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凭什么要我拯救他
车厢在摇晃,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上,那力道好似恨不得将车身砸出个窟窿来。
前面似乎有人在交谈,声音压得很低,邵醒蜷在后备箱里听不真切。
后脑勺还火辣辣地跳着疼。嘴巴和双手双脚上都有胶带缠着,缠得还死紧,邵醒动了动手腕,立马感觉到一阵剧痛。
骨头断了。
自己被绑架了。
这两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
后备箱的空间相当狭小,邵醒一米八五的个子在里面躺得非常勉强,也不知道绑了他的人到底是怎么把他给塞进来的,也是挺有技术的了。
突然一阵颠簸,邵醒不受控制地在狭窄的后备箱里弹了一下,落下的瞬间,砸在脑门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和手腕断裂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在心里疯狂地骂娘。就这技术还开车绑人,去他妈运猪还差不多。
到底是哪个孙子使了这些阴招,可千万别被他给逮住了。
邵醒闭着眼睛,在心里筛选了一下可能的嫌疑人,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究竟是谁。
想不到不是因为没人恨他,是实在太多人恨他了。
以前的就先不提了,先想近点儿的……是那个被自己抢了风头还甩了冷脸的“常青树”演员,还是那个被自己挤了角色的三线小偶像?也可能是那个被自己当众落了面子的助理导演……
一阵温热的液体从脑门上流下来,邵醒立马睁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血。刚刚那一下子撞破了他的脑门。
妈的。
车还在往前开。
天黑得很,又下了雨,邵醒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车肯定已经不在市区了,从拐弯的频率上看,他大概率正在盘山公路上。
这群人是想要钱,还是想要命?
邵醒觉得大概率是前者。他这两年出道走红后的确因为作风性格得罪了不少人,但都没到让人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他闭着眼睛,在心里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流动资金还有多少,足不足够在剧组的人发现自己消失并找到自己之前稳住绑匪的心态。
不知过了多久,车前面那些让人心烦意乱如同蚂蚁乱爬的聊天声停下了,狭窄逼兀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下了雨声和邵醒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雨腥味混着血腥味钻入鼻腔,强烈的晕眩感伴随着呕吐的冲动一同漫了上来。邵醒咬了咬牙,心知十有八九是后脑那一棍子敲得他有点轻微脑震荡了。
这会儿可千万不能晕过去,一旦失去意识,那就真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动了动手腕,试图借用剧痛清醒过来,然而,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刹车声已先一步如同一道利箭刺穿了他的耳膜。
邵醒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在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以前,他的身体已重重地撞上了后备箱的门。
而他甚至没能顾得上侵袭而来的疼痛,因为紧接着来到的失重感和剧烈的颠簸已经告诉了邵醒到底发生了什么。
车翻了!
邵醒觉得自己必须收回先前的评价了,这狗日的不知道是谁的玩意儿连运猪车都不配开,就他奶奶的不该让这玩意儿进驾驶座!
后备箱里所有的杂物此刻都炸开了锅,劈头盖脸地砸在邵醒的头和身体上。他紧紧地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块肉丁儿,这小后备箱是炒锅,此刻烧灼着他的剧痛就是烈火,车子掉下山崖的过程则是在颠锅。颠啊颠啊颠啊——
在最后一声巨响中,邵醒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竟然就这么死了。死在二十三岁,死在一切都刚刚开始的时候。
要是让自己那对混蛋父母看了,一定高兴死了吧……
“叮咚。”
一道冰冷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招魂铃一般,让邵醒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眨了眨眼,先是惊奇的发现自己不仅没死,还全须全尾一点儿伤痛都没有的好端端地站着。然后又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面白墙的前方大概两步距离的位置上,四周其他位置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诡异黑暗。
白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上是一片隐匿在雨水和黑暗中的树林。林子里有一块奇怪的红色,邵醒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发现那红色其实是汽车的尾灯。
一旦有了这个意识,邵醒很顺利地就在这副画里找到了汽车的其他部位。轮子、车身……这车是倒着倒在树林里的。
他低头看了看画下面挂着的牌子。
《死亡》。
邵醒忽然意识到,画上描绘的竟然是他死亡时的情景。
窝在后备箱里头那会儿没来得及感觉到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喷泉似得涌了出来,邵醒狠狠地踹了墙一脚,墙一点儿没动,连印儿都没留一个,邵醒倒是因为反作用力咧了下嘴。他低头在自己的兜里摸了两下,烟找到了,结果竟然没火机。真他妈点儿背!
“宿主。”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响起,邵醒猛地抬起头,发现画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颗冒着蓝光的星星。
“是……”邵醒左右看了看,皱起眉:“是你在说话?和我说话?”
“是的,宿主。”蓝色星星所散发出的幽幽蓝光,令画上的景象显得愈发幽深神秘。“我是前来辅助您完成任务的系统。”
邵醒愣了愣:“系统?任务?这都什么玩意儿?”他皱起眉,感觉眼前的一切远超出他的理解能力:“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蓝色星星说出的话令邵醒心里一沉:“是的,您已经死了。”
邵醒屈起手指在画框上敲了一下:“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不,这里只是一个幻境。”蓝色星星说:“您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能重新获得一次生命,走上截然不同的崭新人生。”
邵醒想了想:“所以这会儿算是洽谈阶段,我只要接受了就能重生,相对的也必须要完成你们的任务,是这样吗?”
“是的。”
邵醒笑了下:“我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吧,能活着谁愿意死。任务内容是什么?”
“拯救一个人。”
雨还在下。
邵醒翻了个身,睁开眼,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七点二十五,但窗外还是黑的,看着像是四五点。
显示的日期是七月十二号,绑架案发生的三个月以前。
盖在身上的羽绒被很柔软也很温暖,现在是夏天,严格来说并不需要这过冬的装备。但邵醒习惯开着十七度空调只穿条内裤对着吹,羽绒被对他来说属于是一年四季都得有的必需品。
他对着电子钟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坐起身,走去浴室冲了个澡。
冲了个澡出来,邵醒走回床边上,弯腰把木地板上的衣服捡起来一件件穿上,再给自己点了根烟。
吐了两口白雾以后,他才一屁股坐到床边上:“系统。”
蓝色星星出现。
“你说,究竟是我点儿背,还是老天爷就故意在折腾我呢?”邵醒皱着眉,用十分真诚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心中的困惑。“你给我那个任务对象真的不能换?”
蓝色星星用毫无起伏的机械音回答:“不能。”
“那你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这哥们儿到底有哪里需要我去拯救?”
