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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小土狗

 

那天之后,我开始思考如果将支票的数额兑换成现金会有多少。

能填满那个帆布包吗?会多的溢出来。

我会拥有很多苹果,坏掉了也没关系,再也不用削去坏的部分去拣好的吃。

我妈活着的时候,某天突发奇想嚷嚷着要去北欧的一个国家看看。

一辈子活在农村的女人,孩童,青春,中年,浑身骨肉被吃抹得干干净净。她连上城这样的都市都没来过,却在看到黑白报纸上的黑白极光,就嚷嚷着想去看看。

当时霖华怎么做的来着?他在没喝酒的情况下清醒地挥了拳头。

我躲在角落,缩瑟一团,地上黏着张被踩上黑脚印的报纸,后来上初中,地理书说那是芬兰的拉普兰。

那天之后我妈就自杀了。极光,另一个国度,全都离得很远很远。

董琳这笔钱足够我在那个国家畅游一遍。

但我仍旧说。

“还是不要了吧。”

董琳很不解地看着我,难以置信又充满警惕,但在我的沉默中,注视下,她叹气,将支票收了回去。

起身前我叫住了她。

“夫人,阿季他要是……”

我摇了摇头,改口道。

“季鸣他,如果问起我,夫人您就说,说我已经离开上城了吧。”

不知道几点,白炽灯光填满整个房间。空落落的一个人,来去都干净。这间逼仄的小出租屋,我待了两年,但要带走的东西拢共也就一个行李箱的大小。

手机上蹦出条新短信。

我叹了口气,董琳还是给转了一笔钱,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的我的卡号。

数额倒是没有餐厅里的那个惊人了,不过还是给我留足了适应新生活的机会。

离开前我最后一个联系的人是房东大姐,她原来很讨厌我,总说我是这堆穷鬼里最穷的那个。

其实是因为我爱拖欠房租,每个月总要晚那么几天才能交上,她不下数次警告我:“再这样一旦有新租客你立马收拾东西离开!”

可两年过去了,新租客没见影,倒是我这个瞧不上的老租客也要走了。

我站在客厅和卧室夹着的那道门前,视线流连在这间出租屋的每一处。

两年前就破掉的木地板始终没人来修,冰箱一打开一股冲鼻的沤味,沙发与周围是格格不入的干净整洁,上面套着我上个月才买的新沙发套。

然后我的目光定在破掉的墙面上,斑驳的白漆,隐隐约约看得见土块。很难看,明明和这间出租屋的破旧程度相符,但我还是觉得很突兀,很难看。

于是我打开行李箱,掏出之前自制的相框,取出一张,又找出双面胶。

嗯,现在和谐多了。

即使现在是深夜,但墙上照片里的午后阳光依旧明媚晃眼,我搓了下胳膊,恍惚间又感受到那股黏劲。

“阿季你要看电影就好好看,不要一边看一边喂我。”

“哥又凶我。”

“你看看我的胳膊,我的腿上,都是西瓜汁,好黏的!”

“那阿季亲亲,亲亲就不黏了。”

“不是,唔!”

眼眶突然酸胀发涩,快速眨眼也缓解不了多少,我搓了把脸,于是手心也变得潮乎乎起来。

根本不行。

明明这间房子的阿季只待过半年,但却哪哪都是他的痕迹。我已经很努力地去忽视,去假装平静了,我想淡然的离开这里,就像当初的到来一样。

可根本不行。

从一开始半夜起床总不小心踩到的枕头,到后来睡着后被我下意识卷走的被子;厕所里的物品变得更容易碰掉了,牙刷,水杯,毛巾将那方狭小的地方占得满满当当;老旧的风扇噪声满天飞,阿季总吵着要开,他不喜欢热,可又不愿松开怀里汗津津的我。

我顺着门框蹲落,哭得嗓子眼发紧,吞咽连着整条喉管的疼,眼泪多得直打滑,手臂上很快潮腻一片。

人是有阈值的,到点不出就会憋坏,可偏偏心脏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于是我想起,于是我只得,将一切寄托在那个曾经明明自己也不完全相信,也觉荒唐,找不到支撑点的誓言中。

我最终还是食言了。

我没离开上城,但从边缘的东巷换到更边缘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我对这座城市残存一些感情,但更多的是我单纯没那个精力再去适应一座新的城市。

托阿季母亲的福,我这次住的房子不算太糟糕。一室一厅,复式,灯光明亮,白天窗帘拉开整个房间都会被日阳笼罩。我好一段时间没去找工作,新房东是个大哥,右臂被青黑的纹身占满。

一切安定吼后我开始了新的生活,说是生活有些美化了。

我又回到了重复麻木的24小时,每天困了睡,睡了睡,睡到头痛就睁着眼发呆——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清晨,朝阳,黄昏,夜幕,暴雨,晴天。

这样的状态不对,在持续下去人是肯定会出问题的,我意识到了,但没有力气去改变什么。

直到那天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杯子。玻璃碎片在地板上炸开花,凉水洒到了我的裤脚冰得以哆嗦。

窗外照进的月光就映在那摊水和玻璃碎片上,亮晶晶的,我傻站在一旁看着,看那滩水缓缓扩大,流进沙发角。

接着突然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

凌晨三点的街头空无一人,初秋的夜晚不算冷,但我出门没换衣服,只穿着一件短袖还是有些不抵寒风的。

这个房子虽然离市中心远了些,但反之好处是安静,位于湖水边,晚风拂过湖面再吹到人身上冰凉凉的,很舒服。

直到斜草垛上的最后一对情侣离开,我才向江面靠近,风在耳边呼啸,笼在脸上愈发冰冷。

触到铁栏杆的瞬间我没忍住一哆嗦。

“汪!”

陡然闯进的声响,让我愣住好一会儿,少顷才顺着声音和裤脚处的拉扯低下头。

一只脏兮兮的,豆大点的黄土狗,正咬着我的裤脚,正把我往湖面的反方向带。

其实我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能甩开它,但我只是看着,看那只小土狗抖着尾巴,牙齿整个呲出,使上全身力气的般拉扯我。

不知过了多久,小土狗都累了,咬着我的力道明显减小。

我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它的耳朵。

“汪!”它身后那根脏兮兮的尾巴摇得极欢,把栏杆打的啪嗒作响。

我用指腹挠了挠它毛茸茸的脑壳,它就乖巧地往我我手心蹭个不停,像是许久没经受到抚摸一样,雀跃,急奋,但又惶恐,又不安。

一晚上不止是我,它也累了,最后渐渐趴下歇在了我的脚边。

我盯着它毛茸茸的身体看了好一会儿,我垂眼,拿出了手机。

毕竟已经深夜了,忙音很漫长,估计房东大哥睡得很香。

第三通电话又响了好一阵,临近挂断前被接通了,果不其然,手机里炸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呵斥声。

