后来,满满的兴灾乐祸藏也藏不住,叫你嫌弃我们娘家侄儿没有功名,现在好了吧,小命都快不保了。

崔振端不悦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可茵的命运已与我们息息相关了。她落不了好,难道我们能好得了?你以为晋王跟临安郡王一样,是个没落王爷吗?”

端大太太见丈夫不高兴,不敢再说,只小声嘀咕道:“她是出嫁女,又怎么会危及我们?”

本朝律法规定,娘家获罪,罪不及出嫁女;同样的,夫家获罪,娘家也不会受波及。除非谋逆。

想到这里,端大太太心头一紧,道:“难道……”

“胡思乱想些什么?”崔振端斥道:“我们家不用借可茵联姻攀附谁,可我们都希望她嫁得好。你以后别跟你族姐搞在一起,以前的事更不要再提。”

崔振端说完,由丫鬟侍候换了衣裳,过来梧桐院,见了张老太太,道:“侄儿这几天细细观察,晋王待人和气,并无倨傲骄纵之色。”

每天回府,无论多晚,崔振竣和崔慕冬都会把当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禀报一番,由张老夫人判断周恒的为人。

“让他明天辰时过来吧。”张老夫人手捻佛珠,淡淡道。

翌日,周恒求见,得到的答复是老夫人在佛堂念经,然后宝珠引他过去。

好宽大的一间佛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走进寺庙的大雄宝殿呢。

周恒眼观鼻,鼻观心,随宝珠走到供着观世音菩萨的香案前,向由碧珠从蒲团搀扶起来的张老夫人行礼。

张老夫人受了他的礼,道:“您贵为亲王,却没有一丝骄气,可茵托付给您,老身很放心。”

周恒的身份摆在那儿,再随和,崔家也只会觉得他平易近人。何况圣旨已下,绝无可能更改,他原不必亲赴清河,求张老夫人允婚。他做的一切,在张老夫人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的对崔可茵动心。

张老夫人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什么事没有经历过?她虽是女子,目光看得却远,崔振翊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事在人为,谁能肯定晋王命不久长?再说,他也不是早夭之相。

周恒闻言大喜,改口称“祖母”,道:“多谢祖母成全。”

“坐吧。”张老夫人先走到一侧的官帽椅上坐下,道:“可茵自小父母早丧,我不免宠溺她些儿。她性子可不怎么好。”

周恒呵呵地笑,道:“我让着她些儿也就是了。”

张老夫人眼角皱纹如菊花绽放,道:“岂敢岂敢。”

“无妨无妨。”周恒的笑容如外面炙热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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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可茵从春山居回到花月轩,周恒送的小厮明月已候在那儿,一见崔可茵便把信呈上。

信里只廖廖两句,说他去清河,让她放宽心。

崔可茵忙写了一封信给留在清河的二等丫鬟琥珀,用崔振翊的名贴,通过驿站送了过去。

周恒动身回京城的同时,琥珀的回信也到了。

崔可茵唇边含笑看完,把信放进匣子里,端茶来的墨玉忙道:“不知老夫人可曾为难王爷?”

她们几个这些天尽担心张老夫人一怒之下把周恒赶出去,他身份尊贵,若受这样的羞辱,这门亲事只好作罢了。就算圣旨已下,两家不得已结亲,崔可茵过门,日子也难过。

崔可茵笑道:“祖母一向疼爱我,怎么可能为难他?”

墨玉不解,道:“可是小姐并没有写信跟老夫人说一声。”

你不说,张老夫人又怎么知道你中意人家呢?

崔可茵笑而不答。

墨玉一头雾水地退下。

姜氏调养几天,也就好了,眼看中元节将近,把崔可茵叫过去,道:“你跟着我学习主持中馈吧。”

不管嫁到谁家,以崔可茵的身份只能是正妻,迟早是要管家理事的,她若袖手不管,少不得落个“不顾手足”的骂名。

崔可茵应了,自此每天早上跟在姜氏身边,听管事嬷嬷禀报,今日买鱼花多少钱,买肉花多少钱,或是哪儿的菜要新鲜些,一斤多了一文钱,诸如此类。

管家嬷嬷们散去,姜氏便道:“可别小看这一文钱两文钱的,府里人口众多,吃穿嚼用,哪里不用银钱?积少成多,也可以省下不少。”

外人只道崔家以科举入仕,却不知崔家乃是清河首富,不要说宅院园林美不胜收,就是屋里的摆设器皿,也是四季不同,什么时候会为省一文钱费尽心思了?崔可茵明白姜氏如此说,不过是担心她出嫁后,夫家不能如崔家如此阔绰,那时再可着劲花,就是败家了。

从另一方面说,也可以看出崔振翊反对这门亲事的决心。

“是。”崔可茵恭顺应了。

姜氏便叹了口气,道:“你别怪你大伯父,他也是为你好。”

“我明白。我与大哥初遇晋王,他便扮做一个纨绔子弟。”崔可茵坦诚道:“他处境艰难,一举一动皆受注目,实是不易。”

姜氏很安慰:“你明白就好。”

回花月轩的路上,崔可茵却在心中默算周恒的归期,也不知他可会纵马急驰,一气儿往京城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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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振翊接到张老夫人的回信,坐在书房里,像庙里的石像,半天没动一下。

天早黑透了,小厮们不得召唤,不敢入内掌灯。

直到姜氏着人来请,他才把信揣在袖里,去了春山居。

姜氏和崔可茵说着闲话,丫鬟们忙着摆筷。

“可是朝中又出了事?”姜氏见他脸色不好,心疼地道:“外头都在说,只要走了王哲的门路,就能做官,可是真的?”

哪个进入官场不是十年寒窗苦,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进来的呢?

崔振翊看了崔可茵一眼,道:“你可知道京城来了一个得道高僧,为定兴侯家的五小姐看了相,说她贵不可言?”

