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杀了他
黑影从四面八方接近,目标集中在一个点上。
那是军营中心最大最气派的营帐,远远就能见到飘动的旌旗剪影。
这样的地方戒备不会松懈,因此刚形成包围之势,就不知从何处响起惊慌的喊叫声:“有刺客!保护二殿下!”
紧接着就是短兵相接,周围忽的亮起火光,顿时如同白昼。
奔走拼杀的人影映在营帐上,刀剑铿锵,里面却没一点声响。
借着同伴的掩护,领头的黑衣人闪身进入将手中钢刀猛地一掷,可刚出手,这久经百战的杀手下意识心中一凉。
不对!声音不对!
钢刀透过羊皮褥“当”一声插在木板上,里面分明没有人!
与此同时,寒如玄冰的剑锋抵住后颈。
不等冷汗流下,他几乎能感受到身后那双眸子,是比剑锋还要冰冷瘆人。
他的感觉很敏锐,判断的一点没错。
但他看不到的是,执剑的人嘴角却是微微挑起的,如同孩童观赏细草下的蛐蛐。
不知是对眼前的猎物极力忍住战栗的样子感到满意,还是因为这种景象早在他脑海中一遍遍上演,如今只是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等账外拼杀声渐渐平息,执剑人的脸上居然多了一分尘埃落定的释然,但寒星般的眸子依然透出危险的气息。
长剑入鞘,几乎在同时,门外大踏步冲进来一个体格庞大的将官,只一掌就将黑衣人摁倒在地,捏着下巴将一个小药丸混着血水掏了出来。
“温柔点,武冈,留着舌头还有用!”
瘦弱的青衫书生紧随其后,背着书箱,一进来就急不可待地俯身端详黑衣人的面孔,细长的眉眼微眯,好像在微笑,又好像仅仅因为火光太刺眼。
“不等他们束手就擒,就有人用淬了毒的暗器灭了口,这个可是咱们仅剩的宝贝!说不了话可如何是好?”
“你那也忒麻烦!不如直接杀了他,拿着人头往那小子眼前一扔,看他还敢否认!”武冈的声音如同惊雷。
书生不耐烦地斜他一眼,起身朝已安坐榻上的年轻人拱了拱手。
“这一切还得听二殿下的。如二殿下允准,属下有的是手段叫他开口。”
年轻人着素白寝衣闭目养神,刀刻斧凿般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下有些捉摸不定。
此时帐中有不少将官闻讯赶来,屏息看向榻上,俱都等着一个昭然若揭的答案。
然而那寒星般的眸子只是淡淡一瞥:“杀了他。”
“殿下可是信不过我的手段?”书生微微一怔欠身道,“您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我说,杀了他。”
年轻人冷冷看他一眼,声音冷酷而平静。
“传话下去,今夜遇马匪突袭劫杀,幸得及时发现,如今已尽数剿灭。”
武冈还要说什么,被青衫书生一记白眼给瞪了回去,于是整容拱手应声是。
众人马首是瞻,也没片刻犹豫地低眉垂首,纷纷退出账外。
很快乌云退散,明月当空。
武冈将手里的浑圆物事往坑中一扔,拍手笑骂道:“真他奶奶的痛快!老子可整整半年没如此痛快了!都快忘了割人头的感觉!柳大人要不要也试试,爽的很!”
柳文翕青衫翩然,皮笑肉不笑地摆摆手,不动声色从死尸坑里挪开目光:“整整十七个,身手都还不错的‘马匪’!殿下此举可是高明的很!”
“明明是刺客,还说是马匪!高明?我看是殿下怕开罪太子,主动认输了!”武冈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老子跟着校尉大人就是图个痛快!如今他要向那黄口小儿俯首,老子还稀罕个屁!”
柳文翕淡淡看他一眼,略有不屑:“武司马这可就想错了,你跟随二殿下比我久的多,他可是会轻易认输的人?”
