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恶魔的诅咒或是最虔诚的祝福
等徐生的舔劲过去后，他带着陈然进到屋子里，拉开了画幕，墙中央砌着的两扇门就那么映入眼底。
门上面有着繁琐的花纹，观者甫一看到，经过漫长时间造就的古朴率先涌上心间，还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推开这扇神秘的门。
自洞房花烛夜一直消失不见的z103默默持续窥屏，到这一刻也忍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呼！
不过它很快就收住了声，放在宿主身上的探测之眼小心翼翼地做转了一圈，而后飞快地阖上了眼睛，像是生怕被什么发现一般。
就看z103的不同寻常的反应，也知道眼前的这两扇门应该就是进入下一剧情的关键点。
“咻”的一声，由猩红触手拖动过来的重物被嘭地甩到了其中一扇门的正前方，无意识的人在这重击之下都闷哼了一声，更别提紧紧缠绕住口鼻的触手，简直勒得黎明不得不用口鼻一起呼吸。
左边的门在触手的作用下缓缓开启，黎明就像是垃圾一样被丢了进去。
与黎明获得的待遇截然相反，徐生主动打开了属于陈然的那扇门。这一过程中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侧颜看上去分外冷峻。
直到陈然跨步就要探进光圈，一直沉默的他忽然上前一步，抬手阻止了陈然。
被打断倒也不恼，陈然抬眸看过去，见徐生墨发随风摇曳着，就这么凝视着自己，眼睛里透露着不同往常唯有浓浓爱意的情愫，此刻添加了一抹受伤，还有淡淡的落寞。
“公子，真的不可以……不进去吗？”
真的不可以，和我一起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
这次没有叫他相公，而是喊了在支线中的名字，由此可见得徐生的殷切渴盼，只要和陈然在一起，哪怕不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世上。
聪明如陈然，怎么听不出徐生话语里蕴藏着的情感，不过任务至上，而且他向来不愿意做违心的事，因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短暂分别，终会重逢。”
说着，他就像是拥抱自己的好哥们，用力地抱了抱徐生。
徐生埋进陈然的颈窝，用力地蹭了蹭，与公子相处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很容易陷入许久没有过的情绪里。
明明他已经把身体都献祭给了魔鬼，可人类所具备的情绪却会在遇到公子的那一刻全盘复苏……每一次，皆是如此。
怀抱被挣脱，徐生也松了手，浅浅的烟草味就那么从他怀里抽身而去，同时带走灵魂深处大海的气息，他的心里明明在沸腾着，所有器官都在灼烧着、尖叫着、错位着，痛感才是最真实活着的证据。
青年踏进光圈里的身影、和记忆里柳树下躺在梨花木椅里的公子的身影，又一次重合在一起，徐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期期艾艾地想要触碰上他。
恶魔在耳边轻声呢喃着——“诅咒他吧，诅咒他吧，这样他就永远是你的，你们将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再分离。”
这样邪恶的声音几乎要把整个人都吞没，徐生的指尖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难受又刺痛，他就想要顺从恶魔的话，触碰公子，诅咒公子。
可在他触摸上那飘飞的衣角的前一刻，千年来从未回过头的公子忽地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公子的声音和面前的青年的声音重合，身形重叠在一起，他就那么一字一顿地说：
“徐生，谢谢你。”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
徐生抬起头，对上陈然漾着笑意的眸子，从这双澄澈的眼里，他看到自己猩红的眼睛，狰狞的面孔，丑陋至极的表情……可就是这么淡漠的一个人，却又这么温柔地承接他的不堪，安静地宽慰他没什么。
“……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裂到耳根的嘴角收回来，严重的猩红褪色，尖锐的指甲恢复原状，徐生讷讷地，接上这句话。