崔可茵道:“听说过。”

前两天姚六小姐来来过,说过这事,还嘲笑李秀秀:“想嫁人想疯了,连这种神神道道的玩艺儿都拿出来。”

崔振翊道:“晋王之所以被召回京城,是因为府邸上紫气冲天。”

姜氏是,求订阅支持。

花月轩隐在夜色中,点点烛光犹如引路的星子。

周恒轻手轻脚翻墙进来,望了一眼东厢房,唇边含笑,如轻烟般穿过院中的花木,来到低垂的湘妃帘边。

崔可茵身着海堂花芙蓉山茶栀子花暗纹褙子,竹青底绣墨绿色忍冬青纹裙边的湘裙,依在大迎枕上看书。葱白般的纤手翻动了一页书,周恒仿佛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手上,白得几近透白的肌肤好象染上一层胭脂。

周恒咽了口口水,轻轻咳了一声。

崔可茵迅速抬起头,循声望了过来。

周恒掀帘而入,干笑道:“你耳朵好灵。”

崔可茵放下书起身行礼,道:“王爷一路辛苦。”

“快起来。”周恒伸臂要去扶,崔可茵已起身,退后两步,转身沏了茶,道:“一路急驰,也不顾及点身体,累坏了可怎么办?”

嗔怪的语气,如拂面的春风,熨平了周恒周身的疲劳。

周恒“嘻嘻”傻笑。

两人坐下,周恒细说起在清河的见闻,道:“……你那些堂叔伯、堂兄弟对你可真不错,一个个表面上对我客气,却时时打量我,但凡我出一点点错,他们一定不会错过。”

崔可茵抿了嘴笑,道:“他们不知道你怪会装神弄鬼,还以为和你多多接触,能把你看穿呢。”

崔振端这些年打理崔家的庶务,各式各样的人见识了不少,眼光不可谓不毒。可是。周恒自小在生死边缘徘徊,为了求生,各种伪装手段层出不穷,哪里是崔振端这种自幼被当成接班人的宗子所能想像的?

周恒嘟了嘴道:“怎能说我怪会搞怪?我又没做什么。”

崔可茵只是笑,一副“你就装吧”的眼神睨他。

周恒败下阵来,道:“我没做/假啊,不过是表现得和蔼可亲些儿。”

到底还是承认自己涂了保护色。

崔可茵鄙视。

周恒道:“难道你忍心看你祖母坚拒这门亲事。我们劳燕分飞。你大伯父被贬离朝廷?”

不得不说,这些天,崔可茵一直在担心。一直在谋划,如果真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可是。直到现在,还没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以后不许你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崔可茵扬了脸。半是警告半是玩笑。

周恒正色道:“我们是夫妻,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在你面前装一辈子,我累不累啊?”

崔可茵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笑。

周恒笑了笑。凑了过去,低声道:“皇兄想年底把我们的婚礼办了,可是你大伯父不答应。非要等到你及笄。”

崔可茵道:“大户人家,谁会订亲两三个月就成亲?就是准备。也得一年。”

周恒鼻中闻着淡淡的幽香,心旌摇曳,声音不自觉暖/昧起来,道:“那有什么,时间再紧,礼部都会筹备停当。你客居京城,来不及筹办,就算嫁妆简陋些,也没什么。”

世家望族嫁女,通常都是十里红妆,崔可茵幼失怙恃,周恒原也没指望她有多少嫁妆。自从两自从两人定下终身,周恒就把守在杏林胡同门口的人撤了回来,他可不知崔可茵小小年纪就开银楼,是个极会赚钱的。

崔可茵往大迎枕上一靠,傲然道:“谁说我嫁妆简陋?祖母爱我如明珠,怎会草草把我嫁了?婚期这么急促,不要说大伯父不同意,就是祖母也不会同意。”

周恒忙解释:“我不是怕夜长梦多,生了变故吗?你嫁妆多少又有什么打紧,就算一时筹办不及,我悄悄给你置办些田庄铺面,也就是了。”

说来说去,就是想早点把婚礼办了。

崔可茵似笑非笑睇他,道:“难道你连一年也不愿意等?”

她明年八月及笄。崔振翊坚持要明年年底才举行婚礼,至安帝把钦天监召去坤宁宫,现场择下九月初九这个吉日。钦天监不仅会观星,还会察颜观色,一进门便领会至安帝的意思,坚持明年这一天是最好的吉日,不可错过。

崔振翊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这么一来,明年举办婚礼已成定局。

周恒断然否认:“自然不是。”又转移话题:“我带了些清河特产,明天让人给你送来。”

崔可茵嘴角上翘,这人啊,还真是鬼机灵。

紧闭的院门被拍响,小丫鬟去应门,接着绿莹走了出来,行礼道:“见过夫人。”

却是姜氏过来了。

室中两人对视一眼,这时再翻墙外出显然来不及了。崔可茵刚转头,周恒已抢先一步躲到屏风后。

姜氏没理会绿莹,径直往东厢房走来。

周恒刚在屏风后藏好,姜氏也迈步进门。

崔可茵若无其事地起身。

姜氏身后,绿莹白着小脸,向崔可茵大打手势。

“你大伯父写信回清河,我想着,不知你在做什么,所以过来看看。”姜氏说着,在刚才周恒坐过的地方坐下,位子温热,但她心事重重,也没多想。

崔可茵行了礼,道:“大伯母可是心里不爽快?”

姜氏叹气:“可不是,没想到你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和你大伯父原打算先定亲,再把你留几年。你祖母也是这个意思。现在倒好,明年你就要出嫁了。”

嫁的还是他们夫妻俩不中意的人,想想就觉得憋屈。

崔可茵安慰道:“好在都在京城,见面容易。”又道:“我想把祖母接来住一段时间,或者我回清河去陪伴祖母,明年中秋后再回京城。”

周恒处境不妙,把张老夫人接来京城,崔可茵担心会让祖母担心受怕。可是她又舍不得祖母。最好是出嫁前侍奉膝下,尽尽孝。

姜氏倒没想到这个,怔了一下,道:“我回去跟你大伯父商量一下。”

她说走就走,一下子出了东厢房。

花月轩又恢复寂静。

周恒从屏风后走出来,道:“不如接祖母来京城,我们一起侍奉。”

他对张老夫人印象极好,再说,她又教养了崔可茵,周恒不可能不敬重她。

崔可茵叹道:“不知她有多为我担心呢。”

周恒站在她身后,几次伸手想把她揽进怀里,手快碰到崔可茵肩头,又缩了回去。

翌日,周恒派人下贴子。

崔振翊在用早膳,手拿碗筷,盯着那张精致的拜贴看了半天,道:“让他明天过来吧。”

临出门,又叮嘱姜氏:“屋里也该除尘了。”

不用崔振翊吩咐,姜氏早就打算这么做了,见他明明不待见周恒,又想好好招待他,不由强忍着笑道:“我等会就分派下去,不会丢我们崔家的脸面的。”

崔振翊不悦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难得如此口是心非,姜氏不禁莞尔,胸中的忧虑消散了不少。

亲事已定,自然要好生对待上门的未来侄女婿,断然没有拿脸色给他看的道理。

崔可茵一路走过,见丫鬟们除尘的除尘,擦窗的擦窗,还有人用湿布擦拭花盆,又有人抬几盆开得正好的玉簪花摆在宴息室,不由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了?”

