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是看雪,也不过是叶英叫人去租了条游船,带沈剑心来昆明池泛舟。
汉时旧人已去,此地不过空留一汪浩瀚,留今人追忆。落雪的天气,少有人专程前来这么远的地方赏玩,是以湖面游船寥寥,倒是合了叶英爱的清净。
这艘画舫很大,叶英不喜人多烦扰,于是让人准备了些菜后便只留下船夫与两个使女。使女是长安叶氏商行的,近些日子一直在跟着他俩,十分乖觉,叶英挥挥手,她们亦远远走开了。
室内熏着香,炭火旺得很,暖烘烘的舒服。窗边放了张榻,正可供人在上临窗赏雪。
沈剑心便随手脱下外袍搭在一边,趴在窗子上看外面的湖面,笑着问叶英:“叶英,都说这个昆明池是汉时照着南疆的那个昆明池修的,你去过南疆、看过那个昆明池吗?”
叶英轻轻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的确是去过南疆,但他并未去过那个昆明池。
沈剑心不觉得失望,倾身过来拉起他的手,让他也来看雪:“我前些年和李复行走江湖,曾去过几次南疆。那个昆明池我也是去过的!叶英,我来给你讲那个昆明池吧!”
沈剑心便高高兴兴地讲起曾在南疆的见闻,叶英抱着剑闭眼听着。
他修的是心剑,旁人很难表述其中玄妙,但修到叶英此境界,早可以心观万物。沈剑心将南疆的人情风物、花鸟鱼虫一一讲来,他都能在心中默默呈现出其貌,虽未身临其境,却又恍然置身其间。
末了沈剑心讲完,见他闭着眼没什么表情,还以为是自己太过于聒噪把他念睡着了,挠挠头:“叶英?”
叶英淡淡应声,双眼睁开一线看他:“何事?”
沈剑心小心翼翼揣测着他现在是什么心思:“是我讲得不好?”
“不。”叶英看他这样子,意识到自己常闭眼的习惯在此时让沈剑心有些误解,伸手去揉揉他的头,轻轻一笑:“没有的事,我听着呢。”
外间的雪的确是下得大。虽不至于湖面封冻,也早就皑皑一片。沈剑心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白花花的刺眼,又觉得今天出来得早,有些肚饿,便叫叶英过来吃饭。
那饭食都还在食盒里盛着,并未凉掉。叶英也没去叫使女来布菜,亲自与沈剑心一道将几个食盒里的菜取出,又看到沈剑心从里面拿出两壶酒。
叶英微微皱眉——沈剑心还有伤,他就并未叫人准备酒。
沈剑心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忙解释道:“叶英!别去责怪他们,是我要的酒。我想着如此好景,再怎么也该小酌几杯,所以让他们拿了两壶好酒来,你可千万别说他们啊!”
叶英终于还是没有没收他的酒。
沈剑心抱着两个酒壶十分高兴,殷勤地先给叶英倒了半杯,再给自己斟满,看着红色的酒液有些惊奇:“是难得的西域葡萄酒诶!我以前也只喝过一两次,你们藏剑可真有办法,这都能弄到这么多!”
他一向是个酒鬼,但很容易醉。叶英之前多次提醒他不要在外面时随便喝酒,他也记得好,不过浅尝两口,少有的几次喝酒尽兴不是在纯阳便是在藏剑。
叶英本想提醒他这西域葡萄酒和大唐别的酒相比更易醉人,但不知为何这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所以叶英就眼睁睁看着沈剑心毫无知觉就一壶酒下肚,边喝边说这酒不错,葡萄味儿甚是醇香。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趴在桌子上了,有气无力夹菜吃:“叶英你也吃……怎么有两个叶英?咦?”
叶英忍笑,见他那筷子都送不到嘴里,将他的筷子抽走,亲自夹了一片卤肉放在他嘴边。沈剑心倒还晓得吃东西,像小动物一样叼过来,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道:“酒……好热,叶英……我还想喝点冰酒……”
“你醉了。”叶英替他拿开旁边的酒壶和酒杯,“伤还没好,不能再喝。”
沈剑心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还在说什么,叶英侧耳听了两句,没听明白,也不管他,只是给他披上刚刚脱掉的外套,以免再次着凉。
他也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点。果然是很香,这葡萄酒是身处江南的藏剑山庄也少有得到的,也只有在长安这盛世繁华之国都、万国来朝之中心,才会有这么纯正的西域葡萄酒。
叶英很少喝酒,抿了一点便放下。但刚放下酒杯,他就听见沈剑心在叫他,于是转头去看:“你说什么?”
