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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深,向天皓所领的人马,好不容易才到了隐蔽的“元人谷”紧张与担心,让所有的人更为疲乏,他们困难地挤在一起,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向天皓则是在人群中穿梭,安抚众人的情绪。

“夜影”的职责是负责守卫,因此他彻夜未睡。韩琉随地蜷在他旁边,一直未曾合眼。

“夜影”观看着韩琉。感受到他的目光,韩琉抬眸对上他“夜影”目光却是一闪。

韩琉微晒,这一夜,两人来来回回也不知道望了几次,她索性起身:“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呃‘夜影”支吾半晌,终于说道:“我只是觉得韩姑娘今天真的真的很令人敬佩难怪两位皇子都”好像觉得有些不妥,这向来不多话的汉子,又收了口。

“都怎样?”韩琉小声探问。

“夜影”看着她,思忖片刻:“我想,两位皇子应该都是喜欢韩姑娘的吧?”

韩琉一时也没想到“夜影”会这样跟她说,愣了一下。

不过,以她的灵透很快地便明白了他这样问的意思。他是担心人之间错综的关系,会使得两兄弟的情感生变。

这件事情,也是她一直极力避免的。所以,她尽量不使自己对向天笑的情感表露出来,尽量把他们两人都当作朋友对待。

“我们都是朋友。”这是韩琉给“夜影”的解释,目光幽幽地眺远。

“夜影”看她尤心于这个话题,也打住不说。

两人之间,无话可对,各自别转过目光,等待向天笑的回来。不知等了多久,天灰蒙蒙地吐纳着烟雾,谷中聚着冷凉的雾气。

“小心别着凉了。”向天皓出现在韩琉身后,解下自己的衣服,为她披上。

韩琉回头,对他一笑:“谢谢。”

向天皓看着她,微扯了一个笑。

很奇怪,他们之间,可以关怀,可以交谈,但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也许不是少了一点什么,而是多了一点“巨绝”他可以感觉到韩琉总是有意无意地拒绝他对她的情。

他知道她拒绝,但是他收不回,只想继续一点一滴地渗人她的心头。

迷蒙的雾中,忽然闪出一点一点寥落的光。“有人回来了。”“夜影”在他们身边说着。

韩琉倏地转头,急切地朝光点奔去,向天皓紧随在后。

“我回来了。”向天笑持着火炬,虽然一脸狼狈,但还是一脸的笑。

韩琉瞅着他,放开如焰笑容:“嗯。”她按捺着急狂的心跳,按捺着想要奔扑到他怀里的冲动。

薄雾之中,他的眼中润含着光,在看到她的时候亮亮地笑开。

韩琉心中一荡,再也抑压不住这一场死生离别之后的悸动,她飞扑向他,急着感受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的存在。

不是她不顾了,而是她根本顾不得了。

向天笑狠狠地抱紧她,他知道并不是每次都能死里逃生的。

“我好怕”她语气一哽,由着他亲昵温存地在她发际蹭磨。

向天皓为她披盖的外衣,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上。他站在两人后方,按下想冲过去抱住向天笑的冲动。

韩琉知道自己再也管束不住自己的情感,伪装变得越来越困难,于是她开口说要离开“太子帮”

“我知道‘太子帮’需要整顿,而我帮不上忙,所以还是离开吧。”她平静他说,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你可以不必走的。”向天皓极力挽留。

向天笑低眸看着包袱,继而抬眼与她相望。他看得出来,她已经下定决心,他也猜得到为什么她非走不可。“想去哪里?”向天笑问。

“回大夫那里。”韩琉看着他。

他一笑:“那是个好地方。”

“大哥。”向天皓急了“你不留她?”

