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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礼仪

 

黑色的皮革长裙覆盖了从脖颈直到小腿的全部皮肉,卡洛琳娜穿着黑色的丝袜,踩着短根皮鞋,神情端庄而冷漠,整个人的气质都与那日宴会上的天差地别。她将深棕色的长发盘成半圆的发髻,只用了一根常青树样式的木簪做了简单装点。

格里高利在她浅笑着暗示自己身上种种不堪的情况下,不得不顺从地同意先去洗个澡。他抓了一把自己凌乱的头发,道,“我不是他的情人。”

卡洛琳娜将他先前扔在座椅上的外套捡起后扔在地上,举止轻快地坐了下去,一只手放在桌上随意地将《帝国宫廷手册》摊开一页。她听见格里的话,抬头冷漠地盯着他。

“真的,我本来就不想来这里,”格里高利转过头,抬腿靠近墙壁里的录音器,望着马木提大声地说话,“如果可以,我情愿回到远征军的队伍中去,让我和那些意识体、章鱼怪打交道!”

“……你是说皇储陛下强迫你来的皇宫吗?你不肯侍奉皇室,不肯侍奉帝国的主人?”衣着黑裙的女人后仰着靠在座椅靠背上,她翘起一条腿,一手搭在侧脸上歪头看着格里,就像她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一般。

“不,绝不是这样,我忠于国家。”他急切地回答,他的头皮都因此发麻。

格里高利此刻的状态实在不太好,他的身上尽是前夜留下的汗水,他的喉咙、嘴唇用了一夜,若是在军校里,那自然是无伤大雅的,他旺盛的精力足够自己放纵通宵地玩个几天几夜。但他现在正被一个高贵的女人打量,他的那些淫乱放纵的同性玩乐显然是登不得台面的,一旦被说破,被放到阳光下去审视,他的一切荣耀和自尊都会将击碎,他的姓氏也会蒙上被人耻笑的阴影。

这只怕比被皇储陛下强奸还要难堪百倍不止。

格里高利重又开始流汗了,他的下颚传来瘙痒、湿润的感觉,像是有汗水要流下去。他的双眼紧盯着马木提,随后,格里便无声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是这样,你的宫廷礼仪课程也不是很有必要进行下去了。”卡洛琳娜笑了笑,反手将厚重的礼仪手册合上,格里侧目观察了一下那本书,觉得它比昨晚上抡在贝基尔后脑上的《法典》还要厚重。

事到如今,格里高利也不得不强势起来,他在女人站起身前走了上去,他弯下腰将人禁锢在狭窄的座椅里,与人侧脸相贴。

“告诉我一个办法,让我能脱身。”他的目光跟随卡洛琳娜垂下的不断颤动的睫毛,言辞激烈地恳求着。她被格里吓了一跳,抓着圆桌边缘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格里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范围,更妄论他们还是素未相识的异性,格里的腹部开始感觉到抽痛,忽然间,过往生活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一想到自己推门出去将要面对的天差地别的世界,渴求逃避的愿望便前所未有地急切起来。

格里高利想起了马木提教官那张严肃、冷峻的脸,格里曾因为迟到被他推在地上狠狠地踹了几脚,他那时被还未完全熟悉的同学们围绕着,他们都不敢出声嘲笑,贵族教官绕着他狼狈倒地的身体叫骂,大声地告诫众人,他们在外出任务中必须端正态度,绝不许出现这种懒散、无知的态度。

眼前的女人,虽眉眼和神情上不似教官那般冷酷、坚韧,但她仍旧是马木提家族的一员,她和征服了银河系各个角落的英雄莫迪姆斯·马木提大元帅共享了一个姓氏,他们应该能理解自己的处境,应当会帮助国家的军人回到他该待的地方去。

“……女士,告诉我你有办法。”格里高利弯下了膝盖,他跪下仰视对方,柔声哀求道。

卡洛琳娜摸了一把他的脸,将格里扶了起来,她的面容不似她的兄弟那般精致,却也没有星隶天·马木提看上去的那般心机重重。她无言地对着格里微笑点头,伸手将桌上的厚重的书籍拿走了。

格里高利在女人坐过的座位上歇息了一下,他呻吟着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那里果然积聚了不少汗水。格里呆坐了片刻,随后便起身脱掉了自己的制服外套,跑到浴室里将自己打理干净。

当格里将自己身上的汗臭的粘腻、紧张的情绪后,他几乎就要靠着浴室的墙壁睡着了。他沉默地眯起了眼睛,面前不断下滑的水珠和耳边的流水声逐渐远去,他进入了冥想。

一个全白无暇的世界,他进入了。

还在首都军校学习的时候,每当格里高利重又坠入沉重的、疼痛的记忆主要是关于那次合成人入侵而得不到他人的帮助主要是指艾利亚斯,他都会回溯内心,寻求自己的庇佑。

在他的心中有另一个自我,他智慧、耐心、聪明、冷静,在很小的时候曾陪伴过格里十分漫长的岁月,但自从格里高利回到了父母身边,他就在格里接受治疗的医院里消失了。格里并不十分思念他,格里在新家、新的学校里生活得很快乐,直到他失去了右手,他再一次坠入了不得不向自己寻求安慰的悲惨境地。