但沈剑心只像是醉鬼胡话一般,没有叫他第二次。叶英摇摇头,正想叫来婢女想办法把这醉鬼弄去睡觉,刚欲起身却听见沈剑心很小声地说:“叶英,你站在天泽楼下时会觉得冷吗?”
叶英倏地看向他。
可醉鬼就是醉鬼,就算是心剑大成的叶英,也无法得知他刚才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以至于问出这句话。
叶英默了很久很久,终是伸手轻轻地抚上熟睡中沈剑心早已覆上江湖风尘、不似往昔满是天真的脸。
桌上的菜终究也没能动几口。此间客人早怀抱其得之不易的昆山玉,舍下这凡世的佳肴离去。
沈剑心是被热醒的。
虽外面大雪纷飞,这画舫内里却是到处都暖。叶英向来出手阔绰,更别提是对他,炉子烧得旺,却没有寻常炭火的难闻气息,更没有烟气,也不知用的是多贵的炭。
床上就更别说,这身下垫着的沈剑心一摸就知道是狐裘,还是白狐,一根杂色毛都无。身上盖着的被子轻薄,但暖得很,沈剑心再摸一把,八成是蚕丝的。
贫穷的大唐打工人侠义至尊在心里默默念叨了两句不愧是藏剑,有钱是真的有钱,然后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这一掀被子可了不得,沈剑心低头一看衣服,心里一跳。
——不是自己早上穿出来的那套中衣。
他沈剑心一直都穷,买不起多贵的东西,平日里穿着的中衣是纯阳宫给弟子统一发的,还在袖口绣了纯阳的标志和弟子名字。毕竟是纯阳弟子服,这不见得是多好的料子,虽然不至于破烂得到处都是补丁,但也有些年头了,哪怕浆洗得干净,也难免发软泛黄。他自己是不介意的,反正糙惯了。
然而现在身上这套中衣很明显不是他的东西。丝绸质地,暖白微微泛着一点丝质的光泽,轻薄贴身,裁剪制作都是上上乘。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一定是叶英换的。然而跟他们一起上船的,除了船夫就只有使女,中衣这种贴身的东西,自己喝醉了没法换,叶英是绝不可能让别人来给他换的。
所以这是叶大庄主亲手为他更衣?
沈剑心摇摇头,坐在床边左看右看。叶英不在房里,但他的剑还在床边靠着,正是“焰归”。桌上的茶还有热气,旁边摆着一盘子果脯,还有一些点心,他应该是刚出去。
沈剑心找了一圈,不见自己的中衣。他知道叶英的脾气,既然上手把衣服给他换了,那他原来的衣服多半是给扔了……
两袖清风的侠义至尊只得在心中的本月支出上加上两套中衣——一时半会儿不会回纯阳,白给的拿不到,只有忍痛花钱。
叶英送他的为什么不穿?笑话,丝绸这种东西中看不中穿,沈大侠觉得,按自己的粗糙程度,还是穿粗布麻衣比较好。
他的外套倒是还放在窗边的榻上,叠得整整齐齐。不是他平时穿的衣服,而是年前叶英给他做的两套中的其一。月白的衣服,沈剑心生怕弄脏了,这一天都小心翼翼的。
他随手拿过来穿上,坐在榻上趴着看外面的雪。刚看了没一会儿,门就嘎吱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是叶英。
沈剑心转头看他。叶英也看向他,微微一笑:“醒了。”
沈剑心撇撇嘴:“你们这酒可真醉人。”
“是你贪杯。”叶英走过来,也靠着他坐下,随手将他揽在怀里。沈剑心的醉意没有消完,此时脑子还有些不太清明,于是难得没有躲开,靠在他肩膀上,舒服得眯起眼——叶英身上还是这么香。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沈剑心问。
“我去叫了热水,你这满身酒气,该洗一洗。”叶英道。
沈剑心挠挠头:“我看了下天光,似乎也没睡多久,只是一两个时辰。”
“喝得不多,你早该醒了。沈大侠,似乎你的病并未好全。”
叶英这话说得平淡,沈剑心却从里面硬生生听出一丝威胁。想起前些日子那些苦药汤,他瑟缩一下,立马保证:“不喝了,绝对不喝了!”
