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噶掉都噶掉
陆菡叫她吵得头疼,一边侧身拧腰的躲,一边问道:“提醒你什么?”
“提醒我也抱一下姑姑啊!”
陆萏叉腰,嘟着嘴说道:“现在姑姑肯定觉得你懂事,我不懂事,你个坏姐姐,我晚上不和你一块睡了。”
“那你找陆萱睡去。”
二婶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堂姐陆兰,还有两个堂妹陆萱、陆菱。
听到这话。
陆萏连忙摇头,说道:“我才不跟陆萱睡呢,整天阴阳怪气的,我找陆菱去,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
“你还知道独守空房?”
陆菡颇为惊讶。
二婶在衣食上没亏待她们姐妹,但有些观念过于守旧,比如不支持女子识字读书,陆萏小时候还跟着母亲学过写字,长大后反倒忘了。
直到一年前姑姑进宫,特意请了女先生教她们读书识字,但当时姐妹俩都不懂事,生生把女先生气走了。
后来。
还是皇后教她识字。
“姐,姐,你先别拐弯,前面有人。”陆萏猛地一拉她,压在陆菡肩膀上,两人躲在宫墙后,一上一下侧着脸偷看。
“谢契?”
陆菡认出其中一人。
“谢契是谁啊?”陆萏故意压低的声音从她脑袋上面传来。
“是一个太监。”陆菡答道。
陆萏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生气道:“我知道是一个太监,问题是那站着三个太监呢,姐姐你说得哪个?”
“一会儿谁哭,谁就是谢契。”
陆菡目不转睛,揣测着另外两个太监的身份,脑子里同时浮现出桩桩件件往事。
陆家是纯纯的暴发户。
往上数三代,能找着饿死的、累死的、病死的、冻死的祖宗,就是找不着一个做官的祖宗,能在这一代发迹,全凭姑姑依靠美色一步登天。
他们家上上下下加起来,用四个字足以形容:目光短浅。
所以她跟陆萏会因为一句调戏打起来,根本看不出人家是拿她们姐妹耍着玩。
所以三个堂姐妹全部所嫁非人,叔叔也被人引诱着学会赌博,败光家产,逼死二婶,姑姑当贵妃后带来的泼天富贵,反倒把陆家逼上了绝路。
不过没什么。
三年后有的是公卿世族被踏,少爷小姐被辱,很多所谓的名门望族,跟他们暴发户陆家一样,一样的目光短浅。
同样,真金不怕火炼,那些乱世之中或者脱颖而出,或者保全自身的世家也不少。
京都崔氏、赫州程氏、江南周氏……
世家如大树一样,枝繁叶茂,有几棵没倒的并不奇怪,比这更稀奇的是,东厂居然没倒,而且伤亡可以忽略不计,而且是在一个哭包太监的带领下。
东厂。
由先皇所建,前任提督是有名的太监谢佩,曾经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众人暗地里都称其为九千岁,总之很是辉煌过一段时间。
从今年起。
谢佩随陈王远赴封地,东厂由谢佩的师弟谢契接手,这是京都的着名哭包太监,简直就跟水做的一样,当了东厂提督后也不例外,碰到任何事情,全部都用哭来解决。
前世。
陆家跟东厂都没什么交集,陆菡和其他人一样,只把这个哭包提督当笑话看,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谢契向皇后请辞,等他走后,皇后评价了一句:“是个妖孽,也幸好是太监。”
被皇后说是妖孽,那他绝非凡品。
陆菡想了想,才猛然醒悟,能在无数世家都土崩瓦解的乱世,保全一个东厂的,哪里会是一个无能的哭包?
她就这样记住谢契了。
“哭了,还真哭了。”陆萏颇为激动,又抱怨道:“怎么站在宫道路中间啊,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人家站在道中间,防得就是咱们这样躲在两边偷听的人。”陆菡虽是这样说着,仍努力观察谢契的嘴唇。
隐约能读出,他好像说了师兄二字。
那另外两个太监之一,应该就是昔日的东厂提督,九千岁谢佩了。
这是位名声反复的主,先皇在时很信任他,他与官员为伍,也曾领兵作战,大兴改革,先皇去世,他渐渐势弱,也开始臭名远扬,现在在外界看他,更是如丧家之犬一样。
未来,陈王作死,死了,谢佩自尽跟随。
这位远比谢契出名的九千岁,最终盖棺定论的说法是:手段激进,但无不臣之心,有可取之处。
“那两个背对咱的太监,姐姐你认识吗?”陆萏叽叽喳喳,偷看别人时嘴也停不下来。
“一个是谢佩。”
“哪个?”