我等大哥的火气发泄完,才说出我要说的话。

“对不起,大哥我,没拿钥匙。”我不知道自己的语气会不会冒犯对方,但那头的大哥似乎察觉到什么,态度变得没那么暴戾。

我攥紧手机,迟钝地发觉到自己抖得不像样的声音。

“很晚了,我想回去睡觉,我想回去来着。”

四季辗转过一轮,悄然无声间,我在上城又待过一年。

如果时间能够具象化,四季一定是它最热烈大方的表达。

冰雪消融,聒噪夏虫,晚秋黄叶,刺骨寒骨。

那晚捡到的小狗出乎意料,当时太黑,它又太脏,洗干净喂胖后发现竟然还是只小金毛。

房东大哥也没初印象的那么暴躁,他不仅同意我养狗,还是除夕夜唯一一个敲响我门的访客。

那晚我吃了盘热腾腾的饺子,在腿边暖呼呼毛茸茸的陪伴下,在春晚的第九个节目睡了过去。

这一年我过得很简单,养活狗,养活自己。

第二年的开春,我碰到位很是意外的人,是那位失恋喝醉酒在我家门口撬走我一百的男人。

我在餐厅工作,上菜时他认出了我。

男人更换发型着装,左手腕上多出块蓝色的表,看上去不便宜。他一见到我就拉着我的手开始哭,把我们经理都吓出来了了。

“大恩人!大恩人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搬走了呜呜呜。”

袖口即将沾上他鼻涕时,我眼疾手快塞过去一张纸。

“ciu———”

男人将沾湿的纸团成团扔进垃圾桶,然后又拉起我的手,视线莫名透着股侠义坚定。

“大恩人,我现在有本事了,我开了自己的连锁发廊了,不对,不叫发廊,现在是朗设计,大恩人你跟我走吧,环境绝对比这里好,薪资按这里的三倍给你开,不!我要让你当设计总监,当经理!”

他越说越激动,我在经理发火前把他拉进了后门的巷子。

“大恩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男人一个人说个不停:“我叫李朗,你的恩情我一直记着,那一百块钱,不仅仅是一百块钱,每年年会我都会提到它,它是我人生的新开始,它是我命运的转折点,它是我——”

“我叫霖扬!”

我忍不住打断他即将开始的激情澎湃演讲,急忙攥上他的手。

“啊!霖扬,以后年会终于不用再用陌生人代称了!”

“……”我很想说最好以后都别讲了,因为那时的想法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伟大。

只不过现在有更要紧的话赶在这前面。

我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火光映在脸上,烟丝滑过喉间,蔓进肺部的感觉很爽,我心情放松很多,吐出口白雾,偏头问他:

“你说,能给我看三倍,真的吗?”

“真的真的,怎么,你是不是觉得三倍太少了,要不恩人你说个数!”

“……不,不用,够多了。”我忙摇头,犹豫了下,说:“但我不会剪头发。”

李朗很无所谓地嗨了声,说:“没事!恩人你慢慢学,不急,你可以一边做前台接待一边学。”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谢谢。

对街传来一阵嘈杂,马路的那头有一对争吵的男女,看样子还挺激烈的,男人被女人推得连连后退,眉头也低耸着,女人则满脸脸红,涛涛的怒骂声聒噪地填满一整条街。

如果不听女人话语的内容,会觉得这只是她一个人单纯的不讲理。

“你为什么出轨!我他妈对你不好吗!贱男人,死白脸!”

男人手里的塑料袋被扯破,通红的苹果滚落一地。

“这两年在外打拼我明白了个道路,什么情情爱爱都太小家子气,爱情不如事业,金钱才是王道。”站在一片的李朗很感慨地说。

接着他想起什么似的,“啊”了声。

“对了大恩人,你和,”可能是怕冒犯我,他反复斟酌着措辞:“就是,那个人,挺年轻的那个,你们现在还好吗?”

“”我吸了口烟,没说话。

“他那天还蛮凶的,性格是不是不太好,不过我看他还蛮听你的话的,两个男人肯定很难,不过我相信世间有真情,只要肯——”

“李朗。”我收回视线,打断他。

烟撂在脚步,在地上砸出几道火光。我踩上去,听到丝丝的灼烧声,然后捡起丢进身旁的垃圾桶。

我看着李朗,朝他伸出手,晃出一个笑:“谢谢你,我会认真学的。”

fa露台。

晚风卷走白日的闷热,吹来清透的凉,琴声悠扬。灯光下酒精在杯中摇曳,长沙发上坐着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

空气中流动着各式各样的高档香水,这玩意儿要控制好用量,否则一多就呛人。

季鸣拧眉,将酒杯往旁边挪,身子也跟着斜坐过去。

原本挨着季鸣的男孩脸色变了变,想说些什么又害怕引起更多的厌烦,唇上口红快被自己咬干净了。

温元憋疯了。

妈的,他今晚是特定过来,就因为听说季家的小少爷也来,那个圈子里广为流传器大活好,出手大方,长得还他妈跟明星似的季鸣来了。

跟过419季鸣的朋友出招让他骚一点,说季鸣喜欢在床上放的开的。

温元为此特地喷上平时都舍不得用的限量香水,方才挨着季鸣坐的半响也没敢塌腰,生怕臀腰不够人看。

结果这位少爷压根没看自己一眼。

不是说喜欢骚的吗?

死正经。

温元不动声色翻了个白眼。

坐对面的留文力把这一幕尽收眼底,没忍住乐出声。

季鸣朝他投去视线,掐着酒杯抿了口,眼神示意他有话快放。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不太一样了。”留文力挥手笑笑。

桌上其他人闻言纷纷看向季鸣,和他不熟的不敢说,熟的就大胆打量,然后啧声附和。

“欸,你别说,还真有点。”

说着话的黄毛怀里坐着位最近小火的模特,他扫两眼后也笑了。

“阿鸣这是从假正经变成真正经了?”

“滚蛋啊。”被打趣季鸣倒也没生气,往后靠坐上沙发背,从烟盒里掐出支烟,点亮,重重吞了口,然后吐出:“看多了,看烦了。”

周遭几个顿时笑得更揶揄了。

从昨晚董琳发的两条讯息开始,季鸣心情就没再好过。留文力组个局问他来不来,他想着自己才回国,好久没见,见见也行,结果来了半天心情只阴不晴。

但一直被起哄确实挺烦的,季鸣不想扫兴,于是用掐着烟的手往方才男孩的臀上轻拍了两下。

撅半天了,挺不容易,他看着也累。

矜持又骚动了一个晚上的温元顿时眉眼舒开,笑盈盈挨了过去。没在这位小少爷眼里看到明显的烦躁,他瞬间跟软了骨头似的往对方身上塌。

“得,是我多虑了。”留文力撂下酒杯,也从身旁环了一个,手不安分,直至摸到的喉间突起,才知道自己搂的是一男孩。

“我靠,你他妈你男的啊!”留文力被吓得一弹。

被搂着的那人是前段时间小火一把的明星,混得一般,但挺有个性,当场回怼。

“我也没说过我是女的啊哥。”

一群人的关注中心转移,开始对着留力文乐。

季鸣看着眼底也浮出笑意,斜前方的黄毛注意到,说:

“季鸣,你不在外面多待两年这么着急回来干嘛啊,我他妈可快羡慕死了,我天天期盼我爸妈放我到国外散养。”

“你在国内也一样散。”

“嘿你这人。”黄毛不说话了。

季鸣的手还搭在男孩腰上,确实挺软的,放在上面倒也没什么不适。

他掐着手里的烟又吞吐了口,白烟飘渺笼在眼前。季鸣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盏灯上,看光圈扩大又缩小,忽然说。

“没那事,去年就回来了。”

留文力眼见有空可钻,立马转移众人视线往他身上引。

“还是你失忆那事?”