“放在以前是不会!要不是看他百里堂在军中铮铮傲骨,老子才不会这么多年只为在他手下做个司马!”
武冈冷着满脸横肉。
“可是这几年越发憋屈了!居然这么轻易就撤了军,一旦回朝哪里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既然如此,我们就更不能轻举妄动!”柳文翕柳文翕瞥他一眼压低了声音。
“太子乃当朝储君,身后是赫赫显贵的路家!别说一具无名无姓的尸体,就是那刺客红口白牙在朝堂上举证,陛下会信?朝臣敢信?怕不是最后只落得‘手足不睦’的怪罪,被人拿了把柄。”
武冈不吭声了,支着耳朵听他继续说道:“殿下在朝中没什么根基,可手中有这支铁浮屠。如今虽然停战,多年来的赫赫战功还是在的。”
柳文翕笑眼弯弯,露出满口细白的牙齿。
“咱们的陛下可是惜才之人啊!”
武冈恍然:“原来这戏是给皇帝看的!可如此一退再退,何时是个头啊!”
不行!还是憋屈!
他愤愤将个脑袋大的石头一脚踢下坑,听得一声脆响,如同熟透的瓜摔得稀巴烂。
柳文翕后退一步躲开扬起的尘土,蹙眉将目光穿过小山丘般的营帐,落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密不透风,四面蒙着厚实的黑布。
“不会太久的。”
这声音细不可闻,武冈只顾发泄怒意并未留神。
如同感应到什么一般,马车里突然传来几声沙哑的呓语,伴随着无数嗖嗖细响。
“近了,近了……就在那里……那里……”
声音戛然而止,黑布的一角开始挪动,渐渐鼓起,掉出一只手指粗细的黑红蜈蚣,蠕动着钻到某块岩石下,像是一条游动的鲜血。
与此同时,夜深人静的秋阑宫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叫。
叶萩在睡梦中睁开眼睛,摸了摸汗湿的额头。正想唤小景过来,哪知一转头就看见一张笑意盎然的面孔出现在床边。
青鲤十三咧嘴笑着打招呼:“许久不……”话还没说完,就有只拳头挥向他的面门。
三更半夜看见一张脸无疑是很惊悚的事,无论是张多俊俏的脸。
叶萩一边惊呼,一边果断重拳出击,然而像穿过雾气一般扑了个空。
青鲤十三负手而立,摆出岿然不动的模样淡淡一笑:“本仙君乃仙体,你是凡胎,如何伤我?再说这是本仙君的化体。并非实体。”
“可是……你的胸。”
“什么胸?你的关注点到底在哪里啊!”
他顺着叶萩的眼神低头一看,心口赫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正汩汩涌出雾气。
空气凝固了一秒,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殿下,您是不是身体不适?可要唤御医过来?”
是轻罗闻声赶来。
叶萩轻咳一声:“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事了!你先去睡吧!”
轻罗犹豫着应声是,退了下去。
等脚步声走远,青鲤十三已经将胸口的窟窿填好,正在室内游荡。
他浑身散发着珠白的淡淡光辉,皮肤几近透明,隐约可见身上一袭青色长袍。一头乌发整齐地半绾在头顶,然而头发上插着的居然是根雪白的鱼骨头。
“十三仙君,这是你的本体吗?”叶萩指着他头顶的鱼骨,“还是说你吃完饭随手就把鱼骨头当簪子了?”
本是戏言,哪知他听了居然不恼,反而喜滋滋地解释起来:“算你有点眼力!本仙官飞升时灵识成仙,本体舍不得扔,谁知道会被哪只野狗叼了去!于是就炼化成法器随身带着。”
“别看它不起眼,法力可大着呢!”说到这里突然闭嘴斜她一眼,抱起双臂道:“你这一打岔都叫我忘了来的目的!本仙君可不能久留。这东西你先收着!”