没有水声,淋浴的水声消失了,也没有触感,格里高利变成了没有实体的精神体,就像那些意识体生物一样,成为了他们意识箱中扭动的意识精子。

他飘荡过一大片的空白,一种向下的感觉冲撞着他的意识,格里的眼前逐渐出现了不同于纯白的颜色,那是一个人,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他有着墨黑纯粹的黑发黑瞳,高一米九,重八十公斤,身材健壮,四肢完好。他穿着黑色皮革的学院制服,袖口没有实用得做宽,腰带毫无必要地收紧,长裤长靴,头发整洁地削成了寸头,看起来精神极了。

头发……格里自己的头发就太长了,他额头前的留海已经能遮住眼睛,后脑的发尾更是时常顶到军服的衣领,格里在毕业后的半年里有意纵容了它们的生长,全当作是深埋心底的叛逆隐隐露出的尖角。

“你好啊,我的朋友。”格里高利镇静地围着男人打转,他没有手脚地飘荡着。他转到了男人的身后,细细打量着他的发尾。

那里被修剪得很好,平整、光洁,不想他现在那般邋遢。

人的堕落总是很快的。格里高利半年前还是这样一副干净的模样,现在却苍白、麻木、死气沉沉。他让男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然后正正好地飘在他斜上方,让人不得不仰视自己。

格里高利向他说了马木提小姐的事,说了那个点头,以及他对此的期待。

“我可以回到远征军的舰队,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少尉吗?我可以回归到那样自然的生活中去吗?”格里高利急切地询问着,他在这个纯白的世界里听不见自己的话,但他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思,了解他的诉求。

“我觉得不会成功的,格里,你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素陌平生的人身上,”男人这样说,他的面容很镇定,但乌黑明亮的双眼却透着对他的同情,“而且,我觉得艾利并不会帮你弄干净房间里的监听器,既然他那样说了,就是在暗示你。他是个坏小子,你若是不想变得更难堪,还是趁早出发吧。”

“去哪里?”格里疑惑地问。

“你知道哪里。”

话音未落,格里高利便突然地睁开了眼睛,花洒密集的水声很快地重又覆盖了他的听力,他低头关了开关,那些响动规律的水声便完全地消失了。

与之不同的,格里高利听见了另一种声响,杂乱无章,他意识到浴室外的客厅里已经来了不止一个人。他们丝毫不避讳他们的存在,隐约的笑声从门缝间挤了进来。

好吧,至少格里高利现在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在任何的力量促使他脱离如今这样一个被动的局面前,他必须学会服从,他得至少让自己体面些。

格里高利听着不远不近的交谈声,他迈开了脚步,伸手去够自己的衣服。

他带着湿透的淌水黑发匆忙穿好了衣服,在走出浴室房门的档口望向了镜子中的自己。垂下的发丝卷曲着将水沿着皮肤流淌进内衣里,他的一半衬衣早已湿透,在外套的遮掩下还未显露出潮湿的意味。

格里将黏在胸口的布料扯开,他将腕脑按在手臂上,镇定地开门走了出去。

正厅里,或站或坐着十几个装备整齐的近卫官——也就是说他们都配了枪。格里的房间还被他收拾、布置过,套房里的一切都是皇宫标配,华丽而繁复,层层叠叠的丝绸和羽毛曾让他休息时坐如针毡。格里在那些明亮华贵的家具旁,又配置了一副桌椅,虽然看起来突兀,但他这才能稍稍歇息。

格里几乎不能在这华丽的宫殿里落脚。相比之下,格里便格外钟爱他在远征军舰里分配到的狭小舱室了,那里曾是那样的简陋,格里甚至不能在床上平躺。他必须将一条腿怼着挡板,另一条腿垂在地上才能将自己安置进那张小床,他曾对那一切妥协,觉得这是解放人类的光荣使命中不得不做出的牺牲,但直到失去了那一切,格里才发现那对他来说已然遥不可及的小床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闯进他房间的近卫官们都转头望向格里,他们的相貌不尽相同,其中还有几个蓝皮肤的波希人。格里走到他们面前,对着前辈鞠躬,礼貌地询问他们拜访的缘由。

“格里高利·萨巴,你很有名,今年学院来的近卫官都在谈论你,你很不同寻常。”一个波希人坐在了他全新的木制座椅上这样说,格里能观察到近卫官之间不动声色的眼神沟通,他能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是同一个阵营的,他们在推脱、周旋,直到他们进入了这个房间,与他面对面地对峙都还没有决定好要做什么。

