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牛金之死
牛金已经在山中密林呆了整整半日,心中满怀兴奋。从屯将到曲长,再由曲长被提拔为牙将,自己的命运就在这几天竟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如做梦一般,牛金用手用力搓了搓脸颊,想要确信这些是否都是真的。
他在曹仁手下效力已经两年,除了一年前因为自己作战勇猛被提升为屯将后,职位再无任何变化。但只统领一百人的队伍显然不能满足他的雄心,当日的死伤让所有人都心有余孽,他当然也不例外。但在另一方面他也看到了机会,所以他煽动手下前去向曹操请战,就是看中曹操为提升士气必然会有所表示。
最后他赌对了,曹操当即提升他为曲长。一个人的成功有很多因素,除了自身能力之外,还要知道在什么时间段应该做什么事?都说上天偏爱有准备的人,而牛金正是这样时刻准备着的人。只有这样,机会到了他跟前,他才能一把抓住。否则,天大的机会在普通人眼里也只是牛粪。
但他没想到的是,曹军粮草被烧又再次给了他一次机会。曹操需要一批死士去偷袭吕布,而牛金成了他眼中的最佳人选,他的职位又转瞬间被提升为率领一千人的牙将。牛金知道这件事不好做,但他一点也不担心,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一旦自己帮曹操做好这件事,那么以后荣华富贵定然是取之不尽。失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赔上一条命。自他选择投军之时,就没想过能活着在家中终老。
一千人从几十条小道上分散进入,又要在后方快速集合。不仅要防备被吕布士卒看穿,还要考虑因所走道路不同造成的时间差异。在何时、何地集合,又在何处发起进攻这都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另外,他所率士卒仅有一千人,且为了防备被看穿,没有携带任何长武器,手中只有环刀和短弩。怎么能在吕布后方造成最大程度上的混乱,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牛金虽然不笨,但考虑这些并非他所长。好在在临行之前,戏志才早给他计划好了。扮作赶路客商分散进入,并选定了离所有山口都不太远的密林作为了集合之所。这里树枝茂密,别说一千人,就是五千,想要藏起来不被发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此时正是深夏,山中蚊蝇四飞,且个头都十分巨大,咬在身上顿时就会起一个大包。牛金身上也被咬了几下,瘙痒异常。但此刻他却满心高兴,因为在此时聚集的士卒已经超过了八百人,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
牛金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即将落山。他决定不再等剩余的一百余士卒,即刻行动。他留下一个士卒在此守候,率领其他的八百余人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征程。他们这次的目标和高顺上次的目标也大致相同,直指吕布的后军粮仓。
此夜无月,阵阵凉风吹起,让人倍感舒服。牛金盯着远处吕布军营,那里一片寂静,除了偶尔闪出的屡屡火光,再无其他。他右手一挥,身旁将士悄悄的向吕布军营走去。
一个吕军士卒听到动静,喝了一声“谁?”,瞬间便被短弩射杀。顿时一阵喊杀声响起,牛金率领士卒快速向吕布军营粮仓冲去。但等他到时,发现不仅军营内空无一人,连粮仓也是空的。牛金心中暗叫不好,正要下令士卒撤退。突然四方火把燃起,弓箭如雨点般落下。
牛金一阵叫苦,这阵势分明是吕布早有准备,故意引自己上套。看自己来的方向弓箭密度不很密集,心中大喜,大喝道:“所有将士朝出口冲。”
曹军突然受袭,顿时被弓箭射杀近百人,一阵混乱。此刻听到牛金大喊,顿时冷静了下来,发出一阵怒吼,全部朝出口冲了过去。出口为曹军来的方向,吕布士卒还未完全合围。而此时曹军知道一旦冲不出去,必将全军覆没,也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凶猛。在付出二百余人的损失后,牛金率众终于冲了出去。
但是此刻才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时刻,只见后方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吕布骑兵出动了。牛金心中惊恐,自己手下士卒所携都是环刀这类的短兵器,想要阻挡骑兵冲击无疑为螳臂当车。他大喝一声道:“留下两百人与我一起断后,剩余的士卒分散跑。”