话音刚落,一块白玉玦凭空出现,悬空漂浮,微微有磷光闪烁。
“这是我管别人借的法器,能窥见凡人的红线,因为是品阶较低的那种,你肉体凡胎也是能用的。”青鲤十三伸出手指一晃,那玉玦就径直朝她飞过来。
轻轻握在手里,只觉一股清凉侵袭指尖,叶萩抬头:“这东西不错,可是要怎么用?”
“通过玉玦看手腕就行,很简单!只要是动过心的人腕上必然是有红线的,至于能不能找到相连的两人,还是要看造化,我可帮不了你……”
话没说完,叶萩就急不可耐地亮出手腕往玉玦中一看,然而只见分明的青蓝血管,两只手腕上半个红线的影子也没有。
“大神仙!你这法器不会是假冒伪劣商品吧!”
“这不可能!”
青鲤十三忽一声飘过来,在烟雾中露出惊愕:“我之前确认过,这小公主手腕上是有红线的,难道……”
他再三看了看玉玦,沉吟道:“红线和魂魄相连,魂魄换了,红线也就没了……嗯!是这个道理!”
“你在这里恍然大悟个什么鬼啊!这种事难道不是早就考虑到的吗?”叶萩忍不住道。
青鲤十三摸着下巴飘来飘去,最后一拍手:“这也简单!肯定是你还没动过心,魂魄才没长出红线!只要先把红线长出来,然后拴上结,皆大欢喜!”
本姑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初恋都还没有过!能长什么红线才怪!
叶萩叹口气:“大神仙!你超脱红尘之外自然说的轻松!可要动心谈何容易!你以为是在市场上买大白菜,明码标价的吗?况且我这身体的主人实在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还没到成婚的年纪就已经两次险些丧命!”
她心思活动一下,眯眼笑道:“仙君大人!要想成事,不得先让我保住性命吗?”
青鲤十三揣着手飘飘荡荡:“所以呢?”
“所以说,仙君大人能不能我传授一些保命的法子?”叶萩轻咳一声,“这个自然是为我们的交易考虑!只要先把命保住,别的一切好说!”
“原来你是趁机来薅我的羊毛!”青鲤十三笑道,“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有人在的地方总是不能掉以轻心。我飞升前在人间游历,略懂一些修道法门。”
他思略一番,从袖中召出十几个微光闪烁的珠子,悬在空中挨个看了看,最后挑出一个扔过来。
“这个好!同你体质相适应,还算有用!”
叶萩指尖轻轻触了触,那珠子光芒一亮,铺成一副金光闪闪的字,左边几个尤为瞩目:
无上功法。
“这么厉害!如果练成,是不是我就无敌了?”叶萩两眼放光惊叹一声。
还没做什么称霸的黄粱美梦,就听青鲤十三的声音悠悠传来。
“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没有什么比逃跑更加管用的保命妙法了!如此便是‘无上功法’!”
逃跑?这不就是凌波微步之流吗?杀伤力基本为零的那种!
“仙君大人!就没什么霸气一点的功法?”
叶萩指尖戳了戳,无数撇捺横竖如同飞虫般散开,旋即合拢。
“当然有!我这里什么玄天功法,妙云功法多得是!”青鲤十三拢拢衣袖淡淡道,“你若不怕经脉具断七窍流血,传给你也没什么!”
叶萩不禁打了个冷颤,忙笑着摆手:“不了不了!这个就很好!”将珠子牢牢攥着,又问,“可是仙君,你说的红线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要婚约成了就可以吗?”
“此事说来很是复杂。”青鲤十三蹙眉,“你们寻常理解的红线是什么?”
叶萩不假思索道:“传说中月老用红线将两个泥人相连,这两人就能成就一番美满的姻缘!我从小都是这么听说,家里附近月老祠还有专门求红线的,香火很旺盛!”
