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节
童贯皱眉仰头,佯装思索,过了一会才说道:“你等功劳,还待平了方腊,班师回朝,才好论定。但你这一路厮杀辛苦,本帅且给你一桩好差事——”
“你等去苏州降兵中,选拔千得用的,本帅一应拨付衣甲兵刃,好生修整十日,且做一支偏师,沿太湖而上,去打湖、宣二州,待下了宣州,便去金陵,接了朱勔朱大人,护送他回苏州,这里乃是他的老家,得以荣归,必记你等好处,呵呵,此人富可敌国,随手赏赐,便能让尔等大富大贵也。”
武松心中一动,他在扬州阵斩“太岁神”高可立,喝令其残部投降时,那些兵士声称被朱勔迫害,武松当即表示会诛杀此獠,于是贼兵皆降。此事若是别人,说过便也算了,武二郎却是一诺千金好汉,当即想到:我正无暇去杀他,童贯这厮却是怕他死得晚了,竟要我去接他!
当即露出笑容,拱手领命:“谨遵将令!吾等定会将朱勔大人尽快送回‘老家’,呵呵。”
童贯见他恭顺,点了点头,微笑道:“你兄长武植,乃是本帅心腹爱将,可惜为国家陷在了金国,大约是难以生返了!你容貌本领,远胜汝兄,以后好生替本帅效力,本帅自会看顾提拔你——还有你两个,都是武植旧部,也都有一身本事,在本帅麾下,不愁没个前途,记住了么?”
三个心头各自大怒,武松咬牙抱拳道:“枢相的话,我们牢牢记下,死不敢忘。”
童贯不疑有他,挥挥手让他们站入班内,神色威严,望向两边重将:“山东兵马已无再战之力,如今谁敢领兵先行,替本帅取秀州,下杭州?”
辛兴宗、刘镇、杨可世等一干战将精神一振,辛兴宗反应最快,一招公鸡展翅挡住两边同僚,一步迈到中间,大吼道:“末将辛兴宗,愿为王师前驱!”
卢俊义冲着武松挤了挤眼,低身道:“此人对吴学究说,我们捡了软柿子捏没够,如今他也想去捏了。”
杜壆亦不怀好意道:“只怕他捏的柿子里藏了铁钉也。”
三个齐声冷笑,眼睁睁看着辛兴宗兴高采烈夺了先锋将印。
有分教:武二师疲不可征,兴宗瘾大要相争。杭州城下群魔怒,软柿硬吃往死撑。
曹孟德霸主本色
三月的烟雨飘摇的南方,童贯坐在空空的米店。
他一手拿着果脯,一手拿着捷报,身前是一炉龙涎香。
几个月的战乱,耗尽了城中的粮食,粮商们很自然的开始囤货居奇,米价腾贵,怨声载道。
粮商们醉心于发财,却忘了童枢密未曾打点孝敬。因此童枢密也不介意客串一次为国为民的忠良,亲自带了亲兵,一家家上门拿人,主事的当街问斩,连斩七家粮商,将其囤积的粮米全数搜刮出来,半价售予百姓。
当然,这个半价,是基于粮商涨了十几轮后的价格。
至于所卖银钱,童大人难道白白做这回忠良?自然尽充私囊,算作自家的辛苦费也。
看着又一间卖空的米店,童枢密内心充盈:百姓得了活命粮,老夫赚了上百万,简直两全其美。
唯一不美的是粮商,可是谁叫他们囤货居奇?
不见斩了弃市后,百姓们纷纷往尸体上吐口水,口口声声欢呼童青天么?
想到这里,童贯眯起了眼睛,惬意地咬一口果脯,慢慢咀嚼。
毕竟也是六十六岁的老人了,在这年代,称得上一声高寿。
虽然偏爱以铁血悍将的形象示人,但苏州的蜜饯做的实在诱人,对于一个老人来说,阴湿的雨天里,舌尖缠绵一抹久久不散的甜香,实是莫大的慰藉。
果脯甜。
赚钱香。
捷报又甜又香。
捷报是辛兴宗派了快马送来的,这厮进军倒是十分利索,似乎也要学老曹甩掉中军主力的套路——童贯大军还在苏州未动,他已接连抢下秀州嘉兴、崇德二县,实可谓兵贵神速。
童贯见辛兴宗立功,兴致颇高。这是什么缘故呀?