“嗯。”季鸣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

关于他失忆出走的事,他们这圈人基本都知道,那会儿季家闹得留文力不在国内都听闻了一二。

但正儿八经了解也就这么多,至于流传的什么季鸣碰到个男人,还和人同居了快半年,哭闹着说离不开人家,这就没谁知道了。

可能是今天气氛不错,又或者是搂着人的季鸣看上去也没什么不耐,留文力没忍住好奇,问了。

“啊,怪不得,还有人传你是为了那人回来的,真假啊。”边说边去看季鸣的表情。讲道理,这应该是季鸣第一次被当众提及这事。

留文力很意外,对方脸上没有一点值得他八卦下去的表情,刚才什么样现在就依然什么样,神情毫无避讳。

“你信啊?”

季鸣听到后也乐了,挑了下眉反问留文力。

“本来有点信,现在不怎么信了。”八卦没被满足,留文力失望地咂咂嘴,也摸出根烟,“还以为你先我一步碰到什么真爱,结果你看一这副谁都不挂心上的样子我就不信了。”

“说真的,你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听说还挺穷的,人没把你送去下海卖身都不错了。”

季鸣还是那个表情。“感谢了啊,给了一笔钱,但没要。”

他抬手又抿了口酒,酒精划入咽喉,爽辣闷香。“我倒希望他收下,收了钱,事就少,我回国后是真忙,一天天的没工夫担心有的没的。”

他说完,留文力目光定在他好一会儿,半晌后才比出大拇指。

“高,你是真高。”

这回季鸣没再应声了。

左胳膊被腻得实在难受,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抽了出来。

那香水味太呛人,直往他鼻子里钻,熏得头晕。

季鸣能看出那男孩不太高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他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看着还打算问点什么的留文力,故意道。

“你没碰到?之前和林家那个真吹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整个聚会最活跃的留文力遽然噤声,拧着眉一脸怨气看他。

“快比他妈闭嘴吧。”

这下季鸣感觉自己心情好了点。

周遭一圈人又闹了会儿,他起身准备离开,除了留文力催他快走,其他人多少又劝留两句,尤其是刚才坐他怀里的那个男孩。

洗手隔间的门被推开,钻进凉风,自动冲水声盖过衣物的窸窣声。

季鸣手搭在一旁,想去摸烟,但身后来人缠得太紧,他动不开,只得就着原本的姿势,垂着眼看蹲在自己脚边的男孩。

“你没被我吓到啊?”

进来的人是温元。

方才季鸣一走,他坐在原地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其实他不缺钱,纯粹就是这位季家少爷的长相让他不甘心,不睡一觉他能遗憾到明年。

“你喷了多少香水自己不知道吗?”季鸣笑了下。

温元真是这位季少爷迷得颠三倒四,闻言也没生气,伸手握上季鸣露在外面的大一包,依旧笑得甜丝丝。

见季鸣没打算推开自己,温元心头一喜,随即也不嫌脏,张口就把季鸣刚释放过的龟头含了进去,舌头灵活地在上面勾舔了两下。

东西很快是半硬起来了,即使半硬尺寸也客观,就在他打算进一步来个深喉时,肩膀被人掐着推开了。

温元不解,眼神含着水光去看身前人。

这一看不要紧,他才发现对方脸上哪有一点情动,脸色如常,眼底黑沉沉的,寻不出情绪,冷冰冰的。

季鸣把自己那东西放回去,穿戴整齐,往外走。

“你不是说看烦了吗?”

搭在门把的手顿住,季鸣回过头看他。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温元凑上前,拉起季鸣没戴表的那只手就往自己的短裤里探,捕捉到身前人表情的怔神,再开口的语气也多出几分把握。

“怎么样,摸到了吗?我说了我和别人不一样。”

确实,季鸣感受着手指传来的怪异触感。

上面那根寻常女人没有,下面的柔软细缝也不该出现在男人身上,很诡异,的确换成别人早就一身鸡皮疙瘩,新奇得不行了。

但他把手抽了出来,神情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站定洗手池冲手。

“你不喜欢吗?我可比寻常的男人女人都好玩。”

季鸣整理袖口的动作没停,闻言扫他一眼:

“然后呢?”

还是有些急了,温元声量高了些对他说:“要不你直接说对我没兴趣吧!”

这下季鸣是真乐了。

真有意思,他有说过今晚是过来约炮的吗?

“嗯,没兴趣。”赶在温元又要说些什么前,季鸣先一步继续道,“我以为你八点那会儿就知道了。”

说罢,连个眼神也没留,开门走了。

八点?

温元反应过来脸都绿了。

他妈这个聚会不就是八点开始吗!

“过两天是小临的忌日,不忙的话记得回家。”

……

“看到回消息。”

……

“你到底要赌气到什么时候,季鸣,懂点事。”

……

收起手机,车厢中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沿路的路灯折进的光源闷,暗。裹在这样的昏沉中,季鸣重吸口气,然后吐出。

“开慢点。”

“好的。”

车速降下,但心里的烦闷并没有散掉多少。

他已经回国一周了,董琳也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了,所以是该回家看看,就当为对方这些年提供给自己的优渥生活,他想,自己也应该“懂点事”,知恩图报地回家看看。

又一条消息,屏幕弹亮,季鸣看去。

-我知道你恨我,但不要把对我的恨牵连到小临身上,他已经很可怜了,你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比小临好,妈妈不要求过多,只求你懂得感恩。

“……”季鸣重重沉了口气,像快把胸腔挤干了。

“最近的酒店是哪?”

