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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节

 

女真汉子虽然直爽,却有谁人能把情话说得这般动听,完颜乌璐正值心神俱醉,忽见自家四哥如一道火焰般飞来,顿时花容失色,脱口叫道:“周通小心!”

周通也是久经战阵,听声便知不对,幸好胯下青鬃宝马甚是灵光,响鼻一打,已自转身,周通一抬头,便见大斧子从天而降,不由肝胆俱裂,身心俱麻,一时间人都惊呆了,哪得招架?曹操等人齐声齐呼,花荣急摸弓箭时,那口大斧早已临头。

金兀术飞马劈出一斧,斧头未落便听妹子惊呼周通小心,心中顿时一愣:这厮难道不曾要伤吾妹?

这时忽见周通回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手中方天戟竟然不肯提起招架——一副生死看淡、头颅赠你的死士做派,电光石火之间,兀术猛地转过个念头:糟糕!宋将使诈!

他巧言诱惑妹子去杀宋将,只因乌璐年幼、又是女流,便是当场杀人,也好以小女子不懂事、学艺不精难收手,这等理由一笔带过。

可是他自己堂堂大金国兀术郎君,这般形同偷袭的砍杀宋将,与宋国而言,不过死个无名下将,对金国而言,却显得蛮横无理至极。兀术深知阿骨打多么渴望和宋国结盟,如今无故斩杀敌将,双方再要联盟,金国在条款上必然要大大出血?

他本是思维敏捷之人,片刻间想透前因后果,岂肯贸然杀人?连忙发力收斧。

然而发力容易收力难,兀术这一斧子,怀着救妹之心、借那奔马之势劈出,可谓全力以赴,如今猛然回收,只觉双臂剧痛如折,胸口更是如遭大锤撞击,喉头腥腥欲呕,可那一斧依旧无法尽回,但听喀嚓一声,周通头顶束发金冠已遭劈裂,明晃晃刃口,在头皮半寸出悬停。

乌璐呆了半晌,才发现哥哥收手,忍不住“呜”的哭出声来,纵马上去,一手扶住金冠,一手把住斧头,咔的拔了出去,信手一推,便将两手在周通头上乱摸,摸得头颅未裂,这才喘了口气,后怕之余,愈发大哭:“你只因他是我四哥,便宁死也不肯招架么?你这般老实巴交的傻汉子,以后岂能让我放心的下?”

金兀术惊得目瞪口呆:老子离去,半柱香都不到的功夫,这是发生了什么?

周通也回过神来,连忙推开乌璐双手,惨白着脸拉马避开,道:“那个,男女授受不亲,乌璐姑娘,总之我的心意,已悉数相告,今日天晚,周某先告辞也。”

忙不迭往自家兄弟处跑去,生恐走得稍慢,方才不小心拉出的尿沁透裤子,被乌璐闻见骚气。

有分教:小霸王情钟初见,傻公主心扉方开。孟德公得脱金锁,乌璐儿开释祸胎。

武孟德点破虚实

大金国,会宁府,皇城外,驿馆中。

说是驿馆,金国建立不过数年,和辽国打生打死,哪个国家同他建交?不过是仓促收拾出几十间屋,挂上个驿馆得牌子,权且安置宋使。

天上一钩残月,馆中一盏孤灯。

灯光下,周通垂头丧气,跪在地上,前面是端坐的老曹,一众兄弟围在四下,神色各异的面目,都隐没在阴影里。

今日皇城中一番热闹,阿骨打令完颜宗雄送了一干人来到驿馆,用了晚饭,马政、呼延庆等自去休息,曹操将一干兄弟唤到自己房中,周通进房时兀自欢天喜地,搂着阮小七吹嘘道:“小七哥,你是不知,我这‘俏郎君’绰号,着实实至名归……”

便听曹操沉声喝道:“周通!你可知罪!”

老曹素来不曾同兄弟们如此说话,这一声喝出,前世魏王风采尽显,众人都是一凛,均想道:哥哥这一喝,好大的威风!

周通首当其冲,更是觉得心肝一颤,急忙望去,但见曹操形如虎踞,面沉如水,一双眼睛,钢刀般直逼在自己面上,顿时间腰背生寒,腿脚一软,跪倒在地:“哥、哥哥,小弟、小弟知、知罪。”

曹操不知自己此时威煞逼人,还觉奇怪:这厮怎这般不吃吓?