她又没见过,怎么能确定?
陆菡正要叫她先闭嘴,忽然见左边的太监伸出腿,把谢契狠狠绊了一跤,便说道:“右边那个。”
“哈哈!”
陆萏看到谢契狼狈的样子,不顾两人处境,大笑出声,随后捂住嘴巴,慌忙中推了陆菡一把,她自己倒是借力躲到宫墙后边去了。
四目相对。
谢契望过来时,眼中还含有泪光,眼尾红红的,皮肤又白,虽是太监,却颇有三分艳色,怪不得他喜欢哭呢,换成别人,哭也哭不好看。
没等谢佩和另一个太监转过来,陆菡已经窜进了宫墙后。
“你坑我!”
“快跑吧姐姐!”
陆萏偷看被发现,吓得六神无主,拉住陆菡的手就往回跑。
陆菡下意识和妹妹一起跑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使劲扯着陆萏的手停了下来,说道:“跑什么,他刚才已经看到我了。”
“那怎么办?”陆萏禁不起事,蹦蹦跳跳,急得原地打转。
姐妹俩原是一样的性子。
陆菡仿佛看到没长大前的自己,颇觉丢人,但还是安慰道:“跟他道歉呗,跑了算什么,更说不清了。”
“跟一个阉人道歉?”
陆萏刚露出嫌弃的表情,忽又转为惊恐,大叫一声,扭头就跑。
宫人左右衡量,最终还是选择去追看起来更不靠谱的陆萏。
“这位妹妹,以前未曾见过啊。”一道阴阴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萏你个坑货!
真跑了也就算了,又躲到宫墙拐角后边,探头探脑的往这看,自己当姐姐的,是喊她过来,还是不喊她过来?
陆菡犹豫一下,还是决定不把妹妹叫过来丢人了,转过身去,对谢契行了一礼,语气平稳:“舍妹无礼,让督公见笑了。”
“无妨。”
谢契摆摆手,颇有意味的打量她,开口道:“听闻贵妃娘娘有对双生侄女,时常招进宫来,想必就是你们姐俩吧?”
“是。”
陆菡答完,气氛有些冷落,她有意跟谢契交好,便回头看了看,复又抬头主动挑起话题,问道:“刚才那位,可是谢佩谢大人?”
“你认识他?”谢契来了些兴趣,微微睁大眼睛,眸光流转,越发粲然。
这般容貌谋略,幸好是个太监,若换成个女的,恐怕比姑姑更得宠。
陆菡腹诽完,回道:“我八岁那年,恰逢谢大人街上撒钱,得了许多铜板买糖吃,至今难忘。听闻谢大人不日便要离京,所以我想着,若有机会,我该送一送的。”
“那时先皇刚登基,他也才十八岁,初掌东厂,高兴疯了,后来勒着肚子过了好几个月。”
谢契说起往事,脸上显出几分意气风发,接着道:“不过他今日就要走了,你恐怕来不及送他,若真有心,等哪日他回京,我提前告诉你,你可以去迎迎。”
“那多谢提督了。”
陆菡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意,又跟谢契说了会儿话,才跟着走了几步,就算送他离开。
等他走后。
陆萏总算蹦了出来,震惊道:“姐,你之前认识那个太监啊,你怎么不告诉我?”
