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们原来就是校友,而且我记得你们之间的关系不错,在新的环境里有熟人引导会更容易融入。”江举的每个字在理,但连在一起听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排外。站在最后的高菲恨得跺断脚上的细高跟,这个老男人还真是得寸进尺,就算云鹰凌是空降的,也不用如此踩踏吧。
“确实……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再次见面。”云鹰凌有些尴尬地握上年轻男子白净的手,邓璟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美人,只是多了一份冷漠。学生时代的邓璟虽然为人冷清但嘴角的笑容总是带给人一阵清爽的微风,加上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文质彬彬的气质引来无数小姐姐的关注。而腐癌深种的云鹰凌不由自主地混迹在小姐姐中,为自己的男神摇旗呐喊。
两人的第一次说话是邓璟主动的,那时候自己是校柔道队的队长,接受作为“校园小记者”邓璟的采访,新生代表的他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在云鹰凌看来十分有趣。
因为那次采访,两人的关系渐渐亲密起来,称兄道弟也不过如此。至于后来因为一些不愉快导致三人关系决裂,就算现在想来云鹰凌的胸口依旧会隐隐作痛。
“没想到你会……等我。”云鹰凌本想用“留下”这个词,但回过头来看到邓璟那双深情的大眼,他放弃了那过于冷酷的字眼。
“这样不好吗?至少能帮助到你。”邓璟没有说,现如今的h集团已经不是云家人说的算,无论是高级管理人员还是技术关键岗位都是江举的派系。突然回归继承集团领导人位置的云鹰凌,成了那个“外来入侵者”,想要在这危机四伏的“丛林”中获得一席之地并不容易。
“我对你那时候的拒绝,感到很伤心,我不认为眼前的这些困难我无法解决。”邓璟的不信任才是导致决裂的根本原因。云鹰凌无论在心中为那时候的邓璟找多少托词,依旧无法排解那份惆怅,他们是最好的朋友,难道不该共进退吗?
“我没有出国的条件。”邓璟神情暗淡地将脸转向一边,似乎回忆起那时的拒绝,他同样感受到了痛苦。
“我知道你钟情于邬晨珉,为了他你可以忍受一切。但那时候他抛下了你……我又没有办法陪伴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刚到国外有多担心你。”邓璟和邬晨珉的关系是云鹰凌觉得这辈子自己做得最错的事,如果没有他的引荐,两人不会有任何交集,更不会互相留下痛苦。
“不要提他。”邓璟冷酷的嗓音带着不难发现的愤怒,果然无论过去多久,邬晨珉还是邓璟心中不可碰触的逆鳞。云鹰凌了然的住了嘴,他本想开解邓璟让他放下曾经的过往,但邓璟明显不想恢复三人的关系,即使是朋友关系,邓璟也不想再见到那个空有美貌的肤浅男子。
安静的餐桌上,只有老夫人关切的询问和云鹰凌耐心的回答。而江举就像空气一般无声无息地咀嚼口中的食物,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本该只有家庭成员参加的晚宴,因为高菲的加入,虚伪的味道弥漫在尴尬的气氛中。
今天的晚宴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老夫人亲切慰问自己多年未见的小儿子;另一个就是试探云鹰凌是否有合适的结婚人选。
跟随男人一起回国的高菲成了最大的热门人选,当然不只是老夫人一厢情愿地猜测,而是云鹰凌和高菲不同寻常的深厚默契,如果不是世俗劲敌,必定是亲密爱人。
“所以……你们之间没有可能吗?”老夫人听到高菲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否认,顿时间仿佛失去了生命之光,整个人陷入一种无力的失望。
云鹰凌听到母亲热切的追问高菲,脸上一阵红紫,他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但不能如此直白地询问让人难堪的问题。
“那么高小姐,你对邓璟这个人印象如何?”老夫人在低落的情绪中没有沉浸太久,立刻蹦出一个高菲今天刚刚知道的名字,而邓璟这个人是江举和云鹰凌再熟悉不过的存在。
“老夫人……邓璟秘书是名花有主的。”江举难得出口为云鹰凌解除尴尬,云鹰凌和邓璟之间的过往,他非常清楚。如果不从“至交好友”的圈子里跳脱出来,很有可能终身错失彼此。
“有吗?我怎么没听说……”老夫人也拿不准江举的消息是不是属实,只能小声嘀咕着各种可惜,老一辈的人对幺子总是偏爱的。如果能找机会留住一个工作能力强的辅助,那么自家儿子只要享清福就好。
“妈,我刚回来,这件事可以慢慢处理。”云鹰凌不想难得的家庭聚会,变得紧迫感十足,甚至因为不确定的信息而针锋相对。