“这说法八九不离十,但不准确!确切来说,红线不是月老造是月老造出来的,而是人本身就能长出来的。”
“长出来?从哪里长?”
“从魂魄里。”青鲤十三衣衫翩然,笑道,“人的魂魄是情感之源,是爱恨情仇之根。如同春风拂过,种子萌发出嫩芽。人若倾心,就能生出红线,短短一根,绕在手腕上。月老……以及他座下众仙官的任务,就是确保两条正确的红线能够相连成结!”
“难不成红线还会连错?”叶萩睁大眼睛,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连错了会怎么样?”
“会很麻烦!”青鲤十三揉揉鬓角。
如今这局面显然比连错的红线还要麻烦,那就是一方的红线香消玉殒。
“这是很意外的事。姻缘簿中他们注定要有一场美满的姻缘,可不知什么缘故,萧国四公主居然突然就亡故了!她的命数不是这样的……想必是哪里出了错!”
青鲤十三若有所思片刻,继而长叹一口气。
“所以这个烂摊子就摊到了本仙君头上!欸,造化弄仙啊!这四公主原本的三魂七魄实在太弱,早就散了个一干二净。多亏本仙君机智,及时找到个频率相同的灵体顶上!”
叶萩瞠目:“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青鲤十三点点头,又叹一口气。
更让他头疼的是,他跑了无数空间才找到个在公交车上磕到后脑的倒霉鬼,却是个情窦未开的愣头青!
好在观察至今,这倒霉鬼智商还算在线,让他略有些宽慰。
然而等他再看时,刚刚建立的信心又有些动摇。
眼前的丫头晃荡着两条腿坐在床沿上,将珠子凑近看得仔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新奇模样。
若是有尾巴,此时怕要翘上天了!
叶萩不知道眼前那团烟雾的所思,将珠子小心收好,这才心满意足道:“仙君也不必担忧,我如今有了活命的本钱,完成任务还不是手到擒来?况且对帅哥动心本就是在下的一技之长!等您下次再来,兴许红线就长出来了!”
青鲤十三打量她一眼:“不光如此,那夏国太子的腕上也要有红线才行!而且还要因你而生!你……有信心?”
“这个……呃,有点难度……”
啧!头更疼了!青鲤十三瞬间觉得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
……
又过了日,天气一片大好。
小景照常拉着轻罗在园中闲聊,轻罗依旧只静静听着,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道:“殿下若不是身体不适?这许多天都不曾出门了!”
“我昨日送粥时瞧了瞧,殿下铁定又在做什么养生的法子,盘腿在榻上养神呢!”小景凑近道,“你知不知道太极?”
轻罗茫然摇头。
小景神采飞扬道:“我也不知道!是殿下想出来的,我想着她虽然年纪小些,却很有想法。这些天看着气色都好了许多!”
轻罗点点头:“她确实很不一样。”
“那是!”小景仰起头,自豪地笑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殿下福厚着呢!”
正说着,房门“吱呀”打开。
叶萩一袭浅青衣衫脚步轻盈地走出来:“小景,你拍马屁也如此大声吗?”
“要不然怎么让您听着呢?”小景笑道,迎上去要照常给她披上披风。
叶萩推开她的手:“收了吧,以后用不着了!”
“那太医馆每日送的汤药……”
“照常!每天端在我房里放着。”
淡淡吩咐完毕,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果然身心舒畅,五脏清爽,说不出的舒适。
那无上功法的最初几重都是些打坐练气,强身健体的法门,憋在屋里几日掌握了个大概。
只是这副身体实在太虚,轻易没法子精进。
叶萩活动了筋骨,扭头道:“早膳时间到了吧!”
轻罗立刻端上三份吃食,都是些白粥青菜秋葵之类。
看着看着,她皱了眉:“就没有一些正常人类的饭食?我又不是食草动物!”