“我留得住她吗?”向天笑转对着他“天皓,你放心,不用担心她的。晚上咱你们简单帮她办个饯行,也替你弄个交接的典礼。”

“什么交接的典礼?”向天皓怔愣了一下。

向天笑正色“这是一个重整‘太子帮’的契机,我想把大权正式归还于你。往后由你直接统帅,我则退为‘护天大将军’。‘太子帮’里头,至此之后再也没有两个主,惟一的主就是你——太子殿下。”

“太子帮”的隐优和危机,向天笑比谁都清楚。他的用意,是不再与向天皓并肩作战,而是帮向天皓做前锋杀敌,让天皓自己领军,建立真正属于他的子弟兵,建立属于他的战功。

他不能让向天皓继续在他的羽翼之下,成为影子太子。他要让天皓独当一面,往后权力与荣耀,将独归于天皓一人。

“大哥。”向天皓皱眉“你别开玩笑了,我一个人做不来的。”

“做得来的。”向天笑搭住他的肩膀“这次和他们交手,我们虽然撤了,却不表示我们输了。我估量过他们的实力,我敢断定,向德斐顶多撑不过四年,气数就要尽了,你一定可以一步一步地拿回属于你的皇位。”

听着他大哥坚定的语气,向天皓愣看他飞扬的神采。怎么可能啊?他们才刚吃了败仗,所遭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凶险状况,大哥竟然可以这样笃定地断言。看大哥的神态,他真也信了大哥的话。

向天皓的眸光变得错综复杂。他对向天笑的敬佩又深了一层,只是,他的心底也隐隐窜了些莫名的东西。

韩琉伫定在一旁,向天笑的话她听得清楚明白。

向天笑这些话,不只是说给向天皓听的,也是说给她听的。

她将远行,他不挽留。临别之际,他也不像寻常人一样,低诉离情,而是把他的打算,他未来的路子都说了出来,这便是要告诉她,让她不要替他担心。

韩琉放心一笑,目光移到向天皓身边。“再过四年,就是沧武十年,我等着你们两兄弟重返朝中的那天。天皓,我和你大哥一样,相信你做得到的。你登基那日,说不定就是我们重聚的时候。”

“你也相信我吗?”向天皓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相信。”韩琉露出笑颜。

“那你要等我。”向天皓忽地伸手,当着向天笑的面前,紧紧地握住韩琉。

韩琉低看他的手,再一抬眸,灵黠地绽笑:“我是你们兄弟俩的朋友,难道我会不等你们吗?”

这就是她非走不可的理由,因为如果她不走的话。他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沧武九年,秋未。

“太子帮”自沧武七年以后,便正式起义,讨伐向德斐。初时,他们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如摧枯拉朽,连传捷报。不过,自从沧武九年春之后,战事逐渐胶着,彼此分占南北,消长时见,将“天凤皇朝”一分为南北二边。

向天笑领了向天皓的旨意,过冬时,要利用结冰之时过江,扩大领地。

这日,兵马来到韩琉住处附近!向天笑特地骑马去找韩琉。

骏马踏过当日他们涉足的小溪,驮负着昂藏的身影与深沉的思念直奔那间小屋。日落,空气逐渐清冷,偏偏有满天的霓裳云霞艳天艳地地燃烧。踏近小屋,他突地放慢了速度,不是晚霞过于霸艳的同时占了天地,而是有一地的黄菊怒放,在清冷中,逸吐芬馨。

他下马,不忍踩踏她苦心种植的菊花。

花成海,晚风翻起,他抬眸,只见她衣诀飘飞,情笑妍然娉伫在焰堆般的浪里。晚霞绚烂,菊花夺目,但都不及她,轻浅一笑。

“你来了。”她开口,吐纳之间自有清芬横陈。

他一时忘了呼吸,直直顾盼着她,要在天际残红掩没之前,将她狠狠看够,以偿思念。

她又笑开,款款走到他的面前,执起他的手。“我算算时间,你也该来了。进屋吧,外面冷了。”她搓着他的指尖,不知他又历经了多少风霜。

他看着她的手,蓦地笑起,知道无论何时,他总可以在她身上汲取温暖。

在这里,他不再是冲锋陷阵、勇往直前的大将军他是她的客人、她的故友,可以安稳地寻着她的脚步走过这迷离似幻的花径。

进了屋内,另有一股茶香横溢,她生了小火炉,为他烹煮茶水。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布置出来的世界。

这就是韩琉埃有她在的地方,总将烽火狼烟阻绝开来,让人相信,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是受到诸佛庇佑的。