大公子，您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呢。
徐生又一次地回忆起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李寻客坚持要带他走，向来温和的公子眉眼锐利，越过他，站在他跟前，坚定地拒绝李寻客，而后如他心中所愿那样把他带走。
在陈家大宅的路途中，他们一路无话。直至车停了，希望无限延长的路终有尽头。他心尖莫名有一种落空感，纤细的手忽然伸到跟前。他一愣，抬起头来，一本书就那么放在他的手上，看不清表情、但神情应该分外柔和的公子就下车了。
他翻开书，扉页上就写着——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时隔千年，这段话终于再次出现在他最爱的人口中，不过令人痛心的仍是面临生离死别。
——我不想你走。
——但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抹衣角从手中溜走，公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光圈里，心脏处传来尖锐的痛，徐生用力地按住心口，弯腰大口地喘着气。
他用手捂住脸，夺眶而出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心在滴血，自由意志却在说：
“大公子，我虔诚地诅咒您，岁岁平安，圆圆满满。”
恶魔只能立下最阴暗的诅咒，可徐生却愿意用最凶残的反噬来祝福公子。
——哪怕魂飞魄散。
——哪怕不得轮回。
几乎在彻底踏入光圈、脚落地的一刻，耳畔就响起z103的长吁声，甚至能从中听出来几分死里逃生的庆幸感。
长期没有显身的z103又开始在宿主肩头蹦跶起来了，肉眼可见的开心。
【宿主，现在应该才是真正的主线环节——您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替代黎枫然养育黎明，至主角十八岁您就可以离开这个位面了。】
【难怪这个位面出现了修补剧情的员工，原来是编号33动用他的能力编造出一个隔绝于原位面的小世界，但凡踏入位面的人和转世的灵魂都会被拉入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即使是没有人类复杂情绪的z103都忍不住唏嘘一声，感叹道：【徐生对大公子的执念太深，在不断的重复中觉醒了自己的意识，而后妄图在每一次的重复中纂改公子命途！】
陈然颔首，沉默不语，眼神深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可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一粒石子出现在既定的车辙上引发车的改向之事不在少数，或将导致南辕北辙。位面意识自然意识到不对劲，探查过后发现问题出现在编号33身上。经过日夜不休的会审，最终讨论出来的结果是——清除33的记忆，投放至其他位面。】
【可编号33不愿意，他有着强烈的自主意思，或许说他对公子的念想已经超出了位面造世主预估范围之内！】
【在这样几近疯癫的执念里，编号33入魔了！他滋生出难以想象的阴暗，而这是养育恶魔最好的温床。他同贪婪的魔鬼签订了契约，将身体献祭给恶魔，与恶魔共生，以求扎根在这个位面，等待着公子的转世。】
很显然，恶魔原本想要通过反噬夺舍徐生，但没想到徐生不仅没有消失，还夺取了恶魔的强大力量，更是保存了清晰的自我意识。
那样刻入骨髓的思念和铺天盖地的悲伤，以及对追随公子的执念不光让徐生取恶魔代之，同时让他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成为了凌驾于位面造物主之外的高阶魔物。
【……所以，宿主，之前的同僚们来到这个位面，大多数都是葬身于此地，生命牌均在他们踏入位面不久之后湮没。那些侥幸归来的人也是忘却了这段时光，一问三不知，即使动用记忆提取器都无法窥探这段位于大脑深处的空白。】
絮絮叨叨的把自己发现的诡异之处和观察出来的结果，补充了一些是主系统发出来的解释。其实z103还有一些疑问，比如说明知这个位面难度大，怎么还让一个经验不足的新人来做，而且宿主还完成得十分出色……
主系统当时给出来的回复是由于宿主在副本里代入感过强、徐生将宿主误认作了公子……现在怎么看都像是早已蓄谋已久，不然主系统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下达这个支线任务，还正好吸引来了入魔后的徐生。