一个伶俐的丫鬟回道:“说是姑爷下贴子,要过来拜访呢。”

又有丫鬟奉承道:“姑爷那么尊贵的人儿,过门来访,可得好收拾一番。奴婢等会儿还要把树上的叶子都擦一擦。”

崔可茵道:“树上的叶子就不用擦了。”

“是是是。”那丫鬟连连点头。

姜氏站在院子里,支使小厮们换新家具,见崔可茵过来,朝她招手,道:“晋王喜欢什么吃食?”

崔可茵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

姜氏恨铁不可钢道:“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你不是见过他么?他对哪样点心多吃两口,怎会不知?”

崔可茵低头受教。

到了约定的时辰。周恒一身亲王朝服,由小厮引着进来。

崔振翊这才认真打量他,见他五官俊朗,长身玉立,举止有度,进退有矩,总算放下心里的成见。僵硬的笑容也变得自然。邀他去书房叙话。

周恒来时也有些忐忑,生怕崔振翊疏离冷淡,没想到居然会邀他去书房。这是把他当侄女婿对待了。

崔可茵在宴息室坐了半天。手里的书拿倒了,还没发现,只是发呆。

小丫鬟飞奔进来,道:“小姐。大老爷和王爷去书房了。”

崔可茵双眼恢复神彩,道:“你可打听真切?”

“奴婢在廊下亲眼所见。大老爷笑眯眯的呢。”小丫鬟道。

崔可茵忙让墨玉赏小丫鬟两个封红。

她也担心崔振翊给周恒脸色看。把关系搞僵。她真心希望周恒和家里人相处得好。再说,崔家清贵,那是渗透在骨子里的骄傲,可是周恒身份尊贵。若让周恒下不来台,占不到理,不免成了被政敌弹劾的把柄。

墨玉笑道:“大老爷不是那起目光短浅之人。”

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怎么能做到吏部侍郎呢?

崔可茵笑笑,是她关心则乱了。

绿莹把凉了的茶撤下去。换上热茶,打趣道:“小姐是怕晋王受委屈呢。”

“死丫头,就你嘴尖牙俐。”崔可茵佯怒道:“再多话,我把你嫁了。”

绿莹却是不怕,只管冲墨玉挤眉弄眼。

三人嬉闹一回,崔可茵换了衣裳去了衣裳去春山居,姜氏正打发嬷嬷去问周恒可要留下用膳,也好让厨房早做准备。

不一会儿,嬷嬷来回:“晋王爷留下用膳,老爷让夫人好生准备。”

姜氏不禁大喜,对崔可茵道:“看来两人谈得投机。”

崔振翊生性古板,能和他谈得投契的人不多。

崔可茵微微一笑,道:“是。”

姜氏道:“你看,你不知道他吃食上的喜好,我们就不能上些他喜食的饭菜。若是平时多留意,这时候就派上用场。”又叹道:“也不知他会不会怪我们不用心。”

竟患得患失起来。

崔可茵失笑,道:“只怕他不会随意把喜好示人。”

把屋里服侍的支出去,悄声把曾有人在吃食上下毒的事说了,至于卫贵妃好几次险被毒死的事,那自然是不会对姜氏提起的。

姜氏大惊,道:“你怎么不早说?”

丢下崔可茵,亲自去了厨房。

崔可茵忙跟了过去,只见姜氏亲自检查菜蔬,又遣了好些人出来,只留在崔家服侍三代以上的世仆在厨房忙活,掌勺的厨子更是自小在崔家帮厨的。

到底是一家人呢。崔可茵心里暖暖的,给姜氏端盅热茶,在她耳边低声道:“也不用这样紧张,没人想到他会和我们家结亲,想来要下手也没这么快。”

就算要安插人手,也得寻找机会不是。

姜氏道:“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身边有厨子们忙碌,话不方便说得太透。

崔可茵却是懂的,想着周恒说他喜欢喝大红袍,当时觉得没什么,这时回想起来,他得有多信任她,才会告诉她这个?

就凭掌握他喜欢喝什么茶,下毒时就多了几成把握。

崔可茵叮嘱姜氏:“晋王喜欢喝什么茶,可不能告诉别人,以后他再过来,换着茶端上来吧。”

他喜欢喝,她私底下沏给他喝就是了。

姜氏点了点头。她也一阵后怕,若是防范不周,晋王在杏林胡同出事,可怎么好?

两人一直在厨房看着,直到请示崔振翊可以传膳,候着两人用完膳,把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撤下来,再上茶。这一次,上的是铁观音。

周恒接过茶,看汤色清亮,微微一怔。

崔振翊笑道:“臣最喜喝铁观音,家里常备有上好的铁观音,王爷尝尝味道如何。”

原来是崔振翊喜欢喝,周恒恍然,喝了一口,夸了两句。

崔振翊呵呵笑着,又邀周恒去书房:“……刚才的话还没有谈完。”

周恒欣然应允。

姜氏很好奇两人在书房谈些什么,一会儿打发人送茶,一会儿打发人送点心,一会儿又打发人送瓜果,直到崔振翊发话:“不要打扰我们。”她才作罢。

姜氏自言自语:“有什么话说了一天还没说完呢?”

崔可茵一直跟她在一起,这时道:“是的呢。”

在书房说了一上午话,还可以说两人谈得来,午膳后继续去书房说个没完,这是在商议什么事吧?

崔振翊有什么事与周恒商议呢?他不是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吗?

崔可茵让明月去请周恒抽空过来一趟。

直到掌灯时分,周恒才告辞离去。

在春山居用过晚膳,略坐了坐,回到花月轩没一刻钟,周恒过来了。

他把两匣子点心放在炕几上,笑道:“大家都说你大伯父沉默寡言,不拘言笑,没想到却是个能说会道的。”

崔可茵请他来,为的就是今天的事,他先开口自是最好不过,道:“怎么这么说?”