她回眸,含笑递给他一杯清茶。

他不急着嗅汲茶香,反而轻凑向她:“是檀香。”他笑,总在她身上找这样令人安心的馨软。

“寻常早晚,我总是会为你们诵经祈福的。”她在他身边坐下,另外端起一杯茶,捧在手心。

他突然沉静不语,在她身边沉淀思虑。

她笑望着他,不急躁地找着什么样的话与他叙旧。

他放下杯子:“你见过太子了吗?”他不再直呼他弟弟为天皓,而是尊称他为太子。这并不是他故意在韩琉面前区隔什么样的尊卑,而是这几年,他已经习惯这样称天皓。

她轻吸了一口茶。“我见过他了。那天他特地找到这里来见我,他变了好多,越来越沉稳坚毅,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样子。”

“是埃”他一笑,有复杂万端的心事翻涌。

这几年,他总是在外开疆拓土,冲锋杀敌;而天皓在后头剿清余孽,固守城池。对于他,向天皓虽是同样的依赖,不过却与他越来越疏远。

这一点他知道,甚至是他早就预见的,可是眼睁睁看着它发生时,还是免不了伤感惆怅。

深深凝望着他,韩琉温甜地漾开笑颜:“这些年,辛苦你了。”他的用心,他的倦累,她比谁都明了的,她知道,他是不可能跟人哭诉的,所以,只用笑容承纳他不能说出口的苦衷。

他的胸怀蓦地激荡,跌人她的温柔中。

与她相看,他感动得不能言语。最适合偿还她的知解,还是他神采飞扬的笑容。因为她,他能再度展翅。

“不算苦的。”他笑着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只是,我得走了。”他能偷的,只有这半盏茶的时盏茶的时光了。

“这样就得走了吗?”她不舍地起身“前面还有很多凶险,不能在这里多待片刻吗?”

他勾了一抹笑:“能的话,我想待的,又何止是片刻?”

韩琉仰看着他,突然轻逸了一声叹。

三年了,她早晚都在念经,算来念过的经也超过两千遍了,却还是什么都勘不破。与他在一起,就是片刻她竟也想多贪哪。

“也罢。”她敛起叹息,噙了一记笑“多保重。”

“我知道。”他展扬笑容,与她道别。

她送他到门口,门一打开,风便刮来,天际只剩一抹红黯然消魂。不过片刻,景致便与方才他进来时,大不相同了。

这人世变迁,何尝不是如此。

突然间,他停止了脚步。转念想到,沧海桑田,人间无常,今天的生离,难保不是明日的死别。

他忽地转头:“你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的,是吧?”他知道是这样的,可是他偏还要多问。因为他不知道何时会死,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放不下她的。就是想亲耳听她点头说是,这样若是他走了,才可以了无牵挂。

夜幕低垂,她能见到的,是他湛亮的星眸。“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的。”她弯弯地笑,轻轻他说“只要不想起你。”

只要对他的思念与担忧不吞噬她的时候,她就能过得很好。

他先是一愣,直到感受到她的思念时,他才展开笑容:“我跟你相反,只要想起你的时候,我就是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总要记起她的温暖,还有她的温柔,他才能在令人胆寒的杀戮中,令人厌呕的血腥中存活埃四眸凝睬,他们相视一笑。

乱世之中,牵系他们的,并不是死生相守的浓情痴爱,不是至死不渝的鸳鸯盟约,而是绵细不断的思念,以及暖暖的祝福。

叫彼此挂心的,不是自己的死生,而是对方是否能过得好。

清幽的花香中,他们只记得彼此的气息;混乱的尘世里,他们会铭刻对方的笑影。

再度离别之际,他们谁也没哭。

沧武九年,向天笑在最艰苦冰寒的冬日渡江,一举攻下“天凤皇朝”陪都,京师震动,风向大变。一时之间,天下英雄纷纷响应“太子帮”气势大振,向天笑乘胜追击,锐不可挡。

沧武十年。京师为向天皓所领之兵占领,向德斐大势尽去,畏罪自杀。向天皓为定人心,井未大开杀孽。除罪大恶极者尽诛之外,鹰犬爪牙多是监禁,或是流放。向德斐三族之外,抄没家产,降为庶人,子孙永不录用为官。

