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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罪人

 

从绣坊离开时,已是薄暮冥冥。

橘红的夕照透过厚厚的云层泄了下来,小娘子说的没错,风雪初歇,待得明日被雪堵住的路便能通行了。

时镜端然坐於车内,即使乘坐马车,他的坐姿也十分端正,捧着一卷书,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矮几,似在思考。

车外的楚禹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忍不住好奇,问他:「公子,怎麽样了?」

这话问的自然是尹南风。

他们此行前来确实是有目的,近来朝中屡有传言,指称前朝皇陵藏有秘宝,价值连城,更有甚者流传得之可得天下,此话虽是空x来风,可听在皇帝耳里自然忌惮,因此秘密下旨,派遣身为大理寺少卿的时镜探查。

尹家世代掌握皇陵秘密,皇陵确切的位置唯有尹家人方才知晓,然自七年前尹家叛国获罪,遭判处满门抄斩後,皇陵的秘密也随之湮灭。

尹南风则是那场灭门之灾的幸存者--当今唯一在世的尹家人。

想知道皇陵秘宝的下落,尹南风便是唯一的突破口,时镜不惜千里自玉京远赴这地处偏远的柳溪镇,就是打算先来会一会这最後的尹家後人。

时镜眼波轻晃,「时隔多年,她隐居於此,避居红尘,怕是不愿再与尘世纠葛,我与她几番交涉,她多有戒备,若想得她相助怕是还需些时日。」

他说着,不免想起那小娘子眼角微红,泫然yu泣的样子,外表看似柔弱温婉,实则倒是倔强。

外柔内刚,怕是心有芥蒂,怀有怨怼。

想起尹南风倔强的神情,时镜便有些头疼,伸手r0u了r0u额角。

楚禹见他如此,也知晓此事怕不好办,只是脑海里一下又闪过重要的消息,顾不得苦恼,又有新的麻烦b至眼前,「可恐怕没有多余的时间了。玉京有消息传来,称陛下已择定人选,不日便要前来辅佐探查了。」

辅佐探查……

当日皇帝确实说过,会另外择人与他一同探查,只是他怕贸然打扰,为免打草惊蛇,这才先行动身,前来测一测尹南风的心思,不想玉京那麽快就有动作。

「可知是何人?」

「是镇抚司副使--陆晏。」

时镜愣然。

陆晏此人,他是知道的。

虽未曾交涉,可玉京里的官员但凡提到陆晏,皆不肯多做言语,只因传言此人冷酷无情,只认si理,但凡叫他捉到的人,便没有能走出镇抚司大狱的,就他腰间别着的那把长剑都不知饮了多少人的血,因此众人见到他大抵是要避着走的。

如此不留情面的人,若是碰见了那倔强的小娘子……

时镜的心顿时高高悬了起来,面se凝重,问向车前的楚禹:「什麽时候的消息?」

楚禹虽不明就里,可乍见他凝重的神se,仍不禁跟着紧张。

「昨日传来的消息,说是一个月前下的御令……」

一个月前……

玉京来此需要近一个月的路程,若是得了旨意即刻动身,快马加鞭来此,算着时日也差不多。

时镜面se微变,当即道了句:「不好!」

「……公子?」

「楚禹,掉头!赶紧回去!」

楚禹茫然,「回去哪?」

「绣坊!」

院中,火光跳动,将院子照得亮似白昼。

身着黑甲的侍卫将绣坊团团包围,银装素裹的院子里,空空荡荡,与他来前想像的景象不同,唯有一片未至花期的花丛,看不出是什麽花。

陆晏背对房门,独自站在花丛前,一言不发。

他奉皇命而来,领着一队镇抚司的亲信,一路快马加鞭,黑骑铁卫,不苟言笑,透着gu生人勿近的戾气,寻常百姓见了皆退避三舍,不敢靠近;也因此,没人知道他们是什麽来头,为何一日之内柳溪镇忽然闯了两拨不速之客。

「大人。」

陆晏回过身,尹南风正朝着院子走了过来。

凛冬的寒风拂过二人衣袖,他身上的厚重官服全然不动,而她身上的素se衣裙却翻飞若蝶。

他冷眼看着她走近前来,微微俯身向陆晏行了一个礼,娘子身型纤弱,随着她微一低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令她看着越发柔弱无害,引人怜惜。

可陆晏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抱臂挑眉,「你是尹南风?」

「是。」

尹南风轻轻应了一声,正直起身来,想说些什麽,冷不防陆晏扬手一挥,两个侍卫顷刻凑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尹南风一惊,急忙挣扎着看向眼前的陆晏,「大人这是做什麽?」

