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人非工具

迟宿桐不记得自己从厕所里出来后，是怎样继续这场访谈的。

面对摄像头和夏文心的追问时，迟宿桐突然觉出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悲哀。他已有点受够了在公众前表演，反正已名声扫地，屁股也卖了，回归娱乐圈只是就为了赚点钱。曾经靠的是粉丝的喜欢，现在则凭借过去那堆黑料遭来的谩骂，反正赚什么钱不是赚？

高一峰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晚上，迟宿桐参加《星闻演播室》一事，预告片段一经发出，立即上了热搜，评论区是铺天盖地的骂声，中心主旨总结为一句话：“失德艺人也配回归娱乐圈？”

迟宿桐以为高一峰会公关，但没想到他却说：里面的有些骂他的水军都是自己下的。

“你现在早过气了，要不是当初退圈那几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谁还记得你。你身上最有价值的就是那些黑料，在娱乐圈，讨厌一个人可比喜欢一个人长久多了。与其花大功夫给你洗白，不如好好利用那些骂你的人炒热度。”

“那我还能演得了戏吗？”迟宿桐脸色难看：会有片方找上一个黑料缠身、只会带来负面舆论的艺人吗？

“你也不是新人，还不知道钱到位了，演什么都行？”高一峰说，“有的片子就需要流量，甭管它红的黑的，大不了后期播出的时候再和你切割。至于你嘛，反正你也习惯挨骂了，白送的关注度，不要白不要。”

“什么片还需要我这种人炒热度？”

“哈，那可多了去了，毕竟你也火过一阵子。你看看，我就买了一点水军，剩下骂你的可都是真情实感的活人啊！恨你的人可比爱你的人长情多了。”

没来由的，迟宿桐想起前台那姑娘，她到现在还喜欢他。原本以为自己已不在乎褒贬，但要他彻底放弃名声，走黑红路线，他做不到。他做不到让还喜欢他的人伤心，做不到忘记自己曾经辉煌的时刻，那时候，多少人喜欢他、支持他啊！让他放弃他苦心经营的正面形象，就像砸掉百年老店的招牌，徒留空忙半生的迷茫。

“等一下，所以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路线了是吗？那你们后期准备怎么洗白？”迟宿桐头疼加重。

黑红黑红，最终还是为了红的。黑料带来的流量只是一时且负面的，最终还是要一件事改变为正面风向，把黑粉转变为真正的粉丝，才有收益。

“洗白？”高一峰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拜托，我看过你签的合同，你就签了三年，看你这样，结束之后应该也不会再留在盛锐了吧？既然如此，那我费心思洗白你能有什么好处？”又拍了拍手边的桌子，“迟宿桐，需要我说得再清楚一点吗？现在你的定位就是挨骂，你不是演过坏人吗？不需要我再多教你了吧？”

迟宿桐本欲争辩，但听见这一番话，顿时陷入沉默。

他当然能理解这一决定：他本来也无心娱乐圈，而经营一个明星的形象是长线投资，没有人会愿意做无用功培养一位走不远的艺人。相较之下，利用他身上的黑料炒热度是最划算、最短视的做法。

就连迟宿桐自己都不再珍惜他的艺人身份，何况别人呢？

“这是公司的决定，还是……只是你的决定？”迟宿桐攥紧拳。

他想知道这一策划背后是否有严牧英拍板。

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他居然隐隐希望：那个人在床上作践他也罢，至少能稍微尊重一下他的事业。

“迟宿桐，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了，我一个经纪人就能决定你的职业发展，你觉得这种事可能吗？”高一峰扯起唇角。

一股凉飕飕的风窜入迟宿桐衣领，他垂眉凝目，也跟着笑了。

“既然如此，我尊重公司的决定。”

脱口而出，仿佛一把斩头刀落下，心中鲜血淋漓。迟宿桐明白，此次回圈，不再是回归，而是与过去的彻底的诀别。

他把过去的自己杀死了。

先是自尊，然后是事业，最后……最后到底还会剩下什么呢？迟宿桐只希望。三年合约结束后，他还能依稀看清自己曾经的模样。

当天离开公司后，迟宿桐在严牧英的短信要求之下，前往昨天那家酒店。

当然只能在这种场所——他不过是一个秘密的情人，没资格踏入金主的家。迟宿桐坐在沙发上看剧本，等待严牧英的到来，像旧时妃子等候皇帝的临幸。

高一峰给迟宿桐接了三部电视剧，都是配角，戏份不多，可以很快拍完。其中戏份最重的是一部民国恋爱剧，叫《错爱》，迟宿桐饰演反派男二。

男一的演员是内定的，最近当红的流量小生郑南星。迟宿桐对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这倒也难怪，毕竟对方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挂在热搜上，营销号将他从说过的每一句话夸到当天的穿搭，有人笑话他是“热搜上长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