周恒一撩袍袂,在炕上坐了,道:“先把你这里的好茶沏一盅来我喝,我再细细告诉你。”

瞧他这样装腔作势,崔可茵故意喊:“绿莹,沏大红袍来。”

绿莹应声而来,手里还捧着一盅冒着热气的茶,汤声红润。

周恒道:“没诚意。”

崔可茵挥手让绿莹退下,取了周恒送来的茶具,摆好小泥炉。

周恒适时用夹子从小竹篓里取了银霜炭,打了火石,用纸媒把银霜炭点燃,转头却发现崔可茵一眨不眨凝视着他。

他在她眸子里瞧见自己的影子。

周恒脸庞微微一红,轻轻咳了一声。

这个男人,做起事来真专注,就连点燃银霜炭这样的小事,也是全神贯注。崔可茵毫不掩饰对他的赞赏。

一个做事专注的男人,无疑是性感的,对女子有极大的吸引力。虽然崔可茵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但她芳心可可,满腔柔情却是事实。

这一声咳,让崔可茵回过神,红了脸。垂下眼睑,低下头去。

室中一时无声,气氛却有些异样。

绿莹端了点心,走到门口,手已碰到湘妃竹帘,瞥见两人的神情,又缩了回去。

周恒的手绕上崔可茵的腰。见崔可茵没避开。便轻轻用力了些,把她环进怀里,脸颊贴着她的秀发。嗅她发间的清香。

崔可茵头靠在他肩头,心里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良久,崔可茵轻轻推开周恒。在炕沿上坐下。周恒跟了过去,坐在她身边。含笑道:“先前可是你让丫鬟们上的大红袍?”

和崔振翊分宾主坐下时,端上来大红袍,他心里便暖暖的。

崔可茵点头,道:“我没想那么多。把你爱喝大红袍的事告诉了大伯母,以后不会了。”

她话里的意思,周恒当然懂。拉过她的手握着,道:“没关系。形势还没到那么激烈的时候。”

“如果是我,借此机会把你除去,再嫁祸崔氏,再好不过了。”崔可茵道:“大伯父之前可是抗旨呢。”

能除掉周恒,就算赔上崔氏,又算得了什么。

周恒道:“你是不是想清理奴仆?以后我在这里蹭饭的时候多着呢。”

说着轻声笑了起来。

崔可茵道:“主持中馈的是大伯母,我只能提醒,可不能越疱代俎。”

这也正是她担心的地方,不能亲力亲为,只能干看着,实在让人有力不从心之感。

周恒笑道:“你不用担心,就算为崔家着想,大伯母也会尽力维护我的安全。”

&nbssp;提起崔振翊,让崔可茵想起找他来的目的,道:“你与大伯父谈些什么?”

“皇兄性子绵柔,对王哲言听计从,王哲狐假虎威,买官卖官。大伯父身为吏部侍郎,是安排四品以下官吏的经手人,应付起王哲,倍感吃力。他想让我劝劝皇兄。”周恒轻声道。

崔振翊问他对皇权如何看,周恒说至安帝是正统。崔振翊很是满意,约周恒去书房,把王哲贩卖六七品官职的事儿细细告诉了他,希望他直达天听。

崔可茵吃了一惊,道:“这怎么使得?”

周恒道:“是。”

并不说他有没有答应崔振翊。

崔可茵道:“你说不合适。”

周恒眸中有星光闪动,柔声道:“我知道。所以听他倾诉,给他建议,若他肯听,不仅能在士林中挣个好名声,还能在同僚中得到美名。皇兄那里,自有我周旋。”

她果然没有看错他。崔可茵依在周恒肩头,两人都没有说话。

………………………………

定兴侯府,李明风道:“风声放出去几天了,他也回京了,并没有向太后求娶你。”

既然争取不到正妃的名份,那就先做侧妃,进入晋王府再说。李秀秀得知皇帝赐婚,晋王妃是崔可茵,气得摔了半天东西,憋了几天,想出这么一个主意。

崔振翊抗旨,在李明风看来,完全是在作秀,是为了抬高崔氏的身价。现在女儿成了满京城的笑柄,眼看就要嫁不出去了,相比之下,还不如听女儿的,不仅有个亲王女婿,也可以把丢的脸面捡回来。

只要侧妃名位已定,晋王情愿出家当和尚也不愿娶李秀秀的传言自然不攻自破。

可是,事情并没有照李秀秀预定的方向走。李明风心里有些没底。

“爹,你给他下张贴子,邀他明天过府吧。”李秀秀道:“哪个男人不好色呢?明天女儿见见他。”

李明风对自己女儿的姿色很有信心,连连点头,马上派管家去晋王府下贴子,吩咐一定要等到晋王的回贴才能回府。

直到三更天,管家才回来,先报怨道:“巡城御史越来越不像话了,老奴拿了侯爷的名贴,他们竟还再三盘问。”

京城的晚上宵禁。定光侯府只是三流勋贵,半夜在街上遛达的不是定兴侯本人,而是府里一个下人,盘问一下再正常不过了。

李明风不想听这个,他早等得不耐烦,斥责管家道:“让你去送张贴子,也能送两个时辰,你不会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吧?”

管家叫起撞天屈:“侯爷,老奴一直在晋王府的门房等。三更天晋王的车驾才回府,小的忙上去拦住,亲自递上贴子。”

把当时车帘掀起,咋见灯笼下那张俊逸的脸庞时的情景说了一遍。

李秀秀截口道:“你说晋王长相俊美,气质高雅?”

见管家用力点头,不由芳心暗喜。那天在北海的竹鹏见到一个俊俏小厮,过后使人去寻,到现在也没寻到,害得她日日想念。若是晋王长得好,她也好把那小厮丢开。

李明风道:“晋王怎么说?”

管家两手一摊,无奈地道:“晋王他老人家明天没空。”

李明风一脚把管家踹个跟头,道:“我明天亲自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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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现状,周恒有些了解。他关注的层面,是三品以上大员的人员变动,六七品的官员他关注的很少。可是这些官员却是帝国的基石,朝廷开科取士,得中两榜进士的人才进入官场,大多从七品官起步。

现在,王哲把这些官职明码标价,拿来贩卖,身为吏部尚书的郭寿宁却装聋作哑,把崔振翊这个吏部侍郎推到风口浪尖。

官职乃国家公器,岂能沦为某些人买卖谋利的私器?

