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7|故国神游(78)三合一
不仅不能打不能骂,还得小心看护。
来保颤颤巍巍的起身,边上的人扶住了,他才没摔倒,「皇上,为今之计,应当从速决断。其一,速请老圣人和太后娘娘回宫。其二,安抚城内外百姓。准其派遣他们中有信用有威信之人,一起进宫议事。其三,各把守士卒,除了维持秩序之必要,不得动刀动枪。」
干隆沉默,久久不语。
来保心裏着急,「请万岁爷儘快定夺。此事不能再拖,拖下去势必为祸!」
干隆看向来保,问说:「何为君?」
这话一出,大殿裏的人尽皆俯首。
干隆这才道:「君一字,从『尹』从『口』,尹为治事,口为发号施令。又言,君王金口玉言。而今,君王之令,尚不能出这大殿。那么朕想问问诸位大臣,朕为君乎?」
「臣等万死!」
「孺子与殿外诵读孝经,这很好!」干隆从台阶上走下去,问说,「朕乃君父,天下皆是朕的子民。孺子当知孝,更当知忠。忤逆君王,是何等罪名?朕从来只听闻子敬父,何曾听过父敬子?子民不忠不孝,违逆君父,诸位大臣却隻劝君父……朕想问,朕到底做了何逆天之事,该承受此种不忠?朕更想问问朝中诸公,朝堂之中无定论之事,是如何传之宫外,迅速蔓延开去。各位大臣不去找出这背后算计君父之人,却处处劝君父退让?君王威严何在?」干隆走在这大殿上,深深感觉到了新学的弊端,他们漠视君权,动的是对整个天下的根本。若人人视君权无无物,将来他这个帝王会成了什么样?养在宫裏的傀儡而已。
满朝的大臣,各自都有思量。或是想着家裏在城外的产业,或是想着在城外还身处险境的儿孙。因此,他们劝他退一步趁早,来缓解这样的矛盾。
可一次退了,事情解决了。等以后,百姓稍微有些不顺心,便纠结起来这裏请愿那裏请愿。皇宫的大门口,谁想在这裏如何就如何……他这个皇帝还怎么做?
朝臣们怕杀戮叫他们背上骂名,但是朕不怕!也不能怕!
朕得先是帝王,先得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求存。否则,谁都能活,隻他不行。
君臣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想便不同。
他们没错,但朕……难道错了?也没错!
所以,是听你们的还是听这个帝王的?
朕的圣旨已经传不出大殿了,这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大臣的过失?
大殿外大内侍卫虎视眈眈,大有皇上一声令下,便得有人血溅当场的意思。
自古以来,关于皇权的斗争就没有不流血的。
干隆的声音透过大殿,「外面局势混乱,各位大人的府邸,朕早已经派遣侍卫守着了。至于书院,那裏住着朕的阿玛,皇阿玛安全,诸位大人的儿孙也当安全。」
诸人心裏震撼,原来家裏人早被人给看着了。
这叫人害怕的同时,也叫人从心底里发寒。别管看上去多仁善宽和,帝王便是帝王。一旦触及了对方的底线,就变的极为危险。
傅恆站在大殿门口,还没来得及走,此时,他回头看着干隆。
干隆过去拍了拍傅恆的肩膀:「去吧!一切託付给你了。」
傅恆的视线落在大殿裏,大殿裏诸位大人看着他,眼神复杂。他扭过头,再不去看,大踏步的离去。
看着傅恆的背影越来越远,干隆才转过身来,「诸位大人入宫这半日了,一口水也没喝,朕去后面歇歇,诸位也随意用些。一起等宫外的消息吧。」
他一走,吴书来紧随其后。
弘昼隻犹豫了一瞬,就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追着去了,「四哥,四哥,你等等我呀!我有话要说!四哥——」
一直追到后面,干隆才冷眼看弘昼,「和亲王,有何事启奏?」
弘昼心裏一突,今儿玩笑不得。今儿大家可都触到了龙之逆鳞,一不小心都是要死人的。
他面色也严肃了下来,「万岁爷,奴才有要紧的事禀报。」
嗯!
说吧!
