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以爱之名
终于按捺不住的手冢还是从餐厅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坐到幸村身边,两个人都没说话。并排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得笔直,一个窝在沙发角,诡异的沉默仍在蔓延。
客厅里时钟恪守职责的嘀嗒嘀嗒,一秒一秒走得不急不缓。幸村几乎听到来自x腔里愈发激烈的跳动声,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出事那天,同伴们惊慌又惨白的脸,恍惚与不二的笑颜重合。
不可以!
幸村使劲儿摇着脑袋企图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大脑——不二说过会帮助他,会一直一直帮助他。他还有小伙伴没有找到,还有幸福没有感受到,不二说的帮忙,还没有完全实现啊……
这里才是家,为什么你还没有回来?
幸村不懂手冢为什么一言不发,不二只是报社一名普通的新闻记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遇上什么不测。
——可你为什么不说话?
幸村几乎就要揪着手冢的衣领大声质问——不二怎么没回来,你来这里g什么?
他不喜欢手冢,不是因为男人冷y的面容,过去真田也是那副表情,可他一直觉得其实很可ai。也不是因为男人说话缺乏抑扬顿挫的声调,过去柳莲二也总是没声没调,说什么都像古板的老头儿照本宣科,与和尚念经似的四平八稳,可他觉得那也是一种冷静。
他不喜欢手冢,因为不二说,和手冢在一起,无论多高的地方都能到达。他不喜欢手冢,因为不二说,他们是从国中起一直到大学十年的校友。他不喜欢手冢,因为不二说,手冢是他见过最可靠的人。
——可你看这样可靠的人,只是一味的人保持沉默。
——可你看与你相识这么久的人,他却对你的行踪缄口不言。
——可你看他,为什么都不说话?
柏拉图说,岁月就像一条河,左岸是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华,中间飞快流淌的,是年轻隐隐的伤感。
一直微笑着的不二啊,你无法忘却的回忆,你想要把握的年华,你隐隐感伤着的,会是什么呢?
“幸村,该吃饭了。”
沉默的最后,手冢开口,拍了拍幸村的肩膀,递给他最新的报纸样刊,那是最终没有通过的废弃样品,当天的日报与之并无太大区别,只是连载的儿童贩卖案板块被市长换届的消息取代,垂垂老矣的前任市长终究在他离任前留下了巨大的遗憾。
咒骂声四起,有人说他年纪一大把早该离职,霸占着市长的位置却无所作为,两年前就对贩卖案束手无策,一面宣读着要将罪犯擒拿归案,一面又大酒大r0u毫不作为。
幸村没有把那篇除了换届就没什么内容的报道看完,他敢保证那个叫桃城武的小记者肯定是新人,混乱不堪的语言和他本人一样激动过度,找不到重点。不二的报道就不会这样,通篇条理清晰,重心明确,语言简练整洁,看一遍就能将事情了解个大概。
不再细想拿到日报时对换板块的困惑,幸村举着眼前的样刊一字一句读过,紧接着前一日关于找到嫌犯疑似遗弃的蜗居点的消息,今天的内容是对这栋毗邻东大街不远的楼阁的深入调查,找到了被打碎的玻璃瓶,扔了满地的锅碗瓢盆,衣柜已经被清空,报纸也撕碎撒得到处都是。
疑似发生打斗。
不二这样概括当时的场面。
“然后,他和大和前辈就跟随警队寻找下一个线索。”手冢靠着客厅门框对幸村说。
闻言幸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相较于同龄人,他认字也不算多,只凭着对的兴趣学到不少词汇,正经的读物,他看起来还有些吃力。
报道的下一条,是关于寻找到新线索的消息,大约是担心通讯被警方窃听,人贩团伙居然有用信件通信,虽然事后撕碎燃烧,可严密的调查之下,仍旧发现了一些燃烧不充分的碎纸片,零碎的只言片语没能获得太多信息,只能依靠推理和猜测。
“这种消息刊登的话,会被那群家伙看到的吧。”幸村皱着眉不大赞同的模样。
“啊。”手冢点点头,没有反驳,反而是很赞赏的看着幸村:“不二也这么说,所以临时扩增了市长换届的板面。”