蓝色星星:“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宿主在任务过程中自行寻找。”
我找你奶奶个腿儿。
邵醒勉强咽下了脏话,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答应接受任务以后,这个自称为系统的星星就把需要拯救的任务对象的资料发给了他。实话说,在翻看资料以前,邵醒满心以为自己的任务对象会是什么贫困山区父母双亡的小孩子,要么就是身残志坚的少年少女……
所以在看到陈远皓的大名和照片的时候,邵醒真的没忍住,一下乐了。
说起来他和陈远皓还挺有缘分的。约摸着小半年前,邵醒刚走红没多久,开车回公司的路上被一辆龟速前进的奥迪在路上卡了三个红绿灯。邵醒这脾气哪儿能忍下去,当即加速变道别了这奥迪一条街,这才算消气。
那奥迪车主正是陈远皓。
按理来说,这一来一回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两边再见面不说一下打起来,起码也得相看两相厌了。但后面的事情让邵醒发现,自己低估了两件事,一件是自己的魅力有多大,另一件是陈远皓的脸皮有多厚。
邵醒是清楚且客观的知道自己的外形条件怎么样的,否则他也不可能直接走艺考进戏院又进娱乐圈了。从小到大,喜欢他的男人也不算少。
可没过两天,陈远皓就借着他哥们儿的人脉频频约自己吃饭喝酒钓鱼打球看电影ktv农家乐这事儿邵醒还是没想到的。
陈远皓他哥们儿是星辰娱乐总裁的老公,因此一开始邵醒还忌惮着这层关系,对陈远皓客客气气的找点面子上过得去的理由婉拒一下。后面实在被烦得受不了,也懒得顾忌这个那个的了,吃饭?没空。看电影?没时间。农家乐?大哥,我们很熟吗?
谁知陈远皓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比牛皮糖还牛皮糖,经纪人特地帮他记了数,小半年下来邵醒拒绝了陈远皓快一百次,竟然丝毫未能磨灭陈远皓的热情。
不过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远皓突然就消失了。可能是兴趣终于消褪或者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了。反正邵醒也没多注意,只觉得自己终于是解脱了。
其实陈远皓长得还不错,性格也挺好的,跟谁都能聊得来。邵醒性取向也的确为男,真要发展一下,陈远皓也不是不行。
但陈远皓有个点儿是邵醒死也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人私生活实在太乱了。
天天下班了就在夜店酒吧里泡着,身边的伴儿一周能换三,对视三秒钟就能上床开房,还男的女的一起玩儿。邵醒虽然也有生理需求,但这些年来一个是太忙,一个是心里有点儿洁癖,总觉得这种事儿得跟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做。所以他多多少少是挺瞧不起陈远皓这种随便和人上床的人的。
当然那,他不是针对陈远皓,就是换成个陈近皓过来,邵醒也照样瞧不起。他和这种一昧追求肉体快感的人就不是同个世界的。
何况后来邵醒才知道陈远皓还有个未婚妻。有未婚妻,还出来黏着其他男人屁股后面不放,太傻逼了。太脑残了。
邵醒觉得比起陈远皓这骗婚的傻逼双性恋滥交男,他那个未婚妻还更值得拯救一点。
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摊上这么个操蛋的任务。让他去拯救陈远皓,这他妈不等同于让他主动送陈远皓嘴里么。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掐灭了烟,邵醒找出自己的手机,从黑名单里把陈远皓的号码放了出来,直接打了过去。
陈远皓大概率正在玩手机,铃声还没响满一秒,电话就通了。
“喂,您好。”陈远皓听着应该正在开车去上班的路上,邵醒隐隐约约能听到他车上音响的声音。
“是我。”邵醒做了点心理准备,开口。
陈远皓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长到邵醒都以为他没认出自己,那边儿才传来一声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的:“……邵醒?”
邵醒一听他这架势就有点起鸡皮疙瘩:“对。”
“终于舍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啦,”陈远皓声音里带着特明显的开心:“今天有空吗?一起出去吃个饭?”
“行。”邵醒说,“去哪儿?”
“这次不行也没事儿,下次……”
邵醒打断了他:“我说行,去哪儿。”
“什么?”陈远皓愣了愣,“行?你……你是答应我了?”
邵醒叹了口气:“别什么答应不答应的,吃个饭而已,我有事找你。你下班了联系我吧。”
陈远皓顿了下,声音低了些:“我已经辞职了。”
“辞职?”邵醒愣了,“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陈远皓笑了两声,没回答。
邵醒本来就烦躁的心被他笑得更烦。他说:“发个定位给我。”然后就挂了电话。
出门都坐到车上了,邵醒才想起来自己压根还没加过陈远皓的好友,更谈不上有什么定位了。
不过等他拿出手机来的时候,好友申请里已经亮着陈远皓的名字了。
这货用的虽然是原名,头像上却顶着个傻不愣登的萨摩耶,正对着镜头伸着舌头傻乎乎地笑。
邵醒点了通过,陈远皓先给他发了个表情包,然后才把定位发了过来。
这会儿正是早高峰,哪哪儿都堵得很。邵醒朝陈远皓那边开的路上,心里浅浅地琢磨了一下陈远皓辞职的这件事儿。
说起来,上一世陈远皓消失的时机差不多也就是这会儿。
本来邵醒寻思着陈远皓这种人只有他祸害别人的份儿,是轮不到别人祸害他的。但现在看来,陈远皓应该是真的碰见什么难题了。
会是什么难题?
估摸着也走不脱“泡了太多妞儿被妞的男朋友找麻烦了”和“在外面玩得太张狂被未婚妻娘家人找茬了”这两个大方向。
陈远皓发定位的位置也是挺巧妙,刚好就在商厦前边儿,人最多的地方。邵醒开到半道儿就把口罩给戴上了,等到了地方,左右看了一圈,发现陈远皓正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脸色很憔悴,胡茬都冒出来了。本来他比邵醒大三四岁,现在说大十三四岁都有得信。
邵醒不想太惹眼,免得被哪个眼尖的拍了照片,因此没按喇叭。本来想给陈远皓发个消息,刚把手机拿起来,就隔着挡风玻璃和陈远皓对上了视线。
陈远皓愣了一下,立马将手里的烟碾灭在地上,站起身跳了跳,笑着朝车这边走了过来。
邵醒把手机放回原位。
陈远皓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哎”了一声:“大早上的,冷气开这么足。”
“赶紧关门。”邵醒看了看他:“你车呢?”
“还回去了。”陈远皓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邵醒愣了愣:“还回去?”
