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散兵冷眼瞧着空像个陀螺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
“啧,歇会儿吧,再转你脑子里的水要溢出来了。”
空拿起一旁的背篓,皱眉道:“要不是你非要带伤回苗疆,我也不用忙来忙去、给你准备这许多药。”
散兵闻言,竟呵呵笑了起来。
笑声扯动他胸口的伤,带出两声闷咳,却阻挡不住荡出嘴角的愉悦。
什么人啊,别是病疯魔了吧。空揉揉眉心,懒得去揣摩理会他的心思,于是夺门出屋,前往后山采药去。
看那道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散兵更是笑得开心,存心逗趣,扬声道:“空少侠,我的身家性命可就都交付给你了。”
空脚步一僵,走得更快了,恨不得用上轻功离这疯子越远越好。
待人影隐没在绿荫山林后,散兵伸个懒腰,正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却不料腹内一阵钻心剧痛,似万虫穿肠,密密麻麻恍若要将内脏啃食殆尽。
他咬紧牙关,青筋在细白的脖颈上暴起,极力运气将这股疼痛按下,但喉头还是有血腥气不断上涌。
“呃……”
几乎是一呼吸间,冷汗就布满额头,他踉跄着扶住床沿,额角抵在被褥上。
但就在他隐忍不住、眼前发黑时,绞痛似潮水般褪去,这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只留被攥得起皱的床单证实这痛苦真实来过。
散兵喘着粗气抚上腹部,神色晦暗凝重。
待空回来将药材交给不卜庐留守的伙计炮制成药丸后,已是晌午,日头正盛,火辣辣晃人眼睛。
真不明白为什么散兵一定要现在启程,空边驾车边腹诽,看他那脸白得都没甚血色了,还要强撑,难道是有什么受虐的癖好……?
而且,此刻车厢内隐隐传来细碎的鼻息,显然是在隐忍痛楚。
“喂,你没事吧?”空偏头朝后问。
“……驾你的马,其余别管。”
空被他莫名的态度噎回去,便撇撇嘴继续驾车,不再理会身后的动静。
车厢内的散兵从衣襟暗扣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全部倒在掌心。
药丸棕绿中带红,透着一股奇香,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散兵默默数了数,还剩七个,他舔一颗咽下,其余的小心翼翼塞回瓷瓶。
必须尽快赶回五仙教,否则……
腹内随丹药下肚涌现阵阵凉意,散兵在颠簸的车厢内打坐,默默调息,尽量将凉气压制在下腹,不让其上溯心脉。
但要压制血脉逆行谈何容易?很快他额头就布满一层汗珠,眉心紧皱,手脚也因血流不顺而麻木冰凉,但他始终腰板挺直,不肯懈怠。
日头西斜,马车骨碌碌地继续前行,转过一道弯,已能远远瞧见波光粼粼的沐水河。
终于,随着最后一口寒气呼出,散兵运功完成,徐徐睁开疲累的眼皮,正对上车帘缝中一双探究的金眸。
“那个,我看你许久不出声,怕你有什么意外……”空放下车帘,摸摸鼻子,欲盖弥彰地补一句,“你继续调息吧,我不打扰。”
谁知帘子被再次掀起,散兵从车厢内钻出,夺过他手中的缰绳,淡然命令道:“你进去歇着。”
“我又不累,倒是你,伤好全了?”
散兵闻言,立刻睨了他一眼,眼看人就要张嘴讥讽,空立刻堵住他话头,做投降状:“好好,我进去就是了。”
“哼。”
……搞不懂这人的脑子。空腹诽着来到车厢,拉伸下略微酸痛的臂膀,呼吸间闻到车内的渺渺香味,不禁鼻翼鼓动,仔细嗅数下。
香味悠长清润,尾调却又带着股甜腻的腥味,让原本沁心的味道透出几分诡谲。
空皱眉,联想到之前车厢内隐忍的呼吸声,隔着帘子瞟一眼在驾车的散兵。
这味道……之前背人回来时在他身上嗅过一点,恐怕是什么五毒教内的诡异东西。
天色擦黑,两人才赶到沐阳县宿平客栈。
甫一进门,掌柜便朝散兵迎上来:“哎呦小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您那间房还给您留着,不过呃、就是……”掌柜面露犹豫。
散兵边往楼上走边催促:“有话就说。”
“就是您离开那天晚上客栈似是遭了贼,您的行李都被翻乱,我们伙计给您收拾了一番,您清点下少什么没有。”掌柜跟在他身后,语速加快,“——不过肯定不是我们伙计干的啊,那贼谁也没看见,报官后也没结果,还请小公子原谅则个。”
散兵轻哼,神色毫不意外:“行吧,没你的事了。”说罢摆摆手,推门进屋。
掌柜却还挤在后头赔笑:“小公子,您这一走就是个把月,这房钱还——”
“给,不用找了。”
散兵截住他话头,从桌上放的行李中摸出一块银锭,准确地弹到掌柜手中。
“好嘞好嘞,小公子自便,有事您吩咐。”掌柜捧着银锭,笑眯眯退了出去。
空侧身让过掌柜,掩门后将佩剑放在桌面,倒了一杯茶润润口,看散兵坐在凳子上检查行李,出声问道:“你知道贼是谁?”