是年,改为“真命元年”向天皓登基为帝。有功者,论功行赏,加官晋爵,向天笑特封为“安乐王”永享富贵安乐。

登基庆典维持半月,向天皓特地将韩琉接回,与他共享尊荣。

庆典之中,大开筵席,席间献筹交错,更有如云美女,身着撩人眼目的霓裳羽衣,妙歌曼舞为众人助兴。

韩琉在旁静观,时而将目光对上纵情欢饮的向天笑,时而将目光对上高高在上的向天皓。

今日的向天皓,与往昔大不相同,他意气风发,得意飞扬,睥睨群雄,的确已是一掌天下的帝王了。

似是察觉她的目光,向天皓转对上她,一展笑颜,朝她走来。

她盈盈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不用多礼。”他拉她起来,不像以往让她在不着痕迹下将手收回。

韩琉微愕,他痴灼的目光,逼得她心头一跳。

他们一别将近四年,除了一年多前,他曾去找过她之外,就再也没与她见过面了,这四年,她出落得益发不俗,澄澈的黑眸中更见慧心灵性。

他一直偏爱那双黑玉似的瞳眸,直勾勾地瞧,他这才发现,经时间淘洗,她的目光不再那样清冷,多了一份温润。

他以前总认为她是朵不可狎慢,难以攀折的幽莲,如今他却觉得,他应该已有资格去攀折她了。

向天皓对她一笑:“朕一直记得你对朕的救命之情,也记得你说过,四年之后,等着朕接你回宫庆贺。这江山有一半是为你打下的,为你那句话打下的。”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大,但是已经足以使得所有的人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他的话里,是莫大的爱意与荣宠的。

韩琉紧蹙眉头,就在这时,向天笑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笑道:“皇上对你的感激这一点我是最知道的。”他喝多了酒,酒气刺鼻,说起话来也含混不清。蹒跚的脚步,忽地一跄。

向天皓见他失了重心,顺手将他搀起,韩琉惜机脱身,趋步到向天笑另一边撑扶起他。“王爷喝多了。”韩琉说道。

向天皓目光一转,向天笑的桌上横倒着好几只空的酒壶。

“谁说我喝多了我还能喝的!”酒气冲天的向天笑挥动着手。

韩疏接口:“王爷醉得这样厉害,还是让我搀扶王爷去休息吧。”

向大皓看着韩琉,知道她是有心避开他。”不用麻烦韩姑娘了,宫中有众多的侍女可以照顾皇兄的。”

韩琉贝齿轻咬着嫣红的唇,又转了一抹笑:“这几年,我一直惦着皇上与王爷,却是无力为你们分劳,这么一点小事,就让韩琉尽点心意吧。”

向天皓沉静半晌,放开了向天笑,直勾勾地看着韩琉:“你开口的事情,我都不会拒绝的。”

韩琉让他看得心慌。许久不见,他的情意竟一如藏酿的酒,益发厚烈了。他虽然仍未逼着她一定要留在他身边,却也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宣告他对她的恩宠,要她对他的情,无路可逃。

他这是何苦哪?

“准卿所奏。”向天皓笑起,示意她可以搀着向天笑离开了。他的举止一如他的身份,不再是个朝不保夕的落难太子,而是权握生死的一朝天子了。

“酒呢?”向天笑嚷着。

韩琉低声说:“你该休息了。”搀着向天笑,行礼之后告退。

向天笑该休息了,这件事情就这么盘在韩琉心头。历代以来,都是如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劲良弓藏。开国君主身边,能真正富贵安乐的,多半是庸懦的奴才。韩琉转念又想,他们兄弟情深,向天皓天性也还温纯,应该不会应该不会吧。

将向天笑搀进暂时休憩的寝宫,韩琉让其他下人离开,为他斟了一杯醒酒的茶。向天笑伏在桌上,肩膀抽动着。

“喝杯醒酒茶吧。”韩琉轻拍他的肩头,他没有起来,她却听到低低的哭声。

韩琉一愣,向天笑在哭!

