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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迷失

 

帝国银行的取款机服务区是黄色的一面墙壁,狭窄地挤在银行透明的玻璃窗旁边。机器的开合需要人手动从凹槽的缝隙里伸进手指,将显示器拔出来才能使用。

格里高利从罗伯庄园出来后迷失在了首都皇城的繁华中,帝国正中的高耸宫殿本该是他可望不可及的权力中心,过去他不曾奢望着进入,如今更是避之不及。他犹犹豫豫地在地铁站台上徘徊,最终还是没有一去不回的勇气。

首都星球的皇宫在建设时,建造者便被要求设计一座“城市最惹眼的建筑,在首都的任何一个角落,皇宫都必须是不可忽视的最高存在”,皇宫最中心的议会大楼足有五百层高,南部巨大的停机场能容纳歼星级的飞船停靠,日夜不停地为帝国的光辉事业提供场所。议会大楼的四周是环绕着的十层环状宫殿,皇储陛下的寝室,便在其中。

格里高利透过城市的五彩霓虹灯,勉强辨认着地平线上众多宫殿的方位,他在去时不曾想到自己曾在怎样华贵的地方滞留了两天。

此时已是临近黄昏,格里高利在一家帝国银行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取款机区域的黄色图标吸引了他的注意——只有国有设备所在的区域内,他才能连上内网,才能查看自己的军方账号。

格里高利将取款机的显示屏从墙壁里拽出来,机械的滑动声让他右臂抽搐了一下,格里对这条不听使唤的右臂深感不满,这时他忍不住厌恶地冷哼出声。一根长杆仍旧在墙内连接着,他推动透明显示器,让其能如同桌子般平放在自己的面前。屏幕早在抽出时便亮了起来,格里一手靠在上面,一手戳着选项,熟练地进入内部频道。

在显示器上,格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军衔已经被取消,职位一栏赫然写着皇家近卫官几个字,他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在退出时,却又收到了一条皇宫内网的消息——贝基尔要求他即刻回去侍奉。

格里为从银行的界面看到这条消息感到惊讶,他的右手极其用力地抓着显示屏,那种被人把控的无力感让他越发难受。

格里一想到红头发,皇储,铁臂和合成人便心烦气躁。事实上,他今天被人叫做合成人了!多么可怕的噩梦啊!这都是因为他要为皇储陛下跑腿,替他调查一个睡过的情妇是不是自己的亲眷!

可笑的皇室,早就该被推翻了!从合成人入侵开始,或者更远的时候,共和国就不该灭亡,如果不是普里斯家族的人野心勃勃,非要将人类拔高到宇宙主宰的位置,说不定之后便不会有战争,更不至于将意识体推到帝国的对立面。

格里高利就这样站在银行的门口,一手推着显示器入墙,一手叉腰,心里满是对国家的不满,愤慨地抬头望着日渐黑下去的天空,对远征军队的渴望竟一日日地加重了。

谁能想到参加远征军还只是他当初志愿的一个备选项?格里高利听着腕脑响起的提示音感慨地摇摇头,也不看屏幕,挥手便将腰带上装着的耳机挂在了右耳中。

“你好。”格里靠着黄色的墙壁,迷茫地说话。

“格里,是我,你收到我的消息却没给我回复。你在想什么?”父亲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将格里高利吓了一跳,他局促地沉吟了片刻,唯唯诺诺地站直了身子。

“哦,爸爸……”

“说啊,告诉我你的心思,你在学院里交朋友,他们把你带坏了,还是太空任务将你吓破了胆,你已经没法清醒地思考了,嗯?说说看,格里高利·萨巴,说说你那样做的理由。”严肃的男声从耳机中完整地传递了过来,格里高利扭捏麻木地张着嘴,不知怎么才能让通话对面的男人满意。

从一开始,从格里得到那份b级的毕业证开始,他就在逃避规划未来,他愤恨、抱怨,痛饮纵情,半年时间竟匆匆而过,他不回家,也不磨练自身,任凭沉闷、抑郁将他吞没,然后载着远征的星际飞船,将自己送到一个无人认识的系外世界。

事实上,背井离乡地离开甚至是件喜事,他不必再考虑如何向别人解释前事,不必在不如自己的人手下当差,成百上千个漂亮的太空精灵陪伴他,去探索太空,去寻找神秘的意识体生物……早已远去的远游太空舰队,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天堂。

“您不能相信的,是皇储陛下亲自要求我来首都,他相信我的本事。”格里高利舔了舔舌头,略有些迟疑地说话,“父亲,难道皇储陛下的命令都不够了吗?”

