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白飞鸿讶异地看着宗慧小和尚。
虽然她不熟悉佛修的法门,却也知道,这般强烈的佛光,必然是有大功德与大造化之人才会拥有的。一个看起来如此年幼的稚子,为何也会拥有这般佛光?
“雪山寺的佛子是转世之身。”云梦泽轻声向她解释,“据说第一代的佛子曾学地藏菩萨在佛前发誓,若不能尽渡此世苦厄之人,他便永不脱离轮回。此后,每一位佛子都会承继历代佛子所积累下的夙世因缘。”
“以是于彼佛前立斯大愿。于今百千万亿那(nou)由他不可说劫,尚为菩萨。”
雪山寺佛子在此也念完了最后一句,他蓦然张开眼,掐了一个法印,厉喝一声“去”!
应和着他这声呼唤,佛光一时大盛!
金色的佛光如净雨,骤然洗过了整座城池,无论是僵立的行尸,还是默默流泪的活人,都在这佛光之中徐徐跪拜在地。
如同想起了遥远而又温存的往事。
如同陷入了温柔而又漫长的梦境。
原本哭嚎、嘶吼、惨叫的人们,带着甜美而宁静的微笑,或是陷入了死的安眠,或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佛子微微白着脸,虚脱似的晃了晃,白飞鸿忙伸手要扶他,却被他摆了摆手拒绝。
“不必。”他这时看起来又是个寻常的小孩子了,逞强道,“只是灵力耗尽,有些脱力罢了。这样应当能抵消返魂香的效果,之后就是回书阁,请他们来处理傀儡蛊的事。”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拍手的声响。
三长一短,带着些许韵律,又带着某种暧昧难言的旖旎。在鼓掌声中,传来了缠绵的笑语。
“做得比我想得还好,我还以为雪山寺这么多年没有出现佛子,是因为您已经衰弱到不能现身了。没想到,还能看到这般令人怀念的光景,倒是让我想起了昔日为那位佛子大人献舞的时日了。”
女子曼妙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而后,在看清那人的面影之时,所有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江姨娘。”白飞鸿的手按在了青女剑的剑柄之上,微微眯起眼来,“怎么是你?”
“事实上,你进了城以来,遇到的每一个女人都是我。”江姨娘,不,现在应该叫她阴魔了,含笑道,“在城楼上看你的人是我,警告你的朱小妹是我,哀求你救人的江姨娘是我,你击败的大夫人也是我。”
白飞鸿听着,只觉得无形的寒意爬上她的心底。
如同一只冰冷的蝮蛇,贴着她的脊背攀爬而上。
“原本我是想这样藏着,陪你们混进书阁里去的。”她笑吟吟地转向宗慧,“只是没想到,居然能真的见到故人,我很高兴,就觉得不能做这么失礼的事,还是要来打个招呼才好——虽然没有累世的记忆,但是,宗慧法师您果然是那位佛子的转世。”
她忽而如轻雾般轻盈地飘起,避过了白飞鸿的剑。她再度展开红绡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久别重逢的问候就到此为止。”她望着佛子,语调甜蜜,“能再见故人一面,我真的——不胜喜悦。”
如同在呼应着她的话语一般。
利刃破体之声,骤然撕裂了寂静。
鲜血泉涌而出。
白飞鸿回身之时, 看见佛子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云梦泽猛然拔枪,狠狠将书阁长老钉在地上。
染血的刀“锵啷”一声, 从长老手中跌落在地。云梦泽死死盯着他, 用力将长枪又往里推进了几分。
“咳、咳咳——”
大抵是被刺穿了肺腑, 那中年男修一边咳着血, 一边却拼命转过身来,全然不顾钉着他的长枪会扯开伤口, 他像将死的狗一样挣扎着, 一边吐着血沫, 一边用充血的眼珠死死盯着阴魔。
“巫、巫真——巫真——”他喷着血沫,讨赏的小孩一样对她伸出手来,“你……你看……我杀掉他了……你快看,巫真……”
然而阴魔却一眼也没有看他,只是微微倾身, 担忧似的看着重伤的佛子。
“天啊, 佛子大人,你的伤势好严重, 不快点救治可不行。”她合拢红绡扇, 面上是真挚的忧愁, “有伤到灵府了吗?还是伤到脏器了?怎么会有人忍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这般毒手?”
云梦泽听不下去了,他拔出长枪,枪尖甩出一道猩红的痕迹, 雪一样的锋芒对准了阴魔的脸。
“别在那忸怩作态,简直令人作呕。”他冷冷地看着她, “指使他去袭击佛子的人不就是你吗?”
阴魔像是真切为他这句话感到惊讶一样,微微张大了眼睛。
“我指使?”她好笑似的弯起眼, 重复了一遍,“我可没有指使他去袭击佛子。”
中年男人充血的眼珠都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他又吐出一口血来,可怜又可笑地涨红了脸。
“可是……那时候你找到我……”他喃喃,“你说你受了很重的伤,需要一个安心休养的地方,所以暂时没法离开这里,你说当年伤你的人就是他们两人的师父,你恐怕赢不过他的徒弟……你说要我救救你……你说只有我能帮你了……所以我才、我才——”
“可你怎么能伤了我的朋友?”阴魔敛去笑,带着哀伤似的表情,“我与雪山寺佛子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灵山与雪山寺往来颇多,我也经常去那里献舞……你怎么能自作主张,实在失礼,令人惭愧。”
“可、可是……”男人呢喃着,满脸血污的模样凄惨又可笑,“你不是一直在……一直在暗示我吗?你那样看着他……他又毁了保护你的行尸们,我只能……我才会……”
“可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你杀了他这种话。”阴魔终于看向他,微微一笑,“对吧?”
“……”
哑口无言。
无论是谁,都无法回答阴魔的问题。
中年男子的气息渐渐微弱了下去,他圆睁着眼睛,带着不甘而又怨恨的神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如果那时候一起跟上去就好了。
他不无绝望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