这样一个笑看生死的人,竟然在向天皓登基之后,哭了。那哭声如释重负,看来,他是真的想休息了。

韩琉拈熄烛火,静静陪在旁边,让他在暗夜中饮泣。

酒精的催发,还有她的陪伴,让他更加多感。他这一生背负过最沉的秘密,濒临过最险恶的死境,为的都是完成他母后的遗言,报答他父皇的恩情,于今他终于可以卸下这所有的重担了。

有时候他会想起他另一个爹,想起那个爹的死。

如果说人的一生,是为了完成什么,那他爹就是为了要有个名叫不怨的后代子孙,而他也许就是为了要成就他的弟弟天皓。

天皓曾是他的影子,但他一直只是个棋子,为他母后偿还愧疚与情意的一只棋子。他所做的,该对得起这一切了。

向天笑擦了眼泪,双眼哭得累了,但还是可以看到她模模糊糊的影子。

“要不喝点解酒茶,明天起来,你会舒服一点。”对于他的哭泣,她不追问,也不大惊小敝。

“不问我为什么哭吗?”他的声音哭得有些沙哑了。

她一笑:“人都会有些秘密的,如果你想说,就会说出来了;如果你不想说,那合该让你好好放在心头的。”

她不会去掘探他的秘密,只用这样的方式,去分担他不能说出口的悲喜。

他伸出手,在幽深阗静的夜中,找到她的手。

他轻轻地摩掌探找,十指扣缠中,相偎的指头很像在做亲昵私密的交谈,不说出口的,在心里更深的地方递流。

黑夜中,她的脸微红,没人看见。

“皇兄。”向天皓的声音突然响起。

韩琉慌地缩了手:“我猜你该是想多休息的,我去和他说,你睡着了。”

“那就麻烦你了。”他真的没有办法让天皓知道他哭过了。

韩琉起身,一直悄悄地捏握着手。“皇上。”见了要跨门而入的向天皓,她敛身一拜。

“快快起来。”向天皓拉她起来,就着走廊上的灯笼,他可以看到她的双颊酡红。“皇兄呢?”他心中犯了嫉妒的酸味,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他大哥而醉红朱颜。

韩琉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突涌的酸,平息心绪说道:“他喝了大多的酒,刚刚人睡。我正要离开,皇上要一并走吗?”

没想到韩琉会主动邀他一道,向天皓顿展笑颜,立刻抛却了方才的念头。“好埃”他刻意寻了花前月下的途径,与她共行“皇兄今天真的多喝了些,我好久不曾见他这样开心。”

“是埃”韩琉拈笑。虽然见向天笑哭了,她还是相信,他是真的很开心。

“我能顺利登基,皇兄可以说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向天皓笑看着她。这四年来,除了当上皇帝之外,他还有另一个心愿哪。

韩琉抬眸看他,还是只应了两个字:“是埃”向天皓想找些话和她多说,于是说道:“那你有什么心愿吗?我现在是皇帝了,你有什么心愿,我都能帮你达成的。”

韩琉停步,凝瞅着向天皓。

她一直都在闪躲向天皓的深情,可是他对她却始终痴迷。虽说这是他的痴执,不是她的亏负,但是再继续下去,绝对不是好事。

“你有什么心愿吗?”向天皓见她不语,展开笑颜。

她清澄的眼波一动,轻声说道:“我想恳请皇上为我寻找孙仲甫的下落。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死是活,我都得知道的。”

向天皓的笑容僵祝四年前,她用孙仲甫拒绝他,现在她仍然用孙仲甫拒绝他。是他的痴守她没见到?还是孙仲甫的那纸婚约,对她真的这么重要?

御书房内,向天皓正在批阅奏章。

一名内侍人内,跪拜道:“启禀皇上,‘燕南国’的大使求见。”

向天皓放下笔:“燕南国?!”这些天陆续来了许多邻国的大使,不过他们都是来参加晚上的庆典,不该会来御书房求见的。

“怪了。”向天皓喃念“这蛮子怎么这么不识礼?他若有事,应该找礼部反映,怎么会直接求见?”

内侍回答:“小臣看他的样子说话,并不是蛮子,后来才知道,他原来便是我皇朝人士,辗转流离到‘燕南国’的。”

“我朝人士?”向天皓眉一扬,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内侍答道:“他叫孙仲甫。”

“孙仲甫?!”向天皓刷地从椅子上翻起,脸色骤变。

内侍怔愕,好半晌,才见向天皓略稳了神色。“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内侍谨慎地回答:“他只是和我说,真有要事,非要面见皇上不可。”

向天皓陷入深思中。“你把他叫来。不过,他来见朕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内侍退下,去招孙仲甫人内。

向天皓坐在椅子上,看着两人走了进来,一人剑眉星目,看来是个刚毅沉笃的好汉,另一个身形就显得娇小许多了,不过一般“燕南国”的人,体态本来就偏小,只是“他”皮肤白皙细致,黑眸朱唇,倒是引人注意。