“当然,除了渊宫还能是别人?”
空点点头:“我想也是,他们睚眦必报,来找你麻烦是必然的。——你没少什么东西吧?”
“没有,我这些东西于他们无用。”
散兵从行李中翻出衣物,褪了养伤时一直穿的麻布衣袍,换上一身黑底红章的对襟短褂,又将包裹里的饰物一一挂在腰上,叮当作响。
百无聊赖的空看他行李中有不少瓶瓶罐罐,于是随手拿起一只封泥的小巧瓦罐端详。
却不料散兵快步上前,出手如电,“啪”地拍向他手腕,空手指一松,瓦罐骨碌碌滚到地上。
“想死就直说。”散兵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好吧,我去让伙计准备些吃食。”
空说罢起身,却听身后破风声传来,伸手一接,原来是散兵自己的钱袋。
散兵头也没回,继续摆弄他的饰品,随意道:“拿去用。”
空挑眉掂掂分量,也没跟他客气,直接下楼点菜。
……谁让散兵回教非要叫他护送,给点报酬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空暗自叹气,自己这个无依无靠的少侠也确实囊中羞涩。
点几道好菜送到房中,又吩咐伙计准备些馒头干肉好带在路上吃,空顺手去附近酒庄拎上两瓶清酒。
待他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沐阳县并不繁华,街上大部分摊贩店铺都纷纷准备收摊打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行色匆匆,赶着回家吃饭。
暮色中,一道诡异身影从客栈楼顶掠过,翻身坠下,闪进窗内。
——正是散兵和他的房间。
空神色一凛,足尖轻点运起轻功,紧随其后追入窗户。
还未能看清屋内情形,只听咻咻的破风声与银饰的叮铃声,原是散兵握着一根长鞭正与那身形诡异之人搏斗。
长剑出鞘,空手中一点寒芒直刺贼人面门,却被那人旋身避过,空手腕轻抖刺出
长剑似游龙摆尾,长鞭如毒蛇吐信,瞬息间空散二人合力将敌人退路封尽。
那贼人见势不妙,大喝一声,长袍鼓动将二人弹开,双掌蓄力,携滚滚阴寒之气直扑二人胸膛,掌风所过之处竟结出片片冰晶,可见此招阴毒狠厉。
“不要接他招!”
散兵吃过这招大亏,连忙旋身撤退,踩翻凳子顺势一脚将其踢向贼人掌心,还不忘提醒空。
空心领神会,撤剑回退,只见木凳“嘭”一声四散,纷纷木屑犹如刀片,当啷啷插入四周家具墙壁。
好可怕的功力!
空正暗自惊叹,不料散兵身形晃荡一下,嘴角竟有血线溢出,原来是方才几回合过招已然牵动他胸口的伤,再加上诡异阴邪的掌风,他已是强弩之末,无以为继。
“受死!”
显然敌人也注意到了,他寻到可乘之机,一掌携雷霆之势劈向脚步虚浮的散兵。
空来不及思考,荡开周身功力,长啸一声,手中无锋剑隐隐有金光闪烁,随着尖锐剑鸣直取贼人上臂!
这一招名为“引针绣花”,是双星教家传功法,剑尖道道残影,速度极快,贼人不及躲闪,肩头皮开肉绽,与金色剑气辉映下,犹如金丝绣红花。
贼人摸摸肩头的窟窿,隔着面罩,若有所思般盯着空手中金光灼灼的无锋剑。
空一招制胜,却并未乘胜追击,只是将散兵拉至身后,与贼人隔桌对峙。
气氛凝滞,双方谁也没有先动,角落的灯烛爆出哔啵灯花。
打破沉默的是“噔噔”的匆忙脚步,以及急促的敲门:“客官,发生什么事了?”
——是听闻异响赶上来的客栈伙计。
“别进来!”空目光紧紧锁定面前敌人,试图吼退伙计。
“是、是……”
伙计被怒吼吓到,也知悉里面是遭遇什么江湖斗殴,正准备讷讷退开,不料离门最近的散兵趁敌人分神之际破门而出,抓起伙计的衣领一把将他拖向屋内。
伙计只来得听到耳畔带着血腥气的一句“借你一用”,就被散兵踹了屁股扑向贼人。
“你?!”
空惊怒交加,万万没想到散兵竟然把无辜之人牵连进来,他伸手想要捞回空中的伙计,却被散兵长鞭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伙计尖叫着飞向贼人。
那贼人双臂长袍中竟刺出一双袖剑,剑身冰蓝,阴邪之息环绕,让人望而生畏。他也不管自己双肩受伤,直直往伙计身上招呼,显然是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仿佛临死前时间也减速,伙计头皮发麻,已经看到尖锐利器割破自己的衣袍,心中绝望不已。
千钧一发之际,散兵低身弯腰从下方俯冲,朝贼人喷出口中含的一口血,随即从指尖向人弹了个小墨球。
“啊——!”