叶英看着他讨好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这船上应该一直备着热水。他俩还没说上几句话,使女就来敲门,轻声问是否能进来。沈剑心立马弹到榻的另一边,现场给叶大庄主表演了一个正襟危坐、高深莫测的侠义至尊形象。
有外人,他总是这样,生怕和自己扯上亲密的关系。叶英摇摇头,让使女开门。使女便让船夫抬了浴桶和水进来,给他们布置好,还准备了一下沐浴用的花瓣与叶英常用的香膏,又低头退下。
没了人,沈剑心才站起来,看着叶英。
叶英示意他去洗澡。但虽做了这么些年的情缘,沈剑心于某些事情上终究是放不开,叶英看着他呢,他去洗澡,这……
然而某侠义至尊没有反抗的机会,因为叶英过来帮他脱衣服了。
沈剑心哪敢劳他大驾,赶紧把自己脱干净埋进浴桶里。他本扎成一束的白发被解开,很长了,早就及腰,下半截飘在水面上,隐隐露出蝴蝶骨。
水温暖得恰到好处。沈剑心深吸一口气,坐在浴桶里洗。
背后衣料摩挲的声音传来,不多时,他便看见叶英也过来了。
许是怕沾上水,叶英脱了外套,还留下素白镶金边的中衣;他看样子并不是想和自己一起洗,沈剑心略微放心——虽然也不知道他在放心些什么——但的确是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怕叶英,也是爱他的,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他总觉得自己和叶英之间,是有一层若即若离的雾。
沈剑心说不清那是什么,也说不好怎么来的。他与叶英心意相通、肌肤相亲,是彼此除了亲人外最重要的人,是彼此的知己。他们无话不谈,他们知己知彼,可是沈剑心有时还是下意识避着他。
在江湖上行走时,他是能不去藏剑就不去,除非叶英来信,除非叶英生日,亦或是真的太久没见,他才匆匆去一趟,和叶英相伴几天,又急忙离开。
他真的有那么忙吗?沈剑心也说不好。
侠义至尊,听起来名头响亮得很,其实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所有人都只是这个江湖上的过客,他也是所有人的过客,只是在路过叶英的时候,被他抓住了手。
他正出神地想着,被叶英在发上轻轻一摸:“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沈剑心遮掩了下自己的不自在,深呼吸埋进水里又出来。动作间,他肩膀上原本被白发遮住的伤痕露出来,是一道劈砍伤,似乎还很深,看伤疤还很新鲜,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叶英的手点在那道伤疤上,沈剑心一抖,心道完了,这事儿还没交代。
果然,叶英开口问他:“怎么伤的?”
“就,这么伤的呗,没多大事,都好全了。”沈剑心嘿嘿一笑,试图糊弄过去。
“看伤痕是前不久的,而我记得你一年多前来藏剑,身上并没有这道伤。”
一年多前,正是他听说叶英出事,陡生心魔,而心魔暂时被关在神剑谷,叶凡传信让他也去想办法,他着急忙慌赶往藏剑那次。
他是半夜摸进来的,叶大庄主正在睡觉,他急得要死,叫醒叶英说我们现在就去神剑谷,叶英却说不急,非要揽着他一起睡醒了再去。
沈剑心怎么睡得好,偏偏叶英气定神闲,他也不敢闹,只能埋在叶英怀里,任大庄主的手换着法子抱自己。
现在想来,叶英当时便有全盘的计划。那个非要留他下来的夜晚,是叶英怕自己计划失败,万一回不来,就是诀别。
沈剑心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味,叶英却执意要追问:“是和心魔有关?”
沈剑心想了想,最终还是实话交代了:“有关,却也无关。”
“我是在关外伤的……当时去取冰,不慎从崖上摔下来,人倒是没事,就是遭遇了一队劫匪。这个冰,他们也知道是好东西,只是拿不到,所以来抢。关外劫匪和中原的不同,那是做人命买卖、不留活口的存在。他们人太多,我杀不完,出来的时候虽然是胜了,让他们不敢追,但也负了伤。”
他说得轻描淡写,落在叶英耳朵里却不是这么回事。
叶英微微垂下眼睫,看着那条伤疤。
几乎是切断了左边肩膀——从前到后裂开一大条豁口,像是差点斩断这条胳膊。这么深的伤,他还是在昆仑冰原,前方是茫茫雪海,后方是追兵,可他还是脱身成功了,且马不停蹄赶回中原。
很明显,这个伤没有被得到精心照料。那条伤疤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一看便知愈合的时候被多次反复撕裂、又艰难长拢。所幸看他动作,伤并没有影响到身体机能,倒算是万幸。
而沈剑心做的这一切,只为了将玄冰带回来,帮助他压制心魔。
他只愿意将好的一面给自己看,背后的苦痛、背后的艰难,沈剑心一句也没有说过。情缘这么多年,他看似毫无保留,看似事事都顺着自己,可认真想来,叶英竟说不出他这些年究竟去了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遇到哪些事、乃至于受过哪些伤。
沈剑心从来没跟他完全说过实话。
为什么呢?他在怕什么呢?