轻罗满头雾水地去看小景的脸色。
她这些日子虽不言不语,却发现与其与自家公主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还不如直接听从领头侍女的吩咐。
比如这“食草动物”是何种动物,就足够让她烦恼半天了。
小景见怪不怪一脸淡定,笑道:“殿下您一直体弱,吃不得太荤腥的,故而早膳清淡点。您若是以后都要大鱼大肉,只需跟皇后娘娘宫里通报一声。”
“这还要通报?吃口肉而已!”叶萩惊叹一声,未免受宠若惊。
转念一想,这皇后娘娘久不露面,实在不像事事亲躬的样子。于是不等小景回答,又挥手道:“算了!把晚膳多加些鱼肉可好?不会也要通报吧!”
小景迟疑着正要回答,突然院门大开,大踏步走进一个人来。
百里笙白皙的面孔一露就扬起下巴道:“我当萧国公主的日子过得由多滋润!却是连口肉都吃不到!真可怜!不如去我宫里吃口热乎的?”
说着手指挑在碗沿上,竟是将几碗粥菜都给打翻了,稀里哗啦撒了一片。
这下连口粥也别想喝了!
叶萩暗自惋惜,幽幽道:“笙公主日头还没升高就跑过来打翻我的碗筷……看来萧国使团是昨日动身离开星煌的吧!”
百里笙没有惊讶,反而露出贝齿一笑:“没错!所以本公主赶紧来报告这一好消息。想不到你处在深宫,倒是耳聪目明的很嘛!还是说……是有其他人告诉你的?”
看着她意有所指的神色,叶萩暗自惊讶。
自从那日溜出去险些闯祸,这些天她就如同蜗牛般没敢露头,还是说千小心万谨慎,还是走漏了风声?
来不及细想,听百里笙又道:“我就知道!上次就看你不像个守规矩的,也不像传言那般软弱。这样也好,否则多没劲啊!本公主就喜欢有些斗志的!”
她突然凑近眼神一亮,手疾眼快地一扯,那枚原本挂在叶萩脖颈上的玉玦就到了手里。
“这块玉成色不错,贴身戴着,难不成是有特殊的纪念意义?”百里笙后退几步将玉玦举在手里,挑衅地抬起眉毛。
叶萩心下一急,担心摔了这得来不易的法宝,也顾不得许多追了上去。
百里笙身手敏捷闪身躲开,笑得更加灿烂:“这么紧张!是不是上面有哪位情郎的姓名!我可要好好瞧上一瞧!你先别激动,若是我一失手,摔了可就不好啦!”说着作势将捏着的细绳松了松。
叶萩赶忙住脚:“这玉玦说普通也不普通,只是戴着有了感情,摔了也就摔了罢。”
百里笙玩味地挑起嘴角。
若是真的摔就摔了,干嘛还要来追讨?这下更不能轻易摔了,多看一分这可恶的小丫头着急也有趣的紧!
她捏着细绳晃了晃,重新将玉玦捏在手里。
玉玦照映了阳光,突然泛起微微蓝光,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能捕捉到。
百里笙自然没有放过任何破绽,就在要定睛细看时,叶萩瞅准时机迈开脚步。
然而这一步着实比想象的远得多,她整个身体直直冲向栏杆边。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触到一丝冰凉。
和玉玦同时到手的,还有某人的手腕。
见对方一冲上来就一把抓住自己,百里笙的,参的是兵部私拨甲械款项。
本就是不大不小的陈年旧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心中明镜一般,表面上说着兵部尚书徐乾劳苦功高,私下却都留着心眼存了份力气,举着笏板蜻蜓点水。
徐乾孤立无援,憋着口气挂冠求去,临走时推了手下的侍郎娄枼。
年纪轻轻的太子蹙眉表示惋惜,却直到半个月后,这位娄侍郎也没得到擢升,倒是陆续有人上书检举他的过处。
这时候就有人趁机举荐年少有为的郭子青。
郭子青师承太傅徐益章,年少时即为太子侍读。
前朝后宫恍若两个世界。
这些消息自然没有传进叶萩的耳朵。她顾着修习无上功法,废寝忘食,以至于青鲤十三一露面,几乎扯着嗓子吼起来:
“本仙君灵气也耗了,功法和法宝也给了,难道是让你来这度假的不成?你的任务呢?”