空还未看清他弹了什么,就见贼人痛苦地掩面跪地,伙计重重砸在他身上甚至都无暇推开。
连忙上去将伙计拽起,空看向地上还在翻滚的贼人。那人双肩布料被自己刺破,流了不少血,可露出的皮肤上竟布满暗紫纹路,像诡异的雷电,又像某种奇异的图腾,盯着看时,竟有种思绪放空的恍惚感。
不敢多看,空伸手想要去摘他的面罩,却被散兵拽住,散兵并未看他,而是对地上的人说:“你是私自来的吧?毕竟你们宫主……”
他止住话头,神色莫名地看了空一眼。
“——算了,总之是个活口,留给空少侠自己处置吧。”
说罢,他擦擦唇角的血迹,坐在满目疮痍的床上闭目养神。
“抱歉,惊扰你了,”空用剑抵着贼人脖子,先向惊魂未定的伙计致歉,“你先去告诉掌柜,就说赔偿的钱我们之后再给。”
散兵闻言撩起眼皮看向空后脑勺,也没多说什么,复又闭上双眸。
伙计吓得牙都在打颤,张不开口,只得重重点两下头就“噔噔”飞快跑走了。
就在空将注意力再次转向地上不再挣扎的人时,他竟呵呵笑起来,低声呢喃着什么。
空俯身去听,只听见几个沉闷嘶哑的字:“……圣……殿下,命运……眷顾我等……”
随后,他的皮肤从紫黑纹路开始溶解,露出狰狞的肌肉,不到三个呼吸,就连骨头都融化成一滩黑色的污泥。
空目瞪口呆,转头问散兵:“你把他毒死了?”
却见散兵头抵在床柱上,汗湿的刘海遮住眉眼,竟是不省人事了。
阳光澄澈,落在散兵脸颊,他眼前一片橙红,皱下眉头后悠悠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空高竖金发的背影,随后浓重的汤药味道萦绕鼻腔。
散兵迷糊地想,似乎日光格外眷顾他那一头金发,从卷曲的弧度中透出薄薄光晕,犹如另一轮太阳。
恍惚间,他还以为此时依然躺在不卜庐的床上,继续过着安宁日子,直到看清屋内摆设才依稀想起这是沐阳县宿平客栈。
周围家具完好,显然是换了一间房,散兵想要问时辰,张嘴喉咙却干哑瘙痒,牵出一串咳嗽。
听到动静的空转身:“醒了?现在已过巳时,你睡半天了。”
说罢给他塞了一颗药丸,又扶着他喂下半碗漆黑的汤药。
汤药流过喉咙,散兵清清嗓子问道:“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没?”
“你都将他毒死,能问出什么?”
说起这个空不禁心生怨怼,他不是不知道邪教行事狠毒,但没想到昨日散兵既利用无辜之人做挡箭牌,又让贼人如此痛苦死去,如今却还问他得到什么信息,这不是故意膈应他吗?
“我?我毒死他干嘛?”散兵皱眉。
“你昨日没下毒?那他怎么化成一滩黑泥?”
“黑泥?我昨天只是给他种了食髓蛭,十四天才会致人死亡,死时全身骨头被啃食殆尽,尸体不会化成泥,”散兵指向一旁的行李,“——就是你昨天拿着看那个。”
空将信将疑:“那有没有能瞬息间化人尸体的蛊毒?”
散兵想了想:“化骨散吗?倒是有很多种,但那东西化尸后会流一地臭水,我不喜欢,从来不带在身上。”
空忆起昨日清理房间时,那滩黑泥虽气味难闻,但十分粘稠,用小刀才能在地板上刮干净。
“你扶我起来,我去看看。”散兵挣扎着就要起身。
“算了,是我冤枉于你,抱歉,”空制止他动作,“房间已经被清理,恐怕黑泥是渊宫功体所致,你还是好生躺着吧。”
散兵慢慢笑起来:“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如此关心我,空少侠真是天真。”
空闻言冷下脸:“我冤枉你下毒是我不对,我应道歉;但你昨日可是把伙计牵连进来,害他险些丧命,你作何解释?”
散兵看向空垂落的长发,伸出根手指卷着玩:“呵呵,我说错了,空少侠不仅天真,还十分可爱。”
空双眸冷凝:“重点是后半句,你不应牵扯无辜路人,你——嘶!”