——怪不得那么凌乱,原来是在赶时间啊。
幸村点点头,这才认真的看向手冢。自手冢进入他们家以来,幸村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他。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手冢指了指身后已经要凉掉的饭菜,无奈,幸村麻利的跳下沙发,几口扒完了碗里的白大米,又塞了点青菜,用清汤将食物冲进胃里,眼神灼灼的看着手冢。
他听到手冢清冷的声线低沉,
“不二,失踪了。”
夹在回忆与青春之间的,是年轻隐隐的伤感,幸村想,这到底是生活。
岁月就像一条河,左岸是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华,中间飞快流淌的,是年轻隐隐的伤感。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但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却不多。看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望天上云卷云舒,去意无留。在这个纷扰的世俗世界里,能够学会用一颗平常的心态去对待周围的一切,也是一种境界。
——[希腊]柏拉图
矗立在维亚米港沙滩上的木梯有时会显得孤独,坐落在全是黑se岩石的岬角上,紧邻着一个平台可以远眺海平线,视野范围内,就连礁石也一览无余。
大多时候,木梯周围都挺热闹,光秃秃的礁石上到处都是海栖鬣蜥,约有上百只。鬣蜥通常安静无害,专吃绿se海藻,它们会在礁石堆左右延伸出去的珊瑚沙滩上筑窝,好在交配季节的时候可以把蛋放进去。
因为维亚米港的鬣蜥生活的礁石周围都是住宅区,所以这里的鬣蜥并不怕人,相反的,它们会无所畏惧的无视镜头,照常生活。
“我就是那个时候拍下它们的。”上个周末,不二翻出他珍藏的相册一张张介绍给幸村,照片上是拽着大尾巴,几乎与礁石融为一t的鬣蜥在岬角眺望,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出于习惯。
“我喜欢猜测它们在看什么,虽然当地人似乎对此不屑一顾。”不二说,然后又翻到下一张照片,那是一只躺倒在路边没了脑袋的陆gui,四周有斑驳的血迹,大约是被某种生物残忍的咬掉了吧,幸村盯着那张照片看,忽然觉得那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身旁的不二似乎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发觉他正一瞬不瞬的紧盯着si去的陆gui时,缓缓开口:“那是伊莎贝拉岛的偷渡客g得好事。”不二停顿了一下,轻声问:“小jg市要不要猜一下是什么物种,提示,很常见的哦。”
“很常见?”幸村从照片中抬起头来,能够想到的凶猛动物一个一个从脑海滑过——棕熊?不,那个并不常见。野猪?好像也不对……难道是之前说的鬣蜥?唔,那也不能用常见这个词汇:“总不会是家犬吧……”说到常见,果然还是几乎被现代人当作宠物饲养的小狗了,可宠物狗的话,有那样凶残的咬掉陆gui的脑袋吗?
不二安静的半搂着幸村,看他靠在自己身上苦思冥想的表情,情不自禁就笑出声来,愉快的捏了捏幸村不自觉鼓起的小脸蛋,才说出答案:“是野猫哦。”
被弃养而变成野猫,无情的杀害鬣蜥幼崽及刚出生的小陆gui,在当地人眼里,是对加拉帕戈斯群岛脆弱的生态平衡造成威胁的罪魁祸首。
就像……那些被抛弃的小孩儿,因为没人教养而变成大人嘴里的野孩子,小疯子,被所有人唾弃和排斥着。
并非是本x使然,不过为了生存,为了不早早化为尘埃。
时隔一个多月,完全失踪不见踪影的不二又一次站在熟悉的公寓门口,那个被他称为家的地方,竟有这么长时间没曾触碰。
那个孩子,过得好吗?
手冢照顾的话,一定没问题吧。
盼望了一个月的归期终于降临,可却在手指将要触碰到门扉的刹那如触电般弹回。不打招呼就离开一个月,说要一直帮助他却连面都见不到,对于他的突然回归,幸村该是怎样的心情呢?会不会……已经不再需要他。
愤怒,冷漠,悲伤,还是怒吼?