“之前不认识。”
“那你们刚才聊得那么热闹?”陆萏更惊奇了。
姐妹俩活泼,但也只是对着熟人,或者投缘的人,一旦出了家门,碰到陌生面孔,十次里有八次都是跟兔子一样躲起来。
那种初次见面,就能跟别人侃侃而谈的性格,陆菡曾经以为是天生的,没想到现在自己也练出来了。
晚风起。
她抬手示意宫人走远些,凑近替妹妹理了理披风,柔声问道:“刚才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陆萏点点头,又疑惑道:“八岁的时候,的确有人当街撒钱,不过我记得咱们家根本都没抢过,一文钱也没得着。”
“这不重要。”
陆菡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说道:“他跟谢佩是师兄弟,感情好,我说这话,意在向他示好,他听懂了意思就行,至于话引子是什么,不重要。”
“呃,这就是二婶常说的,态度?”陆萏冷不丁出口。
陆菡有些惊喜的看向她,高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榆木脑袋呢,没想到一点就透。”
回到家。
陆家一年前已从胡同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如今四进四出的大宅子里,原以为这已经算豪华了,后来见了人家修山藏水、一占就是半条街的宅子,才知道自己家仍然算是寒酸。
二婶胡氏跟人家交际时落了嘲笑,回家便削减了几个丫鬟家丁,赌气准备换个地段更好、更大的宅子。
“姐,你先别把这披风脱下来。”陆萏回家便来了兴致,转了一圈,摸着上面的白狐毛,道:“这么白的披风,堂姐还有萱儿、菱儿她们肯定没见过,咱们去她们面前转一圈再脱。”
“你臭美什么?”
陆菡敲了她一下,皱眉道:“爹娘早逝,二叔二婶抚养我们长大,你现在去他们女儿面前炫耀,你这猪脑子怎么想的?”
说句难听的,姐妹俩是寄人篱下也差不多,没见过侄女比人家亲女儿还张狂的。
陆萏被她一训,登时委屈疯了,上手扒了她身上的白狐裘披风,又踢她一脚,留下一句:“你叽里咕噜跟和尚念经似的。”,扭头就跑。
陆菡前世在皇后面前当了三年严正沉静的宫女,都不习惯打闹了,冷不丁叫她一踢,差点没站稳。
“噗!”
后面两个丫鬟在原地站着,只噗嗤一笑。
她垂下眼帘,想起前世陆家树倒猢狲散,丫鬟仆人抢了银子逃跑的场面,现在看来,很多事情是草蛇灰线,早有伏笔。
怪不得陆家出去交往那么难呢,这支离破碎,处处漏风的排场,哪瞒得过那群人精的毒辣眼光?
厨房。
胡氏正在揉面。
家里没发达前,一日三餐全指望婶娘做饭,现在请得起专门的厨子了,胡氏不识字,也不会算账,不做饭后闲得蛋疼,前段时间把厨子削减了出去,又夺回了她的战场。
淡淡的柴火、油烟、葱花味混合在一起。
陆菡倚在门前,看胡氏揉面时,一上一下宽厚笨拙的背影,只觉得这场景能看一辈子,家中有粮,亲人尚在。
她看久了。
胡氏隐约有感应,转过头来,瞧是她回来了,先是一喜,注意到陆菡眼眸湿润后,虽然疑惑,却没多问,拉了把椅子让她坐在旁边,又揪下个面团给她。
这并不是让她揉面的意思。
小门户的人家,总不像豪门望族里的小公子小小姐,有数不清的、金做的、玉做的玩具,大多数时候是逮什么玩什么。
比如面团。
这是陆菡姐妹俩的特权玩具,胡氏的亲生女儿,也只能玩泥巴团。
毕竟是粮食做的,小时候往往是玩到一半,手里的面团就被其他小孩子骗了去,胡氏心疼得龇牙咧嘴,但下次姐妹俩要时,她还是给。
“去宫里回来了?”
胡氏问道。
陆菡有一搭没一搭捏着手里的面团,觉得胡氏说话有意思,去宫里回来了,说得好像是去哪哪村回来了一样,没半点敬畏,很是可爱。
她“嗯”了一声。
胡氏瞧瞧她,问道:“怎么不大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有人欺负你,你跟你姑说,她是贵妃,管事!”
陆菡越发觉得胡氏说话可爱,使劲低着头,眼泪垂直落进衣服里,她鼻梁酸疼,想着得找个理由掩饰自己哭,便道:“姑姑罚我跪石桌。”
“哎呦呦!”
