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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香消玉殒

 

“周!奕!!”天香咬牙切齿将这两个心头最愤恨的字吐出:“你在做什么?!”

周奕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愤怒至极的天香,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面色不显,像往常般笑着对天香打招呼:“香儿怎么会在这?群花宴结束啦?”

天香快步过去,隔在周奕和小桃红中间。

她伸手,抱起小桃红就想走。

不料周奕用力一推,将二人都推倒在了床上!

周奕倾身上去,将二人搂在怀里。

他吻了吻天香的脸颊,忧郁又深情地说:“我的大小姐呀,你明明知道我的本性呀。我本性不坏,只不过太爱美色。这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吧?作为正妻,你怎么能如此善妒呢?可莫要学我之前那位母老虎夫人呀?嗯?周夫人?”

周奕又搬出他之前那位母老虎夫人来压天香,若是以往,天香会屈从于离开,而变得温顺,可现下的天香已在玉郎那里听到了别的说法,对周奕会带她离开这事抱有极大怀疑。

天香将小桃红整个抱在怀里,如若无人,她会直接鱼死网破,质问周奕玉郎说扎人心窝的话是否是事实,可现下,玉郎的妹妹还在这房间里,她不敢激怒周奕,让小桃红殃及池鱼。

她将一腔怒意尽数压下去,勉强地娇嗔道:“我刚刚明明说了'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进其他狐媚子的房间,你就再也不要来见我了!'你个王八龟孙子明明答应我了,却转头又去了玉奴的房间寻他妹妹?!你当我的话耳旁风不成?”

“好啦,好啦,是我错了,香儿别生我气了可好?”周奕边吻天香的头发边赔罪道歉,一副态度好好的模样。

天香忍住反胃,推开周奕,扶起小桃红对她说道:“你先去寻你哥哥,他在天顶那个露台等你。”

小桃红见有人救她,忙连连点头,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牡丹花便撒腿就跑,如同小兔子般,很快就没了影子。

周奕本想气天香把他的猎物放跑了,可面对怒目而视的天香,他只好先安抚好眼前人:“香儿宝贝呀,莫气莫气呀,都马上要成亲离开春意楼了,怎么还这副愁眉苦脸的呀?”

天香听到“离开春意楼”这几个字,鼻头一酸,现下小桃红已经不在了,她索性直接质问周奕:“你真的想带我离开春意楼吗?”

周奕心跳漏一拍,却还是面不改色道:“自然,香儿说什么傻话呢?我现下最想做的事便是跟你去那柳川成亲,和离书、房契和卖身契不是都给你看了嘛?”

天香惨笑:“最好真是这样,我可是连乳尖上的金扣都给了你的啊。”

天香这反应让周奕越想越不对劲,他旁敲侧击道:“可是有什么人同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天香恶狠狠地掐住周奕的脖子:“对啊!玉郎笑话我听信了你个屌玩意用鸡巴射出来的话!他说你都是骗我的!完全不想带我走!!!”

周奕一时不察被掐住脖子,外加天香此时暴怒,力气竟比往日要大得多得多,他竟然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甩开!

周奕因缺氧而大口大口喘气,因窒息而导致的濒死感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不已,待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个疯婆娘!你疯了不成?!你竟真的想要我的命不成?!”

天香被他一甩,整个人摔落在床底,磕着了腰,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周奕愤恨,却因为手头还缺钱用,只好扮回一副如意郎君的好好模样,强压下怒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天香啊天香,你怎么傻得这么可爱啊?玉郎随便挑拨离间几句,你就开始怀疑我对你的真心了?你这样未免让我太心寒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打纸摊开给天香看:“你看,这些都是我想带你出去的证据啊,我爱你啊香儿。”

若是往日的天香,她早就信了,然后不再发脾气,变回温柔小意的模样开始讨好周奕。

而此时的天香,只是捂着脸,大滴大滴的眼泪从指甲缝里溢出来:“……你明知我不识字。”

周奕噎了一下。

“我蠢,我笨,我大字不识一个,我怎么知道你那些契啊约啊的是不是真的啊?”天香还在那里哭。

周奕头疼:“……你待如何?”

天香边哭边说:“你把这些东西抵押了!把我钱还我!我不要你赎我了!你把我的钱通通还我!”

她已经不信任何男人的话了,她只想拿了自己的钱就连夜走!

周奕脸色一变,他手中的票据可都是他唯一的钱财,他要是把这些抵押了,别说用它来骗其他妓子的钱了,他连今晚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况且,这些恐怕还不够补天香的钱,毕竟像她说的,她能给的都给了,连其他恩客钉在她乳尖上的金镶玉都给了他。

周奕装作一副受伤的样子:“你这是完全不信我了?你要逼死我?”

天香啐了一口:“是你要逼死我!赔钱!连婊子的钱你都要骗?!你个丧尽天良的臭货!把老娘的钱全都还给老娘!”