“孙仲甫、苗可凤拜见天凤皇上。”两人行礼。

“两位请起。”向天皓示意两人坐下“不知道两位前来可有什么事?”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着孙仲甫,不确定他是不是与韩琉定下盟约的孙仲甫。

孙仲甫起身说道:“在下孙仲甫,曾于韩漱石麾下领军,当年亦曾与韩将军之女定下婚盟,韩将军为贼人所害,途中孙某与韩姑娘分散。听闻四年前圣上曾在贼人手中救下韩姑娘,孙某大胆,特来向圣上打听韩姑娘的下落。”

向天皓初听他便是孙仲甫,心中一跳,再听他并不知道韩琉已让他接到宫中的事情,才稍微稳住心跳。

在孙仲甫身边的苗可凤见向天皓迟迟不说话,追问道:“你知道她的下落吗?”“他”的声音清亮,反倒像是小姑娘。

孙仲甫看了“他”一眼,轻斥:“这样说话,太没礼貌了。”

苗可凤睨转眸光,有些赌气地闭上嘴巴。

向天皓看两人相处的情形甚怪,可是他的心思不在这里,也就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定了念头,微牵了一抹笑,说道:“朕若要找韩姑娘,自然不是难事。不过孙将军既然已经在‘燕南国’任官,就不知道能在皇朝内停留多久?”他本来是想若他不能久待,就骗他回到“燕南国”去,然后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孙仲甫简单答道:“若是找不到她,我不会回‘燕南国’的。”

向天皓笑容一僵,再转念头:“孙将军一片痴心,真是令人感动,朕会帮孙将军找到韩姑娘的。要不,孙将军先留一封信下来,朕一找到韩姑娘,就将信转交给韩姑娘,让她对你们两人的重逢有个心理准备,再来安排相见事宜。毕竟,战祸连年,她恐怕也无法想到你还活着。”

孙仲甫面露喜色:“还是圣上想得周全。”他双膝跪下,叩谢向天皓成全之情。

向天皓虚笑:“孙将军不必客气,孙将军是忠良之后,朕应当多加照顾才是。依朕看,‘迎宾院’中近来人多,出人稍嫌嘈杂,不如由朕另外找个幽静的地方,给孙将军休憩。”他想先将孙仲甫支开,避开他与韩琉见面的机会。

“不用了。”孙仲甫不愿麻烦向天皓,赶紧推辞。

苗可凤却在他身边,小声嘀咕:“孙,我讨厌‘迎宾院’,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孙仲甫翻看着她,苗可凤一脸无辜地看他。

向天皓看两人表情,笑道:“我这就另外替你们安排。”

孙仲甫只得道:“谢圣上。”

“应该的。”向天皓心虚他说。

入夜,向天皓手中拿着孙仲甫的信,在烛火旁边徘徊。

该不该把这封信给烧了?他直看着信纸,炯炯目光如炬。

不行,他倏地放下信。韩琉一直等的,便是这一纸的信息,他怎么能亲手烧了。

内侍朗声,在屋外通报:“安乐王到。”

“让他进来。”向天皓吩咐。他把向天笑找来,就是要他替自己出主意的。

向天笑跨步人内:“参见皇上。”虽然是兄弟,向天笑却没有偏废礼数。

“皇兄请起。”向天皓急急把他拉起。

“这么晚找我有事?”向天笑含笑看着他。

向天皓拉他坐下:“孙仲甫来找我了。”

“啊,!”向天笑一愣,不亚于当初向天皓的错愕。

“孙仲甫他现在成了‘燕南国’的使者,专程回来找韩琉的。不过,我还没跟他说,韩琉就在我这里。”向天皓坐下,倾身靠着向天笑,仔细审视他的表情。“你看我该不该和韩琉说?”

他和向天笑,本来也算是情敌,可是孙仲甫的出现,让他和向天笑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向天笑的心情,想来是和他一致的,孙仲甫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你看我该不该跟韩琉说?”向天皓见他沉思,重复问他。

向天笑回神:“孙仲甫是她一直的牵挂,你难道忍心瞒她吗?”