“为国作战是我的荣幸。”格里高利举起自己机械的右手,将手套也取了下来,银色的手指上活体金属细微的震动、流淌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怪异,更不必提他人了。他说这话,视线却在几人之间盘桓、观察。他看到了震惊的神色,也看到了漠然以对的,格里低下头重又将手套戴上,他将这视为观察,这所巍峨皇宫的主人们对他的观察。

“萨巴,我听说过你的事迹,十分了不起,你只是个军校的学生便敢挡在合成人的面前,即便是断了手又没能阻止……哦,这并不影响你的英勇。”

“合成人胆敢帮助敌人侵略帝国,帝国的公民都有义务站在敌人面前。”格里高利听了他的话,便知道那场爆炸又要被旧事重提了,他的右手开始变得酸痛,连同他的腹部,酸涩的感觉直冲大脑,黄红的火焰覆盖了他的视线,那种炙热的烘烤仿佛仍在折磨他的皮肉。

“是的,帝国的英雄救下了一整个军械库,但却救不了一整栋楼的同学。”

格里高利闭上了眼睛,他的金属臂的感知传送实在做得太好,那些覆盖在手臂上的流体让他觉得有虫子在身上爬,他呻吟了一声,痉挛似地将手臂举了起来。

三年前,格里高利看着喷射粒子炮不断地从合成人被切割开的残肢中喷射而出,不远处被击中的楼房顷刻便被烧了起来。格里恼火地伸出手想要阻止这一切,深蓝的离子光飞溅在他的手臂上,疼痛、酸楚和火热,那是他最后一次感知到右手的存在。

当格里高利倒下的时候,远处的尖叫和楼房的倒塌声才真正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如今你也装上了机械肢,感觉和当初那个被你杀掉的合成人有什么不同吗?萨巴?”近卫官的每句话都让他愤怒,格里抬头看着说话的人,他从那张带着浅笑的脸上看出了恐惧,而那双恐惧的眼睛,却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我将获得永生……”格里从离子光剑将合成人斩首时,看见了合成人的心脏,在卸去了金属的头颅和脖颈后,破开的胸膛里装着的仍旧是血肉之躯,他被那颗跳动的心脏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埋在体内的炸弹似的,他闭眼翻滚着从那断首的金属躯干旁翻滚躲避,没能阻止合成人将脖颈处的枪口对准了他身后的武器库。

“他……它,它的心脏还是肉做的,这是我仅能知道的事。”

格里看着衣着光鲜的近卫官们,回忆中那些冲向他和合成人的军士却是粉尘满身的,其中一个最当先的,那个少尉军衔的士兵,在格里只是望着他发愣时,他已经狂奔着举起了枪,朝着格里的方向瞄准、发射。

格里迷茫地望着枪口,望着帝国的军人对他大喊着什么,他将手中的离子光剑本能地举起来防御,轰鸣着逼近的子弹打在他的光剑上,只听叮的一声,千万的弹头碎片破碎飞溅,其中一部分打中了合成人裸露着内部电路的脖颈发射口,让那瞄准武器库的炮弹偏离了方向。

“你会变成合成人吗?把你的多少换掉,你就会变成那样的怪物?”近卫官仍毫无分寸地询问着,格里看着他们坐在自己的套房里,言笑自然地说话,那一张张愚蠢的笑脸轻而易举地谈论着让他痛彻心扉的往事,好似那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趣闻。

“装配机械骨骼的合成人如何变成意识体的研究,前辈得去问科学院的科研官了,他们会给你们一个尽可能准确的报告,但那至今也没有个定论,一只手的假肢绝对不能转化……”

“你知道什么,萨巴?”

格里皱起了眉头,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将右手铁臂转了一圈,关节间的摩擦让流动金属更活跃地震动,格里能感受到那种力量,他挥拳后应有的力量,“我看不到内部资料,但前线的合成人军队从来也没有……”

“萨巴,你也该是前线的一员,你为什么离开了战场呢?难道你畏惧意识体吗?”

格里感到了不耐烦,他将拳头握紧,冷笑着摇头。

“萨巴,能给我们看看你的机械臂吗?卸下来。”

格里高利盯着询问的那个人,笑道,“前辈,这是皇储陛下送给我的礼物,作为我成为他的近卫官的。

“你不希望自己长着别的颜色的头发吗?比如……红的。”格里高利放弃了自己装腔作势的姿态,他从石像上站起来,十分不得体地拍去了屁股上沾染的泥沙。玛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敢想还有哪个皇家近卫官敢于这般玷污自己身上象征皇权的制服。

“我很好奇,先生,你不避讳自己出现在这般不得体的地方,穿着自己的制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入,指名道姓地找到我,又编出理由来审问……我觉得你只是个吝啬于付出金钱的无名之辈,觉得如此的把戏可以骗来好处,这必然是我无端的猜疑喽,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意图,这样我们就能坦诚相待了。”银发的美人将手抚上了近卫官的胸膛,她恰当时地前倾着身子,让男人低头便能欣赏到自己腰肢的纤细、胸脯的丰满。

“……或许只是因为,我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了?”格里高利被玛丽挽住了右手手臂,他听得对方的话,自己处境的难堪一下便击中了他的心。

格里笑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将近卫官们从房间里赶走,自己却也不敢在那间屋子里滞留的窘境,他的身心都不疲惫,但也不能一刻不停地保持着警觉、观望的态度。他在如同神经病一般疯狂地搜罗着房间的监控和录音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出门去——至少这样,当他如愿地取回了麦文索要的资料,他还能证明自己可以也愿意被这般使唤着做事,而不是被迫等待着不同势力的人来反复试探。

“哦,先生,那怎么好呢?一个英俊、年轻的军官没有衣服换,他又不是在战场,这怎么说得通?”