驾驶位上的司机一顿,借着车镜小心翼翼瞟他,语气谨慎道。

“……拐个角,就是少爷您最常去的那家。”

手搭在额角有些沉,担能将外面光亮遮挡完全,季鸣眨了眨眼,说:

“嗯,把我放那儿吧。”

浴室里水汽缭绕,笼得人眼前飘渺,发白。水纹波动,打在赤裸的躯干上带起柔绵的触感。季鸣躺在浴缸里,看浴室的吊顶,雾气的遮挡让人看不真切。

小季,懂点事。

这应该是从季鸣记事起董琳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那第二常的是什么。

想到答案,季鸣没忍住笑。

如果小临还活着是不是会做的更好。

这句话后面还会伴随着女人的哭声,无休止的哭声。

那时候才八岁?他记不清了。

那个年纪对于情感认知的来源无非是课本和老师。课本说“人伤心就会流眼泪,”老师说“哭泣代表一个人不开心,如果谁欺负了别人,别人就会感到不开心。”

董琳流了眼泪,他的妈妈在哭泣,是感到不开心了……但八岁的季鸣不懂,他只是想要给分享母亲自己大赛拿奖的喜讯。这不是一个好事吗?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伤心。

这是八岁的小季想不通的难题,20岁的季鸣宁愿自己想不通的答案。

那个从自己出生起就没见过,活在董琳亲戚口中的“哥哥”,是这个家经常响起哭声的源头。比起兄弟间的手足情,季鸣自私又笃定地认为,对于“哥哥”,他的讨厌更多。

“哥哥”带走了母亲余留的全部爱,和自己原本的人生。是从几岁开始的,季鸣离自己喜欢的东西越来越远,董琳将它们全都锁起,束之高阁,然后将其他陌生的东西推到他眼前。眼底明明没有笑意,却笑着对他说。“我知道小季一定能做的更好。”

嗡。

瓷面上的水珠轻颤。季鸣擦了把手,滑开,数条消息弹出。

留文力发来张他和那位“女人”亲吻的照片,然后配字——他妈看到没,那个什么林早就是过客了;在英国认识的游戏合作伙伴发来最新的角色建模——你看看行不行,我还是觉得动作不够流畅;然后就是被他屏蔽掉的董琳漫天哭诉,酒色之友的组局邀约,还有联系人上刚冒出的红点。

季鸣看着最新的好友申请,挑眉。

-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聊天吧!

不用他等太久,上面很快浮现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我就想和你睡,你当我犯贱也行,真的,你跟我睡一次你就知道我活有多好了,我有体检证明,你内射也行。

季鸣有点想笑,这个温元总是能忽略他的话,一个人自导自演地推进完整部戏。

他对发来的图片上的蜜桃臀没什么兴趣,他起身,裹上浴袍,擦拭头发上的水珠,边滑进了对方的朋友圈。

翻阅几下后,季鸣确定他和温元的共友不多,就算对方闹起来也无法给他的圈子造成不良影响。准备删掉,视线却毫无预警地看到屏幕里的某处。

一条温元上个月发的日常。

背景没什么特别,普通的造型店,灯光通明,环境优良,尽管温元的粉毛几乎占据全部屏幕,但季鸣还是通过对方泄出的一角,捕捉到了些意外的东西。

他的指腹划到右上角,盖住半晌,才小幅度摩挲起来。

季鸣对自己一下子就能认出对方这件事感到惊讶。

那张只占据了一小块屏幕的半张脸,手上具体的动作也被温元的粉毛盖住,但露出的眉眼专注,鼻梁直挺,眼睫垂下印出一小片阴影。

霖,扬。那个把他捡回家,和自己牵手亲吻上床做了个遍的霖扬。

季鸣眯起眼,动作停下。

这不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对方。

当初醒来看到手腕上的淤青,他感到震惊,问站在床头一脸疲倦的董琳为什么绑着自己,却听到对方答非所问地说“你还闹不闹了?”什么闹不闹的……安眠药的劲还没过去,不等他问明白又迷迷蒙蒙地睡了一下午。

直到过去将近一周,季鸣才在康复师的帮助下,慢慢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很震惊,也很复杂。那之后他为了防止董琳多疑,主动提出给那个男人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后面随着生活节奏的恢复,他便出国继续先前落下的学业。

出国后的第三个月,雨天,伦敦极少下大雨,多得是细密的雨丝,绵又阴,不知不觉沾透外套,季鸣沉气,鼻腔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雨腥味。手机响了,他掏出,是一个圈内好友发来的照片。

背景脏乱,他不太笃定地猜出是上城的东巷。杂乱的电线杆将天空割成几块,连成排的矮楼将画面灰扑扑地填满,巷子尽头有个穿着背心,风钻进背心顶起一个大鼓包,手里领着两袋垃圾。

白,瘦,短发。

季鸣不解,回了个“?”

对方很快回复。

-听说是把你带回家的那个,阿鸣你还没见过吧。

是没见过,但也没好奇过。季鸣知道自己这事闹得动静不小,基本人尽皆知,不过这段时间除去董琳和亲戚,这是第一个问到自己头上的认。

季鸣又盯着照片里的背影看了会儿,目光落上那件白背心,很快店员提醒他的拿铁好了。

要撑伞,又要拿手机,没地儿,于是季鸣收起还没回复的手机,抻了抻夹克外套,复又钻进雨里。

发丝撑不住的水珠凝结,滴落,落在屏幕,又被手指晕成一小片。季鸣丢掉手机,莫名奇妙地捻了两下,指尖的湿,让他想起了伦敦的那场雨。

深夜两点,卧室灯光通明。季鸣躺在床上又辗转了个身,依旧没被睡意席卷,很奇怪,失眠奇怪,他接下来的举动也奇怪。

-给你染头的那家发廊名字。

很快收到回复,是条语音,不知道温元是故意还是诚心的,特定发了条带喘,背景肉体啪嗒声响亮。。

“朗,朗设计……!”

上城一连下了七天雨,日阳的滚烫被凉雨熄灭大半,但雨天的空气比晴天还要闷人,呼吸间鼻腔斥满湿黏。

“扬扬,我先走啦,你回去的时候路上慢点。”

刚拖干净的地面又多出道水渍,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伞的尤闲,吐着舌头朝霖扬眨眼。

霖扬重新拿起拖把,弯腰将那块水渍拖干净,语气很平静:“没事,反正接下来三天我都没有夜班了。”

“草!”尤闲笑骂了句,朝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叮——

空调缓缓关起,收起最后一缕凉风。周遭陷入沉寂,只有外面的雨滴垂落声,隔着一道玻璃门,听上去闷又沉。

霖扬把手机塞进帆布包,临走前又瞥到李朗没来得及收走的假人头。

看上去怪吓人的……

他想了想,走上前收进柜子。

雨声忽然清晰起来,密集的水落声争先恐后地挤进店内,将沉寂挤走。霖扬站起身,鬓角的发被门外吹进的凉风带起,他拍拍手,没抬头地说:“尤闲你这趟该不会是忘了手机吧。”

“……”

没有回应,进来的人没有关紧门,雨声依旧清晰。

地板上的影子转动,灯光下是虚虚的一团。霖扬意识到不是尤闲,他目光顺着滴落在地面的雨水慢慢上爬,皮鞋,颜色深一圈的西装裤脚,透明的灰色雨伞,往上是正襟系在喉前的领带,往上……再往上……

雨腥味忽然没有了刚开始的浓重,雨声好像又变得飘渺起来。

所有声音碰撞在喉间,撞得稀碎,耳廓响起尖,细,线状的低鸣。地面上不属于霖扬的影子又进了一步,霖扬下意识动作吞了下口水。

刺耳的低鸣声消失,握力,听觉,全都慢慢归回原位。

“……阿季?”

