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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妳倒数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叁十一日,农历冬月廿一。

距离回归的脚步又更近了一点。

元旦前几周,「股坛狙击手」大刘的爱美高大厦外墙上已然是缤纷夺目,醒目金色灯条被扭出巨大「热烈庆祝香港回归祖国」字样,鲜红洋紫荆标志下方,「鸭灵号」在维港乘风越浪前行,栩栩如生画面在入夜后尤为显眼。

但有路过人看到会打趣说:资本主义迎接共产主义?真是世界奇观,几多可笑。

然后又会有人插一句:资本家只会向钱看,管你是谁掌权,管你是什么制度,银纸也要照赚不误。

毕竟资本家的钱会生钱,平头百姓的钱只能掰成几份花。

现在早已不是遍地黄金的年代,大部分人都只配卖命卖力揾食,夜以继日在这寸土寸金地盘上争抢生存空间,一家几口睡笼屋挤劏房才是生活常态。

抛却浮华表象,谁叫全亚洲香港坚尼系数最大?

阶级贫富差距早在百年前就被山上山下分割得相当明确,是任谁当家作主都难以改变的现状。

一九九七前的一切,对于本港六百多万市民来说都是无法再拥有的吉光片羽。好像不过瞬息之间,这片殖民地的历史也不过是时代洪流中不起眼的沧海一粟,而这座城的倾圮疮痍,也早已被繁华光辉覆盖装点。

或许有人铭记,或许有人遗忘。

或许也有期待,亦或许更多是恐惧。

大部分人心中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也在随着回归的临近日期筑起堡垒与高墙。

芙蓉花园八座6f,新业主已入住几周,今天家里格外热闹。

无人观看的电视里,翡翠台正回顾这一年由头到尾发生的各种大事件总结。

此刻正巧播放到五月份那场越南难民暴动,硝烟弥漫间,齐诗允刚穿好一件朱红色羊绒大衣从卧室里走出来。

她的出现,令客厅里几个搓麻的中年女人眼前一亮,连金宝老板娘摸牌的那只手都在半空中悬了一秒:

“哗!囡囡穿这个颜色好靓喎!要去约会啊?”

“佩兰,你个女长得好像电影明星!同chi搭过戏那个…我一看她就是一脸福气相!”

“阿允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孝顺又懂事,学习又好工作又厉害…不像我家那个衰仔,同他死鬼老豆一样只会惹我生气……”

坐朝南面位置的罗姨一脸骄傲自豪,嘴里滔滔不绝地说起齐诗允,如数家珍般细致,就像是她亲女儿般。

众人一通夸赞令齐诗允有些害羞地扬起嘴角,最后只能用略带尴尬的笑容应承叁姑六婆的表扬。而后她看了看腕表时间,索性坐到阿妈身边,观察她日渐娴熟的打牌技巧。

方佩兰对女儿的明艳打扮虽没说话,但笑意深深刻在嘴角,自己也觉得颇为满意。这件羊绒大衣是前几日逛商场时她为女儿挑选买下,说是新年新气象,叫齐诗允年纪轻轻不要老穿黑白灰。

今天是九六年最后一日,清和同金宝一起放了两日假迎元旦。

忙完几场婚宴,酒楼最近还算是清闲,方佩兰也得空与这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姊妹相聚,一同享受没有家庭琐事叨扰的闲暇时光。

不知不觉麻将又在几人手里转了两圈,待电视里播放到董生选票遥遥领先,击败叁个竞争对手当选香港特首的场面时,雷耀扬的电话如约而至。

落日余晖尚未离去时,齐诗允走出屋苑大门,抬眼便看到一辆颇为稀有的银色麦拿仑f1停在路边。

橙红晚霞为独特的流线型车身镶金边,又由头到脚晕染在车主身上。男人朗逸五官线条在夕阳下更为突出,棱角凌厉分明,带着股危险又诱惑的雄性吸引力。

这养眼画面令她心中萌生出一个疑问:车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大批量换成这种款的男人?