「之前,您批了一批火铳给在大江上正在操练的水师。本来,今儿该收到回復的,究竟有没有收到,收到的数目可对,这都是要入檔的。而这事,除了奴才,不能有别人经手。可奴才进宫这么长时间,现在那边的回復到了没有也不知道。皇阿玛曾经交代过,火铳与□□不同于其他,一点差错都不能有。到了核对的时间奴才不在,心裏惶恐的很。若是只是因为奴才在宫裏而耽搁了核对的时间,这也还好。可若是出了岔子,奴才却不能及时知道,那怕是要出大事的。因而,奴才特来请旨,看此事该怎么办?」
干隆的眼睛一眯,「老五啊,起来吧!这是做什么?你说的朕知道了,你是想出宫吧?」
弘昼心裏一突,「不!奴才不想出宫。奴才是想着请您派人去问问,将那回復差事的人带进宫裏也行。奴才在宫裏核对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干隆点点头,看吴书来,「去吧!你去安排吧。另外,摆膳吧,留和亲王一道儿用。」
弘昼规规矩矩的,「奴才领旨谢恩。」
坐在桌前用饭,弘昼第一次觉得这个宫裏冰冷成这般样子。那么长的案几,皇上坐在一端,他坐在另一端。皇上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他呢?坐在这裏如坐针毡。
「老五!」干隆突然出声。
「啊?」弘昼愣了一下,差点被一鱼丸噎死。好容易咽下去了,就赶紧请罪,「奴才失仪,请皇上降罪。」
干隆没叫起,问说:「你是不是想着,傅恆未必肯听令?」
傅恆又不傻!此刻他大开杀戒了,可回头自家这好四哥就得把擅杀的罪名推到傅恆的头上。用傅恆的脑袋来安抚百姓的情绪。这种转眼就会被卸磨杀驴……以傅恆对皇上的了解,难道猜不到最后的结果?
弘昼嘆了一声,「奴才是觉得,许是找个出身低的去做,会好些。」
「但……出身低的人,不足以安抚百姓呀!」
弘昼愣了一下,自家四哥这是承认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卸磨杀驴的吗?
就听干隆道,「福康安那孩子朕很喜欢,已经接到宫裏了。回头朕册封他为郡王,跟朕的皇阿哥一个待遇。」
弘昼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皇上,傅恆对您忠心耿耿……」
「若是忠心耿耿,自有他的好处!」
这话何意?
弘昼不哭了,愣愣的看着干隆。
干隆笑了笑,点了点那盘炸鹌鹑,吩咐吴书来,「你们五爷爱吃那个,都给你们五爷端过去。」说着就叫弘昼起身,「赶紧吃饭,一会子凉了。」
弘昼抓着筷子手有些发抖,他真有点担心,眼前这盘子炸鹌鹑会不会有du。自家这四哥讽刺的对,他就是鹌鹑,就是胆子小。
而傅恆看着自己的副将,笑了一下,「你是个胆大的。」
这副将垂头,「将军,小的胆小。正因为胆小,才知道圣意不可为的意思。」
傅恆嘆了一口气,「你自小便跟着我。我放了你的奴籍,打点好一切送你入军营。后来更是调你到我身边,信任有加。却怎么也没想到,你不是我的人。」
这副将的头垂的更低了,「将军,小的有小的的使命。这些事想来将军也不是现在才知道的。您早知道,为何不曾点破小的。您现在点破了小的一切,这是不是说将军您已经想好了,打算违逆圣上的意思?」
傅恆苦笑,在今儿进宫之前,他是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其实是皇上的人的。当真一点也不知道!是今儿出门前,有人将一封信放在自己的马车裏,自己才知道的。当时不知道这是何意,现在懂了。人家早不告知晚不告知,这个时候告知,那便是自己身边这位副将怕是要被大用了。
怎么用呢?
出宫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自己要是不听万岁爷的话,此人就能马上挟持了自己,发号施令。因为自己从不曾对此人设防。若不是有人提醒,此人要对自己动手,自己还真就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不听话的人,将来万岁爷推出去,怕是连心疼都不会吧。
当然了,便是听话了,将来推出去之后,皇上大概会顾念情分,照顾自己留下的老小的。
傅恆摸着藏在腰间的信,他只能选择背叛皇上。这背后算计的人,连自己身边藏着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在恰当的时间给自己通风报信,这样的人要是不赢,那也没有道理了。
所以,皇上将他推出来,他顺势选择背叛,君臣二人,谁也不欠谁的吧。
他一摆手,副将就被拿下了。他大喊着说,「将军,您不顾念自己,难道也不顾着宫裏的小爷,还有富察家一家老小?」
宫裏的孩子,应该会有人护着的。
至于富察家,此刻应该被围的水泄不通。
是的!富察家被围的水泄不通。傅恆不是没想着回去,但几次犹豫到底是没有折返,他倒是要看看,背后这人对下臣真的有那般体贴,真的有那般算无遗策吗?