“本来就是我爸买给我的。”陈远皓笑了笑:“订婚礼物算是。”
邵醒没想到陈远皓能这么淡定的在自己面前说出他已经订婚了的事实,看了陈远皓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看来自己这还是低估了陈远皓的脸皮。
拯救陈远皓。
邵醒瞥了眼身旁一脸颓废的男人,心里“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皱起了眉毛。
陈远皓不愧是脸皮厚比城墙的人物,刚说完那么一句话,又开始就着空调温度和邵醒搭话:“你空调打这么低不冷吗?”
“不冷。”邵醒说。他身上穿了件薄外套,陈远皓只穿了件短袖衫。
陈远皓笑了笑,伸手把对着自己吹的空调风口合上了:“今个儿是怎么了,无聊了?”
“是有点想不开。”邵醒发动车子:“你这会儿打算去哪?”
“没目的地。”陈远皓笑着:“也没事儿需要我做,去哪儿都行。”
邵醒“哦”了声。
十五分钟后,他带着陈远皓走进自己公寓的时候,哪怕背对着都能感觉到陈远皓惊讶又炙热的目光。
一个你多次示好的男人某天突然找到你要和你吃饭,还主动把你带回了自己家。换位思考一下,邵醒也觉得自己会想歪。
于是哪怕心里很憋屈,他也还是咬着牙勉强的解释了一下:“外面说话不方便,太容易被拍了。”
“哦。”陈远皓笑了笑:“我知道。有拖鞋或鞋套吗?”
邵醒指了下旁边的鞋柜,示意他自己找。
等进了客厅,邵醒拉开一把桌子旁边的椅子,转头看向陈远皓,本来已经松开了些许的眉毛又拧上了。
“你……”邵醒说:“你是逃难刚过来么?”
陈远皓怔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不好意思:“靠,这几天一直没忙上。”
邵醒朝浴室的方向指了指:“新剃须刀和毛巾在第二个抽屉里。”
陈远皓点头朝浴室走去。邵醒则听着水声坐在椅子上把脸埋进了手里。
在自己家里听到陈远皓弄出来的声响让他心里别扭得难受,但一想到在外面被人拍到自己和陈远皓在一起的可能性,邵醒立马就觉得这点儿别扭也不是不能忍了。
何况他现在还肩负着比这点儿动静更重大的任务。
拯救陈远皓。
可能是已经气过头了,邵醒这会儿再想起来这事儿还有点儿想笑。
陈远皓显然是在浴室里好好地收拾了一番,邵醒都等得拿出手机小游戏玩了,他才从里面走出来,胡子剃了,头也洗了,擦了脸,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邵醒瞥了他一眼。陈远皓的长相确实挺不错的,帅只是一般帅,但他眉眼间带着的那股玩世不恭的痞坏痞坏的劲儿,已足够迷晕一片儿喜欢这一款的小男孩小女孩了。
陈远皓对上邵醒的视线,笑了一下:“有水吗?”
“自己拿。”手里手机震动一下,邵醒低下头,操控人物躲去了npc的攻击。
他这回没空给陈远皓指方向,本来只是懒得,但在陈远皓在屋子里四处绕的时候,邵醒就有点后悔自己不该懒那么一下了。这下好了,给了陈远皓一个光明正大在自己屋里乱转的理由。
好在陈远皓最后还是成功的找到了专门放水的那个小冰箱。他拿着两瓶冰水走到邵醒旁边,将其中一瓶放到了邵醒手边上:“这么冷的空调,还喝冰水。”
“只有这个。”邵醒打完了这一关,放下手机:“你是不是冷?”
陈远皓笑着坐到了他旁边的椅子上:“有点。借个衣服穿穿?”
邵醒一看他这轻浮浪荡的样子就觉得烦,看着他没说话。
陈远皓却没被他这冷脸吓到,又四处看了看:“这房子真大,公司的房子?”
“我自己的。”邵醒拿起旁边的冰水灌了两口,试图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
陈远皓笑着说:“别喝太猛,太贪凉了对身体不好。”
邵醒本来就烦陈远皓这牛皮糖似的黏糊劲儿,膈应得能全身起鸡皮疙瘩那种。这会儿陈远皓再用带着笑意的语气来上这么一句饱含关切的话语,一下就把邵醒给点炸了:“你管得着吗?”
陈远皓笑容没有任何改变,等邵醒站起身来想拉开距离的时候,才说了一句:“邵醒,是你主动过来找我的。”
“我对你没那意思,找你也跟那方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懂吗?一丁点儿,”邵醒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若有似无的缝儿:“都没有。咱俩就不可能。”
陈远皓笑了笑:“那你是有什么事儿要找我?”
邵醒张了张嘴,又闭上,转过身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皱着眉,用勉为其难的语气道:“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事儿了?”
这一句话问得陈远皓怔住了,邵醒本来只是想以居委会大妈解决邻里矛盾那种方式来解决一下陈远皓的问题,谁想他这话刚说完,陈远皓脸上的笑容就骤然消失,针扎了似得从椅子上跳到了他面前,抬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找你了?”
邵醒被这架势给定了好一会儿,才说:“谁?”
陈远皓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松开手,闭了闭眼,转过身去小声的骂了一句。
邵醒这下可以确定,陈远皓是真的摊上事儿了。先是辞职,然后还车,现在还好像被某个难搞的人物给缠上了。
“说说吧。”邵醒拿出烟盒,抖出来一根咬在嘴里。
“没什么可说的。”陈远皓叹了口气,再转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不过这个笑明显看得出挺勉强的,“你这么难得找我一次,就是为了关心一下我的近况啊?”
邵醒看了看他:“咱俩没可能。”
陈远皓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是纯1。”邵醒说。
陈远皓忽然就消声了,一双眼睛盯着邵醒看了一会儿,又眯着笑了起来。
他上前来,手指在邵醒的手臂上划了一下。
“不试试怎么知道?”陈远皓压低了声音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伸头过来想要亲邵醒的脖子。
邵醒没有犹豫,直接给了他肚子一拳。然后在陈远皓吃痛弯下腰去的时候,很冷静地说:“滚你妈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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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带回家里剃了个胡子洗了个头就又一拳把人给打出了门,这种荒唐事放眼邵醒二十三年的人生也是头回干,且很可能后无来者。
第二天下午,经纪人许淼的车过来接他的时候,邵醒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样子让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没睡好吗?”许淼皱着眉头在副驾驶座上放着的小包里翻了两下,找出个气垫来扔给邵醒:“自己遮遮,不是和你说了今天要见广告商么。”
“睡不着。”邵醒打开气垫,简单的盖了两下。他皮肤白,这两下只能起个淡化作用。但他懒得管了,反正等会儿到了地方还有化妆师,盒子一盖还给了许淼就倒在车座上闭目养神。
许淼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遇上事儿了?”