她原先是想拿了玉奴给的钱财就走,可现在她就是死了!跟这王八玩意玉石俱焚了!也要把这死骗子骗走她的钱全部拿回来!

她一急,竟是要上前直接抢那些票据!

周奕自是不会给,他吵得脖子都红了:“你疯了?!松手!你他妈给老子松手!”挣扎中他甚至给了天香几巴掌。

这几巴掌下去,天香非但没有因此停手,反而变得更为疯癫!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已经完全不在意这样大吵大闹会不会把玉郎引过来!她被滔天的愤怒驱使着,又拍又打又破口大骂!

她恨呐!

恨这个男人!

恨这个妓院!

恨这个逼良为娼的世道!

她拼命殴打骗她钱的负心郎!双手被擒就用脚踹!脚被人抵住就上牙咬!只要她还有一处能动她就要叫这个她恨死的人付出代价!

二人扭打间,完全没注意他们已经离窗台越来越近。

还是周奕背被抵在栏杆上时,才惊觉不对劲,他慌忙道:“臭婊子!别打了!要掉下去了!!!”

天香已经完全听不进去话了!她“啊啊啊啊”地怒吼,又是踢又是踹!

那栏杆秀气,哪经得二人如此打闹?!

很快便出现了裂痕!

周奕气得青筋暴起,他用力将二人对调,几乎是用吼的声音骂道:“……疯婆子!想死就自己去死!”

他这话刚说完,那栏杆竟整根断裂!

“啊!!!”

天香本就被甩靠在栏杆上,手中只有拽着周奕的衣物,再无其他可借力之物!这栏杆断裂后自然整个人直直坠入了湍流的艳川河中!

而被她带下来的还有周奕!

周奕是没想到天香那么小小的一个身板怎么会突然爆发出如此力气,一时不察一同跌入了艳川河!

此时还是暮春,湍急的河水寒凉刺骨,冷得人如同鹌鹑一般发抖,外加二人方才正打得火热,霎时跌落冰凉河水中身体不适应很快便抽起筋啦!

那周奕本是会水的,但奈何抽筋外加天香手脚并用拽着他,他竟是连上到水面呼吸的机会都没有!外加二人跌出那么远的距离,连上船都无望!

“……哇——别!救哇——命!咕噜咕噜——”

周奕好几次抬起头浮出水面,一口气都没吸到就被天香拽了下去!冰冷的水飞快涌进他的口腔、鼻腔,他每呛一下,就越多的水涌进去!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僵硬。不知到什么时候,他彻底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身体也慢慢沉入水底。

天香没有了“浮木”开始绝望。

她本就不会水,再加上刚刚不停扒拉周奕,她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开始不停呛水。

在极致的窒息时,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的走马灯,生命中遇过的人飞快在她面前闪过——她那死在劳役中的爹、她那不停生崽的娘、还有根本没有奶喂活生生饿死的早夭弟弟妹妹……还有那个菩萨似的人。

恨呐!!!

她好恨呐!!!

娘!如果我生来就是受苦受累遭人践踏的命您为什么还要将我生下来呢?!

为什么要将我生在这人人生而痛苦的动荡世界的世界?!为什么要将我生在这礼崩乐坏必须典卖女儿才能活下去的世界?!为什么要将我生在这人人都能轻易伤害我的世界?!

为什么啊?!娘您告诉我为什么啊?!

娘,您救救女儿吧……

女儿好痛苦……

娘……

天香在恨意冲天中,带着血泪哭喊着一声又一声娘亲,慢慢死在冰冷的艳川河水中。

两条生命无声无息被吞噬在艳川河中,更多的生命则是如同风中残烛,在春意楼顶摇摇欲坠。

黑压压鬼婴孩如蝗虫般过境后,那敲锣打鼓、吹着喇叭和唢呐的白衣乐鬼终于现身。

它们一身披麻戴孝,头带纸扎白高帽,打扮得像是送丧的人。

领头是个愁眉苦容的麻子脸,两手做戏般捏着翻莲式,摇头晃脑,嘴里嘟囔嘟囔地念着什么词,身后退一步是俩鬼童各挎一白布包,白布包里装满了纸钱。

领头麻子脸唱一句,俩鬼童便从那白布包里掏出一大把纸钱冲天上扬。

一时间,纸钱纷飞,宛若鹅毛大雪。

三鬼身后是乌泱泱一群金鸡独立的鬼,用一条腿蹦蹦跳跳,走得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在地上,手中的乐器却握得极稳,稳到那手指都深陷进了那乐器中。

临近了,玉奴才听到那麻子鬼口中念念有词的丧乐词——

“黄泉路上雾蒙蒙噫——鬼门关前影绰绰哦~

麻子鬼声音沙哑如公鸭嗓,可唱起歌来调起得高,声音尖锐如同针尖,听得人耳朵发痛。

它一板一眼唱道:“善行无善报呃——恶行无恶果嗐~

送丧之人泪两行啊——黄土坡上风萧萧兮~

哀悼声声入云霄哦——如泣如诉谁知晓啊~”