正在奔跑的士卒听到牛金大喝,顿时有一些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们围在以牛金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小型方阵,但是更多的却向前四散跑去。牛金看了看回来的士卒,转向身边的一人道:“王将军,你应该走的。”
那位姓王的将军发出淡淡一笑,面朝牛金说道:“牛将军,可记得我们上次在主公面前所发的誓言,报仇之志,至死方休。能与将军并肩作战,是王某一生之幸。”
牛金心中涌出一些感动,朝他深深的点了点头。扭头向前,不再言语。手持环刀,紧紧的盯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吕布骑兵。
骑兵对战步兵的优势,在于其冲击于其冲击力。当一个近一吨的庞然大物快速冲来之时,很少有人感到不恐惧,这种心理的震慑力远比造成的伤害更加严重。当然步卒在骑兵面前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只要合适的地形加上有利的武器,战胜骑兵也不是很难。
但是此刻牛金所处地形是吕布所选,手持武器也仅为环刀,想要阻挡骑兵冲击根本不可能。他内心也仅是希望能阻挡他们片刻,好让逃跑的士卒能增加一些活命的机会。看到骑兵已到跟前,牛金大喝一声,手持环刀向前冲去。
只见他双手横拿环刀,弯身就向骏马下方砍去。他本就力大,再加上骏马的冲击之势,顿时马蹄飞起,马上之人跌落下来,被其他士卒当即格杀。他没有丝毫停歇,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连续砍翻数人。
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勇猛,骏马飞驰,顿时有无数曹军士卒被撞飞,接着重重摔落在地。长枪乱舞,将曹军组起来的方阵刺的一塌糊涂。牛金心中大怒,借着冲击之势,飞身上跃,将一名吕布士卒砍下马去。自己则飞身上马,手持环刀则在吕布马阵最密集处冲去。剩余曹军发出一阵喝彩,顿时士气大震。
吕布士卒没想到来人如此凶猛,一时不备,竟有数人被砍翻在地。吕布在远处,看着自方密集的冲击阵型竟有动摇之势。心中有点恼怒,单手提起方天画戟,轻夹马腹。赤兔马会意,顿时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牛金正杀的兴起,突然看到前方一匹火红色骏马朝自己方向奔来,顿时在上了意。吕布冲到牛金跟前,双手持戟猛然朝牛金头上砸去。吕布的力气除了典韦,目前还真没人可以与之相匹横,况且此时还借助赤兔马的冲击之势。
牛金大吃大惊,横拿环刀,左手上托,妄图以双手之力抵抗吕布。但是他还是小瞧了吕布的力气,刚一接触,顿时气血翻腾,一个忍耐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胯下骏马也打了个趔趄。
吕布并没有趁势追击,他看来将只有二十余岁,竟能接下自己借助马势而挥出的致命一击,心中暗自佩服。问道:“来将何人,可通报姓名。”
牛金拭了拭嘴角的鲜血,脸上莫名一笑,说道:“能让天下第一的飞将吕布来问我的姓名,看来我牛金此生不冤了。”
吕布脸色一变,没想到是他。牛金为曹仁部将,在南郡之战中,率三百骑兵冲击周瑜阵营,是一难得的陷阵之才。吕布突然想到高顺还没有副将,如果能收服牛金,不失为高顺的一大助力。遂开头说道:“牛将军,此时你们已经全军被围,何不归降我军?你这样的猛将本应在战场上充分发挥其才。”
牛金明显一愣,他没想到吕布这时竟然选择招降自己。全军几乎尽没,就算返回曹营,也难受重用。况且这样的情景,吕布怎么可能让自己轻易逃回?牛金犹豫不决,脸色变了又变,心想也许投降也许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
此时突然一声惨叫,让牛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扭头望去,只见那名王姓将领被长枪洞穿,鲜血留了一地。留下来陪自己阻挡骑兵的一百余士卒,此时活着的也仅剩二十余个。牛金目眦尽裂,面朝吕布大喝道:“吕布,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休得再言。”说着持刀就向吕布砍来。
吕布大吃一惊,看牛金犹豫,本以为事情也成了一半,却没想到牛金突变。但是他已非最开始的吕布,反应一点没慢,举起方天画戟与牛金战作一团。而牛金则显然还没到自己的巅峰时刻,在吕布强攻下捉襟见肘,不一会身上好几处受伤,鲜血染红了他座下的马鞍。
吕布不忍心再看,横拿方天画戟一挥,顿时将牛金扫落马下。
牛金跌倒在地,又喷出一口鲜血。
吕布望着他道:“牛将军,你还是归降于我吧?”