周恒面沉似水,一回到晋王府,马上吩咐召幕僚们议事。

幕僚们从沉睡中被唤醒,马上穿上袍服,赶到书房。

周恒已换了衣裳,端坐首位。

之前力主结交王哲以求自保的幕僚,这下子也义愤填膺了,大家都说必须把王哲除去,恢复朝政清明。

周恒沉着脸听着,当时有幕僚说要结交王哲,他便让人着手调查王哲的所作所为,发现他只瞒着至安帝一人,多有不法事。

“郑通,”周恒点出一人的名字,道:“你等会儿留下。”

郑通个子瘦小,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孟生先道:“依在下看来,此时王爷还不宜与王哲撕破脸。”

周恒颌首。

这就定下基调了。

直到天色微亮,幕僚们才从书房中离去,郑通留下。

周恒道:“我们的细作还不得力,从现在起,每个月增加两千两的费用,若是不够,再去帐上支取。要铺一张网。懂吗?”

郑通负责收集情报。

“是。”郑通重重行了一礼。退下。

周恒用了早膳歇下,这些天难得睡个好觉,一觉醒来,天色已黑。他一时分不清日夜。

欢喜听到帷帐内翻身的动静,垂手叫了一声“王爷”,道:“可是醒了?奴才这就让人端热水来,服侍您洗漱。”

“什么时辰了?”周恒懒洋洋问。

“酉时了。”欢喜顿了顿。道:“定兴侯在府上等您一天了。”

周恒起身。由欢喜服侍洗漱好了,慢吞吞道:“他又有什么事?”

“说是有要紧话跟王爷说。”欢喜语气中颇不以为然。

周恒皱眉,道:“让他进来吧。”

定兴侯一大早过来。午膳也死皮乞脸赖在这儿吃。眼看天色已黑,内侍们掌了灯,周恒还不见人影。这样回去他不甘心,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苦等。

听说晋王有请,忙整了整衣冠。跟随内侍往里走。

周恒受了他的礼,开门见怪道:“不知侯爷有什么要紧话跟本王说?”

既不解释为什么让李明风等了一天,也不为此致歉。李明风脸色微变,道:“老夫昨日在山中打了两只鹿。想请王爷尝尝鲜,还请王爷赏脸。”

秋天正是打猎的好季节,勋贵子弟约上好友。带了大批奴仆,上山打猎正常得紧。打来的野味邀知交好友分享也是常事。

周恒果断拒绝:“本王还须上学。哪里抽得出时间?只能辜负王爷的王爷的美意了。”

“你……”等了一天,憋了一肚子气的李明风问候周恒母亲的话到了嘴边,急忙悬崖勒马,要不然一个“轻侮太后”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谁不知道晋王没个正经差使,到京之后整天游手好闲?他会去上学?开什么玩笑,鸿文院连个先生都没有,草都齐膝高了。

“王爷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过府一叙。”李明风语气生硬道。

周恒干脆道:“为什么?本王与侯爷可没什么交情。”

李明风气往上冲,道:“小女天姿国色,命相又是贵不可言,王爷若错过小女这桩好姻缘,岂不可惜。”

前朝有一位太后,当闺女时说了三门亲,还没过门未婚夫婿就死了,大家都说她命硬克夫。父母着急,请了一个算命先生给她看相批命,算命先生批了四个字:“贵不可言。”后来此女以十八岁高龄进宫当宫女,入宫不到三个月被太子瞧上,带回东宫,临幸后生下皇长孙。太子登基后,她因为涎下皇长子,被册封为皇后。儿子登基,她成了太后。娘家兄弟尽偕封侯,一门富贵,果然应了“贵不可言”四字。

李明风是告诉周恒,俺闺女旺夫,你赶紧娶了吧。

周恒冷笑,道:“最近京中传闻,定兴侯府的李五小姐贵不可言。本王只当笑谈,原来确有其事。本王只想做一个安逸王爷,没有觊觎宝座的野心,恕难从命。”

李明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跟他一起来的管家道:“王爷正妃之位已定,天下皆知。我家五小姐不惜纡尊降贵,情愿屈居侧妃之位,还望王爷笑纳。”

侯府嫡出的小姐,就是太子妃也做得了。何况只是做一个受猜忌的闲散王爷的侧妃?

欢喜站在屋角,眼皮瞟了管家一眼,心道:“定兴侯姿态放得可真低。这下子王爷不好再拒绝了吧?”

念头刚转,周恒已道:“令爱既是‘贵不可言’,本王哪敢高攀?这不是受人以柄么?本王真没有不臣之心。”

李明风浑身一震,他怎么没想到,现在娶李秀秀,就是向全天下的人宣布有取至安帝而替之的决心?要不然娶个有当皇后、太后命格的女人回家干嘛?

见李明风脸色惨白,周恒语气和缓了些,道:“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何必在本王这里受委屈?侯爷不如用心为令爱物色一个好人选,皇室中与令爱年纪相当的蕃王也有几个。”

比如他的二哥楚王周康,虽然已经有了正妃,前些日子却死了一个侧妃,李秀秀不介意的话,可以嫁过去嘛。他的三哥齐王周茂,只有正妃,没有侧妃,李秀秀也可以考虑嘛。

正妃名额有限,侧妃的名额就多了很多。

蕃王再多,府中现紫气的只有晋王您哪。李明风一张脸成了苦瓜脸。

李明风没有明确反对,周恒就当他答应了,道:“天色已晚,本王就不留侯爷了。”

欢喜马上跳出来,道:“侯爷这边请。”

李明风快气疯了,眼睁睁看着周恒施施然走向门口,一个内侍小跑过来,双手呈上一张大红洒金拜贴,道:“王爷,崔大人府上下了贴子,邀您明天过去一趟。”

然后,他就听见周恒愉快地道:“赏送贴子来的人,就说我明儿一准过去。”

初秋的清晨,有些凉意。

崔家四人坐在一起用早膳,翠环报晋王来了,崔振翊和崔慕华忙放下碗筷,迎了出去。

崔可茵继续不紧不慢喝着豆浆。

姜氏催她:“快点吃。”自己三两口把碗子里的小米粥吃了。

她刚漱完口,小丫鬟进来道:“夫人、小姐,老爷有请。”

