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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游跃惴惴不安,几次偷瞄李云济的侧脸。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见奶奶,在一大家面前作为李梦真“出演”,他紧张过度稀里糊涂,不知自己初次的表现能否交差。

李云济开车,季若亭坐副驾驶,游跃坐后座。游跃本以为李云济看不到自己,谁知李云济忽而开口:“老看我做什么?”

游跃吓一跳:“你怎么知道我看你?”

“后视镜。”

一旁季若亭淡淡道:“你再不评价他几句,他就要急得上火了。”

游跃讷讷地:“我也不急。”

李云济终于道:“勉强及格。”

游跃握紧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他松了口气。

李云济忽然问:“李拙真的教你做题?”

游跃愣一下:“是,有时候看书不太懂。”

“不是有老师吗?”

自从上次他与李拙在大书房见面,李拙得知他想学医,就告诉他先把物化生学好,基础打牢,如果遇到不懂的地方不方便问私教老师,可以问他。

游跃也有理科私教老师,但一开始计划的侧重点就不在这些科目,所以他的课程表上分配在理科学习上的时间很少,学的内容也都很基础。游跃独自学了一段时间物化生,自己也在看医学书,然而无人引导,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梳理起。有李拙在一旁为他指点一二,他的自学之路都顺畅许多。

游跃绞尽脑汁想说法:“有时候我晚上一个人学,碰到实在不懂的地方会请教拙哥。”

李云济:“多难的题,老师都不会?晚上拿给我看看。”

游跃又要流汗了,一直少言的季若亭笑起来:“云济,有时候你的好胜心真的很像小朋友。”

“我只是好奇。”

“晚上又去夏园吗?”

“嗯,去看看妈妈和桐桐。”

季若亭温和道:“正好我去看秀展,晚上和朋友们聚会,也不在家睡了。”

李云济说:“好,我送你过去。”

李云济开车把季若亭送到大楼下,对下车的妻子说:“玩得开心。”

季若亭笑着与他们挥挥手,游跃透过车窗看季若亭转身离开的背影,又看一眼李云济。

是不是一段完美的夫妻关系就是像他们这样,相敬如宾,相互尊重体贴对方?

或许是他在大釜区见过太多吵吵闹闹的夫妻了,老婆骂丈夫的,丈夫打老婆的,再带上小孩混合双打,从早到晚鸡犬不宁。大釜区是个没什么秘密的地方,房子挤挤挨挨,一户户人家挤在水泥墙的小窗口和小门户里,窗对窗、门对门,跨越楼栋之间的管道和电线就像传递声音的电话线,把每家每户的吵闹、谩骂声都传远。

上流人家的夫妻家庭关系好和睦优雅。喜欢安静的游跃如是想。

李云济与游跃回到夏园,李云济先去主宅,分开之前,游跃把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交还给李云济。

李云济收下玉佩,与他一同走进副宅。游跃问:“你不去主宅那边吗?”

李云济看一眼手表,答:“还有一刻钟许老师就来上课了,她会与小真曾经的一位好友一同前来,那孩子名叫张钦植,自小学小提琴。”

游跃又被弄得措手不及:“啊,现在吗?我、我要准备什么?”

“他们都知道你不是。”李云济低头,抬手为他整理一下衣领:“我就是来陪你的,不用紧张。请他来是因为我另有安排,待会儿你就坐在我旁边认真听。李叔,麻烦泡壶茶送进琴房,四个人。”

李云济对时间把控很准,十分钟后许琳宜走进琴房,随后又进来一位男生。

游跃抬起头,与男生视线碰个正着。张钦植一身简单的学生装,提一个小提琴盒,身量修长高挑,浓眉黑眸,鼻梁高挺,走进来时眉峰微微拧着,看见游跃的那一刻僵直了身体,定在原地。

李云济起身,游跃站起跟在他身后。许琳宜转头见张钦植浑身不自然的样子,提醒他:“钦植。”

“没关系。”李云济开口道:“许老师,钦植,请坐。”

游跃见张钦植一直盯着自己,主动道:“你好。”

张钦植生硬避开他的视线,飞快答了句你好,然后放下琴盒,沉默地坐在一旁。

游跃没想到他会如此明显地抵触自己。是因为曾经与李梦真是好友,所以在得知好友离世后竟被找了一个“替身”继续活着而悲伤和愤怒吗?