霖扬听到自己声音里似麻帛的撕裂,看到男人一瞬间的怔愣,然后,蹙起眉头。

霖扬幻想过无数次和阿季重逢的场景。

夏夜露天电影场的偶然一眼,黄秋咖啡厅的窗角遇见,再或者某次的团队外出,某晚回家的不经意擦肩。

交叠到云端的幻想,甚至连同“根本没有重逢”的可能也考虑在其中。

可真正到这一刻,过往的一切幻想瞬间烟消云散。

垂在身侧手很抖,握紧太过明显,松开又太过飘然。明明没有淋雨,但心脏连着四肢躯干全都潮湿一片。

对面人仍拧起的眉宇,伞头朝下,地板上晕出一小片积水,吊灯映在里面,霖扬咬住下嘴唇。

“……阿季,是你吗。”

他看不完全季鸣,店里现在只吊着那一盏灯,无法照亮全部的轮廓。

风一吹,霖扬又开始紧张。季鸣的默不作声,让惶恐不安扩大蔓延。

或许,俩人只是偶然遇见,朗设计最近来了不少新的网红小明星;或许,是自己认错了人,尽管那眉眼被他无声地描摹过无数遍;又或许,一年没见,季鸣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霖扬希望自己没有猜中任何一种。

但还是深呼吸。

“客人,已经休息了,您,可以明天早上九点再来……”声音越说越低,目光越偏越斜,直到地上的两团影子凑成一团,他才抬头,晃进黑沉沉的眼底。

“霖扬。”季鸣垂眸,眼底看不出情绪,“我是过来找你的。”

他,来找自己。

还记得自己。

阿季还记得自己!

雀跃的欣喜按耐不住地倾泻而出,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霖扬现在应该走上前抱住身前人,紧紧地拥抱住,手腕痛了,红了都没关系。

但现实红得不是手腕,是被指甲紧紧嵌入的掌心。霖扬定在原地,看那张他抚过,亲弄过无数次的唇开合。

“但我叫季鸣。”季鸣看着他,一字一句地,“不要用那个连小名都算不上的称呼叫我。”

一连下落快一周的夏雨,街道被暴雨洗刷翻新,天空寻不见过往几日的阴沉,夕阳红透半边天,炽热又暧昧。

即使这样的大好晴天,也冲不破墓园黑压压的沉寂。

“啪——”

董琳手疼不疼季鸣不知道,但他被扇的半边脸挺疼的。季鸣转过身,和灰白墓碑那张五岁孩童面对面看着。

“哥,对不起。”在道歉,但语气里哪有什么歉意,董琳也听出,估计是被他气极了,再开口带着哭腔。

“季鸣你懂不懂知恩图报,你对你哥什么态度!”

“……”

吸气,吐气。

再吸,再吐。

“我他妈该什么态度!”

季鸣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这样吼是什么时候了,喉头猛然扩大又紧缩的感觉疼又爽,呼吸乱糟糟。

“妈,你告诉我,我该对这个我从来没见过,从来没对我好过的五岁小孩什么态度!”

“你……”

季鸣觉得如果不是后面的那根粗树干,董琳应该已经被自己气晕在地了。

“这是你哥,你享受的优越生活,家人关心如果不是……”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哭泣,母亲没说完的话,他知道是什么。

树荫下的动静不小,震走檐顶的一排黑乌鸦。

季鸣忽然笑了,看看照片里满面笑容的五岁小孩,又看看气急败坏的董琳,他才发现自己两个都没拥有过,无论是笑容满面的照片,还是董琳足以表现至此的关系,他全都没有过。

他有什么呢。

“妈,你糊涂了,季临应该感谢我才对。”

他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庭,有董琳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病态控制,有亲戚长辈口中甩不掉的审视比较,还有张不错的脸,不错的家境,最后两样让他不至于连纸醉金迷的快乐都体会不到。

“季临他应该感谢我,不然承受这一切的就是他了,他只待了5年,而我已经承受了二十多年了。”

季鸣走上前,把董琳从树干上扶起,又蹲下身抽出手帕轻轻擦走高跟鞋的尘土。

“你只是不愿意把罪过推到自己身上,即使那天导致他出意外的人是你。”

季鸣很少这么直白的吹破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东西,他看到董琳的眼睛蓦然睁大,黑眼珠带着颤。

“这些年我没对不起任何人,季临坠楼,我把自己搞成傻子,从不敢直视自己失败的人是你。”

季鸣说着,鼻腔忽然有些痒,于是抬头去追逐天际一角的已经消散的夕阳。

太刺眼,季鸣眨眨眼,凸起的喉结攒动了下:“妈,别这样对我。”

“老板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不是我眼花对不对?!”

“嗯……虽然我上学那会儿数学不咋地,但十以内还是能数清的。”

“卧槽,第三次了吧!”

“第四遍了!”

“我去老板,第,第五回了!”

“尤闲第——”

剪刀摔落地板,音不大,但足以让身后的俩人噤声。霖扬回头,看对着假人刘海摸了又摸的尤闲,和神情闲适又往杯口啐了口茶沫的李朗。

霖扬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弯腰捡起剪刀,然后继续整理自己的工具箱。

“那个,扬扬啊,虽然都说老板对下属好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但我和你不一样啊。”李朗的声音忽然从左边飘来。“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朋友,是除夕夜送给我一碗饺子,是——”

又开始了。

“停!”赶在大文豪忘我前霖扬紧急打断:“如果是因为我早上迟到的事情,该罚多少就罚多少。”

“哪能啊!”尤闲的声音从右边飘来,“我们只是担心你,有时候人可以不那么坚强,可以倾诉的。”

“担心什么?”霖扬左右看了看将自己裹在中间的尤闲李朗,持续一头雾水中。

李朗啧声,一副你别装了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扬扬啊,你这个样子我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上一次,一次是现在。”

什么表情。

霖扬下意识看镜中的自己。

一番打量,他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托长时间蜗居室内吹空调,下雨不淋太阳不晒,白天九点上班,下班时间不定,但每天八小时睡眠轻松保持的福气,用之前霖扬接待过的一个小明星的话说,“卧槽鹌鹑蛋!”,现在的他无论是皮肤状态,还是精气神,都很好啊。

所以有什么问题……

“你已经把桌台上的剪刀喷水卷发筒收进来放回去,放回去收进来,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看不下的尤闲终于点破。

霖扬一愣,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卷发筒,和桌台上已经收纳过两次的剪刀。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心不在焉。”尤闲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柔:“不想说也没关系,要是想说了我和老板随时都在。”

李朗猛点头,尤闲又说:“但九点之后不行。”

“………”

霖扬转头朝他俩露出个轻松的笑,把两人一起往外推,随口编道:“谢谢关心,但我真的没事,就是昨天看了个恐怖电影没缓过来,真的没事,你们去忙吧。”