「陛下有令,命你开启渊谷皇陵,尹氏随我们走一趟吧。」

陆晏说着,似是不耐烦与她解释,朝着侍卫看了一眼,那侍卫会意,当即押着她便yu往院外走。

尹南风自是不愿随他们走,挣扎着ch0u回手,可她如何敌得过他们,镇抚司里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受过多年特训,她一介nv子在他们手中不过是砧板上的鱼r0u,任人宰割。

眼看着难以挣脱,她一咬牙,索x朝他喊道:「大人凭什麽要我和你走?国有国法,难道大人仅凭一句话,便能当街掳人吗?」

「你说什麽?」

陆晏眸se微暗,冰冷的目光迫向了尹南风。

尹南风忍着恐惧,站直身子,直直看向他,「大人就算要抓人,也得有根据吧?」

「镇抚司做事,自然有镇抚司的规矩。更何况,陛下金口玉言,怎能有假?」

「既然是金口玉言,总有圣旨吧?还是,仅凭一句话定人生si,就是你们朝廷所谓的规矩?」

陆晏一愣,「住口!」

尹南风扯唇一笑,「怎麽,大人就这麽听不得实话,还是……」

陆晏眸光闪烁,似乎有些意外尹南风被b至绝境,竟还能笑得出来,然而还不等她说完,脖上一凉,遒劲的剑风扫过鬓边垂落的墨发,但见陆晏一把解下腰间的配刀,反转刀身,将刀柄即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只轻轻一挑,尹南风就被迫仰起了头。

「好好的人不做,你偏要做囚?」

他的力道不小,很快就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痕,可尹南风抿了抿唇,y是不松口。

「你们没有圣旨,我不可能跟你们走……」

陆晏b近尹南风,他身上的铁甲上携着凛冽的戾气,自缝隙间不断渗出,将她席卷其中。

他垂眸看着尹南风的眼睛,却描述不出她的神情。

眼前之人分明柔弱,可她却又如此大胆,用烈x和自己搏命。

心思辗转的一刹那,那一点诧异很快化作唇边的一抹讥诮,冰冷的剑柄直直抵在她的颈上,无声地威胁:「你一个罪人,有什麽资格与我谈条件?」

在他眼里,尹南风是尹家後人,纵然侥幸不si,那也是罪臣之後,皇帝愿意让她带路找到皇陵,已是格外开恩,她却如此出言不逊,对皇室不敬,分明是执迷不悟。

镇抚司听命皇室,自是皇权忠实的拥护者,岂能任由她出言诋毁?

陆晏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执刀的手一紧,正yu动手,冷不防身後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一道声音传来,喝道:「住手!」

院外,时镜匆匆自车内走了下来,他算到陆晏的到来,定会与尹南风起冲突,却没想到他一赶来撞见的会是这麽一幅景象。

他面se沉凝,快步走了过来,看向脸sey沉的陆晏,沉声道:「陆副使,陛下命尹姑娘随你我前去调查,你难道是想抗旨吗?」

抗旨……

时镜清楚,陆晏身为镇抚司副使,视皇命为圭臬,在他眼里皇命重於一切,自是不敢也不会违抗。

尹南风是此次任务的关键,杀了她,世上便再无人知晓皇陵的秘密,这并不是皇帝所乐见的。

果然,陆晏心里也清楚这一层,抵着她的刀柄一松,收回了刀剑。

抵在脖颈的威胁消失,尹南风没了桎梏,顿时软倒在地,捂着脖子低声咳了起来。

有冰冷的白点落在她的发间,不知什麽时候,墨黑的天幕又簌簌下起雪来。

时镜警告地看了眼陆晏,又看向尹南风。

她被素se的罗衣轻飘飘地包裹着,手指按在冰冷的雪地上,纤细白皙,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很难想像,就是这样的人,方才敢不要命地与陆晏对杠。

尹南风一连咳了几声,几yu咳出泪来,她抬起头,迎着陆晏冰冷的目光,眼中虽然有泪,眼底却藏的却是笑意。

「就算……就算你不动我,可我也不会跟你们走。」

「执迷不悟。」

陆晏冷冷地看着她,按在腰间剑上的手几乎按捺不住,yu拔出剑来,杀了眼前这个屡次冒犯皇权,不知天高地厚的nv子。

而尹南风就那样嘲讽地g唇,露出无谓的神se,「你们不就是想b迫我同意吗?反正都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没了清白,那还不如将我杀了,好过我孤身一人,还得受人欺侮。」

落在後头,候在院外的楚禹,不清楚院内到底发生了什麽,只在剑拔弩张的情势中,听得尹南风的这句气恼中透着哽咽的话,正朝陆晏步步进b,二人周旋得有来有往。

楚禹愣住,饶是他一个外男,听得如此控诉,都不免心生愧对,反思己身,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旁面沉如水的陆晏,暗自谴责他以权压人。

然一直保持沉默的时镜,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你不重视自己的x命,那麽其他人的呢?」

空气一瞬凝滞。

「……什麽?」

「尹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焉知没有漏网之鱼。」

尹南风一愣,「大人此话何意?举国之内,何人不知,七年前尹家早已覆灭,又怎麽会……」

「若我说有呢?」话音未落,时镜再一次扬声打断她,「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找到那个剩下的尹家人呢?」

尹家人。

三个字,他不会不知道这对她来说代表了什麽。

七年前,鹤鸣书院一案,尹家满门入罪,从此留下她一个非人非鬼的未亡人於世间伶仃流浪,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尹家还有人在世,她还有家人,她怎麽能不动心?