耳机的另一边是长久的沉默,格里不禁为能堵住父亲的嘴感到庆幸,他之后又胡乱地喊了几句效忠皇室的话,路过的行人都必须为他的叫喊侧目。

格里放下了按着耳机的手,他的视线在不断朝他张望的路人身上逡巡——父亲早已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而他效忠的话语也没有了意义。

年轻的皇家近卫官靠着在涂满警戒意味的黄色墙壁上,他情绪低迷,低垂着脑袋,失去了所有的骄傲。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格里高利还是意识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感受:首先,他那只不听使唤的右臂又瘙痒了起来,根据过往的经验,只要不与那些红头发的人相处,这只手便总是蓄势待发,哪怕格里高利对对方有一点敌意,它都身先士卒地想要用最极端的法子处决对方。

哦,合成人啊!别了吧,我不想做失控的合成人!格里高利厌恶地哀嚎了一声,用血肉凝成的左手去抠挖右臂,他抓挠着肩膀上皮肉与金属勾连的连接处,自残似地将肩膀撞向墙壁。他将衣领解开,手指划过肩颈,用力地将遮盖皮肉的铁板掰开,拉扯中,与铁臂连接的皮肉也被拉开,剧烈的疼痛让他呻吟颤抖,格里粗喘着捂住了裂开的伤口,视线里是一片白光。

格里跌倒在地,他透过内衣感受到了湿润、粘腻,密集的金属流动声回荡在他的耳边,一阵瘙痒中,格里能明显地感受到金属爬上了他肩膀的皮肉,在他的手指下被撕开的裂口粘连起来。疼痛消失的同时,恐惧也逐渐爬上了格里的心田,让他忍不住侧着脖子躲避体表异物的侵入。他转头含泪远远地望着皇宫的方向,发现它比落日更光辉。

最终,格里还是屈服了,他决定回到皇宫,继续侍奉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储,直到命运给他指明一条新的出路。

贝基尔用湿巾擦了擦嘴,意外地觉得口渴,他忍住了饱腹后的打嗝,抬头张望着餐桌另一边的女人。

所以这一切都是谎言,马木提和公主又一次欺骗了他。贝基尔接过侍从为他端来的清酒,神态冷漠地抿了一口。

今天的帝国会议上,贝基尔又一次无功而返了。增加内阁议员的法案被无情地、残酷地否决了,他甚至被公主公开称作“莽撞的孩子”,一想到白日经受过的侮辱,他便忍不住咬牙切齿。

当马木提……并不是那个还在战场上的老头,也不是公主的近卫,而是正当壮年的,即将从首都军校离职,前往前线帮助他的元帅父亲处理边境事务的那位,当他告诉自己,他的家族为曾经的立场感到抱歉,并暗示了家族的顺从后,贝基尔本以为今日的会议将一帆风顺的。

他将湿巾扔在了托盘里,心烦意乱地伸手抓着乳白桌布的一角,贝基尔对满皇宫的乳白色装饰感到厌烦,这总让他想起过去,想起沉闷的、羞耻、不堪入目的丑事。

“这桌布太难看了,请您尽快换了新的来。”贝基尔低着头,视线在自己微凸的裆部上流连——昨日的欢愉还停留在记忆里,勉强让他的情绪维持在尚能体面的地步。他抛开陈旧的记忆画卷,重新选择了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他将那些呻吟、爱抚和亲吻纹在脑海中,笑意这才重新攀上他的面庞。

“好的,陛下,”卡洛琳娜·马木提放下了刀叉,她谨慎地望着逐渐放松下来皇储,继续道,“请允许我……请陛下告诉我,您为何愁眉不展,现在又为何舒缓了紧皱的眉头,是怎样的期许让您不再困倦于朝政琐事?”

