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奸臣白月光 第101节
思此, 萧淮止抬手去按心口,又猛地想起掌心伤口, 慌乱无措地又挪开,按下去的那处仍是白净一片, 翻过掌心,他才彻底顿住。
竟没有一丝伤口裂痕。
他抬眼张望四下, 刺目白光渐渐散去, 转眼已化身为一片苍茫雪野。
牙白寝衣转而变为满身泥污的褴褛布衣, 背脊一片火辣辣的痛意袭来,他匍匐在地, 黯浊眼珠直直地凝着一辆行过的华盖富丽马车。
这是大元三十五年,他竟重回了九年前。
十二月, 凛冬,骤雪纷纷。
他初见她的那日。
萧淮止瞳孔闪过诧色,而后,他看见那辆马车于前方停了下来,竹青色车帷翻动。
朔风阵阵, 织锦兔毛披风擦过雪地, 他拖着伤痛的身躯, 雪粒沾满长睫,他于雪色中窥见面纱下的瓷白脸庞。
“大哥哥,你受伤了。”
玉姝小小的身子在他跟前半蹲下,温热软乎的小手擦过他满是冻疮的手指。
他张了张唇,冻雪呛了满口,这一年,他狼狈至极,卑微至极,偏偏,遇见了玉姝。
“絮娘,他受伤了,救救他罢。”小姑娘那双乌黑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却丝毫没有转动。
萧淮止怔了一瞬,心中顿生一个想法,他抬手去拂她的面纱,玉姝忽然开口,他动作停下,心跳极快。
“大哥哥,你很痛吗?”
小姑娘张唇轻声低语道。
萧淮止心下一怅,原来这一年,她的眼睛竟看不见。
于是,他喉间嘶哑道:“痛……”
絮娘急忙走上前冷瞥一眼地上脏污的少年,将小姑娘从雪地里抱回,萧淮止只能隐约听见车帷内的两道声音。
半晌之后,絮娘折回,面色不虞的命令侍卫将他带回府中。
命运又一回重演。
萧淮止借宿玉府养伤半月,却始终没有机会再见她一面,直至他伤快好之时,那位名唤絮娘的女人又带了一批侍卫前来。
“我家二娘子心善救你一命,如今你伤已养好,也不求你回报一二,你便自行离去罢。”
屋外檐角廊下一片银装素裹,接连几日的大雪未止,他身上伤寒并未痊愈,掌心摩挲着一块玉珏,沉默很久。
少年背脊笔直如松,目色坚定,“我想再见一回二娘子,与她道谢。”
顺道再将她落下的玉还给她。
絮娘眼神骤变,像看脏污且恶心的东西一般盯着少年,冷声道:“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你这样的身上烙了印的罪奴凭何见我家二娘子!赶紧滚!来人,将他拖出去!”
一堆壮硕的奴仆从廊芜走来,一把托起少年单薄的身躯便往雪地里甩去。
砰地一声脆响,少年掌心被雪中碎石划破,紧紧攥着的玉珏碎成两块。
絮娘拧眉走上前查看,萧淮止拖着疲惫虚弱的身子努力往前爬,可是絮娘还是先他一步拿起那缺了一角的玉珏。
看了好半晌,她似乎并未看出什么,但眼眸一转,对上少年那双令人厌恶的眼睛,絮娘冷冷往雪地里啐了一口道:“罪奴就是罪奴!好心救你一命,你竟还敢在府中行偷盗之事!”絮娘指向身后奴仆,“你们,将这罪奴拖下去按照家法打二十棍,丢到城外荒郊野岭去!”
身体上的疼痛使他说不出话,只能匍匐着身子大口地喘息。
未被寻到的玉珏碎片,被他悄悄藏入身体迸裂的伤口血肉中。
他没能还给那位小娘子,一直到了后来,被他嵌入指环中,作为扳指,佩戴数年。
玉氏家法是有讲究的,以寸粗荆条为杖,二十棍足矣令他皮开肉绽。
他在城外乱葬岗醒来时,已是夤夜时分,林中一片死寂,他躺在腐烂发臭的死人堆里,抬头望着虬结盘错的树枝外。
云皎皎,白雪乱。
刺骨的寒。
萧淮止阖了阖眼,回望他这十五年,三岁时差点埋骨尸山中,幸有师父李祁年所救,授业于他,却也同样在他脑中贯穿罪恶的种子。
李祁年教他弱肉强食的规则,锻造他一身文武兼备,于他有恩,少年如何懂得辨明是非黑白,他只记得他的命是李祁年所救。
他想起十三岁那一年,他第一次杀人时,彻夜难安,行至李祁年屋前时,男人与他对坐檐下,听了一夜雨声。
“为师待你一如亲子,淮止吾徒,你要记得这世间,水至清则无鱼,万物法则如此,你虽要了他的命,但你若不动手,迟早有一日他也会先取你的命。”
“淮儿,你没错,为师不愿你做那至清至善之人,那样的人保不住自身。”
后来李祁年诈死,他当时被李祁年的仇家追杀,混迹于江左流放的罪奴中,烙上奴印,后又九死一生逃出生天,一路颠沛流离,辗转至今。
这样多要他性命的时刻,他都活了下来。
今时此刻,他又怎甘死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