身侧的感应门响了,又一波新的客人。

见霖扬都这样说了,其他两人也不再问什么,各忙各的去了。

把工具箱拉上,又看了眼洁净的桌台,霖扬舒出口气。

-我叫季鸣。

-不要用那个连小名算不上的称呼喊我。

-霖扬,我是过来找你的。

霖扬快要看不懂季鸣了,又或者是从来没有看懂过,他懂的只是阿季。心心念念过无数次的脸庞,季鸣在那个雨夜突如其来,和他打招呼,冷眼纠正他的称呼,最后又留下那么一句,

季鸣拍走肩头沉落的雨水,然后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我也是,挺好的。”

一颗心上上又下下,霖扬拳头松开又攥紧,

过得不错。

标准是什么。

睡得着就是过得不错吗?尽管那梦境似梦魇般的反反复复出现你。

褪黑素见底,又要买新的了,但新的又有什么用,褪黑素对他越来越不管用了,霖扬不敢想,等到完全吃完,完全免疫的那天自己该怎么办?

就那样再度回到难眠的彻夜,连表皮的体面也难以维持的糟糕状态吗?

“霖扬。”

霖扬觉得自己幻听了,但听到那个声音他还是忍不住抬头。

跟镜中人对视的瞬间,他心口一缩。

是季鸣,站在他身后,比起那天换了套深蓝色西装。

霖扬遽然转过身,不稳地撞了下架子,声响不小,李朗尤闲朝他看来。

但霖扬此时没有别的精力分给其他人,他看着季鸣朝自己走近,冷着张脸,毫无起伏地说:

“请问需要预约吗?恐怖电影的主人公想要换个发型。”

“不需要。”

霖扬不是一个爱撒谎的人,但自从昨晚遇到季鸣,他已经撒两次了。

两人隔着一米对视着,古怪的气氛就连尤闲都出看了些端倪,李朗则沉默站在一边,谁都没有戳破霖扬的谎言。

“不需要预约的话我还要在这里站多久?”季鸣问。

霖扬找回理智,转过身:“抱歉,请跟我来。”

单人隔间的灯光明亮,季鸣注视着镜子里的人为自己披上围布,系上细绳,露出的一截小臂晃眼得白。

霖扬的动作很轻,蹭得后脖颈有些痒。

霖扬定了定神,指尖习惯性的在季鸣的头发上很轻地揉了两下,问:“阿,您……有想理的发型吗。”

“没有。”季鸣盯着霖扬的发旋,没什么语气的说。

从刚才进门到现在,霖扬始终没有正眼看向过他。

“你觉得有什么发型适合我。”

发间的手一顿,季鸣终于看到了霖扬的眼睛,灯光落在下眼睑上印出团黑影,像燕翅。

“你的脸怎么了!”

那双眼睛睁大,震惊,无措,担忧,在一瞬间迸发。

季鸣偏了偏头,喉结滚了下,但语气还是很淡:“没怎么。”

尽管他这样说,但霖扬显然不信,他下意识走到他身侧,担忧地看已经红肿起来的半边脸。

下意识想触碰,又下意识收回手。

“有,有点肿了,我去给你拿消肿的。”怕自己的行为过于冒犯,又添上自欺欺人的解释,霖扬说“……只是因为有学徒练习,有时候会受伤,所以都备着药——”

“好。”季鸣不等他说完便打断。

重新回到单间的霖扬呼吸都快要不会了。

拿着冰袋的手在抖,眼神无措地四处乱瞟,像不倒翁的晃动轨迹,最终还是定在了那一点上。

霖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阿季了。鼻梁,眼睫,眉弓,嘴唇形状,每一处糅合地恰当好处,是他梦境里的看不够。

“怎么受伤的。”还是没忍住问了,声音很轻,生怕重一点都会让这段话变味,招来对方的反感,“……抱歉,不想说也没关系。”累积的思念让曾经脱口而出的关怀变得敏感又小心。

季鸣嗯了一声,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于是霖扬的目光变得更大胆了些,一颗心脏也开始砰砰跳个不停。

他好想,急迫地想知道季鸣现在对他的看法,难以遏制又小心胆怯地想,如果季鸣没有忘记过往的种种,或许也像自己一样,曾有过一瞬间的思念。

“季鸣?!”

隔间门口响起第三人的声响。霖扬下意识放下冰袋,将手背在身后。季鸣在镜中捉到这一幕,皱了下眉。

温元的目光在季鸣和霖扬身上转了一转,话语将说不说,表情惊愕又复杂,最终陷入深深地思索。

“你怎么来了?”是季鸣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隔着镜子看温元。

温元一愣,随即反唇:“不是,什么叫作我来了。我是一直想跟你睡,但还不至于做出跟踪的事。”

说着,他向前一步挽起霖扬的手臂,想要证明自己真的不是有意而为之:“我和小扬哥认识很久了,我是他的第一个顾客,不信你问他。”

季鸣在镜中睨着他,脸上没什么变化,只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温元的话。

“小扬哥。”

“嗯呢”挽着霖扬的那只手臂小幅度晃了晃,温元问身边的人:“小扬哥你说是不是。”

霖扬只得点头,但脑海里挥之不去地闪过方才温元的那句“我是想和你睡。”

朗设计合作的一个化妆团队,前段时间突然在网上圈内小火了一把,来店里做造型的网红小明星也愈发多了起来。

帮这些人做造型,有时候难免会听到圈内八卦。比如娱乐圈的潜规则,比如正在秘密恋爱的某某明星,还比如富二代很会玩,前段时间有个嫩模被喊去玩深水炸弹。

霖扬虽然没在这里面听到过季鸣的名字,但……

前几天温元想换个发色,说看腻了粉毛,尽管他话多,但小费大方也不刁难,所以霖扬还挺喜欢他的。

那天温元一脸愁容,诉苦说自己最近在追一个闷骚富二代。霖扬和他的关系比其他顾客要亲,所以也顺嘴接道,“闷骚的富二代?”,于是就听到温元说起那位富二代之前的取向,和自己那天挺腰一天也没得到一眼的气恼经历。

所以,那个富二代是季鸣?

但不等他问,季鸣已经起身,解开围布放到了转椅上,手上不重,但霖扬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那动作带着股劲。

“欸,你这就走了?”手臂被撒开,霖扬看到温元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季鸣身前,抬着头巴巴地看着对方,“你能不能回回我的消息,你要是喜欢清纯那挂我也能装啊。”

季鸣垂眼,温元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悻悻地退了一步。

季鸣将目光重新转回一直站着的霖扬身上,点了下头,语气没有起伏:“抱歉一会儿还有事,改天吧。”

“欸?不是,我是身上有跳蚤吗?你老躲着我干嘛!”

“季鸣?!”

“季少爷!?”

被喊了很多声,没有一道是霖扬的。

留文力到酒吧的时候气还没消下去,他对季鸣对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很不满,而且自己还没原谅他当众说起林梓风的事!