不二不知道,只是这样的忐忑,大约就是文人口中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吧。
“不必了,我自己没问题。”
仍然徘徊在门外的不二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从忽然打开的门里传出来的,那个孩子清冷而缺乏起伏的音调。随打开的门一同出现的,是肘间搭着外套准备离开的手冢。
“你回来了。”看到他的时候,手冢明显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打了声招呼,见他点头,便没多做停留:“我先走了。”
“好。”不二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路上小心。”
目送手冢离去,不二握着门把缓缓转过身t,该来的迟早都要面对,只是——当入目就是那单薄的身影呆怔般愣在玄关,手里还握着刚和光的牛n杯,唇边残留了些r白的n渍,瞪大的紫眸底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不二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连夜的思念一gu脑儿如冰遇热般瞬间化开,顷刻就将心房灌满。之前种种迟疑,顾虑,担忧什么的全部顾不过来,只想着不要他露出那样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想看到他喜悦又压抑着悲伤的眼眸,不二两步上前把幸村搂在怀里,感受着小孩儿瘦弱的身t微微颤抖。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幸村沙哑的喉咙一字一顿的说,带着少年人掩饰不住的喜悦和微微的哽咽。
那不是哭泣。
幸村回抱着不二,心里默默为自己辩白,他只是太高兴了,从没有觉得委屈。
既然选择了相信,那便一往无前。
沉浸在熟悉的薄荷清香中,幸村油然觉得安心,他不知道过去的一个月里不二究竟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不二为什么从不打电话回来报平安,更不知道不二是不是真的还会回来。
只是他说,我会一直帮助你。
幸村就相信了,在手冢认真的照顾下,晨起上学,努力听课,按时完成作业,好好吃饭,锻炼身t,学习网球。生活充实一如他从来没有离开……
你看,他终究还是归来了。
不二抱着小幸村坐在沙发上,安静的听他讲他不在的一个月里每天发生的故事。广场上飞舞的白鸽很听话,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经常去广场喂食,它们就很乖巧的落在他的胳膊上。隔壁沙织姐姐快要结婚了,递来请帖说下周请务必光临。路边卖豆浆的藤田大婶关门不g了,因为他儿子前些日子升了官,准备接她回去享清福。
“真好。”不二由衷的赞叹。
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但真正属于我们的却不多。
来之不易的幸福隐藏在一点一滴的细节里,不要放过它吧,紧紧的……握住它吧。
“呐,小jg市的惊喜展示完了,下面该轮到我了哦~”不二伸手刮了下幸村的鼻子,从未有一刻感到如此满足。之前种种担忧嘛,不二扬起嘴角,就当它们不存在吧。
牵着幸村的手,不二抱起他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自己也跨了上去,感受着自动环上来的小手温热的气息,想如果一直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
顺着主大街直行五分钟,拐上柏油路,侧头望去,能看到上学时总会走过的小河,四月末柳枝渐渐丰满,苍翠的绿舒缓了疲劳的双眼,幸村紧紧抱着不二纤细而结实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背上,清风就着这样的姿势撩拨起发梢。
不仅是单纯的喜悦,x腔里充盈的满足叫嚣着几乎令他落泪,不由自主就想起前些日子在字典上查到关于幸福的定义——
不同于高兴的满足感。
原来,他已手握幸福。
自行车逆风快速驶上红杉路时,幸村才恍然从爆棚的幸福感中醒来,意识到这不会是一趟简单的出行,他们的目的地似乎并不太近。
“我们要去哪儿?”幸村抱着不二腰,抬起头问。
“秘密哦。”耳边呼啸的风减弱了不二的声音,紧贴着不二身t的幸村几乎感受得到他说话时身t里的振动,就好像他们连在一起似的,心跳几乎都能够触碰得到。
“为什么不开车?”如果……这么远的话。
“到了小jg市就知道了。”
幸村有些挫败的不再发问,果然对象是不二的话,就算再犀利的目光也不可能将他看透。
不二啊……现在的你,是不是和我t会着一样的幸福呢?