是怕自己担心?还是……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呢?
叶英想,自己竟是全然不了解他的。
与此同时,沈剑心见他没说话,猜不透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思,于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叶英?”
叶英忽然就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下去了。
被叶英捏着下巴吻住时,沈剑心是懵的。
叶英真的很久很久不曾碰他了。爱欲之事,沈剑心并不反感,只是他和叶英都不是那种重欲的人,两人定下情缘时也早不复年少轻狂,是以平日的越矩,最多不过是叶英吻他。
可这个吻不一样,叶英身上的气息竟恍然如神剑谷中那个心魔,带着浓重的独占欲和侵蚀感扑面袭来,几乎让沈剑心窒息。
沈剑心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推开他还是放任叶英做下去,叶英却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单手穿过他的腋下,直接把人从浴桶里湿淋淋地捞了起来,略一躬身打横抱起。
陡然天旋地转,不得支撑,沈剑心顿时有点慌了,下意识拽住叶英的手臂,换来大庄主低下头的又一个吻。
他被叶英直截了当地扔到床上,赤条条的,未着寸缕,还带着不少水迹。叶大庄主看起来并不怜惜这价值万金的白狐裘,但这可把贫穷的侠义至尊给心疼坏了,赶紧拽过床边搭着的帕子随便擦了几下,再趁他去脱衣服麻溜先扯过被子遮住下身——纯粹是不好意思,哪怕叶英是他情缘。
叶英脱衣服倒是快,两下除去单衣,还剩一身雪白的中衣,就这么坐到床边。他略略偏头看了沈剑心一眼,天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窗格的阴影打在他的侧脸上,竟然让沈剑心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而叶英什么都没有说,只欺身压上来,继续刚才未完的吻。
沈剑心晕乎乎地让他吻着,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不再带有一点不适应和抗拒。
但当沈剑心被温柔地引导着去给叶英拔下束冠的发簪时,他才想起,叶英之前看起来并没有在这里和他亲近的打算。
那是刚才自己说错什么了么,让叶英生气么?
沈剑心猜不到,叶英也不想让他猜,一边亲吻他,一边掀开他刚扯过来勉强遮羞的被子,直接握住他已经有些抬头的阳物。
沈剑心顿时发出一声难耐的呻吟,差点咬到舌头。那物什在叶英手里迅速变大,叶英心领神会,不断揉搓与撸动,带给情人最快乐的体验。
沈剑心许久不尝此事,哪经得起这么刺激,何况叶英抚慰他时,还过分地掠夺着他口中的空气。沈剑心差点窒息,双手不自觉地开始推拒叶英的胸膛。
他这一抗拒,叶英本就幽暗的眸色又深了两分,另一只空着的手悄悄攀上他可称纤细的脖子,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地划过他的脆弱点,在颤抖的喉咙上反复流连,像在寻找最佳的施力点。
现在的沈剑心无法设防,他折断这白鹤的脖颈,只需要这么一用力……
如果捏下去……沈剑心就会永远待在他身边了。
但叶英的手最终还是向下滑去,托起了他的背,将他搂在怀中;而他抬起头时,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晦暗,又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只是多了些情欲。
对于刚才的危机,沈剑心毫无所觉,只沉浸在叶英带给他的快感中难以自拔,大口喘息着。
叶英待他从来都是温柔的,更别说情事上。他们寥寥几次亲近,叶英都是先询问他的意见,沈剑心点头后才做足准备。两人从没有临时起意来过,那几次屈指可数的亲近更像是久别重逢后的例行公事——离开情人太久,总要用点事情来培养下感情,语言不知道说什么,那有些话和爱意就交给身体来说。
但这次沈剑心能明显感觉到,叶英刚才是忽然就起了这个心思,且不容自己反抗。他弄不清叶英在想什么,也无暇去思考叶英在想什么——叶英的手指已经探到他的后面,准确无比按住记忆中的地方。