眼看开了城门要出城了,和敬公主府的人来了,低声禀报,「公主和额驸带着孩子在富察家,公主坐在富察家的大门口,您放心去吧。」
傅恆眼裏的讶异一闪而过,「公主?」
这人点头,「是!是公主!」
和敬背叛了她的皇阿玛!此刻护住了富察家?
这人又点头,「将军去吧。府里必然会安然无恙的。」
傅恆这才毫不犹豫,打马前行,「奉皇上旨意,护卫老圣人。开城门——」
老圣人需要护卫吗?
不需要!
傅恆永远也忘不了他带人赶到时候看到的场景。皇太后带着书院的女学生在熬粥,一个摊位,各自忙碌着。间或有些男学生在帮忙。
而老圣人带着书院裏重新给选拔到经院的几个学生,手裏端着粗瓷碗,坐在地上跟好些请愿的百姓一起吃饭。老圣人周围的人瞧着该是被推举出来的,许是老圣人太和蔼了,这些人说话也不拘束。
他带了兵来,骚乱隻一瞬间。
老圣人起身朝傅恆招招手,然后跟那一圈的人说,「不用怕!朝廷又不是土匪窝,哪裏能不叫百姓说话呢?你们隻管坐着。」
傅恆来的时候还听见老圣人跟这些人说话,「大清地域广,坐在京城,地方的上的事朝中很难第一时间就知道。这需要朝廷广开言路,当然了,也需要咱们从别的地方补上这个短板。现在书院的工院的学生,在做一个东西,这个东西能千里传送消息……」四爷就讲这个电报,「等将来做成了,在大清的每个角落,前一刻发生的事,后一刻皇宫就能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对,这朝中和地方,一来一去的,有商有量的,就把事情给办了。如今就是朝中不知道地方的具体情况,不知道大家心中的所思所想,也没有给大家一个反馈的渠道。害的大家抛家舍业一路劳顿的跑到京城,风餐露宿的……人一多,就容易引发恐慌。本来芝麻大小的事,就成了大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不是!咱们每个人是一粒芝麻,这芝麻堆一起,瞧着也怪吓人的。」
四爷就笑,「大家可不是芝麻!要比那也得是西瓜。咱们这裏有能製作修理织机的大师,有行船看水的行家裏手。就是那个高壮的小哥,也很了不起!靠力气吃饭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各人都有各自的本事,凭着本事吃饭,有什么可丢人的?而且,你刚才的话说的很好,问我那黑色的橡胶轮子能不能给你们用!当然!以后一定将橡胶轮子先用在运输上,减轻大家的劳作负担。」
「我们现在就是怕禁海嘛。禁海了,咱们就没有营生了!」
四爷就摆手,「禁海跟对外商贸,这是两码事。禁海的意思是,在咱们大清的海域,没有经过大清朝廷允许的外来船隻,不能随便的进出,更不能随便进出内河。大家想,这要是自家的田地里,有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这个行吗?」
「那当然不行了!遇到心思不坏的,就是过路走走。遇上心思不好的人了,把庄稼祸害了,这找谁去?」
「是这个道理呀!咱们的古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规矩先定在那裏,省的出事了拉扯不清楚。我觉得在这事上,朝廷这个『禁』跟大家想的那个『禁』还是有差别的。朝廷的『禁』,是说禁外国船的,不叫他们瞎跑,以免影响了咱们大清自己的子民。」
这个好!这个可以理解。要知道是这样,那还闹啥吗?
是那些洋人不好,他们怕朝廷限制他们,这才故意不跟咱们做生意,害的大家跟着起鬨瞎闹呢。
四爷就又道,「但是只要洋人想赚钱,就还得按照咱们的规矩办。这个洋人不合作,那愿意合作的洋人多的是。现在遇到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咱们之前派出去的大清外交使团,最近也该回来了。他们带回来的可不仅仅是商人,还有对方国家的使臣。我们不仅要跟商人做生意,还有跟其他的国家做生意……所以,大家不用担心以后没活干……」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叫好之声。声音从这裏传出去,不知道的人朝这边打听,然后这声音如浪潮一般,朝四周扩散出去。
傅恆怎么会想到,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老圣人维护了朝廷和皇上的颜面,将『禁海』一说,巧妙的避了过去。朝廷的面子有了,百姓也以为以为是错怪了朝廷了。
于是,皆大欢喜!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老圣人面对这些请愿的人,立场一退再退,对方想要什么,就满足对方什么。这在万岁爷看来,大概就是最没有君权君威的表现吧。他是不会容忍挑衅君权的人存在的。
面对汹涌的民潮,老圣人如鱼得水,而皇上却如面对洪水猛兽!
民如水,水能载舟啊!而这次的涨起来的潮水托起的君只有一个,那便是——老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