格里闻言挑眉,他还没有检查过自己的账户,或许该抽空看一眼皇家近卫官的薪资待遇。

格里高利被人带着走向了里屋,他欣然迈开了脚步,女人宽大的裙摆在他的双腿间流连,他每走一步都不得不注意那些花瓣一样美丽的纱裙是否会被他踩在脚底。

“别费劲,我不是来寻欢乐的……我的欢乐在这里可寻不到,”格里高利跨步走进院落大门,消失的阳光和室内的调温空调让他收敛了笑容,格里挣脱了女人的手臂,他快步走上前,转身后低头对着玛丽说话,“你不必对我有疑心,我绝对不碰你。找个房间出来,我问完话就会走。”

“这儿可没有用来谈话的房间。”女人轻佻地挑眉,她叉腰对着格里媚笑,格里沉吟片刻,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贫穷卑微和独特喜好。

“说到红发,皇宫中有您喜欢的红发女人吗?”玛丽仍旧抓着格里的手臂,她将侧脸靠上去,铁臂的震动前所未有地降低了,它就像是一只健壮的人类手臂,随着女人的靠近而微微僵硬。

红发是普里斯皇室的象征,在帝国的和戏剧中,一旦提及红发,那必然是与宫廷、皇室和统治者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的。玛丽这样问,必然是有所特指了——众人皆知,皇宫中最娇艳的红发美人非是克洛里斯公主不可,她的美丽不仅仅表现在容貌和气质上,战争结束后,空前巨大的权利和声望让这位公主的魅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的关注和爱慕是必然使人受益无穷的。

“……女公爵确实是个美人。”格里高利呢喃道,他想起自己的身份,故意用克洛里斯公主原先的爵位称呼她。

两人正走在由乳白瓷砖装点的廊道上,两面皆有门洞,角落中各处都摆满了鲜艳、芬芳的花卉盆栽,格里高利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间着名的情妇寝宫,他曾彻夜在屋内游荡,眼前的景致在恍惚间竟能与宫中所设有些类似。

或许有些人也曾到访过此处呢?难道不是他的命令才让自己来到此处的吗?格里想着便笑了起来,他眼前的过道上正站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望向格里,仿佛已等待了很久。

按照那份麦文送给他的资料,罗伯庄园的主人是一个名叫克里斯·罗伯的商人,他是谁,从哪里来,又是如何置办这所妓院,如何招揽达官贵人入内消费的,格里便无从得知了。

“萨巴近卫官,欢迎,您的到来真是叫人意想不到,”男人笑着走上前来,举起手臂和格里握手,他长得不算英俊,却举止从容,使人见之可亲,“本以为皇储陛下特意从军队将您调回首都,是有特别的用意呢。”

“我只是皇储陛下的奴仆而已,为陛下做任何事都是应该。”格里高利带着手套的右手握住了男人的手,那人显然能感受到单薄手套下铁臂的不同寻常,他故作亲和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面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两人的手刚一碰上便松开,轻微的颤抖在两人身上同时发生,紧张、敌对的氛围逐渐漫延开来。

“呲呲”的响动在寂静的时候尤为清晰,握手后格里高利能明显感受到手臂上的震动,细微的瘙痒和将要挥舞手臂的冲动让他心头一跳——他竟没来由地对陌生人握拳,铁臂似乎正控制着他疏远或亲近旁人。

“怎么了?”玛丽察言观色,很是不安地后退了两步。她的长发被微风吹动,担忧的神色让女人看起来娇弱妩媚、楚楚动人。

格里高利转头看着站在他身旁的漂亮女人,意识到自己身上正长着个超出自己控制的巨大麻烦。他深深地喘息着,右臂的绷紧很快便消退了,他安慰地摸了摸银发女人的肩膀,轻微地摇头。

“近卫官先生,恐怕我不得不请求您的原谅了,庄园是不允许合成人进入的。”克里斯·罗伯抓着他自己的右手小臂,皱眉叫道。格里不知道那间棕色的宽袖中的手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也不记得自己方才怎么用力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已先一步坠入了深深的惶恐中。

合成人?他是合成人?格里对这个词给激怒了,他是帝国的军人,不能被冠上合成人的骂名!