贝基尔摇摇头,他好整以暇地往身后的近卫官队伍里望了一眼,意料之中地没有看见格里高利的身影,他转过头,正色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对方打量、揣测心意的神色让他心情大好。

“亲爱的卡洛琳娜,昨天真是唐突您了,还望您不要对那件事有何不满,这都是为了庆祝皇帝陛下的生辰,我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贝基尔好似完全不在乎地提起了自己前半夜的萎靡不正,与格里一样,通宵达旦后的皇储陛下精神极好,在稍稍遮掩过面容上的憔悴后,他仍是那般的俊俏尊贵。

皇储陛下的姿容虽在前几年里显现出幼态的娇嫩和柔和,但随着这些年的成长和锻炼,他的皮肤虽仍是白皙的,但已不再苍白如纸,健壮的肌肉使他看着端正、稳重,眉眼间的神采也因为各项知识的学习而变得睿智、机警。他的头发并不是克洛里斯公主那般如火的鲜红,而是掺杂着焦灰的深红,从前垂至腰间的长发在那次事故后已削去了不少,重新长出的红发却不被它的主人爱护,只保留到了垂至脖颈的长度。

卡洛玲娜并不热衷于欣赏年轻男性的柔美,因此,她对贝基尔走失后回来后的诸多改变都是十分欢喜的。陛下不再频繁地召见情妇,不再肆意欺辱侍从、卖弄学识,他变得比过去成熟、内敛,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这突然的转变在她的心中甚至比陛下变成什么样更重要,因为这意味着对方的可塑,她被这种惊人的变化深深吸引,以至于接受了父亲暗示她亲近皇储的任务。

卡洛玲娜对自己非常自信,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改变贝基尔,从而得到这个国家。

“我明白,陛下去过战场,仍对那里的一切念念不忘。”提起昨夜,卡洛琳娜便想起了脱去繁重衣物后,格里高利躺在床上时高挑、成熟的身材,以及他俊朗的、透着野性的面庞。为了安慰自己,她心中暗自篡改了昨晚的记忆,是自己不满意皇储的侍奉,是贝基尔对她露出愧疚的神情,然后允许她又用了陛下的近卫官,让她能骑在那个黑发军官的腰上,尖叫、喘息至彻夜不停。到了获得者呢?他曾窥探过那人的一切,在酒吧、寝室、教室和礼堂里,却始终不曾有过机会做进一步的接触。

格里不知道,麦文和他曾亲近到肌肤相贴、同床共枕,而褐色头发的贵族男孩却没有得到格里的垂青,在那一夜后,两人的距离又拉得很远很远,仿佛陌生人一般。

“好人,何必闯进来,我总得收拾干净才能去见陛下。”格里含笑的呢喃在他身后传来,他听着格里的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在被人触碰后瞪大了眼睛。

“嗡嗡”的响动意味着生命,那条潮湿的手臂是他亲眼看着装上去的,那一天的所有场景都还历历在目:陷入昏迷的格里高利被锯掉了右臂,机器人围着他,为他安装全新的手臂。数十个科研官躲在他的手术室外观看,他们很兴奋地交流着什么,麦文僵硬地坐着,他只记得自己的使命:贝基尔要求他为格里装好全新的活性金属,并将人带回皇宫。

格里不算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后颈,如同烦人的小虫攀爬在他的皮肤上,痒得惊心。

“你可以给我一个回复。”麦文从方才的颤抖中清醒过来,他忍住了伸手触碰后颈的冲动,皱眉打量格里高利。

湿润的发丝还没吹干,格里摆出十分悠闲的姿态,他只穿着裤子便出来了,他叹了口气,在近卫官的面前坐下,两人穿着制服裤的双腿凑到了一起,格里光着脚踩着麦文的靴子上,熟练又意味不明地亲近。麦文低头盯着他的腿看了片刻,默默地转开了视线。

“是你先挂了通讯的……但是这不重要,麦文,看看我,”格里高利笑着举起了铁臂,麦文也如其所愿地抬了头。格里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半分沮丧、失落、郁闷这样那样的负面情绪,那只令人畏惧的手臂抚摸着格里的下巴,麦文并没有听见下文,只能自己揣测那人让他看的目的。

“你剪掉了头发。”麦文沉着嗓子说话,他防备地用双臂抱住自己,尽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腿移开。当格里高利邀请他看着对方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发散了,他的想法很多,不太能确定对方期望他看到的是什么,他该说什么才不至于变得冒犯、唐突。

“你还剃了胡子,你看起来挺好的。”麦文笑了笑,他放松地瘫在座椅里,抬头盯着面前的房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是吧,”格里高利愉快地翘起一条腿坐着,他双手交握着放在大腿上,震动从铁臂传到他的全身,他笑得停不下来。他扭头看着麦文,眼中有十分热切的神采,“兄弟,我得说我不喜欢你,虽然总觉得你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你又做出了那样的事,兄弟……把我的手都锯掉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很恨你,麦文。但现在不会了,这宝贝我从来不去看,但它已经是我的心头肉了,若是有谁想把它卸掉,我真是舍不得呢。”