看着她举一把匕首窜上窜下,顿时有些气闷,忽地一下飘在跟前,咬牙切齿道,“要是红线长不出来,你我都得死!”
叶萩吃了一惊:“我也就罢了,死过两次的人。怎么神仙也会死吗?”
“会!生不如死!”
青鲤十三拢袖飘起来,做了千百年的跑腿小仙官,要再升不了位阶,不是生不如死是什么?
叶萩犯了难,只得收起匕首将前些日子的经历说了一遍。
不等说完,青鲤十三眼睛一亮:“有戏!”
按照他多年从业经历,两人手都牵过了,就算成了一半!
可叶萩叹了口气:“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你看!”
说着挽起袖子露出手腕,玉玦中的还是光秃秃的半截胳膊,没有半个红线的影子。
青鲤十三沉思片刻,反而松了口气:“这才多久!红线怎么能操之过急呢?虽说事在人为,可感情这事讲究一个水到渠成啊!”
叶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总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美色在旁,险些被冲昏头脑,可过些日子再回想起来,疑窦丛生。
百里殊生的是好个样貌,谦和尔雅,清风明月般,可每次直视这双眸子,除了柔情万千,总还有什么东西隐在其中。
像是卷着万千的风云,赫然要冲撞而出,又像是一眼寒潭,虽然清澈,总觉深不见底。
他说他低估了马匪的实力,但又很有先见之明的赢了百里弈这个武痴,让他冒死在乱军中救了自己。
习惯了稳坐军中帐的人,会允许这样的失误吗?
叶萩犯了嘀咕,转念一想,百里弈那向来只顾持剑砍人的家伙,哪里想得出如此暗度陈仓的高明法子。
即便想得出,能让使团和羽林卫乖乖配合,也不是一个掩去身份的小卒能做到的。
可青鲤十三眼里只有红线,哪会操心这些闲事?听了这些话反而大手一挥:
“这些事情管他做什么?不过……这段时间不见,你倒是聪明了!”
“那还用说!本姑娘本就绝顶聪明!”叶萩白他一眼,挑着匕首在屋内闲逛。
不知是静下心修习的缘故,还是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的状况,她的思维日渐敏捷,活动也利落许多。
因而闲的发慌,就学着别人的样子舞刀弄枪,吓得小景和轻罗七手八脚,将院内有武器嫌疑的东西扔了个干净。
&没办法,只能趁夜深人静活动活动,以免憋出病来。
青鲤十三却对这把匕首来了兴趣,凑过来要看仔细,冷不丁就从袍子上划了过去。
谁知他像被刺着一般,直接嚎了一嗓子,抱着手臂躲开老远,神情幽怨。
叶萩愣了,这家伙不是没有实体的嘛!也会被划伤?低头看了眼手中铁刃,平平无奇,甚至还略显老旧。
“什么东西!烫坏本仙君了!”青鲤十三飘过来瞅了眼,没有发现异常,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堂堂神仙居然也能被凡物所伤!当真是世上读了旨意,无非是些劳苦功高的官话,底下人恭敬听着,阶上的人挺拔如松,只一扬手,就有人高声宣了百里堂上前。
戎装年轻人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稳。
暗红朝服的百里殊笑盈盈看他:“皇兄终于回来了。”
这种寒暄之词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好在离得较远,向来恪守礼法的文臣们听不清楚。
百里堂面上微笑,肢体很是恭敬地行过军礼,双手捧上铜虎符低头道:“臣驻扎北荒数载,牵挂家国,如今天下寝兵休士,当是黎民之福,百姓之幸。军归则虎符还,此物当归天子。”
“皇兄说的是,如今烽烟已定,天下太平,这东西暂时是用不上了!”