“你这个无知的老头子,你敢这么说我……”格里恼怒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右手握紧了,无尽的力量在继续,他感到了痒、麻和止不住的颤抖,他的手臂抬了起来,当他一步步朝着罗伯走过去的时候。

“萨巴先生,你在做什么?你不是要审问我吗?克里斯,近卫官想要审问我,也许是皇宫里的哪位大人又要邀请我进宫去参加宴会吧,这多叫人感到兴奋!上一次我进入了皇城,哇!那样繁华、壮观,每一条路上都列满了悬浮飞船,所有人都急匆匆的,真叫人怀念。”玛丽抓着格里收紧后举起的右臂拳头,她强忍着恐惧,美丽的面庞都变得越发惨白了。

在女人的触碰下,格里高利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卸力了,玛丽隔着手套抓住了他的手,这没有恶意的触碰极快地瓦解了格里无理的攻势,他们的手纠缠在了一起,玛丽纤细、柔嫩的手指盘在他的手背上,显得越发娇小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格里高利犹豫了片刻,那种被人安抚的平静让他心里一沉,他低下头震惊地打量着右手铁臂,想要将那东西脱掉的心已达到了顶峰。他警惕地动了动手臂,从女人的身旁躲开了。

“不,玛丽,别企图搅合进来,我的庄园不许合成人进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不远处与格里对峙的男人冷笑着转身跑开,他始终捂着自己的右手,好似那里是多么脆弱的地方,稍有闪失便会断手、截肢。

格里看着他跑出去的背影,不知怎的,手臂上的痒意重又回来了,他不得不抓挠手心,传感器将那种触碰一五一十地传输进他的脑海,无论如何都不得安宁的心让格里变得越发暴躁了。

“呜,你快走吧,罗伯先生去叫侍卫了,你也不想和庄园闹翻不是?”玛丽也望向了罗伯离去的身影,她转头看着格里,将格里吓得连退了几步,那种痒意也就全然地消失了。

格里望着女人,他的右手呈现出完全无力的低垂状态,他冷静下来,对着女人点点头。

“听着,我的头发确实是红色的,但这没什么的,妓女的孩子永远是妓女,我们和皇宫里的红发没有任何关联。近卫官先生,请别为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玛丽说着,推开身旁的房门,消失在了格里的视线中。

女人的裙摆如同莲花般绽放,沙沙的响动即便在那人走后仍旧回荡在格里的心头。他呆愣地回忆着对方与自己相处的这么一小段时间的陪伴,他惊恐地抓住自己的右臂,那种震颤、眩晕的感受从手臂上传来,让他彷徨难安。

“红发的怪物!”格里低声咒骂一句,在庄园的侍卫赶来前局促地离开了。

帝国银行的取款机服务区是黄色的一面墙壁,狭窄地挤在银行透明的玻璃窗旁边。机器的开合需要人手动从凹槽的缝隙里伸进手指,将显示器拔出来才能使用。

格里高利从罗伯庄园出来后迷失在了首都皇城的繁华中,帝国正中的高耸宫殿本该是他可望不可及的权力中心,过去他不曾奢望着进入,如今更是避之不及。他犹犹豫豫地在地铁站台上徘徊,最终还是没有一去不回的勇气。

首都星球的皇宫在建设时,建造者便被要求设计一座“城市最惹眼的建筑,在首都的任何一个角落,皇宫都必须是不可忽视的最高存在”,皇宫最中心的议会大楼足有五百层高,南部巨大的停机场能容纳歼星级的飞船停靠,日夜不停地为帝国的光辉事业提供场所。议会大楼的四周是环绕着的十层环状宫殿,皇储陛下的寝室,便在其中。

格里高利透过城市的五彩霓虹灯,勉强辨认着地平线上众多宫殿的方位,他在去时不曾想到自己曾在怎样华贵的地方滞留了两天。

此时已是临近黄昏,格里高利在一家帝国银行的门口停下了脚步,取款机区域的黄色图标吸引了他的注意——只有国有设备所在的区域内,他才能连上内网,才能查看自己的军方账号。

格里高利将取款机的显示屏从墙壁里拽出来,机械的滑动声让他右臂抽搐了一下,格里对这条不听使唤的右臂深感不满,这时他忍不住厌恶地冷哼出声。一根长杆仍旧在墙内连接着,他推动透明显示器,让其能如同桌子般平放在自己的面前。屏幕早在抽出时便亮了起来,格里一手靠在上面,一手戳着选项,熟练地进入内部频道。

在显示器上,格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军衔已经被取消,职位一栏赫然写着皇家近卫官几个字,他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在退出时,却又收到了一条皇宫内网的消息——贝基尔要求他即刻回去侍奉。

格里为从银行的界面看到这条消息感到惊讶,他的右手极其用力地抓着显示屏,那种被人把控的无力感让他越发难受。

格里一想到红头发,皇储,铁臂和合成人便心烦气躁。事实上,他今天被人叫做合成人了!多么可怕的噩梦啊!这都是因为他要为皇储陛下跑腿,替他调查一个睡过的情妇是不是自己的亲眷!