麦文听了很高兴,他兴奋地点点头,看着格里高利的眼神颇为热切。他还记得那天早晨两人什么都没说就分开了,如今竟也能面对面地谈笑,倒像是那天还没有结束一般。

他兴奋地笑眯了眼,忍不住前倾着身子,伸出手想要抚摸对方。

他们的双眼交汇,麦文就像年轻了好几岁,那些年偷藏着的失落、嫉妒、踌躇怨恨都消失了,他心情大好地碰上了格里的肩膀,在意识收拢前未能制止自己这一轻率的举动。

麦文按着地上破碎的木桌残骸,艰难地爬了起来,格里犹豫着在他身旁逡巡,许久后才转到他的右手边,将人扶了起来。

麦文允许全身的疼痛冲洗自己的大脑,为自己企图靠近皇储陛下的所有感到愧疚,他意识到自己来时的目的,也便知道自己脑中遐想的光景不过是虚无飘渺的幻梦罢了。

“抱歉,我也不能控制它。”格里赤裸着上身望向他,那只银色的铁臂完全地藏在了那人的背上,麦文只能看见他肩膀上略微露出的一些金属光泽。

麦文点了点头,方才被人单手掐着脖子拎起后重重甩在桌上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低声呢喃着皇储陛下的催促,已是畏惧地推开了格里的搀扶。

“请快点吧,格里,他不是那么有耐性的人。”近卫官低垂着脑袋,他颤抖着揉了揉自己的脖颈,那里真蔓延着剧烈的疼痛,瘙痒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刺激,仿佛有虫子在爬。只要一想起这个折磨的源头是他又一次不知好歹地去亲近格里高利,麦文便难堪地近乎要流下泪来。

不等格里再多说什么,麦文已经先一步迈出了躲避的脚步,他踉跄着捂着脖子走路,在握住门把手之前便跌倒在地。

“天啊,快歇一歇吧,”格里高利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走上前重又将麦文扶起来,那只不听话的右手爬上了麦文的腰背。

“不,别碰我!”麦文惊恐地意识到了活体金属的存在,他的咽喉中发出野兽般无助的哀嚎,下一秒便被格里高利抱了起来。近卫官褐色的瞳孔倒映出畏惧的泪光,格里将他颠了颠,抱着他往回走。

格里将人放在了套房预备的柔软沙发上,让麦文能横躺着休息,他将人放下后站起身来,低头打量着这位对自己若即若离的近卫官。

华丽的近卫官制服在格里眼里已是不甚新奇的玩意儿了,但穿在麦文的身上倒让他又品出了这套制服的优良之处。修身的蓝红制服在撞色的设计中布置得非常优秀,它总体上是深蓝的,只在腰间、背部和裤子的外缝上装点着象征皇室不死鸟的红纹。

“你知道,我对男人情有独钟,若是在学校里看见你,我必然得对你抛抛眉眼的。”格里高利笑着叉腰,对躺下后完全无力再站起来的男人挑眉。

在格里高利的眼中,迷你金属的飘动是十分清晰的,它们出于本能将敢于靠近的麦文按倒在圆桌上,其中的绝大部分金属颗粒在格里高利的要求下安稳地黏在了铁臂上,只有少许的颗粒不受控,它们顺着麦文裸露的脖颈进入他的咽喉,彼此配合,用相斥的磁力挤压、撞击那些脆弱的血管。

当麦文因为剧痛的呼吸而双颊泛红时,他不能将手从脖颈上移开,而视线中那个对着他浅笑的男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装作了若无其事的模样,格里的话模糊不清,麦文也无力去追究其中的内涵。他闭上了眼睛,对格里的仇恨又增加了几分。

格里高利动了动手指,越来越多的活体金属回到了他的手臂上,麦文的痛苦一面让他感到愧疚,一面又让他欣喜,他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将铁臂按在麦文的脖颈上揉弄。

当金属颗粒离开时,被刺激的神经还未恢复,格里的触碰不能缓解麦文身上的痛楚,他看着格里跪在他身旁,轻声寻求他的原谅,说自己还不能很好地控制机械臂。盯着格里的面庞,虽什么也没说,但麦文却觉得心头的疼痛缓解了,他无力地摇了摇头,一只手颤抖着按在了格里的胸膛上,沙哑的嗓音古板地要求对方离去。

“皇储陛下在等你,”麦文痛苦地咳嗽了一声,他忍不住皱眉,“他已经等了你许久。”

“……所以也是他要求我去罗伯庄园调查的吗?”