向天笑一句话,撞到向天皓心头。“这”他沉吟不语。

向天笑说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只是孙仲甫若是有心,就算你一直拖延,他也未必找不到韩琉。”

向天皓打量着他:“大哥,你若是我,你会告诉韩琉吗?告诉了她之后,我和她还有可能吗?”

向天笑勾唇:“情爱本来就是一种赌注,孙仲甫是最后一张牌,掀了之后,才能走出胜负。要是我的话,愿赌服输,也好过连胜负都不知道。”他的目光转得悠远。

他也想掀开那张牌,看看他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分量。如果能的话,他也想去见见孙仲甫那个王八蛋。韩琉这样好的姑娘,他怎么能让自己错过四年才找到她。

向天皓幽幽他说:“说不定,牌还没掀,我就输了。”

“别这么想。”向天笑安慰他“四年了,他们两个的感情,有了什么样的变化,我们也都不知道,不是吗?你也不见得会输了全盘。”

向天皓低叹一声,却突然想到韩琉这几天和他说的话——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死是活,我都得知道的。

她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四年前她是说:“我和他已经定许盟约,他若是生,我等他的人;他若是死,我招他的魂。总之,我这一生,就是他的妻了。”

她的语气的确不再像四年前一样,说得这样死生不渝。说不定,韩琉的心思确实是变了。

当然,他知道改变韩琉的并不是他,而是大哥。

可是韩琉若是为了大哥拒绝了孙仲甫,那至少他就可以先排掉一个情敌。

至于大哥,他依然相信,大哥不会跟他争的。到时候,韩琉就不能再拿孙仲甫拒绝他了。

“好吧。”向天皓改了口气“那大哥你帮我把孙仲甫的信交给韩琉,再告诉我韩琉的反应吧。”他急切起身,把那封信交给向天笑。

向天笑收下信,紧紧地控握在手心。

韩琉蹲低身子,倒了一瓢水,小心翼翼地浇灌着一盆花的根部。

宫中养尊处优的日子,她过不习惯,又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她只好让人留了一瓮的水给她,让她至少可以浇花种树。

“韩琉。”向天笑在她的后面叫她。

“喔。”韩琉盈盈起身,笑看着他“难得你主动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向大笑淡淡一笑“一件能牵动你心绪的事情。”

“牵动我的心绪?”韩琉皱眉,深瞅着他。

这世上惟一撩乱过她的人,就是他了。除了他之外,谁都不曾叫她不平静。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能令她心绪翻转?

她挂在心上的,有他,还有还有孙仲甫!

韩琉变了脸色,心跳咚地急了:“你不会是和我开玩笑的吧?”

他很难得在她淡悠的脸上看到这种认真的神情。

向天笑胸口一窒,隐匿心事,抹平脸上的神色,从身后拿出一封信。“孙仲甫来找你了,这是他给你的信。

韩琉倒抽了一口气:“孙大哥”她没想到真的是孙仲甫的信息。

她手中的水瓢掉落,半瓢的水泼洒出来,淋湿了她的裙脚,她浑然未觉。

韩琉咽了口口水,双手微颤地接过向天笑手中的信。

向天笑的心跳突然变得急促。他不知道,她看了信会有什么反应,会说什么样的话?

韩琉打开信,信里头,只写了几个字——

韩妹,生死不弃,兄字。

生死不弃。乍然再见这几个字,她胸中一荡。

这几个字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她爹将她许配给孙仲甫,他与她曾经对天盟誓,生死不弃。那时,横在他们面前的是动荡与不安,他们只能相约生死不弃,借着偎依,共度难关。

誓言成了颠沛流离中的依靠。

这些年,她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但是,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她知道不论生死贵贱,这沉笃的汉子必定时刻将她记在心中。莫说是四年,就是十年,他也会一直找她,一直等着她。

这是他的情,也是他的义,这就是她的孙大哥。

蓦地,她的眼眶发酸,湿热而模糊。

“韩琉。”向天笑唤她。

她没有听到,突然蜷起身子低低啜泣。

她哭,因为他深厚的情,因为她叛离的心。她竟然无法再践履与他的婚约,她竟然背弃了盟誓。

他只看过她两次落泪,第一次是当他亲吻上她的时候,再有便是这次了。

向天笑心中酸揪了起来,孙仲甫在韩琉心中是怎样的地位,他已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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