“没。”邵醒闭着眼。
许淼想了想,拧起眉:“是不是你那父母又去找你了?”
“真没事儿。”邵醒叹了口气:“就是……心突然有点乱吧,睡不着。”
“行,有事儿第一时间说,别和老汪手底下的那谁一样,事儿都见报了才知道上报公司。搞得老汪天天被公关部那个新来的经理叉着腰堵在电梯口骂。”
邵醒笑了:“这么彪悍。”
“彪啊。”许淼说。
一个红绿灯口,许淼停下车后,拿起保温杯打开盖儿喝了一口。邵醒在后座都闻到了杯子里传出来的苦味。
“淼淼姐,”邵醒说:“你喝中药呢?”
许淼盖上盖子:“提神饮品。”
邵醒这才发现她的黑眼圈比自己严重多了,那么精致的妆都盖不住:“公司还没给我找到新助理吗?天天去哪儿还劳烦您给我开车。”
“找到新助理了也得我给你开车。”绿灯亮起,许淼发动车子,“你这脾气见谁得罪谁,我不给你看着点儿,你第二天就能和整个娱乐圈结为仇家。”
邵醒忍不住笑了:“至于吗?”
“你觉得呢?”许淼说:“金牌经纪亲自给你开车,全公司也就你一个有这待遇了。邵醒,姐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的确有天赋也有外貌,靠着这两样你就能在圈子里横着走了,但横着走容易撞上墙啊。别真等哪天撞上硬茬了才知道疼,那就晚了。”
邵醒愣了下。
类似的话许淼对他说过很多遍,但他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过。事实证明,许淼是对的,上一世的自己是真的撞上墙了。
要不是系统,他这会儿已经躺在地下碑都立好了。
现在也没完全活过来,他还得完成那个狗操的任务才行。
邵醒现在一想到陈远皓就郁闷,他也不算没有爱心,但凡换个配得上“拯救”这两个字儿的过来也行啊,怎么偏偏就是这孙子?
那天的事儿真的给他弄恶心住了,这人真是脑子底下挂两蛋的典型案例,根本不思考,一思考就直通下三路。
不过恶心归恶心,邵醒还是记得陈远皓的反常的。能让有了未婚妻也照样寻欢作乐的陈远皓不得不辞职躲着的人……奶奶的,不管是谁,邵醒觉得比起陈远皓那边,他都更支持这位仁兄。
拯救的这个任务,仍然路漫漫其修远兮。
驾驶座上,许淼见他没说话,以为他还是没听进去,叹了口气,却也不多说了。剩下的路,邵醒看着车窗外的街景琢磨着事儿就过去了。
见广告商的事儿非常顺利,邵醒属于镜头上看着帅,现实中看着更帅的类型。对面本来就属意他,见了面儿更是满意的不得了,当场就签了合同握了手,一大群人直奔酒楼而去。
等吃完饭喝完酒出来,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了。许淼喝倒了一群人,跑了两趟厕所,出了酒楼一样把高跟鞋踩得哒哒响。邵醒跟她比不了,但他会躲酒,这会儿头脑也还算清醒。
许淼找了两个信得过的代驾,转过头继续和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大老板们说笑寒暄,给他们一个一个送上了车,这才从包里摸出包香烟,给自己点了。
“辛苦你了,淼淼姐。”邵醒戴着口罩帽子坐在卡宴的后座上,“真辛苦你了。”
“知道我辛苦就好好拍戏。”许淼吐出烟雾,“车窗摇上去吧。对了,之前和你说的那个方导的试镜……”
“我记得的,”代驾已经骑着折叠电动车来了,邵醒揉了揉眉心:“剧本我都背下来了,别担心,这角色我拿得下来。”
许淼笑了笑:“行,好好休息,这几天给你放假。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短信。”
邵醒点头,将车窗关上。
代驾都是公司的人,知道他家地址在哪儿。邵醒不需要多啰嗦,只需要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就行。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一声,在音乐都没开的车厢里十分清晰。而在邵醒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之前,电话又被挂断了。
邵醒也是挺纳闷,这是谁打错电话了?
正这么想着,电话又响了,这次也是响了一声就挂断。不过这次邵醒看清了屏幕上亮起的来电——陈远皓。
“不是骚扰电话吧。”代驾在前面说。
“不是。”邵醒捏了捏眉心,直接把电话打了回去。陈远皓倒是接得挺快的,一接通,邵醒就没好气儿道:“这是在省电话费呢么?非要让我给你打过去?”
陈远皓那边静了一会儿,笑道:“没,就是试试你有没有再给我拉黑,也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接我的电话。”
“你不知道你还打。”
“因为想你了啊。”
“肚子不疼了?”邵醒冷冰冰地问。
陈远皓笑了:“疼,你练过吧,打得真狠,我肚子上紫了好大一块。”
邵醒说:“你自找的。”
“是,”陈远皓说,“大明星,这会儿干什么呢?昨天不是说要找我吃饭,这话还算数吗?”
“今天没空,”邵醒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多了还吃什么饭,没事儿干就洗洗睡吧。”
陈远皓笑着说:“别啊,我今天还没吃呢。”
“没吃?”邵醒犹豫了下,别是他那一拳给打出问题来了吧。
陈远皓说:“一直没忙上吃。”说着又咳嗽了几声,听着声音怪怪的。
邵醒敏锐地听到了那边传来的风声,不由得道:“你在哪儿呢?”
陈远皓说:“搁外面遛弯呢。”
“这个点儿?”邵醒又确认了眼时间。
陈远皓:“嗯,本人偏爱夜景。如何,要不要一起出来赏赏月?”
邵醒在“赏你大爷”和“滚你妈的”这两个回答之间,捏着鼻子选了完成任务。
“你在哪。”邵醒靠着座椅靠背,又问了一遍。
这次陈远皓老实回答了:“城北森林公园。”
十分钟后,邵醒让代驾开着车给自己载到了森林公园入口。他一眼就看到了陈远皓穿着t恤衫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的身影,走过去半截儿,他听见陈远皓手上游戏的声音,再定睛一看,惊了,竟然是他那天带陈远皓回家的时候玩的那个手游。
看地图,陈远皓还在新手村,恐怕是那天看了自己玩才开始玩的。
神经病啊!