周恒上一次过来,崔振翊与他谈得投机,没让他拜见姜氏,落得姜氏好一通埋怨。这次在说正事之前,先让他到后宅拜见。

先行国礼,再行家礼,然后分宾主坐下。

姜氏看看周恒,再回头看站在身后的崔可茵,脸上带着三分取笑的意味。这么俊朗的男子,难怪可茵会倾心了。

崔可茵完全无视她笑容里的取笑意味,眼望前方,一本正经地站着,连睫毛都没眨一下。

周恒嘴角上翘,道:“早该来拜见大伯母,只是一直事务繁杂,还请大伯母不要见怪。”

姜氏转过头来,和蔼可亲道:“王爷客气了……”

话没有说完,一人大步进来,抢白道:“可不是,他又虚伪又装模作样,姨母千万不要上当。”

却是唐伦,居高临下望向周恒,眼神犀利。

自从赐婚后他就没再来过,崔可茵只听说他忙得很,却不知他在忙什么。这时一见,他比以前瘦了很多,一袭宝蓝素面杭绸直裰穿在身上,有些晃荡。

姜氏回过神,马上斥责道:“你怎可这样无礼?还不上前参见王爷。”

崔慕华不停向他使眼色,他只当没瞧见,冷笑道:“周持之!你现在总算肯以真面目见人了。为了拐走我家可茵表妹。真是费尽心机。”

崔可茵道:“表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他这话传出去,周恒和崔可茵两人一个“私相授受”是跑不了的,传到太后耳里,太后一定觉得自己受了戏弄,不要说那两个内侍会有性命危险。就是两人的婚事也会陡起波折。

唐伦瞪了崔可茵一眼。道:“枉你聪明能干,受他盅惑而不自知,也是一个傻的。”

崔可茵没好气道:“一大早的。你跑来撒什么野?”

唐伦哪能说他本来要出城,刚好与周恒的马车擦肩而过,看到马车侧晋王府的标志,拨转马头便跟了过来。在廊下听到姜氏和周恒的对话。他几乎要气炸了。姨母得有多蠢啊,这样被他骗。

他张口要再编排周恒。周恒已微笑道:“来者是客,唐公子请坐。”

唐伦大大白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

周恒向姜氏辞别道:“大伯父在书房等我,我先过去了。”

姜氏让人引他去书房。

唐伦马上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瞧瞧姨父。”赶在周恒之前,一阵风般去了。

姜氏直摇头,道:“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又说起周恒:“怎么说扮作纨绔?我看他举止有度。为人谦和呀。”

崔可茵低了头笑。他出身皇室,自小受的是最好的教导。举止上怎有瑕疵?

姜氏想起什么,也笑了,道:“这下我就放心了。”

是真的放心了。

崔可茵心里感动,敛了笑容,认真对姜氏行礼,道:“可茵让大伯父、大伯母操心了。”<了。”

为着她的婚事,瞧把他们折腾成什么样了。

姜氏眼眶湿润,道:“我们一向把你当自己女儿一般对待,只要你有个好归宿,我们也就放心。晋王是个好孩子,你要敬重他才是。”

崔可茵点头应诺。

送点心去书房的翠环回来道:“表大爷与晋王爷在书房又吵起来,老爷气得不行,要把表大爷赶出去呢。”

崔可茵有些意外,没想到崔振翊竟然如此护短。

姜氏让翠环去听墙角,翠环去没一刻钟,就耷拉着脑袋回来了,说被晋王府的人发觉了。

崔可茵陪姜氏在宴息室坐着,一边听管事的嬷嬷回话,一边控制不住地想,不知唐伦会不会再为难周恒。

嬷嬷们都是人精,惯会察颜观色,府里有贵客,主母忙着呢,大事往简了说,小事以后再说,不过小半个时辰,事儿都说完退了出去。

崔可茵给姜氏递了杯热茶,道:“不知晋王和表哥是不是留下来用午膳?我想去问一声,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其实让丫鬟去就好。姜氏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含笑顺着崔可茵道:“去吧。”

小厮们在院中垂手而立,却瞧不见晋王府身着便服的侍卫们,崔可茵畅通无阻来到书房外,并没有如想像中那样听到争吵声。

书房门紧闭。

欢喜站在台阶下,沉默地向崔可茵行了一礼。

“烦请通报一声。”崔可茵道。

欢喜上前敲门,禀道:“王爷,崔大人,崔小姐求见。”

崔可茵还没过门,没有王妃封号,所以欢喜还是称呼她为“崔小姐”。

门一下子打开,周恒站在门口,柔声道:“你来了?快进来。”

崔可茵迈步进门,瞧见唐伦撇嘴道:“这里是杏林胡同,不是晋王府。”

屋里,三人坐着议事的样子。崔可茵难掩讶然,看了唐伦一眼。

唐伦“哼”了一声,道:“他总算没有坏到家。”

周恒把门关上,道:“我们在商议事情,昌平县县令乔阳在任上做得好好的,突然被下狱,接任的是一个同进士,叫吕贤的。唐公子在为这件事奔走,我和大伯父……”

周恒叫得这样亲热,唐伦大为不满,重重“哼”了一声。

周恒瞟了他一眼,接着道:“……我和大伯父觉得事有蹊跷,大伯父不方便出面,我会着人好好查一查。”

他们谈的不止这些,不过重点是这个。

崔可茵见他没有瞒她,主动告诉她这些,心里暖暖的,道:“大伯母请您留下用午膳,让我来说一声。”

唐伦不高兴地道:“姨母有没有留我用膳?”

醋意三里外都闻到了。

周恒眯了眯眼,笑眯眯对崔可茵道:“自然是要留下来用膳的。”

“小样儿!”唐伦嘀咕一句,声音大小偏又恰好让周恒听见。

周恒故意呵呵笑了两声,道:“跟大伯母说一声,加一道牛肉的菜,若府里没有鲜牛肉,让人回晋王府取去。”

语气那叫一个亲热,完全不分你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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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摆在外院。唐伦一会儿嫌肉炖得太烂,一会儿嫌菜放多了盐,一会儿嫌汤太寡淡了,总之各种别扭。

崔可茵带丫鬟上了两个菜,丫鬟端菜上桌时,她剜了唐伦一眼,屁股在椅上扭来扭去的唐伦马上老实了,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周恒睨了崔可茵一眼,温声道:“这儿有丫鬟婆子侍候呢,你也去用膳吧。”

因有外客,并没一起用膳。崔可茵和姜氏的午膳摆在春山居。

崔可茵行礼退下,盯着厨房上菜,直到上了瓜果,才回春山居去。

用完午膳,唐伦匆匆告辞,说要写诗赋抨击吕贤,为乔阳在士林中争取支持。

姜氏和崔可茵抱怨:“眼看春闱临近,他不说用心读书,天天忙这些有的没的,真是愁死人了。”

崔可茵深有同感,就算他再天赋异禀,不好好温书,怎么可能考中?进国子监读书,不就是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吗?