莫看周通出身平平,武艺亦不算出众,若论胆气,真个十足——

挑衅呼延灼、熬刑曾头市、喝破华州城、计诱李天王李成,生擒小先锋、单杀妖知州……桩桩件件功绩,胆色稍逊也难干出。

且和李逵这般莽撞汉子还不同,周通乃是勇而不莽,且不说让回踏雪乌骓、转赠太阿宝剑,单说当初桃花山下娶亲闹剧,他也不是同一般大王般,直接强抢个妞上山便做了压寨夫人,而是办得有礼有情,大见体面。

有那等俊俏看官不由要问,怎么就叫有礼有情呢?

且说有礼,只看当日刘太公说法:“因来老汉庄上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撇下二十两金子,一匹红锦为定礼,选着今夜好日,晚间来入赘老汉庄上。”

二十两金、一匹红锦,这还只是定礼。他虽外号小霸王,却不学霸王硬上弓,而是特意选了好日,专程要来入赘。

要知赘婿身份低下,形同家奴,堂堂小霸王为何要入赘?只因那刘太公膝下无子,只得一个女儿,要靠她养老,故而周通一见倾心之余,却不肯夺人之美,甘愿做个赘婿。

这番举止,不说比之色鬼王英之流,便是满江湖的山大王,除了那等全不好女色的,有几个能匹及小霸王?便是桓侯张翼德,抢夏侯氏时可也没想起下聘礼啊!

那么何为有情呢?当日小霸王醉入销金帐,下山时他便醉了,“带着七八分醉意”,所谓酒后见人品,这个七八分醉的小霸王见了刘太公,彬彬有礼,不肯受他拜:“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泰山何须如此迎接?”“且将酒来,我与丈人回敬。”

待入得洞房,其所说两句话,更见一个情字,乃是:“你看我那丈人是个做家的人,房里也不点碗灯,由我那夫人黑地里坐地。明日叫小喽啰山寨里扛一桶好油来与他点。”再是:“做甚么便打老公。”

一个喝醉的大山贼,见洞房黑洞洞,只道岳父节省,当即要扛桶好油供他点灯!

继而挨了劈头盖脸一记重拳,不想着还手,只是抱屈新娘为甚要打老公?这等人情,便是寻常百姓间,也算厚道人也。

这些往事,曹操曾听花和尚细细说及,因此暗暗地高看周通一眼,平日里他闹出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破事,也都睁眼闭眼过去,所幸周通乃是个福将,结果却都不坏。

然而他自家心里也自有数,将来事业愈大,兄弟愈多,彼此之间,不能纯以情义结交,要做大事,自然要立规矩、章法。

尤其是如今身处异国,更不容行差踏错,今日周通见色起意,自作主张,兄弟们起了众怒,老曹正好使一招顺水推舟,便拿周通立了规矩。

不料一声喝问,这个素来胆气十足的小霸王,竟是吓得话也说不周全,脸色瞬间变白,老曹想起他平素为人,心中不由一软,叹一口气,把那身威煞卸去少许,淡淡道:“既然知罪,倒也好说,你且自家说来,却是何处做得差了?”

周通不敢看曹操,低着头,磕磕巴巴道:“小弟罪在、罪在擅作主张,前番哥哥们定计,原是让贯忠哥哥出头,小弟却不合抢了贯忠哥哥风头,自家武艺又不大得济,若非史大哥及时帮衬,却是坏了哥哥大事。”

曹操皱起眉道:“你既肚里清楚,岂不是明知故犯?”

周通越发惶恐,面露懊恼悔恨之色:“小弟便是鬼上身!本来好好坐着,一眼看见那个公主,不由心也跳、口也干,却似中邪一般。后来见那皇帝要罚她,心里只如打鼓般慌乱,脑袋里一阵迷糊,再回过神,早已站着和那皇帝起争执也……”

他这厢絮叨絮叨说话,曹操越听神情越是古怪,忍不住抬头看向一众兄弟,却见众人神态亦都是奇形怪状,都不曾料到,这厮竟真个对人家公主一见钟情。

只有“没面目”焦挺,表情同往常无二,自家点了点头,自语道:“这般说来,周通哥哥乃是见色起意,故此竟敢违哥哥将令,军中法度,违令者斩,周通哥哥倒是好胆色也!这莫非便是那些酸丁说得甚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周通本来好好跪着,听他一番话,顿时吓得瘫软,惊道:“如何就违令者斩了?哥哥,且打个商量,不要用刀斩我,只把棍子打死我如何?”

曹操奇道:“棍子打死,岂不是零零碎碎受苦?”

周通哭丧脸道:“小弟这个身板,若要打死,算来一百棍子足矣,然而小弟跟哥哥讨个情面,分期挨打行不行?每月打上十棍,打足一年,便算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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