牛金惨淡一笑,转身望向不远处一个个倒下的曹军士卒。扭头直视吕布道:“报仇之志,至死方休。”说着举刀在脖子上一扭,身子慢慢歪了下去。
吕布没想到牛金竟然会选择自杀,顿时呆立在当场,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听到宋宪道:“主公,曹军已经被我军全部消灭,但是有近一百名逃进了密林之中,我们要不要继续追击?”
吕布看着面前倒下的无数尸体,叹了一口气道:“此时天色太黑,逃跑的也不到一百人,翻不起什么大浪,算了吧!”
“诺!”宋宪应了一声,正要离开。
“等等”,吕布突然叫住他道:“一会把这些尸体整理一下,给曹军送回去。”
宋宪心中迷惑,但看吕布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向吕布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当地。
曹操站在高处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吕布军营后方,整整一夜,除了零星的火光再无其他动静。预想的进攻信号,大火并没有如设想的那样燃起。直到天明,从吕布营垒上方送下无数曹军尸体,此时曹操才真正确定这次计划已经失败了。
曹军众将看着从上方运下越来越多的自军士卒尸体,愤怒异常,纷纷向曹操请战。曹操摆了摆手,吩咐道:“先把牛将军和众将士葬了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向军帐走去。
众将看曹操如此表现,彼此望了忘,眼神之间带着迷茫。曹仁看戏志才在侧,转头问道:“先生,主公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如此暮气沉沉?”
戏志才厉声喝道:“曹将军,你乃曹氏宗亲,岂不知主公乃愈挫愈勇之人。此等话语乱我军心,以后休得再提。”说完因生气,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曹仁看戏志才动了气,心中万分后悔自己所说,连忙躬身致歉道:“是曹仁口误。先生千万不要动气,保重身体为要。”
戏志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你们都跟随主公多时,岂能不了解他的性情?如果连你们都不再相信主公,其他将士该作如何之想。这时正是我们艰难之时,希望诸位将军齐心协力帮助主公度过难关,我在这里代主公拜谢各位。”说着戏志才弯身向众人行了一个大礼。
众将连忙回礼。
戏志才道:“夏侯将军、于将军,你们两人以主公名义传话各营说主公要亲自为阵亡的将士准备葬礼,让他们准备木柴。剩余将军各回军营安抚士卒,万不可因为这件事影响全军士气。稍后我会前去劝服主公,你们无须担心。”
“诺!”众将朝戏志才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当地。
戏志才默默叹了一口气,缓步向曹操军帐走去。
典韦正在帐外焦急的踱来踱去,看到戏志才前来,心中大喜。连忙向前拱手道:“先生,你可来了。主公今天不知怎么了,脸色十分难看,大清早的竟然喝起了酒。”
戏志才笑了笑,道:“典将军不必担心,我去看看。”
刚走到军帐外,就听到军帐内部传出曹操豪迈的声音
驾六龙,乘风而行。
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
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
行四海外,东到泰山。
仙人玉女,下来翱游。
骖驾六龙饮玉浆。
河水尽,不东流。
解愁腹,饮玉浆。
解愁腹,饮玉浆。曹操重复了一遍,端起桌上美酒一饮而尽。接着继续往下吟去,语速不断加快,而声音却越加豪迈。
奉持行,东到蓬莱山,上至天之门。
玉阙下,引见得入,
赤松相对,四面顾望,视正焜煌。
开玉心正兴,其气百道至。
传告无穷闭其口,但当爱气寿万年。
东到海,与天连。
神仙之道,出窈入冥,常当专之。
心恬澹,无所愒欲。
闭门坐自守,天与期气。
愿得神之人,乘驾云车,
骖驾白鹿,上到天之门,来赐神之药。
跪受之,敬神齐。
当如此,道自来。
“主公,好诗!”,戏志才拍手而入。
曹操看是戏志才,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旁边座位道:“志才,过来陪我喝两杯。”
戏志才坐下,用嘴饮了一小口,顿时一股辛辣涌入腹中。他忍不住又咳了起来,曹操连忙上前轻拍他背。等到腹腔平复,戏志才砸了砸嘴道:“主公,看来我是无福消受这美酒了。”
曹操歉意一笑,说道:“是我一时得意,忘记你这身体,不能饮酒。”
戏志才摆手道:“这不怪主公,是属下听主公吟诗,一时嘴馋,也想讨一杯酒喝。”
曹操笑道:“志才,你放心。等返回兖州,你这病好了,我给你准备十大坛杜康美酒,让你一次性喝个够。”
戏志才笑道:“主公,这可说定了,你可千万不要赖账啊?”