姜氏道:“你姨母为他操碎了心,偏偏他不听人劝,成天为别人的事忙得不见人影。”

“也不是这么说,吕贤这件事做得太过份了些。若是开了先例,破坏了规矩,举子们都没安生日子过了。”崔可茵道。

“你不说好好劝他,还向着他说话。什么事也没有明年的春闱重要啊。”姜氏叹气。

两人说着话,小丫鬟在宴息室门口禀道:“小姐,姚六小姐来了。”

闺名惠冬的姚六小姐兴奋得小脸红通通的,一见崔可茵便道:“听说了没有,太后召定兴侯入宫,商量李五小姐的婚事了。”

做为京城名缓圈中的资深八卦。姚六小姐一得到消息,马上跑来杏林胡同,一副“太后要为晋王选侧妃”的神气。

她小眼神中的兴灾乐祸实在太明显了,崔可茵存心气她,故意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亲王原有一正妃两侧妃的定例,太后这么做实是出于疼爱晋王的一片心。只是放着眼前现成的人看不到。怎么就瞧上李五小姐了?她人品可不怎么样。”

“放着眼前现成的人”?姚惠冬一怔。眼前的人是谁?不就是她嘛。就算是侧妃,那也是妃,也是嫁入皇室。嫁给亲王。

崔可茵看她呆若木鸡的样子,低了头笑,让绿莹:“把新做的玫瑰糕端上来。”

姚惠冬却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蹦了起来。道:“下个月家祖母寿涎,我还得做两条帕子贺祖母生辰。这就告辞了。”

她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去,真是来去如风。

崔可茵也不留她,送她到垂花门,目送她离开。要转身时却,周恒从廊柱后出来,道:“刚才要过来。丫鬟们说你有客人。”

崔可茵反问:“所以你一直在这里站着?”

“那倒没有。不过是听说客人要走了,我过来。刚好遇见,只好避在一旁。”周恒慢悠悠道。

他消息倒灵通。崔可茵把他让到宴息室,上了茶,说起太后召见李明风,道:“这就定下侧妃了?”

他们还没成亲呢,这就连小妾都安排好了。亏得崔振翊先前一直担心太后要了他的小命。

听她语气酸溜溜的,周恒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带着笑音儿道:“我没答应,就算太后下旨,我也有法子让她收回的。”

“嗯?”崔可茵挑眉看他。

周恒把茶一口喝了,道:“再来一盅,跟大伯父说话说得口干。”

这就是不想谈的想谈的意思了?。崔可茵揪着不放,道:“定兴侯找过你了?”

“是啊。说他家闺女贵不可言,让我笑纳。我拒绝了。”他涎着脸凑过来,道:“我这么深明大义,你是不是该奖赏我点什么?”

屋里侍候的绿莹悄没声息退了下去。

崔可茵道:“人家可是侯府千金,要地位有地位,要长相有长相,你说拒绝就给拒绝了?”

周恒拿手在鼻前扇了扇,道:“谁在屋里熏醋了,怎么这么酸啊。”

一句话,说得崔可茵笑了起来,道:“你对她做什么了,她非你不嫁?”

定兴侯府虽是三流的勋贵,嫡出的小姐也不至于要给人做妾啊。

周恒一脸无辜,道:“没有的事。”

欢喜真是太会把握时机了,在门外道:“王爷,奴才有事禀报。”

“进来吧。”周恒道,转头和崔可茵解释:“若没有要事,他不会这样冒失。”

崔可茵颌首。

欢喜躬身进来,在周恒耳边说了两句话,又躬身退了出去。

周恒脸上又是讶然,又是好笑的表情,道:“没想到果如她所愿。”

崔可茵不解地望他。

周恒笑道:“太后召定兴侯入宫,为了李五小姐的婚事不假,却不是为了册为晋王侧妃,而是为了纳李五小姐进宫。”

“纳她进宫?”崔可茵下巴差点掉了。

周恒难得看到崔可茵这个样子,乐不可支道:“这下子你可安心了?”

“太后真是太英明了,既然她贵不可言,是做皇后、太后的命格,那就入宫为嫔妃,生下皇子,日后才有机会成为太后啊。只是不知皇会不会不开心?”崔可茵也跟着笑起来,又怀疑这是周恒暗中搞鬼:“这件事,是你促成的吧?”

周恒疾口否认:“不是我。”

不管是不是他做的,总之李秀秀的婚事已成定局了,崔可茵心情好了不少。

周恒趁机道:“你不是说过要去丰台挑几盆花吗?不如我们过几天去瞧瞧,若有好的花梭,买几盆回来栽。王府里的花树太少了。”

颇有些要她装扮未来家居的意思。

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的,刚好去逛逛,崔可茵也就答应了。

两人这里说得高兴,李秀秀却是要死要活的:“谁要嫁给那个窝囊废?天天正经事不干,只会画画,江山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

话没说完,被李明风捂住了嘴:“我的小祖宗,你小声点。”

再由着她口没遮挡地说下去,非被御史弹劾诅咒亡国不可。

李秀秀哭道:“皇帝没有子嗣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让我入宫给他生啊?”