话语被打断,散兵拽紧手指间的金发,迫使空低头接近他:“那我也道歉,但是,下次还敢。”
低声耳语伴着苦涩的药汁味道,拂过脸上绒毛,那张精致细白的脸庞直直撞入眼帘,空垂落的长发像只笼子,困住二人交织的呼吸。
一时间脸色爆红,空尴尬地抬头退后,一缕头发却被牢牢扯住,待他刚要让其松手时,罪魁祸首却已呼吸放缓,闭眼入睡了。
散兵毕竟身上有伤,保持清醒已耗费诸多力气,因此入睡极快,不过若他知晓没见到空少侠面上的绯红,恐怕强撑着也不会睡着。
——当然,这对空确是好事。
四日后,大璃西南,庆乌山。
烟岚锁山,瘴气弥漫,深草高叶不见日,碧水黑潭通幽冥。
空此时正猫在一株满是青苔的老树上,借泉水叮咚声遮掩自己呼吸。
下方一个苗寨打扮的人正将昏迷的散兵扛在肩上,少年身形纤细,壮汉仿佛扛着个布袋般毫不费力,他旁边还有四个同伙,个个脚步稳健,眼露精光,显然具是武功高手。
一行人为首的是位蓝发男子,覆着半块面具,看衣着打扮……是个罗刹人?
空眯了眯眼,罗刹人为何不远万里来这莽荒之地?
就在他心生疑惑时,蓝发男子抬头朝树上看来,空耸然一惊,侧身躲回枝干后,待人走远,才从树后探出头来。
……刚刚若是没看错,蓝发男子是勾唇笑了吧?
不知为何,看见那人勾起的嘴角,空隐隐有种恶寒之感。
他抚了抚手臂上的汗毛,却正好摸到衣袖中一块凸起之物,空迟疑一会,拿出那个东西捏在手中。
——是一块紫黑的石头,确切的说,是陨星碎片。
——而且,是从前属于双星教的东西。
空看着这颗碎片,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曾经,这颗陨星有鞠球大小,和另一颗海蓝色陨星一起,放置在双星教禁地,他也只是远远看过一眼;如今,海蓝陨星不见踪影,而这颗陨星竟已成碎片。
这便是江湖传言中的双星教秘宝,获之可得无上功力。
即使现在它只是一小块碎片,但握在手中时,依然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深厚能量,空盯着手中的石头,恍惚间感觉手心里像破了个洞,能将周遭万物都吸纳其中,包括自己的灵魂。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将陨星碎片收好,空望向散兵和苗寨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思绪回到两天前。
大清早从沐阳县客栈出发,二人驱车前往码头,走水路往西南而去。
这次空没有再劝散兵多休息几日后赶路,他敏感地发觉散兵有些心焦,似乎在赶什么期限,因此也只是提醒他注意伤口,复不再多言。
如此二人倒也相安无事。
水路比马车要平稳得多,船上两天的安稳时光倒是让散兵身体好了不少,恢复得很不错,都有气力和空斗嘴了。
——当然,一般是他单方面的挑衅嘲讽,空并不想理他。可船上房间狭小,抬头不见低头见,拌嘴的结果往往是空不再说话,躲出去吹江风。
空并非不善言辞,也不是招架不住,只是他觉得和一个邪教小魔头没甚好说,自己也不需要和这种人有过多交集。
船往西南,逆水而行,江岸青山连绵,逐渐陡峭起来。
二人准备到莱安码头后换船,再由怒水南下,深入边陲腹地。
突变发生在二人等待换乘时。
在船上有江风吹拂,如今甫一下船,西南边陲的酷暑溽热扑面而来,空顿时感觉身上多了一层热汗,连衣物都变得湿重。
水上行船太久,现在脚踏在地上还有种飘飘荡荡的虚浮感,空尚未适应,只好坐在码头茶棚处歇息。
而散兵正在不远处一个摊位买吃食,空看着他腰后摇晃的银饰愣神,没注意到几个与散兵打扮相似的人已将他俩锁定。
于是
碎裂的表情只维持一瞬,散兵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度换上嘲弄的面具:“据我所知双星教全派具灭,你确定你妹妹还活着?”
面对相当冒犯的言语,空并不生气:“我妹妹当然活着。”
“这么肯定?”
“嗯,”空摸向心口,眉目柔软,“我们是双生子,她不在了我一定会感知到的。”
散兵冷笑:“哦,倒没见过别家有这种事。”
空摇头:“不一样的,我们兄妹……我说不好那种感觉,就像有骨肉将我们相连,若断骨碎肉,一定会痛彻心扉。”
散兵放下唇角,眼神冰冷。
“呵呵,一辈子都割舍不掉的亲缘,空少侠你真是可怜。”
明明是讥讽的语气,自他口中说出后,却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或许在你看来是的吧,”空顺着他的话说,“可‘此心安处是吾乡’,我只剩下荧了,若找不到她,我今生都没有归途。”
提到妹妹,空也愿意和散兵多聊几句:“当年教中炼出一柄剑,但一直被放在禁地,爹娘从未将其示人。失事那天我贪玩,拉着荧去禁地偷看,荧帮我把风,我则入密室——”
空停顿一下,眼前似乎又出现当日情景:“但密室突然关闭,我被困在其中三天,米水未进,等我摸到机关出来后,整片山头已是一片火海。”
散兵沉默听着,手中转动的短刀慢慢停下来。
“大家都死了,爹娘、学徒、长工……连教众养的阿猫阿狗都没放过。”
“大火烧了多久,我不记得,只记得最后是与爹娘交好的伯伯闻讯赶来,将我领下山。”
“而废墟中唯一我能带走的东西,就是这把禁地中的无锋剑。”
空将剑身放在膝头,眼睫低垂下,金眸黯然。
“……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指望我的同情?”散兵道。
空摇头微笑:“就当打发漫漫长夜吧。”
他收好剑,下榻推开唯一的小窗,怒水奔涌,黑夜茫茫未有星,江水涛涛碎浮沫。
水腥气争先恐后挤入狭小房间,蜡烛挣扎扭曲。
沉默过后,散兵问他:“你如何确定渊宫就是凶手?那时的渊宫尚未在江湖露头。”
“后来我在金陵遇到一个人,”空回忆一下,答道,“金发蓝眼的男人,戴着半边面具,看起来很是孤僻。他和我说当年的事是渊宫做的,但具体真相如何,要我自己去决断。”
散兵笑他:“所以你又信了?”