沈剑心顿时如离水的鱼般打了个挺,胸膛撞上了叶英的。太急了,他有些削瘦的下巴磕到了叶英的肩膀,两人同时闷哼一声,沈剑心吃痛又倒了回去,正落在叶英臂弯里。
“叶、叶英……你……”他想让叶英慢点,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叶英的手指今天真的很过分,仿佛是要报复侠义至尊刚才这一磕,他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快了扩张和按压的速度,直弄得沈剑心说不出话,只能抬手搭在叶英的脖子上,艰难寻找一点可借的凭靠。
扩张到三指,沈剑心才想起刚才使女送洗澡水来的时候还拿了香膏进来,正想说要不还是用香膏吧,他现在真的有点受不了;可他眼里的恳求和目光往浴桶那边的示意竟直接被叶英忽视,叶英垂下眼睫,再次和他交换了一个吻,微微抬起沈剑心一条腿,就这么将自己送了进去。
这般从未有过的鲁莽,让沈剑心差点两眼一黑痛晕过去,只能咬着牙,双腿都在打颤,艰难放松自己去承受叶英。他几乎快攀不住叶英的脖子,只能勉强搭在他的肩上,神色带了两分痛苦。
还是扩张得太匆忙,今天的叶英仿佛是前所未有的着急,要把他拆吃入腹似的。沈剑心当然知道他不是那种急色的人,藏剑山庄大庄主,谁人不赞一句君子如风?
叶英现在不太对劲,沈剑心想。他酒后混沌乱麻的脑子勉强理出一根有头绪的线,终于觉得叶英有问题。
他张开嘴,想问叶英怎么了,叶英似乎看出他的意图,以唇舌来封堵。沈剑心一句都问不出来,只能被动感受他的吻,感受下身因被撑开导致的痛。
叶英插进去后却没有动,给了他一点时间来适应。一吻结束,他见着沈剑心神情缓和了些,才开始浅浅抽送起来。
沈剑心顿时发出小兽般的呜咽,紧紧咬着牙关去抵挡痛楚和欢愉;叶英不让他忍着,用手指去逗弄他的嘴唇和舌,非要让他的呻吟从齿贝间漏出来。沈剑心差点咬到他的手指,硬生生忍住,任凭叶英在他口腔里肆略。
这次的情事对沈剑心来说简直像一场折磨——不够充分的扩张和伴侣近乎于粗暴的对待,快感和痛楚的交织,让沈剑心难以招架。
叶英最后还是泄在了他里面。沈剑心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去问向来爱洁、觉得难洗所以从来不射在他身体里的叶英今天为什么这么做,高潮后的余韵让他两眼都有些失神,只能趴在床上轻轻喘气。
叶英把自己拔出来,也微微喘了两口气,才说了这场情事里的第一句话:“很痛吧?你为什么不说?”
沈剑心微微一颤。
侠义至尊何等聪明,叶英这句话一说,他顿时了悟今天的叶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他瞒了叶英太多痛,藏了身上太多伤,叶英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于情于理,这事沈剑心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哪有情缘还像他这样煞费苦心瞒来瞒去的?哪有情缘还像他这样什么都不说的?哪有情缘还像他……像他这样,都不敢来看心上人的?
是不喜欢吗?当然不是。叶英是沈剑心此生最大的知己,是留住沈剑心这缕风的那棵树,他如何会不喜欢叶英。
他只是有时候觉得,叶英站得太高。
他与叶英本就是云泥之别,得成眷属已经是他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更花光了这辈子的运气。
他不敢奢求更多,更不敢企盼从叶英这里得到些什么,不管是钱财、物品,还是……关心和爱。
沈剑心总想着,自己不过是个迟早要走的过客,是路过江湖的一缕风。若有一天,他安静躺在江湖的某个角落长眠时,叶英并不会想起他这个偶尔来藏剑做客的普通朋友,倒是件好事。
他知道叶英爱他,可他不敢让叶英太爱他。
他不敢去要这份爱。
但他怎么可能去解释?只能选择闭嘴。
叶英见沈剑心默然不语,脸色少见一沉:“沈剑心,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剑心哪敢去看他,就差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狐裘里。叶英把他翻了个面,双手撑在他身体两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略微慌乱的脸,眼神中是沈剑心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沈剑心。”他开口道,“你还记得,七年前我在西湖边对你说过什么话吗?”