这一瞬,雷耀扬看到款款而来的齐诗允,眸色忽而变得异常温柔,绅士风度也只为她一人展现。

蝴蝶门轻轻上启,手掌护住颅顶让她坐进品字形车舱,而后再为其调整座椅系上安全带…整套动作娴熟流畅,就像是在照顾一个没长大的女仔。

男人心想,希望她可以一直在自己身边,他可以让她尽情做一个长不大的女仔。

离开旺角,麦拿仑往新界西北部飞驰。

现在他要带他的女仔去屯门,看首次除夕倒数烟花汇演。

雷耀扬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唇线弧度向上,只要一见她心情就会莫名变好:

“真是好难得看你穿红色。”

“不好看吗?”

齐诗允转脸朝他一笑,模样明媚娇艳,在渐去的落霞中绽放出令他着迷的神态。

“好看。”

“我阿允穿什么都好看。”

男人突然模仿方女士的用词回答,让女人倏地红了耳根,脸上笑意更浓。

此时天色逐渐黯淡下来,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和路灯在视野里划走飞逝,点点繁星逐个亮相,虽然温度还是冷,但却是非常适宜烟火升空绽放的好天气。

今晚除夕倒数烟花汇演规模之大,属香港开埠以来首次,届时会有大量市民聚集在屯门黄金海岸泳滩,共同见证九六与九七交替的最后一刻。

越临近目的地,车流愈发密集,青屿干线逐渐拥堵,幸而雷耀扬在被前后车辆「夹击」前选择了另一条冷僻的爬山段,不出五分钟便迅速抵达位于青山湾畔的黄金海岸酒店。

这里作为本港唯一的海滨度假酒店,环境颇为豪奢。

椰树棕榈环绕四周,龟背竹和龙鳞春羽错落有致,建筑主体是鲜明的地中海风格,拿坡里黄外墙的阶梯式轮廓尤为独特。游艇会就设在湾畔附近,另一侧还有几年前建成的叁十座屋苑,整片区域都是金钱铺砌的繁华景致。

在套房享过晚餐,再等雷耀扬处理完几桩生意上的事已是夜里十点多。

两人出了酒店,顺着人流方向漫步。

快门声和扳动过片声时不时响起,齐诗允手里捧着一个精巧的限量莱卡相机沿路找角度拍摄,被男人拎住的手提包里装了整整一盒菲林,足够她尽情影像。

这是今年圣诞雷耀扬为她特地挑选的节日礼物,那晚齐诗允拆开礼盒便觉得爱不释手,今天特意带出来,想用以记录这极富特殊意义的一天。

但一向不爱凑热闹的雷公子显然是被摩肩接踵的游人挤得头大,他微簇着眉心跟住齐诗允脚步,生怕他们被人群冲散,又上前把她牵得更紧了一点:

“干嘛不在套房里看?那里角度也不差。”

“泳滩人这么多,小心「文雀」。”

放下相机,齐诗允牢牢挽住他手臂,俏丽笑颜就像是治愈烦嚣的良药:

“虽然酒店视野很好,但我觉得少了点热闹气氛嘛。况且谁那么胆大不要命了,敢偷你?”

“雷生,你偶尔也纡尊降贵,感受一下人间烟火行不行?”

听罢,男人舒展眉头,作出一副拿她毫无办法的表情,任由她挽着自己走至黄金泳滩附近。

只见被疏导的人潮熙熙攘攘汇集在泳滩上,但还是有个别市民为了占据绝佳观赏位置发生口角。

相关部门工作人员上前规劝,阿sir也荷枪实弹值守在附近,看来政府是吸取叁年前元旦兰桂坊发生的严重踩踏事故教训,今天显然是在各方面都加强了管理。

眼看就快到汇演时间,两人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相对少人的空位。

齐诗允将手里事先准备好的报纸在沙滩上铺展开席地而坐,雷耀扬站在一旁犹豫了几秒,理顺大衣后片也慢慢跟着她坐下去。

女人扭过脸,看他各种不自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不由得嗤笑出声。想起自己以前做记者四处采访时,蹲守久了管他什么地方只要有得坐就行,这少爷脾气的男人连几步路都要开车,让他坐沙滩看烟花还真是屈尊了。

“委屈你一下喇,雷生。”

她讥笑着打趣对方,男人听罢斜睨她一眼,立刻从后伸手揽住她腰往自己怀里靠。

两人距离很近,他的唇贴在耳边,热意盘旋缭绕,上扬的尾音夹带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那等下回酒店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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