原来辛兴宗的亲爹辛叔献,乃是西军宿将,有名的文武双全,武职做到都统制,文职做到湟州知州,对童贯忠心耿耿,素为童贯所重。
辛叔献一生戎马倥偬,忙里偷闲,生了四个好大儿,依次叫做辛兴宗、辛企宗、辛道宗、辛永宗,还有一个侄儿辛彦宗,合称辛家五虎。
这辛家五虎算是童贯看着长起来的,被他视作真正嫡系,这番打得仗好,回头便有借口提拔重用。
看官不禁要问,这个辛兴宗,怎么就打得这么好呢?
却说辛兴宗此前在中军帐中,力拔头筹,抢下先锋之任,次日便同熙河兵另一员主将杨惟忠,领他本部两万人马,出发杀向秀州。
秀州州治乃是嘉兴县,守将名唤段凯,本是当地一个富户,平生最是与人为善,人送绰号“一身油”,一是说他家里富贵,吃了一身肥油,二是说他滑不溜手,无短处可拿。
此前方腊造反,三大王方貌挥兵一路杀过来,这“一身油”当机立断,取出一半家产献于方貌,口称“弥勒降世,普天同庆,谨以薄财,权充军资,惟愿大王战无不胜,明耀九州。”
方貌大喜——他曾听教中长辈汪公老佛讲过一个故事:说三国时江东有个好汉子叫鲁肃,家中景况殷实,恰值周瑜随孙策起兵,带兵来同他借粮,鲁肃家里有粮食两囷,顺手指着其一道:“说什么借不借的,这一囷送你了。”周瑜喜其豪爽,与其结为莫逆之交,后来周瑜病逝,全靠鲁肃接班,稳住了江东八十一州局面。
方貌把自己往故事里一套,心想巧了不是?我哥哥方腊便如同孙策,我这三大王便如俊俏无双美周郎,这个段凯献出一半家产,岂不就是鲁肃?
他也不想孙策、周瑜都是壮年夭亡的不详案例,还为自己的博学美的不行,一心要提拔这个有鲁肃之风的“一身油”,写信给他哥哥,大加誉美,一力保举了此人守把秀州。
段凯为人,知趣务实,胆色却是不壮,日前听说苏州遭宋军攻陷了,自家恩主三大王方貌兵败身死,三魂六魄,早吓散了一半,暗自思量要不要打点家私,来一个一走了之?
可惜此前献军资,浮财尽数都拿出去了,如今所余,多是屋舍田亩,急切间如何收拾?就这么犹豫了一下,却不料辛兴宗立功心切,驱着部下急行而至,有城中探马飞奔回报,连忙上城一看,只见大路上旌旗蔽日,大军浩荡而来,不由骨软筋酥。
没多久,辛兴宗兵临城下,亲自出马,喝城叫阵,段凯难道真同他厮杀?连忙高声叫道:“不须攻击,不须攻击,吾已归降也。”
随即便令开了城门,亲自捧着香花灯烛,令人牵羊担酒,点头哈腰,来迎辛兴宗入城,口称:“小人本是大宋良民,胸膛中有忠君之心,肺腑里藏报国之志,只因方腊那贼势大,为保一方百姓,不得已屈身投顺,自此来每夜无眠,以泪洗面,终日北望,今日终于盼到天兵!”
他自问这一番话说得再合适不过,谁知辛兴宗劈手就是一马鞭,将他抽翻在地,指着骂道:“无能鼠辈,爷爷管你要报国还是叛国,你怎么就不敢出城和爷爷打一场?哼,你这软骨头得了献城功劳,爷爷的斩将功劳却被你害得没了!”
说罢啐他一口,扬长进城。
辛家五虎其余四个,也都是二三十岁年轻人,一个个心高气傲目无余子,这一番南征,正欲大显身手,谁知首战敌人便献城而降,都是心头起火,一人走过时都啐了他一口。
段凯都吓傻了,还是另一员主将杨惟忠看不过眼,下马将他扶起,好生安抚一番,仍叫他复守地方。
按段凯原本想法,是要将杭州详细军情,方腊那些重将的手段、根底,都一一告知官兵,如今见辛兴宗这等态度,哪里还肯开口?干脆学那锯嘴儿葫芦,给他来个闷声大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