邵醒在心里骂了一句,本来就不怎么情愿见陈远皓,现在更不情愿了。
且最让他不爽的都不是和陈远皓见面了,而是在完成不了任务就得死的情况下,他这两次都是主动找陈远皓的,显得特上赶着。妈的,等这事儿完了他真得去个什么大寺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
邵醒走到陈远皓旁边的时候,陈远皓还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在打游戏,他“啧”了声,不轻不重地在陈远皓小腿肚上踢了一下。
他也没使多大力气,谁想陈远皓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跟杀猪了似得,手机都不要了,直接痛得蜷了起来。
邵醒吓了一跳,膈应也顾不上了,赶忙俯下身握住陈远皓的肩膀:“不至于吧,你玻璃做的啊……”
他的话在看清陈远皓的模样后卡带了。
陈远皓的脸上胳膊上全是血痕和青紫,一看就知道是让人给修理惨了,衣服上还沾着血,不知道是哪儿破了。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估摸着更惨,邵醒在他后背上按了一下,立马得到一声新鲜的痛呼。
“……就你这样了还在公园里待着玩手机呢?”邵醒不知该无语还是佩服。
“啊,”陈远皓咧嘴笑了笑,牙缝里还带着血:“心情郁闷,就想在这儿坐坐。”
邵醒把他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递给他,捡完了发现地上还掉了张卡片,于是又把卡片捡起来看了看,是陈远皓的身份证。
“你这是被哪个小情人的老公找到家里来打了一顿么?”邵醒把身份证递给陈远皓。
陈远皓接过来,笑了下:“没。”又顿了顿,脸上的笑淡了点:“我和家里出柜了。”
邵醒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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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
通常来讲。
双性恋是不会和家里出柜的,除非家里特别开明,否则像这种一开口能被亲爹打掉半条命的情况,能装异性恋还是要装一下的。
邵醒戴着口罩鸭舌帽领着陈远皓进医院的时候,还是挺不能理解陈远皓为什么这么做的。
他不是都订婚了吗?
难道是订婚完了突然发现找到了真爱,再也难以克制住恋慕之情,甚至不惜和家里闹翻……
在意识到最符合这个标准的对象其实是他自己以后,邵醒就很明智的停止了胡思乱想。
急诊室里没多少人,他又刻意做了伪装打扮,去缴费的时候跟小护士正面对上,对方都没认出他来。邵醒跑前跑后地带着陈远皓拍了片子,又给他拿了药,一通忙活下来,整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只想赶紧回家对着那十七度的空调猛吹。
最后片子拍出来,陈远皓其他骨头没事儿,就是肋骨裂了,养个三周不要剧烈运动就行。
处理完伤,从医院出来,邵醒被闷热的晚风一吹,头更晕了,本来没多少的酒意都翻了上来。
陈远皓走上来,摸了下他的额头:“你有点儿发烧。”
“正常的。”邵醒说:“我一喝酒就发低烧,睡一觉就行。”
“邵醒。”陈远皓低声道:“谢谢你。”
“别。”邵醒摆手:“别别别别别,我特别特别不想你谢我,搞得我们之间好像欠了什么人情一样。真的,如果能选,我真不想和你有什么交集。”
陈远皓笑了下:“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实话说,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没想过你会接,更没想过你会来,结果你不仅来了,还帮了我这么多。”
“因为我倒霉,我活该。”邵醒想了一会儿,很郁闷的叹了口气:“也可能是报应吧。”
“什么报应?”陈远皓笑。
“活得太横了的报应。”邵醒说,“你别多想,当我爱心突然泛滥了吧。”
陈远皓挑了下眉:“邵醒。”
邵醒看他。
“你知道我喜欢你吧。”陈远皓弯唇笑着,邵醒突然发现他原来左耳上戴了枚耳钉:“追了你这么久没理过我,我都能那么兴致勃勃的。现在你突然主动接近我,还对我这么好,你觉得我能不多想吗?”
邵醒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出柜?”
陈远皓显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题转变的速度,“啊?”了一声。
“你都有未婚妻了,还要出柜,搞成这个样子。”邵醒上下看了看他:“是为什么?你辞职又还车也和这事儿有关系吧。”
陈远皓看了他一会儿,转开了脸:“上车再说呗,咱俩搁这儿尽服务蚊子了。”
邵醒说:“你不说,我不会让你上车。我真特别瞧不起骗婚的傻逼。”
陈远皓仍然沉默。
三分钟后,邵醒失去了最后一点儿耐心,迈开步子刚想离开,还没走两步就听到陈远皓在自己身后道:“我和她订婚,是因为她拍了我和男人上床的视频,不和她结婚,她就会把视频发给我爸妈。”
邵醒停下了脚步,他花了几秒钟才理解了陈远皓说的这句话的意思。他转过身,看着还站在医院门口斜坡上的陈远皓。男人两手揣在裤兜里,被打花了的脸上还带着微笑。
邵醒觉得自己不能落下风,也绷着个脸没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你现在反悔了,选择自己把这颗定时炸弹给引爆?”
陈远皓笑了笑:“是她反悔了。订婚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她,我不可能为了她收心的,她也答应了。但……最后她还是接受不了吧。”
说着,他伸出了手,比了个“六”的手势。
邵醒说:“……6?夸人呢?”
“六十七万。”陈远皓笑着说,“她发现没法锁住我的人以后,就改成了勒索,目前涉案金额总计六十七万。”
“你报警了?”
“嗯,”陈远皓说,“昨天本来就打算还完了车去报警的,后来变成挨完了打去报警。”
而一旦报警,这事儿就算是彻底瞒不住了。陈远皓这未婚妻也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难怪陈远皓要辞职,不然公司肯定要被闹得天翻地覆。也……难怪他会出柜了。
邵醒的心情一时间有点复杂。怎么说呢,还是拿居委会大姨做类比吧,就像你听说有家媳妇儿特不安分,有了孩子还成天往外跑找其他男的,让你给去劝劝。结果到地方劝了半天,才发现这小媳妇儿的老公又酗酒又家暴,难怪人天天往外跑么……
本来以为陈远皓是个骗婚的大恶人,没想到他这未婚妻也不是一般的离谱。
他对着陈远皓看了会儿,忽然笑了:“恶人终有恶人磨。”
陈远皓也笑了:“别,你磨我我一百万个乐意,她就算了。”
邵醒选择性忽视了他的话,想了想:“所以你昨天问我是不是她找上我了,你担心她知道你一直跟着我,要找我要钱?”
