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追扶着我,将我引入屋中。
先前在医院里不太能起床且空间不大,除了吃饭和去洗手间不太方便外,我其实没什么太直观的感觉。
但是现在到了外面,天地骤然宽广,失明让我变得生理性地慌乱和无措起来。
我能听到惊涛拍浪的澎湃声响,能听到风吹过沙砾的窸窣声,却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茫然地伸手也只能触及一片空旷,碰不到任何东西。
刚愎自用的傲慢、登临绝顶的力量,这两样东西曾经是刻在我骨子里的,即使我表面再云淡风轻,如今一朝沦为一个瞎子废人,心中怎么可能当真平静。
——直到裴追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呼吸声就萦绕在我耳畔,声音比平时要哑上许多,但显得更沉,如乐器最华丽的琴弦。
“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一个游戏。”他在我耳边说:“蒙上小朋友的眼睛,让他拉着最信任之人的手,一直往前走,遇到什么都不担心,也不回头……走出一条直线,这样就算赢了。”
我说:“你又乱篡改。这是捉迷藏和什么东西的混种?”
裴追只是笑,然后轻轻将手指穿入我的手指,那是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然后,他就这样牵着我,一直往前走。
海风拂起我的发,衣摆在自由地舞动着,走了一段,裴追和我说,可以把鞋子脱了。
于是他蹲下身帮我解开鞋,我赤足站在柔软的沙滩上,沙子从皮肤上轻轻滑落,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我忽然拉着裴追,跑了起来。
其实我现在尚且虚弱,走路都有点勉强,跑步跌跌撞撞的。更夸张的是,还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怕一头扎在深海里。
但因为拉着裴追,我便什么也没想,毫不担心前面是荆棘还是深海,或者说,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也毫不在意。
人生在世数十载,登临绝顶的荣光我曾享有,跌落泥潭亦有体会,却还从来没真的像个孩子般这样无忧无虑、无所畏惧地跑过。
却没想到,死前如获新生。
裴追始终轻轻拉着我。他让我停下时,我足间触碰到了清凉的海水。
我按裴追的引导在那片沙滩上坐下,海水边缘浸湿了我的裤脚。却其实并不凉,可能是这片海域都被阳光泡久了吧。
我们在那里坐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我闻着阳光和海风的味道,下了一个决定。
我后来在海滩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时已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条毛毯。估计是裴追直接把我抱回来了。
我近来生活住行全靠小裴总当盲杖,再尴尬的事情也经历过了,因此现在十分淡定,甚至能自然而然地使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