可笑的皇室,早就该被推翻了!从合成人入侵开始,或者更远的时候,共和国就不该灭亡,如果不是普里斯家族的人野心勃勃,非要将人类拔高到宇宙主宰的位置,说不定之后便不会有战争,更不至于将意识体推到帝国的对立面。

格里高利就这样站在银行的门口,一手推着显示器入墙,一手叉腰,心里满是对国家的不满,愤慨地抬头望着日渐黑下去的天空,对远征军队的渴望竟一日日地加重了。

谁能想到参加远征军还只是他当初志愿的一个备选项?格里高利听着腕脑响起的提示音感慨地摇摇头,也不看屏幕,挥手便将腰带上装着的耳机挂在了右耳中。

“你好。”格里靠着黄色的墙壁,迷茫地说话。

“格里,是我,你收到我的消息却没给我回复。你在想什么?”父亲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将格里高利吓了一跳,他局促地沉吟了片刻,唯唯诺诺地站直了身子。

“哦,爸爸……”

“说啊,告诉我你的心思,你在学院里交朋友,他们把你带坏了,还是太空任务将你吓破了胆,你已经没法清醒地思考了,嗯?说说看,格里高利·萨巴,说说你那样做的理由。”严肃的男声从耳机中完整地传递了过来,格里高利扭捏麻木地张着嘴,不知怎么才能让通话对面的男人满意。

从一开始,从格里得到那份b级的毕业证开始,他就在逃避规划未来,他愤恨、抱怨,痛饮纵情,半年时间竟匆匆而过,他不回家,也不磨练自身,任凭沉闷、抑郁将他吞没,然后载着远征的星际飞船,将自己送到一个无人认识的系外世界。

事实上,背井离乡地离开甚至是件喜事,他不必再考虑如何向别人解释前事,不必在不如自己的人手下当差,成百上千个漂亮的太空精灵陪伴他,去探索太空,去寻找神秘的意识体生物……早已远去的远游太空舰队,在他眼里简直就是天堂。

“您不能相信的,是皇储陛下亲自要求我来首都,他相信我的本事。”格里高利舔了舔舌头,略有些迟疑地说话,“父亲,难道皇储陛下的命令都不够了吗?”

耳机的另一边是长久的沉默,格里不禁为能堵住父亲的嘴感到庆幸,他之后又胡乱地喊了几句效忠皇室的话,路过的行人都必须为他的叫喊侧目。

格里放下了按着耳机的手,他的视线在不断朝他张望的路人身上逡巡——父亲早已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而他效忠的话语也没有了意义。

年轻的皇家近卫官靠着在涂满警戒意味的黄色墙壁上,他情绪低迷,低垂着脑袋,失去了所有的骄傲。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格里高利还是意识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感受:首先,他那只不听使唤的右臂又瘙痒了起来,根据过往的经验,只要不与那些红头发的人相处,这只手便总是蓄势待发,哪怕格里高利对对方有一点敌意,它都身先士卒地想要用最极端的法子处决对方。

哦,合成人啊!别了吧,我不想做失控的合成人!格里高利厌恶地哀嚎了一声,用血肉凝成的左手去抠挖右臂,他抓挠着肩膀上皮肉与金属勾连的连接处,自残似地将肩膀撞向墙壁。他将衣领解开,手指划过肩颈,用力地将遮盖皮肉的铁板掰开,拉扯中,与铁臂连接的皮肉也被拉开,剧烈的疼痛让他呻吟颤抖,格里粗喘着捂住了裂开的伤口,视线里是一片白光。

格里跌倒在地,他透过内衣感受到了湿润、粘腻,密集的金属流动声回荡在他的耳边,一阵瘙痒中,格里能明显地感受到金属爬上了他肩膀的皮肉,在他的手指下被撕开的裂口粘连起来。疼痛消失的同时,恐惧也逐渐爬上了格里的心田,让他忍不住侧着脖子躲避体表异物的侵入。他转头含泪远远地望着皇宫的方向,发现它比落日更光辉。

最终,格里还是屈服了,他决定回到皇宫,继续侍奉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储,直到命运给他指明一条新的出路。

贝基尔用湿巾擦了擦嘴,意外地觉得口渴,他忍住了饱腹后的打嗝,抬头张望着餐桌另一边的女人。

所以这一切都是谎言,马木提和公主又一次欺骗了他。贝基尔接过侍从为他端来的清酒,神态冷漠地抿了一口。

今天的帝国会议上,贝基尔又一次无功而返了。增加内阁议员的法案被无情地、残酷地否决了,他甚至被公主公开称作“莽撞的孩子”,一想到白日经受过的侮辱,他便忍不住咬牙切齿。

当马木提……并不是那个还在战场上的老头,也不是公主的近卫,而是正当壮年的,即将从首都军校离职,前往前线帮助他的元帅父亲处理边境事务的那位,当他告诉自己,他的家族为曾经的立场感到抱歉,并暗示了家族的顺从后,贝基尔本以为今日的会议将一帆风顺的。