陈远皓点了下头,笑容淡了点:“真的没找你吧。”
“没,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邵醒说:“而且找了又怎么样?”
“找了我就要跟她拼命了。”陈远皓摆了摆手:“让我上车吧,邵哥,腿上快给叮满十个大包了。”
邵醒说:“你比我大三岁。”
陈远皓笑着看他:“我乐意喊你哥。”
邵醒皱了下眉,心里还是挺烦陈远皓,但反感淡了不少。他没说话,转身径直朝停车的地方走去。身后传来脚步声,陈远皓跟了上来。
代驾看他们回来了,发动了车子:“还是回丽水亭吗?”
丽水亭是邵醒那套房子的小区的名字。
邵醒“嗯”了声,手机铃声响起,是许淼的电话。
这会儿都快一点了,他接起来:“淼淼姐,还没睡吗?”
“等你短信呢。”许淼说:“你还没到家?”
“遇上了点事儿。”邵醒含糊了一下。
许淼也没多在意:“我给你物色了两个新的助理,简历发过去了,你等会儿看看。”
邵醒笑笑:“你看行就行,助理而已,谁都无所谓。”
“不是我看就行,你之后要进组的话我没空一直守着你的,必须得找个会说话会来事儿知道伺候人心疼人上下打点还得看着你别四处得罪人的才行。”
邵醒被她这一溜儿逗笑了:“淼淼姐,您不讲脱口秀可惜了。”
“去去去,”许淼打了个呵欠,“睡了,简历记得看。”
“记着的。”邵醒说,“晚安。”
“安。”许淼挂了电话。
回去还有一段路,邵醒本来想打会儿手游,紧接着又想到了刚在公园里看的那幕,心里顿时涌上一阵说不出的膈应,于是歇了心思,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刚放回去,就听到旁边陈远皓笑着说:“你现在这么红,身边连个助理都没啊?”
邵醒道:“都让我给辞了。”
“也是,”陈远皓说,“找一个会说话会来事儿知道伺候人心疼人上下打点还得看着你别四处得罪人的助理确实不太容易。”
邵醒被他逗乐了:“你是不是闲得蛋疼啊背这玩意儿。”
陈远皓看向他,眼睛被窗外的路灯点的很亮:“你看我怎么样?”
“什么?”邵醒愣了。
陈远皓笑着说:“我给你当助理。怎么样?”
“不怎么样。”邵醒说:“你想得美。”
想得美的陈远皓被带到了邵醒的公寓里,这次用不着邵醒说,他就自觉从鞋柜里拿出了上次穿的那双蓝色拖鞋。
邵醒则看都没看他一眼,开了门换了鞋直接就往浴室的方向走。陈远皓想了想,帮他反锁了门,又开了空调,然后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研究医院里拿的那些药。
等浴室水声停下,他抬起头,看见裹着浴袍的邵醒拿着瓶冰水走了过来。陈远皓看着他的脖颈和锁骨愣了一下,立马收到了冷眼一个。
“你先睡沙发上凑合一晚吧。”邵醒给他扔了条空调被。
“好。”邵醒家里的沙发相当宽敞,睡下以后还有翻身的空间。陈远皓接过了空调被,放到一旁,“你还发烧呢,就喝冰水。”
邵醒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烧退了已经。”
“你这体质。”陈远皓笑了笑,没再多说,从袋子里拿出了药膏,一抬手把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
邵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于怎么样的心态,没有走开,而是抱着手臂靠到一旁,就这么打量着陈远皓赤裸的上身。
陈远皓的身体比例还不错,身材看得出在健身房里下了功夫的痕迹,手臂和胸腹肌的线条和形状都挺漂亮的。就是这会儿四处挂了彩,看着十分凄惨。
邵醒眯眼研究了一下,肚子上那块儿紫的应该出自自己的拳头,左侧肋骨那长条形的应该就是打裂了陈远皓肋骨那一下留的痕迹。
陈远皓注意到了他打量的视线,一边抹药,一边抬起脸来,冲着他笑。
“别笑了。”邵醒说,“挺难看的。”
陈远皓弯了弯唇:“不笑不是更难看。”
邵醒看着他:“你家里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陈远皓低下头,沾着药膏的指尖在紫红的皮肤上轻轻划过:“不认我这儿子了呗。”
“被威胁订婚,又被勒索走了全部的积蓄,现在还被扫地出门。”邵醒歪了下头:“你这都还能笑得出来,我有时候也真佩服你这心态。”
陈远皓轻笑出声:“邵醒,你真的喝多了。”
“没喝几杯。”邵醒说。然后他突然意识到陈远皓真没说错,他是真的喝多了,平时虽然他也挺口无遮拦的,但那是因为他懒得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人情往来,刻意装出来的不通人情。邵醒承认,自己很讨厌很不喜欢陈远皓,却也没到有仇的地步,这么当面把人的伤疤挖出来说,实在也太不是玩意儿了。
邵醒张了张嘴,想要道歉,陈远皓却先他一步说了一句:“没关系。”
“不是。”邵醒怔了一下,脸拉了下来,“什么啊就没关系了。”
陈远皓说:“你用不着向我道歉,能听见你的声音,你和我说什么我都觉得高兴。”
邵醒抽了抽嘴角,忍了又忍,没忍住:“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这话你听了自己不腻得慌吗?”
陈远皓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邵醒叹了口气,看他那小心翼翼的上药动作,直接走上前去,将手里的水往茶几上一放,直接把药膏从陈远皓手上拿了过来。
陈远皓怔了下,神情竟浮现一丝慌乱:“等下,邵醒。”
邵醒不耐烦地瞥他:“别瞎动。就你那上药方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瓷做的呢,重点儿就碎。猴年马月伤才能好啊?”
陈远皓舔了下唇:“我……不是瓷的,你才是瓷的,这么白……”说着,他握住了邵醒的手,低下头,额头在他的手腕上靠了一下:“不是不让我多想吗?那离我远点吧。”
邵醒眯起眼:“你还敢嫌弃我?”
“不是嫌弃你。”陈远皓仰起脸,微笑着:“是我硬了。”
邵醒沉默几秒,手一抽一扬,直接把药膏砸到了陈远皓的鼻子上,然后踩着他的痛呼声走回到了主卧。
空调的温度是邵醒最喜欢的十七度,他感受着丝丝的冷意,直接倒在床上,羽绒被一裹,几乎是脑袋刚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可能是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第二天邵醒睁开眼,看着床头柜上已经走到了十一点二十三的时钟半天没回过神。
竟然一觉睡了九个多小时。
他伸手在枕头旁边摸了两下,没摸到手机,只好顶着又昏又沉又痛的头爬了起来,走进主卧里的浴室冲了个澡。
冲澡的时候,邵醒逐渐清醒过来,顺带着把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也逐一回放了一遍。
操!