麦文摇了摇头,他甚至为从格里口中听到这个猜测笑了起来,“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想要将过往的丑事遮掩,但很遗憾,他仍需要别人帮助他处理麻烦。”

“你不像我们初见时那般敬仰他、尊敬皇室了。”格里高利笑着打量他,调侃道。

去他妈的初见!去他妈的尊敬!我肏你的!你什么都不是!麦文闭着眼睛颤抖着,他不再去看格里高利,就只是躺倒在沙发上,尽情地沐浴在全身的刺痛中。

“好吧,那我去见他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到可以行动就是了。需要我帮你开治愈凝胶吗?”格里高利看着麦文红着脸摇头,便浅笑着低头在他的侧脸上吻了一下,对方睁开双眼震惊地看着他,格里便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

格里高利的短发已经完全干了,他粉嫩又健壮的身体和那条银色的手臂都洗得干净、漂亮。恰如麦文无意窥探到的,格里高利的每一寸皮肤都那么完美。麦文一想到这一切马上都要送到贝基尔的面前,任凭那个尊贵、傲慢的男孩把玩,心中的阴翳便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

当他像个处子似地红着脸射在格里高利的嘴里,当他们的嘴唇带着粘连的银丝勾连、纠缠着,当他还未意识到自己坠入了怎样一种糜烂、淫秽的深渊前,格里高利便用自己的身体带走了他全部的理智,麦文只来得及挺腰接近无与伦比的快乐,像是刚接触吸毒的青少年对送上门的糖果完全没有防备,纯粹的享乐后便是如芒在背的漫长折磨,在对方不声不响地离去后,他便成了个永远找不到卖家的饥渴上瘾者。

麦文动了动嘴唇,他什么也没说。毕竟如果格里把一切都忘了,由他自己说出来,去哀求、控诉,那他的形象可能就过于可笑了。

我也并不是无法在别的什么人身上得到那种同样的快乐。麦文对穿好衣服重又走到他面前的格里高利打量了两眼,危险和诱惑都被繁复的制服遮掩了,他想象着对方的胴体,沉默着点头告别。

“离开的时候记得关门……房里有不少监听的,别做什么傻事。”格里高利倒退着走到白门旁,一面开门,一面对他轻声嘱咐,麦文的视线追逐着那人的身影,直到连手也看不到了,关门的微弱响动中,他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漠然惆怅。

在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往事咀嚼百遍前,他不愿意动哪怕一下。

格里高利走在环状的楼道里,面对着那个他回来时便在此逡巡徘徊的黄发男人,他已然能做到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

“你好呀,格里高利,”艾利亚斯脱帽向他敬礼,弯腰抬眸盯着他,“我以为你出了皇宫就会一去不回呢。”

“这恐怕不是个好主意吧。”格里高利闻言,诧异地挑眉。

“不好,但是痛快、自在啊,像你会做出来的事,”黄发的近卫官将帽子重新带好,笑着走上前一步,在格里高利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别。”格里推开了他,他的手被艾利亚斯握住,是右手。格里心跳得很快,他惊慌地注视着艾利亚斯,他不想伤害对方。

专注、专注……格里高利没有去打量自己的手臂,但他却清晰地看见了那些金属微粒在他的手套下徘徊,只因他的意志,这些微粒才没有伤害触碰他手臂的男人。

艾利亚斯冷着脸打量他,他们之间的默契告诉格里,对方正满怀恶意地揣测他的言行,距离他们互相辱骂、折磨、扭打在一起只有很小的距离了。

“我看见了苏亚雷斯,他进了你的房间,他是你新的陪伴吗?”艾利松开了手,他眯起了眼睛,扬起的嘴角全无笑意,一切都在告诉格里,对方非常生气。

但那又是为了什么呢?两人的隔阂早在那次任务后就该大到成为陌路人了才是。

于是格里点了点头,笑着想从他身旁绕过去。

艾利亚斯冷笑着转过身,在他身旁不紧不慢地跟着,格里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他抓着自己的手,沉默着与他同行,三两步内,格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艾利,你在做什么?”格里看着前方的转角,他离贝基尔的卧室越来越近,虽然还未遇到任何人,尴尬却也逼得他开口质问。

“格里高利,这就是结束吗?我那样忍让你,从不过问你在哪里过夜,容忍你时不时的发疯,倾听你那些诡异至极的童年故事……我以为我对你是不同的!”