身边的内侍刚要照例接过虎符,却见自家太子指尖一挑,虎符已到了手里,忙低头退在一边。
手指细细摩挲而过,虎符上细微沟壑纵横,很有岁月的痕迹。突然松手,虎符就掉回了百里堂手中。
“可是你我皆为人臣,皇兄不敢拿的,我哪里能要的安心?”
虎符入手冰凉,百里堂面不改色答了声“是”,复举手捧上欲再开口,一旁的内侍得示意接过虎符,随即又一内侍上前,手里托着两只青铜酒爵。
这酒饷他一人,实则是犒劳三军,这是大夏历来的风俗。
再抬眼时,百里殊抬着酒爵微微一笑,似乎刚才的话如同清风拂过没了影踪。身边大夏的朱色军旗猎猎作响。
风更大了。
百里堂垂目微笑,将爵中的酒一饮而尽。
……
……
益寿宫的大殿内烛火融融,香炉中青烟袅袅,萦绕不绝。
老人斜倚榻上闭眼倾听,身边的少女坐得笔直,正捧着一本书册柔声念着,语调婉转,吐字清晰,声音混着窗外的暖阳格外轻柔。
念了一会儿,声音突然低了,巧目瞥过榻上,只见老人徐徐睁眼:“琴儿,怎么不读了?”
“孙儿是觉得祖母在这房里闷得久了,听我念书难免烦闷。今日天气不错,孙儿陪您出去走走?”
百里琴合上书,伸手按了按老人的脚腕:“宫外的小姐们好不容易进来一次,竟连您的面也还没见着呢!”
“你这丫头心细!你哪里是觉得我闷,是那书上写了什么吧!”
太后嗔怪道,叫了嬷嬷过来搀扶起身,“那些书我早年间都读腻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怕我想起些伤心事,又哭哭啼啼的没完!”
“孙儿瞒不了儿瞒不了您!可光看书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园中百花盛开,有些还是宫外送来的珍稀花草,都是南边差人进贡的!”百里琴忙搀着另一边。
太后走了几步,却又不肯出门,只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捧着杯茶抿了一口,转头问嬷嬷:“听说容家那丫头回乡了,这几日没法进来,是不是?那丫头叫什么来着?”
嬷嬷轻声道:“容家来人说,他家小姐要回晟州尽孝哩!想着以后也没法再来了。”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尽孝好,尽孝好啊!那丫头性子烈了点,倒也是个直言快语的,在宫里也不大合适!”
嬷嬷没有说话,抬眼和百里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百里笙自从在青玉殿闹了一场,被禁在宫里足不出户,可宫墙挡得住人,挡不住声音。
不出几日,宫人们大多都晓得,笙公主整日在院里舞刀弄剑,说要拔了容家小姐的舌头。
从那时起,容家小姐就不常进宫了,没几日就有信息递进来,说要回晟州老家探亲。
而这消息是礼部尚书容秉书亲自差人送的。
这哪里是探亲,分明是避祸!
百里琴暗中上了心。可青玉殿一事怎么想也牵扯不到容素身上,充其量就是萧国公主举止冒犯,百里笙气不过才找皇后讨公道。
能气得五公主去搬皇后这尊大佛,满宫上下也没几人。
太后向来不喜笙公主那暴虐的性子,可也对这位初来乍到的异国公主心生担忧,尤其听说百里殊公然护人,更是着急上火,觉得后宫要出一个祸国的妖姬了,一大早就差人去了秋阑宫。
百里琴虽然也劝:“太子殿下慧眼识人,他看重的人必然不是什么无矩的。”可太后只消幽幽一叹,她就知道多说无益。
太后只说了一句:“当年对于先帝,我何尝不是这么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