七年前,西湖边。沈剑心不用想都能明白他在指什么。
那是一个好春时节。沈剑心当时在年节前给叶英去了一封信,都是些没营养的话,讲的是他一些见闻,其中提到他在太原时去过杏花村,看那漫天杏花纷纷而落,煞是好看,问叶英有没有见过。
叶英的回信说,藏剑栽了很多海棠,落英缤纷时,与此景或可拟,春时将至,海棠将绽,便邀沈剑心来藏剑看海棠。
沈剑心当然乐意,收拾背包,过完年就往藏剑赶。他来得正巧,春雪化冻,海棠开始打出花苞,满树粉花的样子,倒真的与他看过的杏花村很相似。
那次沈剑心在藏剑住了约莫半个月。叶英与他看海棠、游湖,两人其实说不上什么话,却又觉得和彼此待在一起,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那是的沈剑心早明白自己心中对叶英是什么感情,只是不敢说,也不敢和叶英过分亲近。只是他要走的前一天,叶英和他在西湖边散步,沈剑心边走边说明天就得离开藏剑了,因为李复叫他去河朔,那边有些事情可能要他帮忙,此一去不知何时才回,让叶英自己保重。
叶英闻言停住脚步,沈剑心知道他或许要说些你也保重之类的话,便跟着停了下来。
可叶英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淡淡地说:“你从来都是一去了无音讯,直到事了才回些不痛不痒的话。我不知青鸟何时衔枝而来,不知你在外面是否安好,该如何保重?”
沈剑心觉得他说这话似乎不太对劲,愣愣地看着叶英。
藏剑山庄大庄主牵起他的手,叹息着道:“沈剑心,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吧?”
“沈剑心,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吧?”
同样的话,今天叶英对他说了第二遍。
叶英静静地看着身下沈剑心错愕的眼神,不待他回答,又复述了第三遍:
“沈剑心,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吧?”
沈剑心哽咽了一下。
——如何看不出来。
叶英房中常备着两杯茶,沈剑心原以为他是习惯如此而已,直到后来叶凡无意提起,那杯茶是为沈剑心备的,只因为有一次他是忽然起了心思来藏剑看看,没有提前告诉叶英,导致叶英差人现去煮茶给他。从那以后叶英都会在案上备两杯茶,一杯自己的,一杯是在等他。
还有一次,他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时,没能从劫匪手中救回一个小孩,导致他来藏剑时心情十分沉重,叶炜递酒给他时他便喝了个醉。
那是他第一次在叶英面前喝醉,第二天沈剑心起床时,就看见叶英坐在他的床边,手撑着头,就这么睡着了,竟是这么守了他一夜。
叶英只说过一次喜欢他,可叶英是真的喜欢他。
叶英说完第三遍喜欢他后,将他从床上捞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抚摸着他雪白的长发。
他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无非是想薄情些、再薄情些,这样若是你有朝一日真的回不来,我也不至于太难过。”
沈剑心在他怀中并不敢接话,只听着叶英顿了一下,又道:“可你这样对我公平么?沈剑心,我不是儿戏之人,说喜欢你,便是真心实意的。”
“我想和你分享杭州的山,我想和你分享西湖的水,我想和你分享藏剑的雪,还有人间的春夏秋冬,万事万物。你呢?从来只肯从指间漏出一丝江湖的风,让我去猜,这道风是刚路过阴山的草原,还是刚路过大漠戈壁。风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你不肯告诉我,也不敢告诉我。”
“沈剑心,你以后若还是这样——”
他又顿一下,这让本就战战兢兢听他说话的沈剑心差点心跳都停一拍。
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叶英淡淡一笑,轻叹一声:“你若还是这样,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等着你,继续这么等下去,哪怕有一天你真的不来了,我也会一直等下去。”
“等待风的路过,是每一棵树的习惯。等待你的路过,也早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沈剑心,不管你何时来藏剑,我都会等你。”
结束叶英这段话的,是沈剑心主动送出的一个吻。
带着急切和信任,这个吻落在叶英唇上。叶英会意,立即搂住他精瘦的腰,加深这个胜过千言万语的吻。
不必说了,什么也不用再说,他们都明白——从此的沈剑心,不会再有顾忌,也不会偷偷藏起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