两人推搡着走过转角,皇储陛下的寝室就在目力可及的走廊尽头,格里高利已经局促地不想再继续往前走了,但艾利亚斯拽着他,那只手全凭着一股怒气才敢触碰格里,否则,那些未尽的淤青也该让艾利亚斯知道分寸的。

“别在这里发疯了,艾利,你先抛弃我的。”格里高利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空置的右臂也不知该不该去触碰艾利亚斯。就算两人毫无交情,他也不该在皇宫里当众动粗。

“我不在乎每晚是谁在肏你,我只要你真心爱我就行了。但是你还是离开了我,阻碍我……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小声点,你想沦为笑柄吗?”格里高利用尽全力控制着机械臂不要做无意义的冒进举动,他将右手按在艾利亚斯抓着他的手臂上,在他耳边低声呢喃,“艾利,你我都是一样身不由己的,这样的小事别放在心上。”

艾利亚斯撇嘴冷笑,他摇了摇头,将另一只手按在了格里的铁臂上,格里张大了眼睛忍耐,手臂上不断飘出的微粒让他心惊肉跳。

“你不能忘了我,就算我做了错事,那也不过是你我之间的小矛盾,这样的错事你做了那么多,我从未指责过你,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你也该原谅我的错事啊。”艾利亚斯将放在铁臂下的手转了一圈,将格里的机械臂握在手心。

“……我知道。”格里屈服了,他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他曾朝着艾利亚斯开枪、怒骂,无论怎样的羞辱都没有让艾利离开自己,如果自己安心受用过那些宽容,他也该给艾利亚斯一些容忍的。

在满口荣誉的军队里呆久了,格里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烂人了。

“艾利,甜心,明天我们再说话吧,今天我还得陪伴陛下。”格里高利松了手,他低头看着对方将自己右手的手套拿走,心跳如鼓。

“但愿你也似我一般忠贞如铁。”艾利亚斯笑着将手套握在手心,微微抬头,伸出舌头和格里高利交换了一个甜腻的亲吻。

皇宫的白门大都是一样的,小型的套房只有单开的一扇,而贵族勋爵们的住处却装着双开的推门,但从形制、样式上来看,每个门都没什么不同,仍旧用着古板至极的锁孔工艺,大约是在防范可能的合成人入侵。

格里高利摆脱了金发近卫官的纠缠,忍受着过往记忆的拷问,继续往贝基尔的卧房里走去。

他由此想起了军校寝室的门,那是一扇从墙壁对角拼出来的四个三角移门,统共有两层,每当房门开合关闭,都有一种电影切镜般的梦幻感。他们四个人在那间寝室里度过了愉快的校园生活,这份友谊,即便是艾利亚斯也插不上手。

又或是艾利寝室的门,他和他的室友都是古板的人,他们用着学校统一配置的铁门,通过墙壁上的瞳膜识别,那扇重门便会由上下控制的机械开合,就像断头台。

格里高利站在那两扇闭合的白门前,沉默着皱起了眉来。

我该怎么进去?

他抬头打量着监控的摄像头,茫然地将手放在门把上,随着门把的转动,紧锁的沉重房门牢牢地固定着。

格里纠结地抿着唇,将右手的手指戳在锁眼里。手指上的金属流动让他极不适应地瞪大了眼,他的意识仿佛也跟随金属的颗粒钻进了锁孔中,将一条条孔内的金属条顶开。他的手指转动了一下,指尖的点状纹路与咔哒的开锁声同时传来,格里后退了一步,看着一脚开启的房门,心中的不安让他茫然往四周张望。

犹豫后,他重新将房门关上,并且极用力地在房门上敲打。格里谦卑地低下头,心惊肉跳地等待着谁来为他开门,并且祈祷里面的人没有留意过方才发生的事。

毫无意义的多此一举的事,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格里低头盯着锁孔,门内的脚步声让他惊慌地退了一步。

合成人……

当合成人敞开的脖颈里裸露出弹道,当橙黄的火光焚烧他的手臂,他不得不痛苦地尖叫,躺倒的时候,他还能看见天边坠下的炮弹将一栋教学楼吞没在火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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