那麻子鬼唱一句,那尾调声还未断两鬼童便一人悲、一人喜接上那哀乐尾。

一众鬼离玉奴等人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那纸钱便化作雪落到众人身上,仿佛下一秒那麻子鬼便要对着人的耳边边唱那沙哑又尖锐的哀歌。

兰芷害怕得挽住玉奴,玉奴自己也害怕,却一下下地轻拍着兰芷手背安抚她。他恐惧地闭上眼睛,却不料听力被放得更好,唱词变得越来越清晰,玉奴便越听越诡异,里面唱的词完全不似以往善恶有报的寻常民间歌谣,听得人汗毛直立。

“啊~啊~啊~啊——

地府无常笑嘻嘻——引着亡魂跳跳跳。

往生之路迷迷迷——轮回之途绕绕绕。

生死轮回乱糟糟——无常理颠倒颠。

昨日高堂之上真威风——今日入畜牲道做他人盘中餐

前日臭猪圈中啃泥巴——今日倒也坐上那皇位啃活人

人生百态里真真假假——混淆视听呀。

善恶无因果报应——天理何在找找找?

送丧之人心惶惶啊——祈愿成空梦一场哦。”

它们每唱一句,都要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往前走两步就要往后留一步,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要发生,像群谨小慎微的老鼠,可偏生它们手中的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又从来没停过,巴不得全天下都瞧他们威风。那个样子看上去简直矛盾至极、诡异至极。

麻脸鬼带那众鬼已来到玉奴等人跟前。

玉奴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他总觉得那麻脸鬼在眼勾勾地盯着他。

那麻脸鬼继续唱,唱得那画舫震天震地,后头吹唢呐的把那唢呐吹得好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啊~啊~啊~啊~

冥界之门紧闭闭,生死轮回乱糟糟,

永无止境中嘻嘻,轮回成笑料哦。

送丧之人归途上啊,黄土坡上风更狂哦,

求神祈愿成空梦,往生极乐成妄想。

生死轮回见真章?无常才是真章嗐,

黄泉路上走走走,鬼门关前笑笑笑——”

那哀乐随着鬼乐师的离去,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身后跟着的乌压压一大片沉默寡言的鬼,它们生前是任劳任怨沉默寡言的民,它们死之后也是那任劳任怨沉默寡言的鬼,漫无目的地跟着鬼差在人世间漂泊游走。

他们所行之处,每一脚印,每一脚步,都有一道水痕留下。

闻青盯着那水印,喃喃道:“这莫非就是那忘川河?”

申屠大人沉思:“应该是了。前面那哀乐丧歌里就唱了——'冥界之门紧闭闭,生死轮回乱糟糟'这说明我们得到的消息是真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既没有背着三生石,也没踏着黄泉路,还不见奈何桥,只能认为这队百鬼夜行是忘川河了。咱们赌对了。”申屠大人眼睛亮亮。

他命令闻青:“你好生寻寻这里面,是否有娘娘的踪迹?”

“是。”闻青先是命与他一起来的几位同族同他一起寻,随后,他用力瞪大了眼睛,其中的眼瞳由圆慢慢转细,像是狐狸的眼珠一般,他眼皮一眯,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每一个路过的亡魂。

视线由跟前到绵延千里之外。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亡魂堆里竟夹杂了其他不干不净的东西!

妖、魔、鬼、怪如大杂烩般炖于一船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闻青冷汗直流,想来也是,这百鬼夜行阴气如此之重,自然会有其他脏东西混杂在这里面。

他面露可惜之意。

只是可怜这帮如花似玉的美人了,他有任务在身,不好护着他们,神乐宫那位势单力薄怕是护不住这么多人……恐怕红颜要薄命了。

秋水也发觉诡异之处,眉头一拧,抚琴的手停顿,飞快捏了个千里传音诀:“艳川河偏巽侧大凶!若有路经此处的好心道友可否前来支援?在下先行谢过!”

她捏诀这空挡,亡魂堆停滞一番,迷茫的头颅转过来“看向”玉奴等人,似乎是发现了他们!

其中的邪物们咧着嘴笑。

“发现你们咯嚯嚯嚯——”

秋水咬牙,赶忙恢复弹奏。可为时已晚,那邪物们似乎已经“认准”了他们,僵硬地驱使着身躯一点点凑近过来。

他们身上散发着腐臭的味道熏得玉奴几人欲呕吐。

秋水使出几道音刃,劈掉了最近的几个邪物。

可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倒了几个邪物后面还有数不清的邪物,无穷无尽,看不到希望!

眼见那邪物之手即将伸到人身上,玉奴吓得紧闭双眼,心跳如雷。

“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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