视野里愈来愈多陌生的建筑,直到‘儿童福利院’几个大字映入幸村眼底时,没由来一阵儿心慌。
这不会是不二说的惊喜!
幸村安慰自己,公寓里相处时明明那么愉快,说过会一直帮助他直到不需要为止……
可渐渐慢下来的车速昭告着这里终于还是他们的目的地。
怎么可以?
幸村呆愣愣的任由不二把他抱下车,将老旧的自行车锁在停车房。
他牵着他的手,紧紧的不要放开。
似乎才察觉到越来越贴近自己的幸村情绪不高,不二停下脚步蹲下来就看到幸村满眼惊慌失措,盈盈的水珠在jg致的眼眶里打着转儿,倔强的不愿落下。
不二被眼前的幸村吓了一跳,只徒劳的拍着幸村的背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小jg市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好吗?”不二拉着幸村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大了不止一圈儿的手包着幸村的小手贴上心口。
x腔里低沉有力的心跳声顺着手掌传递,好像与自己的心脏一同脉搏,彼此关联不会中断。
如此令人安心。
“小jg市为什么不高兴呢?”发觉幸村的情绪有了缓和,不二立刻开口发问,小家伙儿别的不行,藏心事的本事b起自己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静下来,幸村理智的思考着,已经签署那份亲子证明的不二如果要把他送回福利院就算是违法了,更何况,不告而别离开一个月的人也是不二,他没理由不要自己。
这么一想,幸村忽然觉得刚才患得患失的样子真是傻透了,绝对不能让不二知道,于是对不二的提问只是摇头也不回答,说谎的话一定会被发现,更何况……他不愿意欺骗。
虽然小孩儿最终也没说为什么难过,可刚才的模样似乎已经走出了牛角尖,不二稍稍放下心来,领着幸村走进福利院,在走廊最靠外侧的房间门外停下,轻轻推开门扉。
手心里的小手连同小孩儿的身t一起僵y,不二想,这该会是最大的惊喜。
“幸村!”
“终于见到你了!”
“幸村哥!”
房间里正在堆积木或者聊天的小孩儿都停下手里的动作,随着开门的声响一起望向门的方向。视线相对,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孩子中年龄较小的一个,嘴里喊着哥哥一把扑向幸村,多亏不二站在身后稍稍给幸村支力才没让他们一起摔倒。
更多的小孩儿围了过来,呼呼啦啦将幸村圈在中间,一个看上去很老成的小孩儿终于忍不住眼泪,又好像担忧被别人嘲笑,只好大力抱住幸村悄悄抹眼泪。
不二靠在门边看,安静的微笑,不发一言。那该是还没有他的时候,属于这群小孩儿单纯而炽烈的友谊。
呐,小jg市,有他们陪你,真好。
柏拉图总是个智者,他说美好那么多,我们拥有的却那么少。可是啊,只要不太贪婪,就那么多的好,已经足够。
“真田。”幸村叫着好久不见的伙伴的名字,那个戴着白sebang球帽的小孩儿点头。
“柳。”幸村转向下一个,眯眯眼就笑了。
“仁王、柳生。”幸村停了一下,看着最小的那个孩子:“还有小赤也。”
“我们又在一起了。”
藏紫se的眼眸闪烁着晶莹,他们围在一起说个不停,两个多月的分别仿佛发生了一辈子都说不完的事,谁好像变黑了,谁又长高了。
被叫做小赤也的男孩紧紧抱着幸村的手臂不撒手,旁边有吃醋的小孩儿敲他脑袋,幸村就笑容温和的制止了。
第一次,不二发现幸村周边浑然天成的一种气质,不知不觉x1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他那么沉静,只是笑着,就将所有小孩儿的心连在一起。
不同于在自己身边时,剑拔弩张的,安静乖巧的,悲伤沉默的。这时候的他像个小孩儿,又像个领导。不知怎么的,不二居然想到了慈祥这样的词汇,不知觉把自己逗笑了。
呐,小jg市,看到这样毫无戒备的你,一个月来所有的忍耐和辛苦仿佛都不存在。
只想看着你笑,看着你闹,看着你每一天都在成长。
永远永远。
好高兴,我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