细思极恐，z103整个团子都抖了抖，它也是没想到当时在支线里就和早已不是人类的徐生有交接。虽然隐约能猜出徐生身份不一般，但没想到这么非同凡响，在某种程度上，和位面造物主都平起平坐了……
要知道那些前辈的同僚系统和它们的宿主生命牌湮灭后，也跟着消失了……
当下想来，魔化版的徐生没有碾碎它，也是看在宿主的份上……z103抬起圆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陈然。
而后在它表达出的质问下，主系统却不作解释，继而下达的指令竟然是——“静观其变，敬候佳音。”
z103忽地惊叹一声，蹦跶到陈然手心里说道：
“喔！宿主，您竟然获得了加速器诶！”
陈然惊诧地看了一眼z103，没想到系统可以说出声。而后他看着凭空出现在自己掌心的时间加速器，旁边用簪花小楷写着一行使用说明：
“介于我的原因，位面发生一些变故。特此留下加速器，当它置于您手心时就已生效，以黎明的年龄为准，时间节点分别为七岁、十二岁、十六岁、十八岁。”
“每个节点停留时间不一，停留时间过长讲带来负面影响，请尽量缩短时间，快速完成任务。”
末了，留下一句颇具温情的话，“相公，祝一切安好。”
等陈然浏览完最后一句话，一阵风吹过，掀飞了纸条，纸条在半空中消散了。
徐生能如此熟知剧情，还能够做到这这步程度，z103也是叹为观止，这就是攻略完大佬后主动献上来的福利吗？
……未免也太丰厚了吧？
想起之前的任务要死要活还只能赚到一丁点进度值，z103就不由得扼腕叹息，虽然在小世界里十分可怖，想起来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但这也阻止不了它想要摇着宿主的肩膀问问他是不是天降紫微星的冲动！
随即铺展在陈然和z103面前的是青砖瓦黛的建筑，陈然细细地打量着这些房屋楼阁，在他还没有形成一个大致的结论时，一个孩子从门里探出个头来了。
他的眼睛圆溜溜的，有一抹狡黠从内力闪过，朝左看完在向右瞅瞅。刚想迈出步子就看到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立马就像是被抓包了似的，挠了挠后脑勺。
然后陈然听到他轻轻叫了自己一声——
“爹！”
陈然还没适应这个身份，倒是z103有一瞬间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由徐生编造的小世界里，黎明只有十二岁，可不知怎么的从来没有开口叫过他，因此陈然也没有“父亲”的代入感，只当是养别人家的小孩了，况且生活中反而是黎明多多照顾这位“父亲”。
【哈哈哈哈哈喜当爹！】
“爹，有什么东西在笑，好难听！”
谁知道小黎明一下就睁圆了眼睛，扑通扑通地跑到陈然身边，手舞足蹈地嚷嚷着，对z103的猜测不限于“阴险的怪兽”“村里的土狗”“可怕的恐龙”……
吓得z103赶紧闭麦，一动不动地待在陈然的肩头。
真没想到徐生能看到它、听到它说的话就算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萝卜头！
进入了真正的世界，黎枫然的生平借梦境也陆陆续续地传达到陈然的大脑里，而从原身的生活也能挖掘到一些与原本所想不同的蛛丝马迹。
就比如说……陈然的目光停留在年仅七岁、还在石板路上安静用石头堆积木的小孩身上。
黎明的身世，就和过去所想有很大的不同。
除此之外，他能感受到凝视的火热视线，不知道来自哪里，有时候能感受到是来自某个角落，有时候能准确捕捉到是一道或者两道，有时候四面八方都能感受到。
大脑里传来“叮”的一声提示音，这是陈然特地让z103设置的闹钟。于是他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接着抬步走向室内。
村里对养娃的门道没那么复杂，对孩子大多是放养，一般孩子很快就能打成一片，小村大大小小的道路上都有孩童奔跑的身影……
黎明倒是和别的孩子有点儿不同，起初陈然以为他是资料上显示的内向腼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发现，或许“沉稳”和“内敛”更符合他。
这般想着，陈然就进室内了，他没有注意到待他把窗户关上时，原本还坐在地板上的孩子即刻就抬起了头，放下手中的石子，乌黑的大眼睛紧盯着那扇窗户。
被孩子牵挂的主角推开了柜子，打开隐藏在其后的门，待他踏步走了进步时石门缓缓关上，柜子也恢复原位。
大大小小的冰柜里和通红的血包引入眼帘，诸多医用设备摆放在不同的位置上，挂在墙上的各类资料和手工书写的纸张看上去凌乱地置在地面和墙上。外界的光线照射不进来，整个空间充斥着淡紫色的光线，看过去就像是什么杀人魔精心打造的。