“因为那时渊宫如天降邪魔,到处煽风点火,可是我总觉得,他们在刻意躲着我——就像在沐阳县遇到你时,也是他们人走楼空。”他收起手中的剑,抬头直视散兵,“这确实让我不得不相信那个男子的话。”
“……而且,荧失踪了,渊宫是我唯一能寻到她的线索。”
散兵也看向他双眸,无边昏暗中,空金色的瞳孔反射着一点跳动烛光,似流星于夜幕中划破长空。
他开口:“空,等这趟船到岸后,你就回中原吧。”
空惊讶:“不用我送你到五毒教吗?”
“不用了。”
“为什么?因为那些来杀我们的杀手吗?”
“不是来杀‘我们’,是‘我’,你只是他们顺手的目标,”散兵又露出那种轻狂的表情,“凭他们,还构不成威胁。”
“那到底为什么?”
“五仙教正值多事之秋,空,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回中原去。”散兵再次强调。
空隐隐有丝失落。
他似乎刚刚触到这个浑身都是刺的少年的一点柔软内在,还什么都未了解,便要成陌路。
但诚然,他与散兵确实非同路人,在此刻分道扬镳也是个好时机。
散兵道:“我答应的渊宫情报,现在就给你吧——你把灯拿近些。”
什么情报是不能直接张嘴说的?空疑惑,却还是擎灯靠近。
散兵撩开短褂,将手中把玩的短刃放火上烤了烤,反手一推、就捅进自己的肚子。
空一惊,忙按住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散兵未发一语,额上沁出豆大汗珠,刀锋旋转,从皮肉下挖出一块紫黑的东西来,放到空手中。
空捧起这块滴着血、带着体温的石头,一时说不出话。
“怎么?不认识?”散兵从行李中翻出针线,熟练地缝合伤口,声音有些颤抖。
“这、这是……陨星?!你如何得到?!”
熟悉的能量自掌心传来,空捏着石头放在灯下仔细翻看。
不会错的,这东西只要看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紫黑晶石隐隐透光,流转着令人不安的色泽,的确是当年的双星教圣物,只是不知为何碎成这样。
“渊宫偷来的,”散兵剪断线,用棉布擦血,“五仙教内派我去中原就是为了这个。”
他继续道:“多托……教内有人打探到渊宫当时在沐阳县取得一块陨星碎片,据说这东西能增功力百倍,于是我——”
空打断他,眉头紧锁:“你就把它缝在皮下?太冒险了!”
散兵摊手:“去渊宫偷东西已经是冒险了,不再冒这个险,如何能把它带出来。”
空道:“哦?如果不是我把你捞出来,陨星早就沾上你的骨灰被渊宫拿回去了。”
面对空的无情拆穿,散兵噎住。
他头一回被空将话堵回,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怔愣间眼睛像猫似的瞪大。
“怎么我说的不——”
空还要再说什么,却见散兵转身上床,留给他一个圆润的后脑勺:“闭嘴!睡觉!”
“那我——”
“你去地上睡!”
脾气真是大,空边腹诽边拿衣物铺地。
地上空间小的可怜,说是地铺,其实他上半身靠在矮床边,才能将将伸直腿。
身后人呼吸安静,显然未睡,空没忍住挑起话头:“散兵,你把陨星给我,你回去如何交差?”
“就说渊宫看得严,没找到。”
“这理由好烂。”空扯扯嘴角,“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愿意将陨星送我。”
“不是本来就是双星教的东西么。”
空叹息:“也是,不知道渊宫找它做什么。”
散兵闻言翻身回头,问了句不相干的话:“空,如果你妹妹不想跟你回家呢?”
“不会的,”空神色温柔,语气笃定,“游子总要归乡,我和荧也不例外。”
“呵呵,那就祝你好运吧。”散兵又翻身回去了。
“散兵,你有兄弟姐妹吗?”