他郁闷地在浴室的墙上打了一拳。昨天自己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把陈远皓带回家就算了,怎么就……还要帮人上药呢?
而且就穿了个浴袍!挂得还是个空挡!
陈远皓这头说硬就硬的种马是有问题,邵醒自己的脑子也没好使到哪儿去。
妈的。
这事儿真的要早点完,不然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好了,问题又来了,到底怎么才能把这事儿给弄完?难道真要自己……献身?
扯他妈蛋。要是上个床就能拯救谁,那夜店酒吧里那群人岂不各个都得得个诺贝尔和平奖。
洗完澡,又搓了把脸,邵醒走出浴室从衣柜里找了套日常休闲的衣服穿上,又从底下拿了套之前赞助商给的一直没穿过的新衣服出来。
他走出主卧,进了客厅,惊讶的发现陈远皓竟然还在睡,裹着那条空调被面朝里侧躺着,整个人缩成一团。
邵醒一看他这样就觉得不对劲,两步走过去,一掰陈远皓的肩膀,手在他的额头上靠了下。
滚烫。
陈远皓被他这一下迷迷糊糊地弄醒了,脸上姹紫嫣红的一大片,比昨天看着还要吓人:“……邵醒?”
邵醒皱着眉:“你发烧了。”
陈远皓迷瞪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啊,怪不得这么冷……”
“啊个头。”邵醒说:“起来,去医院。”
“嗯。”陈远皓看得出挺不舒服的,脸色烧得通红,眼神也不怎么清楚,挪动着坐起来后还紧紧裹着被子没松手。
邵醒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在墙上的控制面板上把中央空调调到了二十四度。
“哎,”陈远皓低低地笑了:“这还是你家空调头一回升这么高温吧。”
“自己站得起来吗。”邵醒没理他,低头从鞋柜里把两人的鞋拿了出来。
“本来是站得起来的。”陈远皓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又没法儿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站不起来我打电话找人来抬着你走。”邵醒说。
陈远皓笑了笑,松开被子,站起身来,穿上拖鞋走到了玄关,弯下腰穿鞋。
等穿完鞋,他站起身,扶着旁边的墙缓了会儿:“……靠,差点儿吐了。”
“你这是烧到多少度了?”邵醒拿了车钥匙,打开门:“就你这体质还要当我助理,没天天要我去医院伺候你就得烧高香了吧。”
陈远皓无奈笑道:“我自从上了大学就没生过病,这……真的是头一回。”
这段时间来他本来就心理压力大,辞职报警加出柜,什么事儿都挤一块了。昨天被打得半死不活,到了邵醒家又对着十七度的空调吹了一整晚。陈远皓觉得自己发个烧还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邵醒没多说,上了车一路往医院开。
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陈远皓眯着眼,还有闲心来一句:“这会儿可别再别人车了啊,咱载着病患呢。”
邵醒“啧”了声:“烧成这样了嘴还这么欠呢。”
“发烧了又不是给我嘴烧粘起来了。”陈远皓靠在驾驶座上,侧头看窗外:“而且不是想和你多说几句话么。”
“不是。”邵醒叹了口气:“算我拜托你吧,能别这么说话吗?”
陈远皓靠在椅子里笑了半天:“觉得恶心啊?”
他这话太直白,邵醒反而不好接:“……反正听着不怎么顺心。”
“哦。”陈远皓转头看向他:“不过昨天我说的那事儿是认真的。”
邵醒看着前面开车:“什么事?”
“给你当助理那事。”
邵醒说:“这会儿又不怕连累我了。”
陈远皓笑了笑:“警察那边都立案了,她就只有被绳之以法的份儿了。而且你是给我工作,又不是那什么,我这会儿没收入没积蓄的,刚好你也缺个助理,就送佛送到西呗。”
“你……”邵醒真诚地把这句在心里想了很多遍的话说了出来:“脸皮是真够厚的。”
陈远皓一阵笑。
后面他都没再开口说话,车内保持了一段时间的安静。等到了医院找到停车位停下,邵醒转脸一看,才发现陈远皓原来是又睡着了。
这别是给烧晕过去了吧。
邵醒伸手在陈远皓的额头上摸了摸,正寻思着是不是得先去医院找两个人来给抬进去,陈远皓就把眼睛睁开了。
“我自己进去,你别下车。”陈远皓摸了摸口袋:“我带着手机呢。”
邵醒怔了下:“你自己?”
陈远皓笑了笑:“昨天晚上人少,今天医院里全是人,指不定哪个就能把你认出来。发个烧而已,我自己就行了。你有事就去忙吧。”
“我能有什么事。”邵醒没理他,戴上帽子和口罩打开了车门,“认出来就认出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下车,都这样了别等会倒在医院里了。”
陈远皓在副驾驶座上坐了一会儿,打开车门,下车:“邵醒。”
“不用谢。”邵醒说。
陈远皓愣了下,旋即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邵醒侧了侧头,锁上车:“会抢话的不止你一个。”
陈远皓立马就明白了邵醒是在说昨天自己那句“没关系”的事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哟,大明星,好记仇呀。”
邵醒没理他。
白天医院里的人确实多,邵醒去给陈远皓挂号开药的路上好几个人转头过来盯着他看,但也没看出个一二三来。
人多归多,效率还是挺快的。没多久,陈远皓就坐到了输液室的椅子上看着小护士拿着药瓶朝自己走过来了。
他能感觉自己烧得确实挺厉害的,但刚刚量出来的那个三十九度五还是给他吓了一跳。真的有好多年都没生过这么厉害的病了,难怪一弯腰就想吐,一坐下来就想睡,人都发昏了……
看来邵醒家里那个空调确实够厉害。
陈远皓想着想着,就把自己给逗笑了。邵醒刚交完钱回来,看到他盯着小护士笑得莫名其妙,走过来就对着他小腿青了的那块儿轻轻踢了一下。
动作是轻的,但效果却是相当优秀的。陈远皓嘴角旁边那点笑意立马就变了形:“哥,轻点儿,我是病患……”
“还知道自己是病患呢。”邵醒看了看他缠着压脉带的那只手,“怎么还没扎进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护士看着是个新来的,扎了两次都没回血,脸上带着愧疚的神色:“我……我不太熟悉,我去喊护士长来。”
陈远皓刚想说别麻烦了,都已经扎了两次了,就扎到回血算了吧,反正他这会儿人烧得都没什么知觉了。
结果邵醒一点头,声音冷冷的:“去喊。”
小护士小跑着去喊了护士长来,一分钟没到,一个中年护士走过来,针一拿一扎,直接就给扎上了。
“天啊,”等两个护士离开了,陈远皓靠在椅子里忍不住地想笑:“你怎么这么凶啊,人新来的不熟悉业务不是挺正常的。”
“你都烧成这样了还寻思着给人练手呢,早点扎上早点生效早点省事,您都三十九度五了。”邵醒在旁边坐了下来,拿出手机点开了游戏,刚弹出窗口,他手指又往上一划,关上了。
陈远皓在旁边看到了,轻笑起来:“觉得膈应啊?”