他就这样窝着火冲进酒吧,晃过舞池的人群,看到坐在二楼的熟悉身影。

怒斥还没脱口,座上的人抬起头的瞬间便猛压回下去。

?怎么回事?季鸣这是什么表情?这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曲里拐弯,歪七八扭,和他整个人浑身散发的气场都十分矛盾,违和的表情。

季:“站着不坐放哨啊你。”

留:“……”

留文力落座,先是闷了一口酒,然后盯着对面人,接着又喝了口,在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之后,他咧出一个怪异又得逞的笑容。

“怎么?这会儿想起我了,你找我肯定不能是工作上的事情,是不是遇到了没法用书本解决的事,比如什么情伤啊,总之,找我就对了,我对这种事——”

“闭嘴吧,知道你跟林梓风谈过之后就化身感情大师了。”季鸣抬眼看他。

留文力火又上来了:“……你他妈孙子,说好不提这事的。”

话落,他作势起身就要走,季鸣在他屁股离开的沙发的时候啊了声,没明示,但已经算是季少爷难得一见的挽留了。

留文力顿了顿,坐回了沙发:“快说,你再这样损我我真不鸟你了。”

这家新开的酒吧生意不错,酒都是常见酒,但胜在环境好,舞池里的音乐臊动丝毫不影响这一块儿的人声传递,只是此时季鸣突然希望那音乐声再大点,好盖过自己下面的话。

“如果有个人你特别讨厌,也挺看不起的,但还是去找了,算什么。”

“你他妈说好不提林梓风的!”

“我他妈没提林梓风。”

留文力哽住几秒,才涨着一张脸虚虚地哦了声。

季鸣忽然觉得今天找他来就是个错误,他最近莫名其妙犯了很多错误,找温元要店名,去找霖扬,在墓园没忍住的发泄,然后又去找霖扬。

“我认真的,你觉得这样算什么。”

留文力见他神情正经,也认真思索起来。

“不算什么,挺正常的,感情这东西比翻书变得还快。”他抬眼打量季鸣:“不过,你是不是遇到喜欢的了?你之前可不会说这么恶心的句子。”

“……”

“我是真的感觉你回国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炮也不打了,酒局也不参加了,就天天整你个什么破,不对,还挺牛逼的游戏公司,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怀疑你转性了真的。”

季鸣就这样沉默听完了留文力的一大堆屁话,晃了半晌酒杯,然后决定拿起外套,结束这个对自己屁用都没有的谈话。

“欸,卧槽你怎么走了,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还不愿意听呢,卧槽季鸣你付钱没?季鸣?季鸣——”

从凉爽的酒吧回到室外,热空气包裹着皮肤带来诡异的安全感,季鸣搓把手臂,定在后门从烟盒里掐出只烟,白雾笼在眼前,星月稀疏的夜空更加飘渺起来。

眼神没处落,便开始放空。

去年毕业,毕业典礼的礼堂挂着这样一句话。

everyoneisproudofyou

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骄傲。

季鸣坐在台下,盯着上面那句的“所有人”看,一瞬间晃神。

所有人?指谁?先排除董琳和其他亲戚,朋友和事业伙伴好像有一点,但远远不及这句话本身想要传达的意思。

他低下头,看踩在脚下的红色软毯,它被蹭了一天,有些起球,季鸣盯着看,莫名想起某张有些旧沙发。

跟舒适不沾边,反而因为主人用劣质洗衣粉洗涤后变得更加粗硬,那上面就有很多像这样的软球,很刺,不太舒服,可他还是想到了自己倚靠在上面,怀里被填满的画面。夏天的晚霞总能把那角照得红彤彤,风扇吱呀呀地转。

嗡——

掏出,是留文力的消息。

“阿鸣,虽然咱们这一圈比起真爱联姻更常见,但真碰到喜欢的,哥们我支持你。”

喜欢?对谁,霖扬吗?

季鸣拧着眉把手机撂回了兜里。

他不否认那天的毕业典礼想起了对方,但称之为喜欢是不是有点太重。那破败的小屋,脏兮兮的衣帽间,坐到腰酸的人体模特,傻乎乎的相处模式,季鸣不觉得自己喜欢这些,反而难以遏制地厌恶。

一阵夜风吹过,脸的麻疼早已消失殆尽,风抚在上面有些凉,烟嘴在齿间转了几转。

但是被关心的感觉也实在不糟糕。尽管那关心是出于“阿季”。留文力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这圈人谈什么可笑的真感情,有时遇到几个顺眼的情人便抹出几个闲钱包上一段时间,有人要钱,有人要“爱”,拿钱买,这才是常态。

烧过半根,季鸣掐掉烟,走向停靠在街边的车。

“还去那个酒店。”上车后季鸣说。

“好的。”

车子应声启动,没入人流。匀速的车速下,街道流光变得淅淅沥沥,偶尔连成一道短线,偶尔变回孤零零的一个点。

“所以小扬哥就是那个人?!”

温元惊呼出声,他声音不小,门外的李朗探头进来:“怎么了?”

“没,没,就是被烫了下。”一时口快,温元没发现自己话中的明显漏洞。果然,李朗颇为不解,甚至称得上怪异地看了眼霖扬手里的染发膏。

“……哦,那好吧,没事就行。”说罢,又看了眼霖扬,才出去。

隔间重新剩下温元霖扬两人,温元长舒口气,震惊过去,他眼睛对镜子里的人转个不停。

“可是,不太对啊。”

霖扬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和他对视上,笑得有点僵硬:“哪里不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种人怎么会和季鸣有关系,我——”

“不不不。”温元猛摇头,这都哪跟哪啊,他的意思是,以他对季鸣的了解,还有圈里流传的人设,怎么想怎么不对。

“你当时跟季鸣有半年了吧,半年对于他来讲应该算久的,你为什么看起来还在这么,”下面的话有些尖锐,温元,想想,换了一种表达,“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捞到什么吗?”

这话一出,霖扬知道他误会了。

他在朗设计工作快一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让霖扬惊愕的一次,是那天有个中年男坐在后面的沙发上,陪一位穿着紧身裤的年轻男孩做发型,手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蓝表。

那人待了快两小时,中间打过三通电话。

三通电话三个称呼,一个老妈,一个老婆,还有一个宝贝。结果最后结账时,男人又搂着刚做完头发的男孩的腰扬长离开。

霖扬不在意温元这样想,他在意的是温元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季鸣也玩这种吗?