翌日,船至庆乌山,散兵在一个仅有两支竹筏的小渡口上岸。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说“有缘再会”毫无意义,空朝他抱拳,只做了简单的道别:“保重。”
散兵挥挥手,留下一道背影,斗笠上的纱帷随风飘荡,如轻烟幽魂,淹没在墨绿繁林中。
旅途中的分别总是令人怅然,空目送他孤寂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才转身钻回船。
船行至江心,八风忽停,水雾乍起。
此时甲板上空无一人,正在上面眺望青山的空察觉到气氛不对,右手不着痕迹地按在剑上。
果然,杀气四起,自浓雾中传来“咻咻”破空声,无数颗铁蒺藜从四面八方向他射出!
空身法迅捷,出鞘抖腕一气呵成,随着叮当的金属碰撞声,暗器全部落空,手中长剑嗡鸣不止。
“阁下何不现身一叙?”
空盈满内力,声音似水波一圈圈在浓雾中荡开。
无人回应。
瞥一眼地上的铁蒺藜,锋利尖端闪烁幽幽蓝光,显然是淬了剧毒,来人必是抱着置他于死地的目的。
但一波攻势后,四下静谧,连杀意都消失无踪。
这条船上连船夫在内一共十几人,如今却连半分动静都没有。雾气越来越浓,空谨慎地闪身进门,一看船舱内其余人都瘫倒在地,他连忙蹲下试试鼻息,长出口气——幸好只是晕过去罢了。
如今敌暗我明,船内又有许多无辜之人,空不敢在狭小逼仄的舱内战斗,于是又回到甲板上。
此时外面雾气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浓雾隐隐泛黄,引起喉咙间一阵阵的痒意,空低咳数声,赶紧用衣袖掩住口鼻,不敢大意。
“呜呜——呜——”
空灵悠远的埙声响起,回音袅袅,透露着几分诡谲。
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从船四面八方包围,空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头皮发麻。
只见无数毒虫从雾中向他爬来,个个长得膘肥体壮,空中还掉落数十只巴掌大的蜘蛛,拖着乌黑的丝往他脸上扑。
“唰——”
一道剑气挥下去,脚下几只蠕动的毒虫噗噗爆汁,汁水瞬时将甲板烫出个洞,冒出绿烟。
那烟带有强烈的酸味,他只是不小心吸了点,鼻窦立刻感到剧烈的腐蚀性疼痛。
脚下有毒虫,眼前是浓雾,这该如何是好?
空看向船帆,心中有了计策。
他施展轻功,玄衣飞展,如只鹞子翻上桅杆顶点,随后解下帆布,以身为轴,以布为旗,呼啦啦扯着抡起来。
内力灌注下,帆布也似铜铁,毒虫被吹得无处落脚,纷纷掉入江中。
空抡了好几回合,连周围雾都散了些,这才看清上空飘着三只丈余长的燕形黑影,尾端缀着几个瓶子,从中落下毒雾。
竟是载人风筝。
三名五毒教死士见雾笼被破,立时从风筝跳下来,手持双钩向空杀来。
没了毒雾束手束脚,空迎身而上,他且战且问:“我与贵教无冤无仇,缘何要取我性命?”
三名死士嘴巴比蚌壳还紧,进攻速度丝毫不减。
空猜这三人应是为了陨星碎片而来,只是不知他们如何知晓散兵将陨星给了他。他心念电转间,隐约感到散兵此时有危险。
他拿出陨星碎片,在三人面前晃了一圈:“想要这个?那就来试试!”说完,便将陨星抛向高空。
果然,三人目光紧随陨星而去,空抓住这一线机会,长剑瞬时刺穿一人胸膛,他踩过软倒下来的尸身头顶,飞身而起,抢在余下二人之前将碎片抓回手中。
抛了抛手中石头,空朝二人粲然微笑:“承让。”
见同伙身死,二人对视一眼,竟撩开鼓囊囊的上衣,露出腰间缠的炸药。
这是要同归于尽!
空神色凛然,想到船内晕倒的人,鼓足内力抓起帆布,跃上桅杆,想要引开战场,借力滑翔至对岸。
但杀手不给他机会,一人斩断桅杆,一人手持双刃撕开帆布,二人极力粘上来,将他困在重重刀影中。
“喝啊——”
眼看引信已经点燃,空大喝一声,手中无锋剑金芒灼眼,硬生生劈出道破绽!
腰身扭转,剑锋翩然,他斩断其中一人的引信,将人踢下江水,可另一人他实在无法顾及,只得就着下落的力道,凝力于腕,一剑将他挑上了天。
“嘭嘭嘭!”
半空中火光乍现,剧烈的爆炸中空只来得及翻身藏在货物下,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船内龙骨传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顷刻间,龙骨断折,这艘老旧客船终于不堪打击,碎成数段,如倒塌的积木般哗啦啦碎在江心。
空捞完最后一个乘客上岸,已近晌午。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拧干滴水的衣摆,朝地上躺的十几个尚在昏迷的船员乘客默默告声罪,转身朝散兵离开的方向追去。
夏季本就潮湿闷热,再加上一身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空已分不清是汗是水了
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如何做想的,理智告诉他不应再插手散兵的事,带着陨星碎片往五毒教走无异于自投罗网,且散兵也不一定需要自己的帮忙;就算帮了忙,自己可能也听不到一句好话……
这样想似乎有些怨怼的情绪?