胡氏表达惊讶时,就会哎呦呦,一个字颤三颤,很具有她的个人特色。
陆菡冷不防听她这一声哎呦,仿佛幼年、童年、少年的记忆全部被串联起来,跟后来的惨痛一对比,她更觉委屈,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残存的理智仍想着给自己找理由,重复一遍:“姑姑罚我跪石桌。”
胡氏三十有六,与陆家人一溜高挑细长的身材不同,她年轻时就没瘦过,现在越发圆滚敦实。
陆菡躲进她怀里,有种融入土地里的安全感,努力找到胡氏的腰,搂紧后,抽抽噎噎道:“我还做噩梦了。”
“啊这……”
胡氏又发出两个意味不明的音节,这是她敷衍别人时的专用词,对待别人跟她分享寡妇出轨、男人偷情时的八卦时,有奇效。
陆菡听出她的敷衍,又觉怀念,又觉好笑,擦了擦泪,说道:“晚饭还是得吃,二婶,我跟你一起揉面吧。”
“不用不用,你揉得太慢。”
胡氏毫不掩饰话里的嫌弃,也心疼她哭得梨花带雨,叹口气,遗憾道:“你要还跟小时候一样小多好,哭了我就拿根绳把你绑背上,一边干活一边哄你,你没多久就睡了,多省事。”
“二婶,我小时候你还这样哄过我?”
陆菡坐没坐相,佝偻着腰,扶着板凳边缘,摇得“吱吱”响,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看过去,胡氏便不忍训她。
只笑道:“你才比兰儿小一岁,兰儿又矮,你们俩小时候特爱混到一块,从背后看过去,我都分不清哪个是我的女儿,自然哪个哭了哄哪个,还非得等到你姑姑过来不成?”
“我爹娘不哄我吗?”
“你爹娘,你爹娘哄你妹妹,你爹一个大男人,还亲自带孩子呢。”胡氏声音渐渐转小,似有若无嘀咕一句:“你娘可是好运。”
陆菡忍不住一笑。
家长里短,她前世没沾染过,现在听听,也觉得有点意思,姑姑貌美性烈护短,自己母亲据说性子温柔,但能识文断字,应该也是个聪明的,两人关系又好。
胡氏年轻时夹在这样的小姑子和长嫂中间,想来日子总是风风火火的。
见她又笑了。
胡氏放下心来,才若无其事般的打听道:“你姑姑一向疼你,怎么今天把你招惹哭了,罚你跪石桌这样狠的招数都使得出来?”
“是我没个长姐的样。”陆菡撑着下巴,叹息道:“我以后都改了。”
胡氏只以为她这次被陆楚罚狠了,想要安慰,又觉得人家姑侄俩怎么也是亲的,自己一个婶娘,说多了总像挑拨离间,干脆闭嘴不谈。
晚上。
二叔陆鸣还没回来。
胡氏守旧,男人不回来吃饭,桌子上便只有儿子能动筷子,然而打眼一望,两个侄女,三个女儿,一个带把的都没有。
规矩虽是规矩,也不好用在人家的女儿身上。
尤其陆菡、陆萏姐妹俩父母双亡,又有个在宫里撑腰的厉害姑姑,更是得偏袒她们点,免得叫外人嚼舌头,以为当婶娘的欺负侄女。
“菡儿,萏儿,你们挑几盘喜欢的菜拿回去吃。”胡氏发话。
陆菱立刻垮了脸,下巴放在桌子上,脆生生抱怨道:“啊,我也想挑几盘菜回去吃,一盘,一盘就够,娘。”
她软绵绵撒娇。
三个女儿里,前两个长得都随自己,是为胡氏心中一大恨,唯有小女儿陆菱长相随了爹,又白又嫩,眼睛大声音脆。
胡氏心软得一塌糊涂,无奈的点了点头。
陆菱欢呼一声,跟陆萏抢起菜来。
“菱儿,你有个当妹妹的样,跟萏儿姐姐抢什么?”陆兰病弱,但几个女孩子中,她年龄最大,素有威严。
此刻向小妹妹发话,陆菱噘着嘴松了手。
陆萏没等高兴,陆菡推推她,说道:“你跟陆菱一块吃。”
“啊?”那我不成替她拿菜的了吗?