他将湿巾扔在了托盘里,心烦意乱地伸手抓着乳白桌布的一角,贝基尔对满皇宫的乳白色装饰感到厌烦,这总让他想起过去,想起沉闷的、羞耻、不堪入目的丑事。

“这桌布太难看了,请您尽快换了新的来。”贝基尔低着头,视线在自己微凸的裆部上流连——昨日的欢愉还停留在记忆里,勉强让他的情绪维持在尚能体面的地步。他抛开陈旧的记忆画卷,重新选择了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他将那些呻吟、爱抚和亲吻纹在脑海中,笑意这才重新攀上他的面庞。

“好的,陛下,”卡洛琳娜·马木提放下了刀叉,她谨慎地望着逐渐放松下来皇储,继续道,“请允许我……请陛下告诉我,您为何愁眉不展,现在又为何舒缓了紧皱的眉头,是怎样的期许让您不再困倦于朝政琐事?”

贝基尔摇摇头,他好整以暇地往身后的近卫官队伍里望了一眼,意料之中地没有看见格里高利的身影,他转过头,正色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对方打量、揣测心意的神色让他心情大好。

“亲爱的卡洛琳娜,昨天真是唐突您了,还望您不要对那件事有何不满,这都是为了庆祝皇帝陛下的生辰,我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贝基尔好似完全不在乎地提起了自己前半夜的萎靡不正,与格里一样,通宵达旦后的皇储陛下精神极好,在稍稍遮掩过面容上的憔悴后,他仍是那般的俊俏尊贵。

皇储陛下的姿容虽在前几年里显现出幼态的娇嫩和柔和,但随着这些年的成长和锻炼,他的皮肤虽仍是白皙的,但已不再苍白如纸,健壮的肌肉使他看着端正、稳重,眉眼间的神采也因为各项知识的学习而变得睿智、机警。他的头发并不是克洛里斯公主那般如火的鲜红,而是掺杂着焦灰的深红,从前垂至腰间的长发在那次事故后已削去了不少,重新长出的红发却不被它的主人爱护,只保留到了垂至脖颈的长度。

卡洛玲娜并不热衷于欣赏年轻男性的柔美,因此,她对贝基尔走失后回来后的诸多改变都是十分欢喜的。陛下不再频繁地召见情妇,不再肆意欺辱侍从、卖弄学识,他变得比过去成熟、内敛,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这突然的转变在她的心中甚至比陛下变成什么样更重要,因为这意味着对方的可塑,她被这种惊人的变化深深吸引,以至于接受了父亲暗示她亲近皇储的任务。

卡洛玲娜对自己非常自信,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改变贝基尔,从而得到这个国家。

“我明白,陛下去过战场,仍对那里的一切念念不忘。”提起昨夜,卡洛琳娜便想起了脱去繁重衣物后,格里高利躺在床上时高挑、成熟的身材,以及他俊朗的、透着野性的面庞。为了安慰自己,她心中暗自篡改了昨晚的记忆,是自己不满意皇储的侍奉,是贝基尔对她露出愧疚的神情,然后允许她又用了陛下的近卫官,让她能骑在那个黑发军官的腰上,尖叫、喘息至彻夜不停。到了获得者呢?他曾窥探过那人的一切,在酒吧、寝室、教室和礼堂里,却始终不曾有过机会做进一步的接触。

格里不知道,麦文和他曾亲近到肌肤相贴、同床共枕,而褐色头发的贵族男孩却没有得到格里的垂青,在那一夜后,两人的距离又拉得很远很远,仿佛陌生人一般。

“好人,何必闯进来,我总得收拾干净才能去见陛下。”格里含笑的呢喃在他身后传来,他听着格里的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在被人触碰后瞪大了眼睛。

“嗡嗡”的响动意味着生命,那条潮湿的手臂是他亲眼看着装上去的,那一天的所有场景都还历历在目:陷入昏迷的格里高利被锯掉了右臂,机器人围着他,为他安装全新的手臂。数十个科研官躲在他的手术室外观看,他们很兴奋地交流着什么,麦文僵硬地坐着,他只记得自己的使命:贝基尔要求他为格里装好全新的活性金属,并将人带回皇宫。

格里不算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后颈,如同烦人的小虫攀爬在他的皮肤上,痒得惊心。

“你可以给我一个回复。”麦文从方才的颤抖中清醒过来,他忍住了伸手触碰后颈的冲动,皱眉打量格里高利。

湿润的发丝还没吹干,格里摆出十分悠闲的姿态,他只穿着裤子便出来了,他叹了口气,在近卫官的面前坐下,两人穿着制服裤的双腿凑到了一起,格里光着脚踩着麦文的靴子上,熟练又意味不明地亲近。麦文低头盯着他的腿看了片刻,默默地转开了视线。