“他,给了我一张支票。”

“卧槽,我就说呢,多少钱,季鸣应该不是那种很抠搜的人。”温元一激动,猛回头,霖扬急忙收手。“欸你别动,小心碰到你脸上。”

“哦哦哦!”温元坐正,但好奇心始终压不下去,“多少钱呀,小扬哥,他给的多你也别心疼,季鸣有的是钱,之前他——”

“但我没要。”

“什么?!”温元表情跟被雷劈了没什么两样,半晌没缓过来。

霖扬见他这样的反应,心里酸涩又无奈,有些磕绊地释道,“不是,我,我和他当时不是,那种关系。”

温元思忖地应了声,“那……好吧,不对啊,季鸣之前说……也不对,好吧。”

霖扬很感谢温元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也说不清他和季鸣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曾经彼此称呼过的恋人吗?这显然是一个早已过期的称呼。

“你喜欢他啊?”两人都沉默了会儿,温元忽然问道。

这样的问题不免有些心直口快,但温元一想到方才霖扬谈起季鸣时的语气,看季鸣的眼神,就难以控制地多想起来。

霖扬表情不太自然,手上动作也一停:“不是,我只是。”

“算了,我知道答案了。”

单间又陷入安静,话在嘴边转几转,温元还是没忍住:“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小扬哥,就当是因为你每次给我做的发型都很好看吧,有些东西你应该知道。”

霖扬愣了愣,不明白温元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他点点头。

“就是季鸣吧……他这人,很奇怪。有时候感觉是那一圈人里最没架子的那个,有时候又感觉没有谁能真正接近他。”温元思忖,说:“就像我当初追他,不是为了谈恋爱追的,纯粹就是想和他睡一觉。”

“不单单是他,那一圈的富二代官二代都这样,大家野个几年后收收心然后结婚,感情?没人提这个,他们也不需要这个。”

温元说完,透过镜子看了看霖扬,又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多。

但过了会儿霖扬说:“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晚霞烧红半边天,笼在夕阳下的街道黄橙橙的。

下班回家时,霖扬拐进街角一家新开的烟酒店,这里原来是卖唱片的。店铺外观有些老旧,门帘还是上个世纪的胶状透明门帘,底部已经些许泛黄了。

霖扬没在这间小店铺里晃太久,结账时手里多出一瓶酒,一盒烟。

“要袋子吗?”

“不用了。”

但很快便后悔,加上下午刚到的狗粮快递,他的双手早就被占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什么空余,为了避免太过狼狈,他说:“……还是拿个袋子吧。”

于是老板一副“你看我就说”的表情转身给他扯塑料袋。

“嗡——”

兜里的手机响起,霖扬把东西先放到玻璃柜台上,然后拿出,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您好,请问您是?”

“是我。”

陌生的电话号码,声音却烂熟于心。霖扬掐着电话边缘的手猛收紧:“季,季鸣,你怎么……”

电话那头的人并不给他过多时间来惊愕,坦白道:“我问温元要的。”

“……这样啊,你,突然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头顿了下,短暂沉默,接着少有的出现一丝不自然:“没什么急事,旧人巷那边新开了一家餐厅,你晚上,你现在有时间吗?”

现在的手机不像过去的老式站桩听筒,烟酒店老板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人说了什么。只能看到这位方才还一身沉气的年轻顾客,眉间突然舒展开,语气说不清是扭捏惊愕还是羞赧无措。

“老板,对不起,这些我不要了,我下次再来买!”

“没事没事。”

然后门帘掀起,卷进一股风,啪嗒啪嗒,小幅度晃动碰撞的声响,像闷声的风铃。

季鸣有一瞬间后悔选择在这么公开的地方和霖扬见面,这家新开的泰餐店装修风格走的是轻奢风,环境优良,琴声悦耳,进店之后有随处可见的白玫瑰。

是一个约会圣地。

但他不是过来约会的。

“抱歉,让你久等了。”

身后插进一道声音,季鸣回头,看到有些轻喘的霖扬。

“没有。”季鸣注视着霖扬落座在自己对面。

“怎,怎么了。”霖扬也回看他,突然局促起来。

他开始担忧是不是自己穿得过于随意,果然应该换一身衣服再来的。但一想到季鸣正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就怎么也平缓不下去。

“没有,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个颜色很适合你。”季鸣说这话时表情没什么变化。

霖扬很白,穿宝蓝色确实很好看。

“啊,”没有想到的走向,霖扬微愣:“谢,谢谢。”

短暂的开场对话过去,热闹的餐厅里他们这角有些格格不入的安静,跟霖扬比起来,季鸣仿佛对一切毫无察觉。

季鸣说他已经提前点过了,问霖扬还有没有想吃的。霖扬摇头,又喝了口手边的柠檬茶。

一顿饭就这样开始,一开始霖扬有些拘谨,也带着很多疑惑。

比如重逢到现在一直对自己冷冰冰的季鸣怎么会突然约他出来,比如季鸣早上还穿一身西装现在是一身休闲,是因为他特地换的吗?

但霖扬一个也问不出口,那种夹在两人间的生硬感是一时无法磨灭的,还好季鸣比想象中会找话题,他像是早已熟悉了这种场合,永远不会让对方的话掉在地上,话语间,霖扬忽然想起那次和董琳吃饭,董琳的话。

这是季鸣从小就会的东西。

他们聊了很多。聊到了季鸣的国外生活,自己的学徒生涯,还有一些不起眼的生活琐事。

霖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季鸣似乎什么都能谈,但唯独避开了那段失忆的日子。

霖扬也没有主动提起,只趁着季鸣低头就餐时偷偷打量,又在对方抬眼时慌张收回。

看不够,真的看不够。

比他梦境中的阿季还要帅气。

这里灯光很好,音乐很好,菜品精美,什么都很好。霖扬只想让这样的时间再长久一些。

沉溺得有些轻易,温元的话似乎早已被抛掷脑后。

回去的时候季鸣主动提出送他回家,霖扬没有拒绝,只是说这里离自己家太远,送到地铁站就好。

车身缓缓启动,没入人流,车厢里放着首舒缓的音乐。

“困吗?”季鸣目视前方,问。

“没有,不困的。”霖扬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困。

和季鸣,和阿季待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他不自觉收紧呼吸,生怕因为激动打乱步调,显得生硬狼狈。

“霖扬。”

“嗯?”季鸣只是这样叫他,霖扬就感觉快要融化。

“你喜欢我吗?”

“……什么?”

心脏有一瞬的停滞,霖扬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车子在一个秒数很长的红绿灯下停住,季鸣侧身,夜幕的灯光将他的轮廓映出,轮廓分明,眉眼深挺,是一张只是注视就能惹起对方脸红心跳的脸。

眼下光线模糊,车厢里两人都不能完全看清彼此的表情。

但季鸣还是注视着他,然后问:“或许我应该问,你还喜欢阿季吗?”

霖扬一顿。

这是重逢后季鸣第二次提起阿季这个称呼,相比起第一次嚣张跋扈的氛围,此时他们的周遭是夜幕,音乐,充满冷气和季鸣身上好闻气味的车厢。

霖扬握着安全带的手一点点收紧,他重重咽了下快要跳出喉头的心脏,道:“我,我只是。”

其实季鸣全都看得一清二楚,霖扬的紧张,颤抖,还有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霖扬的情绪很好猜,全都写在外面。

所以即使他不回答,季鸣也能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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