陆萏刚要抱怨。
“啊你个头。”陆菡瞪她一眼。
陆萏收了话,整个人蔫蔫的端菜,对面陆菱手舞足蹈,她一个眼刀子飞过去,对面一个眼刀子飞过来,两人倒像是含情脉脉般,一起端着菜走了。
陆菡向胡氏说道:“婶娘,我不太饿,正好坐一会儿。”
“嗯。”
胡氏点点头,听见陆兰咳嗽,替她倒了杯茶润喉,又给她拍了拍背,说道:“你饿不饿?吃两口菜,回去睡吧。”
“一个吃两个吃三个吃,这还算什么规矩?”陆萱盯着碗里的饭,阴测测出声。
“那你别吃!”
丈夫晚归,胡氏心里本来就憋着火,这会儿劈头盖脸冲二女儿骂道:“整天摆个死人脸给谁看,哪天要是嫁出去了,我看你不被婆家打死?一句话别说就拉倒了,你看你说得什么话?张嘴就招人心烦!”
陆萱不答。
陆菡悄悄侧过眼去,见陆萱眼中含泪,牙齿却咬得嘎嘎作响,整个人憋着一股狠劲,然而却发不出来。
前世。
家里着再大的火,也不会着到姐妹俩身上,陆菡也和陆萏一样,对家里的暗潮汹涌并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
“妹妹,过几日姑姑再招我进宫,萏儿另有邀约不能去,你陪我去吧?”陆菡语气小心翼翼。
她跟陆萱的关系,本来就不如跟陆兰、陆菱熟,现在突然搭话,连称呼都是现想的,这倒不是她故意孤立陆萱,从某种角度说,陆萱单方面孤立了她们所有人。
从前只粗暴的以为陆萱性格孤僻,不好相处。
现在想想,上面一个病弱有威严的长姐,下面一个漂亮嘴甜的妹妹,陆萱夹在中间,不仅不受重视,胡氏有打有骂,还全都冲着老二来,陆萱能开朗活泼起来,才怪了。
所以最后才会叫一个兔爷骗得未婚先孕,难产而亡。
“二妹,菡儿妹妹跟你说话呢。”
陆兰提高声音说道。
陆萱跟两个堂姐妹的关系不熟,跟亲姐妹的关系更差,猛地一扭脸,瞪着陆兰道:“我不去,我不愿意去皇宫,以为谁都稀罕吗?”
“你跟谁说话呢?”
几个妹妹中,最不服管教的就是陆萱,陆兰也因此对她格外严厉些,见陆萱又一副要找事的态度,拿起筷子往她手上抽了一下。
陆萱挥手一挡。
胡氏以为她要打陆兰,气得站起身往陆萱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拽过来又狠狠打了几下,骂道:“讨命鬼,就是个讨命鬼,你连你姐姐都打啊?”
陆萏和陆菱正好进屋拿菜,瞧见这一幕,吓得对视一眼,扭头跑了。
“爹。”
“二叔。”
陆菱跟陆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听到丈夫回来了,胡氏手下动作一停,面露喜色,正要放开陆萱时,却瞧见陆鸣一身酒气的走进来,脸上还带着几个胭脂印。
胡氏还未绽开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怎么了?”陆鸣半醉,应该是渴了,大踏步进来,一屁股坐下,只喝了半壶茶水解渴,对桌上的菜看也没看。
胡氏甩抹布似的,一把将手里的陆萱甩了过去,随后哭天喊地,嚎啕道:“怎么了?你的女儿你自己不教,我也教不了了,我就是天生的丫鬟命,就得伺候你们这些大爷小姐。”
陆菡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她知道婶娘是个骂街好手,但从前家里但凡有吵架的趋势,她早和妹妹一样,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了。
还从未正面见过婶娘这幅泼妇样子。
陆鸣对女儿并不爱惜,也不想吵架,只想快点解决矛盾,抬脚踹向被胡氏甩过来的陆萱,骂了一句:“赔钱货!”