面对一场骗局,有人被安慰,有人会愤怒。游跃心想真对不起,自己是个假的,无论如何粉饰,也无法掩盖悲剧已经发生的事实。

“关于小真的事,想必许老师已经和你解释清楚了,钦植。”李云济缓声开口:“这次是我对二位有一个不情之请。”

许琳宜:“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再过两个月就是我们家老太太的九十岁生辰,我原本计划让——”李云济顿一下,自然地说下去:“——游跃在寿宴上演奏大提琴,这样符合小真喜欢在亲朋好友面前展现自己才华的性格。”

游跃听到自己的名字,怔了神。

李云济若无事继续道:“要练好大提琴非一日之功,他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但要他几个月内就练到十年的水平,还要在大庭广众前独奏演出还是太勉强了。”

游跃听得惴惴,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行,在这最重要的一点上,他无论如何都达不到要求。李云济大概还是想放弃这件事了吧。

然而李云济的下一句是:“钦植,我想请你与他合奏,可以吗?”

三人都有些吃惊,游跃完全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他下意识看向张钦植,张钦植也看向他,却在目光触碰的那一刻又移开了视线。

“您是希望我和他一起在吴奶奶的寿宴上合奏吗?”张钦植问。

李云济答:“是,你的小提琴水平非常优秀,我希望到时你能在演奏的过程中引导游跃,至少不要让他琴声里的缺点太暴露。”

许琳宜听明白了:“那么我得挑一首适合的曲子,最好改成钦植的琴声能巧妙地托住游跃的,既不让他的琴声太突出,也不能太过掩盖。”

“是的。”李云济问张钦植:“钦植,可以吗?”

张钦植人已经来了,也没多少拒绝的余地,只好答:“可以。”

李云济对张钦植道过谢,商量之后的计划,与张钦植约好每周二和周四晚上来上课,周末两个下午也都过来。

之后的时间许琳宜与张钦植一起选曲,游跃与张钦植两人试着一起练了练,效果不尽人意。游跃今日的丢脸份额已经透支了,自己搬张椅子到角落去默默练琴。

许琳宜和张钦植临走前,李云济亲自开车送他们。游跃把他们送到门口,与许琳宜挥手说再见,刚转向张钦植,张钦植却已经转身下了台阶,钻进了车里。

张钦植不喜欢他。这是游跃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得出来的结论。不过他也知道要求一个人与一个已经死去的好友的替身和睦相处是强人所难。游跃又开始担心自己未来的提琴双重奏,当然他要忧心的事情太多了,他糟糕的演奏技术,还要登台演出,与吴商记老人家的下一次见面,笑起来一脸僵硬等等。

人生的每一刻都很艰难。游跃想起之前看过的电影里的一句台词:[成年人的生活没有容易二字。]

他在琴房里练琴到漫天晚霞,琴房门被敲了敲,李云济打开门站在门口:“休息吧,来吃饭。”

游跃没想到李云济还在这,忙放下琴过来:“哥,你没去妈妈那吗?”

“下午去过了。”

李云济的语气就好像他说自己刚开完一个会,或者刚结束一顿饭局。游跃有时候看到李云济对家人面面俱到、呵护有加,可又在某些时刻模糊地感受到李云济的疏离。那种疏离似乎不是针对某一个人或某一个群体,而是李云济本人对待周遭一切的态度。

“在想什么?”李云济见他慢慢咀嚼出神,问。

游跃看向他。李云济的目光中是沉静与关怀的神色,但游跃知道,这大概只是他向外呈现出的一种状态。

他答:“我在想合奏的事情。”

“合奏的事情让许老师安排好就可以,吃饭的时候不要走神。”

游跃就专心埋头吃饭。李云济等他咽下食物,说:“吃完饭换身衣服,晚上去听场音乐会。”

游跃已经快习惯李云济的这种独断了。他乖乖吃完饭去换好衣服,与李云济一同出门。会场坐落市中心高楼林立之间,车从地下车库进入,工作人员带他们上电梯直接到演出大厅二楼。一楼已渐渐坐满,二楼仍空无一人。

游跃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他有些拘谨地随李云济坐在第一排最靠中间的位置。工作人员离开后,全场的灯逐渐变暗,舞台中央的灯光亮起。

游跃左右看看,疑问:“二楼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李云济答:“是的。”

游跃天真道:“太好了,我还以为音乐会就像演唱会一样需要抢票,原来观众没有那么多。”

“原本人很多,但是我包下这一层了。”李云济说:“包厢的位置都不大好,要想不与熟人撞见,只能这样。”

游跃张嘴两秒,“噢”一声,还没从这句“包下这一层”的冲击中回过神:“麻烦你了。”

李云济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好,目光看向楼下正前方的舞台,音乐会已快开始:“不麻烦,我也喜欢清静。”

悠扬欢快的音乐在大厅中响起,会场布置得很有圣诞气氛。当一场如同拉开节日帷幕的乐曲结束,游跃才迟钝地想起来:今天好像就是圣诞节。

他们刚才没有从大门进来,所以游跃不知道这场音乐会是圣诞主题,大门外的海报上就有写。

游跃转头看向李云济,李云济一直安静坐着听,昏暗中他的目光都没转过来:“怎么?”