至安帝大婚六七年,皇后无所出,妃嫔也无所出,御史们闲着没事想刷存在感,就弹劾他没有积极耕耘,致使大小老婆没一人成功怀/孕。至安帝脾气再好,每次看到这样的奏折,都气得不行,可是气归气,妃嫔们的肚子还是瘪瘪的。

李明风放出传言,太后先还当笑话听,马凉提醒太后:“既是贵不可言,想必小皇子应在此女身上。”

太后越想越觉得有理,这不是上天送给至安帝的礼物,又是什么?这样的女人,不纳入宫中,又要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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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惠冬又来杏林胡同了,告诉崔可茵:“李秀秀成了康嫔啦。”

后宫妃嫔品级由上往下排:皇后、贵妃、四妃、妃、嫔、婕妤、昭仪、美人、才人、贵女、选侍、淑女,还有数不清的没有品级的宫人。李秀秀一进宫便是嫔,品级已经很高了。

崔可茵怎么听怎么觉得姚惠冬羡慕嫉妒恨,于是笑道:“过个一年半载,她生下皇子,位份肯定还会更高。”

如果能为至安帝涎下皇长子,一个妃位是跑不了的。

“是呢。”姚惠冬嘟着嘴道:“真是不要脸,贵不可言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传言,她哪能一进宫便是康嫔呢。本来以为她会成为晋王侧妃,已经让人眼红了,现在居然成了皇嫔,真是过份。

崔可茵看她。

姚惠冬懊恼地道:“命格这种事,谁说得清呢。”

崔可茵给她出主意:“你也可以效仿她,只要往好里说就是了。”

姚惠冬明白崔可茵的意思,咬唇摇头,道:“我娘不同意。”

众所周知,姚侍郎是个没下限的,怎么姚夫人反而有底线?崔可茵很好奇,细问,姚惠冬却不肯再说了。

过了几天,李德奉周恒之命来下贴子,约崔可茵去丰台。

两人已是未婚夫妻,姜氏也就同意了。因是晋王府的大总管亲自下贴子,给了崔家极大的脸面,姜氏留李德用膳,李德推辞。

崔可茵邀姜氏同去。姜氏笑道:“眼看快到中秋了,我想做些月饼送人,哪里抽得出时间?你们只管去玩吧。”

崔可茵只好做罢。

第一次和周恒出门,崔可茵的丫鬟们不免紧张,墨玉把崔可茵新做几件秋裳拿出来,道:“小姐,您看这件大红撒金的褙子。颜色是不是太深了些。这件翠绿色的又太素淡了些,浅黄色的倒是不错,可现在是秋天。难免会有落叶,看似不太合时宜。”

做秋裳时,是谁挑的这几个颜色?她烦躁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时间太紧了,针线房的人肯定赶不出来。还是让裁缝赶做两件吧?”

崔可茵扫了罗汉床上铺的几件褙子。指着一件月白色镶紫色绣玉簪花襴边的,道:“这件就不错,再配条紫色湘裙就行。”

墨玉皱眉道:“可是跟晋王外出,穿白色好吗?”

虽然镶了紫色襴边。到底不太吉庆,不知道晋王会不会忌讳。

崔可茵道:“你懂什么?逛花市最要不得穿翠绿蓝三色,就是红色也要看去的哪几家花农。你想啊。穿一身翠,再站在绿叶边上。哪里分得出哪是衣裳哪是叶子?”

墨玉恍然,道:“还是小姐会穿衣。”

把那件月白色的褙子挂在衣架上,开始挑戴的首饰。

翌日,周恒的马车如约而至,他墨发用羊脂玉绾了,一身月白色淞江三梭细布直裰,明明细心打扮过了,偏又让人觉得轻松随意。

姜氏暗暗点头,叮嘱几句一路小心的话。

崔可茵上了晋王府的马车,车厢宽畅舒适自不必自不必说,厢壁的暗格拉开,点心凉果一应俱全,还有固定的茶具茶炉。

周恒上了车,笑道:“都是你喜欢吃的,尝尝。”

有吕记糕点铺的点心,梅记凉果铺的凉果,还有宫里的畹豆黄、驴打滚等点心,算得上应有尽有了。崔可茵看得直笑,道:“你打算开点心铺子吗?”

周恒拈了一块腌桃肉递到崔可茵唇边,道:“张嘴。”

修长的手指就在眼前,带着温热的气息,崔可茵的心漏跳了一拍,微微张嘴,轻轻咬住桃肉。

周恒边煮水沏茶,边问她这几天在家里做什么,又说自己忙些什么,进宫几次,又说起乔阳:“性子耿直,一向瞧不起阉人。他在京城周边做县令,辖区内有皇陵,不免自大了些。前些天王哲的幕僚孙华呼朋唤友去昌平打猎,他借口孙华打扰先帝英灵,不仅把孙华赶下山,还打了孙华二十大棍,把孙华打得鲜血淋漓。这就把王哲得罪了。

王哲是什么人?怎么肯吃这个亏!一直寻思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可巧,吕贤在京城候缺,他是同进士出身,又想留在六部。在京城奔波了两年,竟让他认识了王哲府里一个内侍。

吕贤送了王哲一座位于西直门的三进五阔的院子。王哲说,他是同进士出身,毕竟比不得两榜进士,想在六部观政办不到,不过,让他当昌平县令还是可以。

王哲又找了个由头,把乔阳下狱。

乔阳有个弟弟在国子监上学,这件事一来二去,便传到唐敦文耳里了。唐敦文爱打抱不平,自然是要为他出头的。我少不得帮他一把。”

崔可茵道:“听说王哲买官卖官,只论银子,不论人品才干,可是真的?”

“真的。五品以下官位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周恒道。

对官员来说,五官是一个坎,迈过五品这个坎,也就有了封妻荫子的资格。许多人奋斗一辈子,也不能谋一个五品官。

崔可茵道:“皇上就由着他胡来?”

五品以下的官员,是帝国的基石啊,许多新科进士,初入仕途,都是从六七品做起,慢慢升迁上来的。

“皇兄自小对别的不大上心,唯喜欢画画,犹喜画荷花,常说荷花百态,乃是人间绝色。父皇在世时,也曾用心教导于他,无奈他……”周恒长叹一声,道:“太后杨氏乃父皇原配正妻,他是嫡出长子。”

太子是国之根本,动太子,就是动国本,不要说文宗不敢提出废太子的话,就是想都不敢想。至安帝是文宗和文宗皇后杨氏所出,当太子时没有大错,大臣也不会同意文宗废了他。

所以,文宗驾崩后,至安帝顺利继位。

想来,文宗在世时,也很无奈。

车厢里气氛沉重,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直到马车停下来,欢喜在车外道:“公子,丰台到了。”

周恒今天依然轻车简众,明面上只带十几个侍卫,几十个暗卫混在人群中。车侧晋王府的标志也用缎布遮住。

“走吧,我们寻摸花木去。”周恒起身先下车,再伸手扶崔可茵。

两人甫一出现,便引来无数注目礼和赞叹声。

突然,人群中发一声喊,剧烈的打斗声传来,侍卫们如临大敌,把两人围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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