总之,有千千万的理由不往这条路上走,但是、但是……
万一他有危险呢。
脚步已经跨越思绪,自己跟上来了。
四周草木葳蕤,顺着小路越往深处去,天色越加昏暗,直至庆乌山谷腹内,高大树荫竟连半分日光都不漏。
小路行至尽头,仍是茂盛林木,哪有半个人影?
空暗自着急,却有什么东西曳着蓝彩在上方飞过,他定睛一看,是只指头大小的寻踪蝶,正落在树干上呼扇翅膀。
——正是曾在散兵衣襟中见过的那种。
他立刻翻身上树,蝴蝶轻轻在他鼻尖碰了下,随后飞到另一棵树上。
就这样,空随着寻踪蝶在树间腾挪,一路来到山谷深处。
谷中流水潺潺,而他在大树上恰巧目睹了散兵被一行人扛在肩上带走。
……怎么办?
空望着散兵消失的方向,没有过多思考,足尖轻点,追了上去。
雾气朦朦间,他缀在几人身后许久,正在他觉得对方有意和自己兜圈子时,翻过一道断崖,眼前豁然开朗。
山谷中清泉环绕,繁花似锦,薄雾笼罩下,目之尽头是株参天巨树,根系如天河倒悬,五毒教的寨子依谷中峭壁拔地而起,众星拱月般环绕巨树。
眼看着那个罗刹人领着教众径直进了寨门,未免打草惊蛇,空攀着山石往高处去,看清散兵最后被带进远处一个高大寨子后,才落地思考如何进入。
直至入夜,空咽下行囊中被泡烂的干粮,坐在树上假寐一会后,似只鹰隼从山崖俯冲而下。
他艺高人胆大,在快要落地时双手薅住树干,翻身打挺后稳稳落在树上。
……唉,今天一天都像只猴子般在树上荡来荡去。
空闭目叹息后,沿着树梢悄悄往散兵的寨门靠近。
说来奇怪,五毒教这地方白天有雾笼罩,晚间反而清风拂面,月明星稀。
他选择下落的地方虽正对月亮,但恰巧被巨树几根根系遮下阴影,明暗交错间反而更有利身形隐蔽。
就在他躲过巡逻的教众,已经摸到寨子的木窗时,忽而小腿一痛。
只见树影婆娑间,一只红头蜈蚣正耀武扬威地挥动毒牙,空立刻感到下肢麻痹,眼冒金星,头一歪“噗通”倒地。
……不愧是毒虫老窝啊。
空愣愣地想,随后便彻底晕死过去。
头好晕。
后脑风池穴一鼓一鼓地疼。
空睁眼艰难,想用手揉揉,却牵起一串铁链当啷和水声。
“这是……哪……”
腰部以下冷到失去知觉,空嗫喏着,勉强睁开一条缝,却见浑浊水波晃荡。
“真稀奇,空少侠竟然光临我五仙教,难道是觉得自己麻烦不够多吗?”
头顶上方一道嘲弄的声音响起,尾音上扬,清脆而回声。
空抬眼望去,只见散兵高高站在他头顶的石壁上,抱臂俯视着自己。
“散……兵……?”
“是我,怎么,你连脑子都被蜈蚣蜇傻了?”
空摇摇头,手臂传来被铁索牵扯的痛楚,方才感觉清醒一些。
他环目而视,只见自己此刻身处一处低洼的水牢,四四方方似盒子的牢房由石头砌成,石壁上伸出数支铁链,牢牢将他绑在其中。
手臂被吊得时间有些长,肩膀处酸麻胀痛,下肢又泡在冰凉水中,像有小爬虫沿着经脉撕咬攀爬,可谓苦不堪言。
“我这是……”
“啧,要不说空少侠没事找事呢,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我五仙教鬼鬼祟祟想做什么?”
散兵依然抱臂而立,他换了一身更加繁复的行头,外衣上植物染料染就的花纹样式华美,衬得他脖子腰间佩戴的饰品愈加熠熠生辉。
空甫见他时,
“我有异议!”
散兵坐在祭师首席,面色冰冷,目光直直刺向要接过千巫权杖的少主。
“散兵祭师有何指教?”
五仙教少主布舒神情未变,但垂下的手指悄悄握紧,泄露了他的一丝紧张。
“呵呵,指教不敢当,”散兵朝他微微扯起嘴角,随后朝向还握着千巫权杖的大长老,“我只是想说,少主固然天资卓绝,但继任教主怕是为时过早。”
一旁即将卸任的大教主脾气烈,她指着散兵张口就骂,头上银鸟叮当作响:“我早知你跟那个多托雷一样不安好心!怎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大教主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少主武功境界不足,怕是……难以为我五仙教撑腰、抵御外敌啊。”
散兵从座位上走下来,从容不迫地与大教主对峙。
“我教需要抵御什么外敌?呵,最大的外敌不就是多托雷吗?”大教主冷笑道。
散兵眉眼弯弯,笑意却浮于表面:“此言差矣,多托雷在我教这么多年,钻研蛊毒一道不可谓不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大教主虽年迈但威严仍盛,她略显沙哑的声音响彻祭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做的什么勾当!拿教众和百姓试药试毒,如今还留你这个小祸害来扰乱继位大典!”