陈然早已波澜不惊，淡定地穿越过一众仪器，走到面对着挂满四面血包的书桌前，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也就是循着记忆打开了这扇隐藏在石墙后面的门，走进了这个布满离奇色彩的小屋，陈然才知道自黎枫然来到了这个村庄后，在有偿献血站工作了一段时间后，私底下就开始了检测血液的工作。
工作设施如此简陋，针头的反复使用，医护人员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农民们一天在数个血站鲜血……诸此之类的情况让本就是医科出身的黎枫然感受到了危险。
尤其是在发现一个村民异样的面色和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疱疹后，黎枫然心中的危机意识达到了顶峰，他找专门的医护人员做了检测——果真是在这个年代还显得陌生的病毒。
黎枫然看到了一场灾难在蔓延，他费尽心思将发现的这一幕呈递至上级，可他的报告和意见没有得到重视。
于是他动用自己的积蓄买回了一些血液，开始对这些样品进行检测……
原剧情里这场血役带来的影响从黎枫然反复向上级提及却始终没有答复，不得已向外界揭发。最终事态得到了有效控制，可自十岁起黎明就不得已开始了四处逃窜、颠沛流离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的十八岁。
而这一事件过后，黎枫然对待黎明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个翻天地覆的转换，从最初的呵护有加、温柔十足的父亲转换成了阴晴不定、酗酒抽烟的男人，也就是这段时间，黎明对这位父亲的仇恨值疯狂地上升。
现下倒是无需多费心思，还没大变样的黎枫然和陈然的性子有着八分相似，另外两分就是对待黎明的态度上了。毕竟过去没有孩子，也没有养娃经验，陈然接触起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是有点儿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的。
为此，z103还特地动用了自己养老的积蓄从系统商店淘了一本《育儿心经》给宿主。
从杂乱无章的思绪抽身，潜心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检测样品、整理文献、查阅文献、得出结论……这些工作需要陈然单独完成，z103也无可奈何，金手指在这个时间卡的相当严格。
不过幸好它的宿主是多学好学的人，上手这些事也十分快。都说认真工作的人最有魅力，看着灯光下的男人，明明在阴暗狭窄的实验室里，坚定的眼神却如同炬火，手中的笔就在纸张上飞舞……它也不得不感叹，简直就像是带了上辈子记忆的人。
一人一系统就在这样的空间里，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外面传来“砰”的巨响，自动警报声又开始作响——
【主角生命受到威胁！】
【请宿主即刻前往！】
陈然于是从心无旁骛中抬起头来，比z103提醒的声音更快，与此同时，z103拟化成了他白大褂上面的一颗纽扣。
出了这个隐藏的空间，他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夜晚。
下了楼，雨声也传入耳朵里。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这个才半点大的孩子还坐在下午的位置，没有丝毫挪动。
而刚刚重物砸地的声音从离孩子咫尺之间的树得到了答案，而这个孩子竟然就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跟傻掉了似的。陈然皱眉，第一反应还是跑过去将孩子抱起来，往温暖的屋里带。
也不知道原身怎么带的娃，下雨了都不知道跑回家……
拿了一条毛巾，陈然蹲下身子给孩子擦身体，从柔软的黑发到细嫩的脖颈，将小黎明的衣服脱下来的时候，这个孩子终于有了一点儿反应，瘦弱的小身躯开始颤抖。
温热的液体砸到手臂上，正在细致地擦拭的陈然抬眸，就对视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长长的睫羽扇动着，像是一把小刷子，直直地往人心上挠，泪水也随着每一次的眨动掉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