曹操呵呵一笑,道:“只要你病好了,不要说十坛,就是一百坛我百坛我也给你备好。”
戏志才道:“那戏某就在此多谢主公了。对了,刚才主公所吟之诗如此气势磅礴,是否是主公新近之作?”
曹操道:“突然兴起,就忍不住念了出来。”
戏志才道:“诗乃胸中之义,主公这是以诗来表明自己志向啊?”
曹操道:“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你就先懂了。那好吧,就由志才你来告诉我,我这首诗抒的什么志,表的什么向?”
戏志淡淡一笑道:“主公文采斐然,放眼这天下,能与主公匹横者也仅有寥寥几人。但此诗精彩之处不仅在于其对仗工整,气势恢弘,更在于其中所蕴含鸿鹄之志。昔日始皇出巡天下,高祖观后曾语曰‘大丈夫理应如此’,而楚霸王同样观之则说道‘彼可取而代也’。主公此诗以白鹿、六龙为驾,乘风云而行,其出行之势远甚于始皇。却不知主公之志与那高祖,霸王相比,又当如何?”
曹操道:“秦皇汉祖,他们都是帝王之姿,我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戏志才道:“主公何必过谦,昔日秦皇也仅是远在赵国的一质子,而高祖也仅是以一亭长起步。属下观之,主公此刻远胜于他们。只是不知,主公是否有他们那样的雄心壮志?”
曹操明白戏志才话中有所指,低头沉思了好长时间,最终抬头望向戏志才道:“志才,军中将领可有怨言?”
戏志才道:“虽有部分怨言,但那仅是因为看到主公你心绪低落,诸将心中有所担心。只要主公您重树必胜吕布的信心,必将感染全军将士。”
曹操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我也知道自己的失态。但是自从我们从徐州返回,似乎每步计划都在吕布、陈宫等人的预料之内。不仅寸步未前,反而损失了无数士卒。我内心不禁思考这是我能力不足,还是吕布他们真的太过出众。”
戏志才回道:“主公,假设让你处于吕布位置,你是否能守住此处营垒?”
曹操正色道:“此地深处峡谷之内,易守难攻,想要守住并不困难。”
戏志才笑道:“既然主公自己都觉得守住此地并不困难,那为什么要妄自菲薄,长别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呢?吕布、陈宫的优势在于他们早有准备,占据地利,而并非他们的能力真的比主公强很多。在我看来,只要攻破此垒,吕布被灭是瞬间之事此时全军将士都在看着您如何应对,主公万不可因为这点小情绪而影响全军士气。”
戏志才看曹操沉默不语,继续说道:“主公熟读诗书,必然知道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昔日越王勾践有胯下之辱,高祖亦有彭城之败,但是他们百折不挠,终成大事。此时我军虽有困难,但事情并非完全不可为。主公何必如此丧气,而令众将士寒心?莫非主公诗中所述只是纨绔子弟的附庸风雅,而非壮士之一舒心中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