“所以我已将他驱逐了,连同他那些手下,”散兵摊手,无所谓道,“不过他的研药室确实留下不少成果,我会与在座诸位同享——当然,不是现在,是在我继任之后。”
大长老出声道:“你想做什么,散兵祭师?”
“我既当祭师首席之位,自然有资格对教主继任人选提出质疑,”散兵看向少主布舒,掷地有声,“我要求上圣树台!”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竟然要上圣树吗……”
“已经很多年没人去挑战教主之位了。”
“对呀,打我出生起就没见过……”
“看来散兵祭师对教主之位势在必得!”
……
无怪乎教众议论纷纷。五仙教有教规:若有人对继任者不满,可于继任大典上圣树台挑战,能者居之,但死生不论。不过,五仙教向来团结,外攻不破、内围不乱,继任教主一事从来是一代传一代,自立教二百年来,不服教主安排者屈指可数。
更遑论上圣树台挑战死生不论,没有几个人会对自己的命不在乎。
“肃静!”
大长老将千巫权杖跺地,洪亮声浪随之卷过在场众人,座下纷杂声音顿时偃旗息鼓。他做出请的姿势,指向圣树:“请散兵祭师与布舒上圣树台。”
“呵呵。”散兵鼻腔溢出两声轻笑,瞥了布舒一眼,极尽轻蔑。随后,他微蹲下身,足尖一点,几个起落便飞上了圣树。
这手身法明显是给少主和台下众人耀武扬威的,果然,自他展示轻功开始,刚刚安静的教众又开始窃窃私语:“散兵祭师真是好身手。”
“是啊,可我觉得布舒少主不会输……”
教众赞叹之余,不禁为布舒担忧:“那可说不准!要是散兵祭师赢了……”
台下声音传入布舒耳中,他看向大教主:“师父,怎么办?”
“你上去跟他打就是,放心,有师父在。”大教主拍拍他肩膀,随后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家都是向着你的。”
布舒抿唇,坚定地点头道:“我明白了,师父!”
“怎么,少主不敢应战吗?”散兵抱臂站在高高的圣树树干上,俯视下方仍在大教主身边的布舒,神情愉悦。
大教主推了下布舒:“去吧。”
于是少主在身后一片呐喊助威声中登上圣树台。
天气炎热,山谷内薄雾缭绕,五仙教教众站在圣树下,齐齐望着上方。
圣树是庆乌山最大的一株树,不知在此矗立多少春秋,长成如今可荫庇整个山谷的繁茂。五仙教相信此树有灵,可通神女,是以将寨子围绕圣树建造,每逢教内大事都要在圣树脚下的祭台举行,以昭神女见证。
而圣树台说是“台”,其实只是巨树几十根枝干自然生长成一个近似平台的地方,形似大网,表面又铺满树叶,人站上去稍不注意就会从缝隙间掉下来,因此在圣树台上决斗,相当考验功力。
散兵慢条斯理地解下腰间长鞭,微笑着朝布舒招手:“少主,请。”
布舒不敢大意,抽出两把异形弯刀,长啸一声,跃起直冲他头顶攻去!
散兵不慌不忙,长鞭打着圈,直钩他脚踝,一招就将他劈山般的气劲打散。布舒在半空中急扭身形,才免去被抽碎踝骨的危险。
这一招布舒用了至少八成力,却被如此轻松化解,他没想到这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竟有如此功力。
只怕是……讨不了好。
布舒咬紧牙关,再度挥刀而上。
散兵侧身避开他的攻势,手腕一抖,长鞭如毒蛇探头,从地面缠上布舒的脚步。
二人顷刻间已过了十数招。
台下的教众还在给少主助威,以为双方打得有来有回,而几位长老祭师则皱眉不言,尤其大教主,她看得十分焦急,抱臂的手指一直在点。
她明白自己还是轻敌了。
表面上看二人势均力敌,可实际散兵身形灵巧,在树叶间辗转腾挪如履平地,长鞭更是跟长眼睛似的,不仅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还专门绕着布舒的刀锋走,颇有种猫捉耗子的逗弄感。
再继续下去,布舒必输无疑。
这小祸害也不知怎的,武功进步如此之快!大教主暗暗咬牙。
果然,在教众还在为少主挑向散兵手腕的漂亮招式喝彩时,散兵却不闪不避,周身诡异气劲竟将少主的刀弹开,一鞭将人甩下圣树台。
“少主!”
“阿布!”
几位高层飞身而上,大教主快人一步将徒儿护在怀里。
只见布舒脉象紊乱,鼻孔、嘴角渗出血丝,呼吸好似风箱,显然受了重伤。
“快,快随我去药楼!”大教主抱起布舒,就要离开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