根本无法拒绝。

时镜低头看着尹南风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几绺散下的墨发贴在颊上,越发衬着她的脸se苍白。

他上前一步,注意到她撑在雪地里的手被冻得泛红,微微倾身,朝她伸出手,「如果姑娘愿意,这笔交易,有利无害。」

他说的容易,可她从来没有选择。

尹南风抿了抿唇,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一只手,默了半晌,这才迟疑地伸出手;指尖相触的瞬间,时镜掌心微拢,隔着一段距离将她扶了起来。

在起身的片刻,尹南风盯着他的面容,法,很快便打乱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更是心头不喜。

他皱眉,道:「既已撞见此事,自有责查明案情,叶城主如此有心,不如随我等一同审查。」

叶世仁一噎,没想到时镜看着好说话,实际却不好迂回,他面se一变,「这……怎敢劳烦大人?」

他眼珠子一转,看见了时镜身後的陆晏和尹南风,眸光微动,黑甲金令,那可是镇抚司的标志。

镇抚司直属皇室,专治诏狱,可不问罪名,迳行惩处,他虽未曾亲眼见过,然眼下见了镇抚司的人出现在此,仍是不免畏惧。

大理寺和镇抚司的人一同出现在此,只怕是玉京那里又出了什麽乱子。

叶世仁到底是浸y官场多年的老手,心念转动间,已很快想好了对策,道:「玉京繁华,想必贵人身负重责,有要事在身,下官自是不敢劳烦大人,以免误了正事啊。」

镇抚司向来只听命皇帝,此番出行必有要事,叶世仁这席话自然是说给陆晏听的。

果然,陆晏闻言,含着冷意的眸子瞥向叶世仁,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挑了挑眉,「叶大人对我们的事,很是清楚?」

轻描淡写的语气,是询问,也是警告。

只一句,便让叶世仁汗sh後背,他面se一白,忙道:「下官不敢。」

「是麽。」陆晏不置可否,抬手弹了弹衣袍上的w渍,朝他走了近前,「知道太多的人,命可活不长久。」

叶世仁面se一白,有冷汗自额上涔涔渗出。

陆晏回头看了身後的尹南风一眼,随即上前站到他的另一边,在经过叶世仁身旁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霎时令他的身t僵y了一下。

「说笑罢了。在镇抚司待得久了,难免有些感悟。」陆晏不冷不热地说着,声量不大,却足以让四周的人听见,「叶大人身为一方城主,想来是会尽忠职守的,是吧?」

叶世仁的脸上露出惶恐,乾笑了一声,「自然……自然如此。」

几人离开後,因着方才的变故,俱是一路无话。

时镜和陆晏一间,尹南风不与他们一道,回了客栈便迳自上楼回了房间。

夜已深,客栈的人都歇下了,长廊角落里的一盏烛光摇曳闪烁,将尹南风的影子拉得悠长,她走到房前,抬手正yu触上门闩,一道高大冷冽的人影就跟了上来。

「尹姑娘就没有什麽想说的吗?」

一只手按在门上,强y地阻绝了她的去路,尹南风试图推了推,没推开,这才回过头,迎着身後的陆晏问道:「陆大人,这麽晚了,有事吗?」

两人靠得很近,陆晏垂眸,审视着被他困在门前的小娘子,冰冷的目光如毒蛇般吐着信子,在她清丽的脸上游移,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动。

「我以为,你会先说一说今晚的事。」

「今晚?」尹南风佯装无知,明知故问:「妾不知陆大人想听什麽……」

「还想装傻?」

没等她说完,陆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还记得,我告诫过你,不要想动歪脑筋,看来你是没放在心上。」

「陆大人是说过,妾为有罪之人,当严以律己,恪守己身,可妾若为自己辩驳,陆大人心中早有丘壑,妾说什麽,你又真的会信吗?」

陆晏眯了眯眼,「你是在说我先入为主?」

「妾未曾……」

话音未落,陆晏突然一个上前,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在门板上,眸光冷冽,透着瘮人的冷,沉声道:「尹南风,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会动你?」

太巧了。

从柳溪镇到梦渡城,尹南风看着被动,受制於人,可实际上她却像蛰伏於暗处的一条蛇,逮到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咬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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