他站起来,薅住陆萱的头发就打。
陆菡惊呆了,她记忆里并没有陆萱挨打的画面,因为在那之前自己早跑了,也并没有二叔说“赔钱货”的画面,甚至印象里,觉得二叔并不如何重男轻女。
不过现在想来也是。
长兄长嫂留下来的遗孤,总不能跟自己女儿似的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况且姑姑十三岁被卖了后,手段了得,月月往家里送钱,寻到机会就来看自己和妹妹。
爹娘留下的遗产,还有姑姑送来的钱,养她们姐妹绰绰有余了。
赔钱也赔不到二叔身上,细细论起来,他也没资格骂姐妹俩是赔钱货,当然他也从来没骂过,甚至平时对两个侄女挺好的。
“娘,爹发酒疯了。”
陆兰抽出手帕哭,想拦又不敢拦,她是拿药当饭吃的病灯笼,万一挨上陆鸣一拳,半条命都能没了。
胡氏也晓得长女身子弱,先把陆兰护到怀里,免得她被误伤,才尖声嚎道:“陆鸣,你是不是个人,你不想让我活就直接说,当初我瞎了眼嫁给你!”
陆家并不是京都本地人。
而是逃荒来的,先是爹娘带着一堆儿女逃,卖了几个女儿,轮到卖陆楚时,长子陆钟不忍,便留下了。
后来爹娘死了,就是陆钟带着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继续逃。
中间两个弟弟说不清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总之到了京都,只剩下陆钟、陆鸣、陆楚兄妹三人,陆家卖女儿,别人家也卖女儿,夏氏便是陆钟买下的妻子,只知道是江南籍贯。
到了京都,难立足。
陆钟便替陆鸣求娶胡氏,就是看中胡家是本地人,家里男丁也多,胡家原是不愿意的,但胡氏愿意,加上陆钟跟夏氏凑了一大笔彩礼,才总算结成了亲。
后来夏氏善刺绣,陆钟也不拘泥,跟着妻子一起刺绣,陆鸣帮忙卖绣品,几年间,竟也攒下些许家业。
但当初胡氏确实是下嫁的。
“你瞎了眼嫁我,你就回你的娘家去!滚滚滚!”陆鸣一张口,酒气冲天,抬腿又踹了陆萱一脚。
“二叔!”
陆菡发现二叔喝醉了就没轻没重,陆萱被他一踹,肚子直接撞到了桌角上,陆鸣却还想继续打,她心底也有点害怕,但婶娘护着陆兰没法过来,只能自己出手了。
她过去牵住陆萱的手。
陆鸣还能认人,眯着眼看了看她,打了个酒嗝,道:“萏儿,你,你姐姐呢?”
“二叔,我是菡……”
“姐,你干什么呢!”
陆菡话音未落,陆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去势如牛,陆菡直接被卷了出去,陆萱还被她牵着,也只能顺势出来。
一口气跑回姐妹俩的院里。
陆萏总算停下,回头看见陆菡、陆萱牵着的手,毫不犹豫,一掌劈了过去,拉着姐姐的胳膊站到一边,盯着陆萱,道:“你跟着过来干什么?”
“嘁。”
陆萱白她一眼,又看了看陆菡,嘴唇翕动,似有话说,但最终还是扭头走了,弓着后背,恐怕是伤到哪儿了。
“姐姐姐姐姐!你看她干什么?”陆萏的手跟个苍蝇似的在眼前乱飞,叽喳道:“你傻了?二叔、二婶吵架你不知道跑?”
“吵架就劝架,有什么可跑的?”
陆菡说完,回屋翻了翻药柜,拿了五六个小瓶,递给陆萏,说道:“这些药你都知道怎么用吧,去给二婶送去,我瞧着陆萱伤着了。”
“我不要!”
陆萏刚开口拒绝,见陆菡作势要打,连忙拿了药,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的丫鬟留在原地,遛大街一般,挽了手,说说笑笑要去休息,路过陆菡面前时,态度坦然,视若无睹。
陆菡淡淡开口:“你们怎么不跟着我妹妹过去?”
“表小姐要不了多久还得回来睡觉,我们去了也得再回来呀。”其中一个丫鬟扭头说完,又扭回去,打个哈欠,懒懒道:“困死我了。”
“你们两个叫什么?”
陆菡再开口。
那两个丫鬟视若罔闻,没再回话,打闹着继续往房间里走去。
陆家上下并不习惯人伺候,买来的丫鬟,说是丫鬟,现在看看,跟请来的祖宗也差不多,说走没影就走没影,前世的时候,她和妹妹,竟谁也没觉得不对。
陆菡记住那两个丫鬟的面貌,又往库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