“是你先挂了通讯的……但是这不重要,麦文,看看我,”格里高利笑着举起了铁臂,麦文也如其所愿地抬了头。格里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半分沮丧、失落、郁闷这样那样的负面情绪,那只令人畏惧的手臂抚摸着格里的下巴,麦文并没有听见下文,只能自己揣测那人让他看的目的。

“你剪掉了头发。”麦文沉着嗓子说话,他防备地用双臂抱住自己,尽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腿移开。当格里高利邀请他看着对方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就发散了,他的想法很多,不太能确定对方期望他看到的是什么,他该说什么才不至于变得冒犯、唐突。

“你还剃了胡子,你看起来挺好的。”麦文笑了笑,他放松地瘫在座椅里,抬头盯着面前的房门,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是吧,”格里高利愉快地翘起一条腿坐着,他双手交握着放在大腿上,震动从铁臂传到他的全身,他笑得停不下来。他扭头看着麦文,眼中有十分热切的神采,“兄弟,我得说我不喜欢你,虽然总觉得你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你又做出了那样的事,兄弟……把我的手都锯掉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很恨你,麦文。但现在不会了,这宝贝我从来不去看,但它已经是我的心头肉了,若是有谁想把它卸掉,我真是舍不得呢。”

麦文听了很高兴,他兴奋地点点头,看着格里高利的眼神颇为热切。他还记得那天早晨两人什么都没说就分开了,如今竟也能面对面地谈笑,倒像是那天还没有结束一般。

他兴奋地笑眯了眼,忍不住前倾着身子,伸出手想要抚摸对方。

他们的双眼交汇,麦文就像年轻了好几岁,那些年偷藏着的失落、嫉妒、踌躇怨恨都消失了,他心情大好地碰上了格里的肩膀,在意识收拢前未能制止自己这一轻率的举动。

麦文按着地上破碎的木桌残骸,艰难地爬了起来,格里犹豫着在他身旁逡巡,许久后才转到他的右手边,将人扶了起来。

麦文允许全身的疼痛冲洗自己的大脑,为自己企图靠近皇储陛下的所有感到愧疚,他意识到自己来时的目的,也便知道自己脑中遐想的光景不过是虚无飘渺的幻梦罢了。

“抱歉,我也不能控制它。”格里赤裸着上身望向他,那只银色的铁臂完全地藏在了那人的背上,麦文只能看见他肩膀上略微露出的一些金属光泽。

麦文点了点头,方才被人单手掐着脖子拎起后重重甩在桌上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他低声呢喃着皇储陛下的催促,已是畏惧地推开了格里的搀扶。

“请快点吧,格里,他不是那么有耐性的人。”近卫官低垂着脑袋,他颤抖着揉了揉自己的脖颈,那里真蔓延着剧烈的疼痛,瘙痒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刺激,仿佛有虫子在爬。只要一想起这个折磨的源头是他又一次不知好歹地去亲近格里高利,麦文便难堪地近乎要流下泪来。

不等格里再多说什么,麦文已经先一步迈出了躲避的脚步,他踉跄着捂着脖子走路,在握住门把手之前便跌倒在地。

“天啊,快歇一歇吧,”格里高利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走上前重又将麦文扶起来,那只不听话的右手爬上了麦文的腰背。

“不,别碰我!”麦文惊恐地意识到了活体金属的存在,他的咽喉中发出野兽般无助的哀嚎,下一秒便被格里高利抱了起来。近卫官褐色的瞳孔倒映出畏惧的泪光,格里将他颠了颠,抱着他往回走。

格里将人放在了套房预备的柔软沙发上,让麦文能横躺着休息,他将人放下后站起身来,低头打量着这位对自己若即若离的近卫官。

华丽的近卫官制服在格里眼里已是不甚新奇的玩意儿了,但穿在麦文的身上倒让他又品出了这套制服的优良之处。修身的蓝红制服在撞色的设计中布置得非常优秀,它总体上是深蓝的,只在腰间、背部和裤子的外缝上装点着象征皇室不死鸟的红纹。

“你知道,我对男人情有独钟,若是在学校里看见你,我必然得对你抛抛眉眼的。”格里高利笑着叉腰,对躺下后完全无力再站起来的男人挑眉。

在格里高利的眼中,迷你金属的飘动是十分清晰的,它们出于本能将敢于靠近的麦文按倒在圆桌上,其中的绝大部分金属颗粒在格里高利的要求下安稳地黏在了铁臂上,只有少许的颗粒不受控,它们顺着麦文裸露的脖颈进入他的咽喉,彼此配合,用相斥的磁力挤压、撞击那些脆弱的血管。

当麦文因为剧痛的呼吸而双颊泛红时,他不能将手从脖颈上移开,而视线中那个对着他浅笑的男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装作了若无其事的模样,格里的话模糊不清,麦文也无力去追究其中的内涵。他闭上了眼睛,对格里的仇恨又增加了几分。

格里高利动了动手指,越来越多的活体金属回到了他的手臂上,麦文的痛苦一面让他感到愧疚,一面又让他欣喜,他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将铁臂按在麦文的脖颈上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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