“今天是圣诞节。”游跃看着李云济始终平静的侧脸,尽力想出一个委婉的问法:“桐桐平时过圣诞节吗?”

李云济这才转过头。他察觉到了游跃的好奇心、克制和对自己的探究,这种关心让他感到挺有趣:“不过。他不大关心外界的变化,而且他常年住在夏园,他的奶奶从不过这些节日。”

“你呢?”游跃问。

李云济反问:“不是正在和你一起过吗?”

下一首音乐在大厅中央奏响,磁性悦耳的男中音伴随音乐歌唱,歌声温柔动听,而钢琴与提琴的伴奏又流淌着隐隐的悲伤。游跃在乐声中想起在波士顿的夜晚,大雪覆盖街灯和道路,他捧着书坐在桌前,台灯点亮无数个如他面前一般的窗,街上空无一人。

“谢谢你。”游跃低声答。

无论为何我和你坐在这里,听这一场音乐会。

都谢谢你陪我过圣诞节。

午间游跃吃完饭,和阿梅一同出门散步消食。两人穿过门前的草坪,然后拐进植物园,一溜烟找一个隐蔽的角落——分吃零食。

为了缓和游跃一天天被精致但甜口的一日三餐折磨的胃口,阿梅每周都会趁休假时间上街“偷运”各种咸口零嘴进夏园,一般都是趁游跃出门走路的时间给吃了。

今天的零食是脆脆方便面,游跃吃得很开心,阿梅也坐他旁边的小石凳上啃方便面,一边啃一边发牢骚:“少爷,我发现自从李叔回主宅后,咱们副宅里的好几个人都不把您当少爷了。”

游跃一副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样子:“我本来也不是少爷。”

“可李叔在的时候大家都对你很客气啊!结果现在每餐饭都不好好做了,你每回都没吃饱。”

“我没吃饱是因为不太合胃口。”

阿梅泄气地扭过头:“卫生也不好好做了,我上次放完假回来,竟然看见您自己在洗衣服!房间里的卫生也没有打扫干净——”

游跃小心地:“我只是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没有自己洗。”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嘴脸。”

游跃吃完方便面,把袋子叠好,擦干净嘴,认真对阿梅说:“现在的生活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好了,你说的那些小事根本不算什么,我全都不在意。但是梅,这些话你只能对我说,一定不可以对其他人讲,知道了吗?”

游跃与阿梅相处是向来是朋友模式,他从不拿自己当什么少爷,两人都知道对方来自底层,便更多一层互为同类的亲近。

可阿梅越来越感到,分明与自己差不多同龄的游跃正在飞快地成熟起来,一日比一日更像兄长一般。阿梅望着游跃诚恳的双眼,小心点头:“好的。”

游跃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放进阿梅手心:“梅,谢谢你给我零食吃,这个送给你。”

阿梅摊开手掌,手里放着一个钢笔盒。阿梅忙要推回去:“不行,这个一看就好贵重!”

“没关系,这支钢笔是我之前专业课测试成绩还不错,老师给我的奖励。”游跃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实在没有别的东西能拿出手了,只能送你这个。零食都是你花自己的钱买的,平时你又那么照顾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这支钢笔你一定要收下。”

阿梅珍惜地捧着钢笔盒,表情欢喜:“谢谢少爷,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好的礼物。”

“嗯,我们再走走就回去吧。”

“好!”

两人起身走进小路,刚穿出花丛,游跃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倒着一个人。

阿梅也看到了,一下倒抽气捂住嘴。游跃连忙上前,跑近才认出晕倒在地上的人竟是白萱夫人。白萱面色苍白,脸颊消瘦,手臂因摔倒而擦破了皮,游跃不敢随便碰她,只着急呼唤:“白夫人,您怎么样了?”

好在白萱没有失去意识,只是痛苦地蜷在地上用手抵住自己的额头,冷汗沁满了额角,紧咬的牙关不住喘息,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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