邵醒转头过来:“什么?”
陈远皓说:“和我玩一样的游戏,是不是觉得膈应?”
邵醒瞪了他一眼:“是你和我玩了一样的游戏。”
“是啊,”陈远皓承认的很爽快,“想和你多点共同话题。”
邵醒没再理他,转而点开了一个视频开始看。
刚刚在邵醒家里还有来医院的路上,陈远皓都困得不行随时能睡过去,偏偏这会儿到了医院挂上水了,他又有点清醒了,于是刚好一侧头,靠在了邵醒的肩膀上,跟着他看视频。
“我操。”邵醒骂了句脏话,肩膀往下,身子一撤:“给你点颜色就能开起染坊了是吧。”
陈远皓笑了起来,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我是真难受,让我靠会儿吧。”
邵醒果然顿了顿,几秒后,他坐回了原位。
陈远皓靠在他的肩膀上,可以闻到他身上薄荷味的沐浴露香味,很淡,很好闻。
视频里的内容是什么,陈远皓没有留意,他只看着邵醒的手。手指白皙修长,手掌宽大,骨节分明,很漂亮,和邵醒的人一样好看。
陈远皓闭了闭眼,这段时间来不断被一件件事沉沉压着的心,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平静。
这种感觉是他从哪一任床伴和男女朋友身上都没体验过的。
陈远皓不是傻子,相反,他对他人的喜恶还挺敏感的。他知道邵醒瞧不上他,讨厌他,反感他。而他其实不是个喜欢倒贴的人,脾气也并不怎么好,这些年来,他身边那些床伴炮友都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偶尔追一两下,也都是玩玩情趣意思意思,很快就能得手。
要是被拒绝了呢,陈远皓基本也就不惦记了,反正人多了去了,非得搞那强扭的不甜的瓜,真没意思。
邵醒真的是个例外。
陈远皓也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了,反正肯定不是因为邵醒这艺人身份,他也不是没和艺人当过炮友,原因不在于此。
这小半年来,他被邵醒拒绝了该有一百次了吧,什么冷言冷语都听过了,有时候也想过算了。可没事儿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凑上前去想再试探试探。换个人来,陈远皓早忘脑后去了。
但说特殊,陈远皓又觉得没够。
他的好哥们崇岭以前也是个玩得疯的,可遇见现在的对象以后,还没确认关系呢,只是看上了,就直接收心不玩了,然后一步一步把人给追到了手,现在是甜蜜得不得了。
可陈远皓自认对邵醒做不到这一点,或者说远没到那份儿上。这小半年来他对邵醒邀请不断,但订婚什么的事儿也照办不误,身边床伴也没断过。
这到底算什么?陈远皓说不清楚,他也从没想过。
是很不负责任。他知道,所以邵醒怎么说他,怎么骂他,怎么把瞧不上他的不屑表现得直白又明显,陈远皓心里也没真的生气过,相反还挺能理解的。
可他又很不明白。实话说,那天去还车的时候,他还想着,自己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再骚扰邵醒了。没想到邵醒竟然会主动打电话过来找他,虽然后面给了他一拳吧,但关心之意是看得出来的。
昨天大晚上的喝了酒还过来找他,带他去医院。今天发了烧,更是二话不说挂号拿药跑前跑后,现在示了点弱,就让他靠在肩上……
这么多年下来,陈远皓真的头一回被除了家人以外的人这么关心。这种温暖安心的感觉,是他任何一任男女朋友都没给过他的。
邵醒说过,让他别多想。也说过他们绝不可能。
所以陈远皓完全想不通邵醒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自己,难道真是因为爱心泛滥?那这也太泛滥了,都快成涝灾了吧。
想着,他笑了两声。
邵醒低声说了句:“笑点真低。”
陈远皓这才发现邵醒的手机屏幕上正在放一个小孩儿被大母鹅追着啄的搞笑视频。
“不好玩吗,”陈远皓小声说:“大母鹅多好吃啊。”
下一刻,视频上画面一变,大母鹅果然已经成了一锅汤。
“嘿,”邵醒笑了:“你怎么知道的啊,你看过?”
“农村那边都这样。”陈远皓笑着说,“我小时候在老家也被鹅追过,那哭的啊都快背过气儿去了,我姥姥就一手抱着我一手拎着鹅,当天中午我就喝上老鹅汤了。”
“好喝吗?”邵醒问。
陈远皓说:“必须好喝啊。”
邵醒说:“我还没喝过呢。”
“下次有机会,带你回我老家喝。”陈远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到时候还能回去的话。”
“没事。”邵醒动了动手指,切了下一个视频:“我还没老家呢。”
陈远皓侧了侧头,撩起眼皮看邵醒轮廓漂亮的侧脸:“是吗?原来你百度个人资料上写的东西是真的啊。”
“个人资料?”邵醒想了下:“那都是公司写的……上面写什么了?”
“自幼父母双亡。”说完,陈远皓轻声道:“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又不是不能提的事儿。”邵醒叹了口气,“要是都亡了就好了。”
陈远皓听出这事儿还有说法,但邵醒明显不想说了,因为他抬起手,在陈远皓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陈远皓眯了眯眼:“邵醒。”
邵醒“嗯?”了一声。
“让我当你助理吧。”陈远皓说。他不知道邵醒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知道自己喜欢邵醒,而且邵醒现在明显是给他机会了的,无论如何,他都想试试。
就算不提这些私情,他现在也的确是个没有工作的无业游民。要是邵醒不给他工作,他之后也要自己去找一份。天天没事儿做不仅没收入,还总会想着那个勒索自己的女人还有家里的破事,每天不够头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