“‘慢慢的’?你老大不小了,马上就要四十岁,你哥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和阿举结婚十二年,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都抱上孙子了。”以现在的科学技术,人工胚胎繁殖已经成熟,但也需要双方配合才行,云鹰凌的大哥就那样生命体征微弱地躺在病床上,再发达的科技也无法解决“细胞衰弱”这一难题。
“如果我没有记错,阿举后年要五十了吧。”突然被年龄攻击的江举,被口中的汤汁呛了个正着。狼狈地接过男人手里的餐巾纸,极不情愿地迎合老夫人的询问。
果然在年轻人的“催婚”之后,必定是更加残酷的已婚夫妇的“催孕”计划。
云鹰凌将高菲送上车后,一回身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江举,宽松的家居服下并不是公司见到的肥硕身材,温润的橘色灯光下,似乎年近五十的江举还和他出国前看到那样,健壮而且灵活。
“大哥……今天餐桌上老妈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她没什么坏心思。”云鹰凌干巴巴地安慰着并不该由他安慰的江举,他每当这个时候特别怨恨毫无知觉躺在床上的亲哥哥云舜凌
白月光真的就比任何人重要?即使作为颜控的云鹰凌,也对那个华柯嗤之以鼻。
“你和你哥真的很不一样,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江举意味深长地丢下这句话,表示接受男人的安抚后,转身离开了大门口,走向这个豪华而又孤寂的牢笼。
这个曾经他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如今他只想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淹没在这一切中。
江举身心疲惫地从医院门口走出,头也不抬地上了面前熟悉的黑色高级轿车。短暂的闭眼休整后,指使司机前往他位于郊区的别墅,那里依山傍水算是难得的人间仙境,本该是他和心爱之人承载美好记忆的地方。现如今一副破败的样子,甚至透着一股难以描述的诡异感,引人心肝颤栗。
“老总,到了。”司机克制着发颤的嗓子,努力恭敬地说出平时的话。由于动物的本能,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屋内的恐怖恶意。
“回去吧,明天一早你再来接我。”江举并没有为难那个快要尿裤子的年轻小伙,司机近几年他换了不少,有的是主动辞职,有的是企图窥探他的秘密。
这人世间,无论这人多努力,只要身家背景与现有地位不匹配,就会遭遇很多恶意。
曾经的他在经历无中生有的猜疑,固步自封地鄙视。从一开始的竭力解释,到后来的沉默接受,这其中的变化,伴随了太多的无奈。
男人手里死死拽着单薄的医生复查诊断书,直到走进客厅的茶几前,才脱力一般将弄皱的白色文件袋丢在玻璃面板上。
【什么都没有改变,没有!】内心的咆哮让男人蜷缩着他高大的身体,如果不是这绝症,他的一生绝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空旷的房间里传来一阵空灵的笑声,缥缈的银铃声混杂在其中,如果没有摇曳的烛光,这绝不会因为昏暗的光线变得恐怖。
“没用的东西……”江举并不在意黑暗中涌动的危险,满脸嫌恶地收拾好外泄的情绪,起身走向厨房唯一运作的电器,打开冒着寒气的冰箱,里面并没有常规的食物,黏稠的暗红色液体被大小不一的玻璃罐子封装,男人随意拿出离自己最近的一罐,转身来到屋子中间的玻璃庭院。
当男人将密封的盖子打开,他周围的空气瞬间冷凝,洒落一地的微小冰珠。短暂的窒息感因骤降的温度引发,江举烦躁的表情毫不遮掩地表露在脸上,不过再多的不耐也没有停止他手上的动作。
“哼……馋鬼。”江举无视手上迅速腐败消失的肉块,走到一边点燃特制的黑色长香,按照那个妖怪大师的要求,念完咒语和摆好供奉的姿势。虔诚地走到后面的池塘边,隐蔽的位置有一个铁质单人床,洁白的床单上是一副破碎的骨架,而男人毫不避讳地侧躺在其旁边,俯视他们你会觉得他们是相爱不舍分离的情深伴侣。只有男人知道,他们用仇人形容会更加贴切。
谁让江举是那个恬不知耻的第三者。
“再多的怨恨,也要等你有能力了才可能报复。”江举这句话像是说给这个不完整的骨架,也像是说给即将死去的自己。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不可以就这样离开。
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一团短暂凝聚的黑烟气急败坏地绕着他和枯骨,最后消散在美好的月色里。
这样的夜晚在男人第一次拿到诊断书时开始不断循环,他也没有把握这次会不会成功,但他知道只有不断尝试,才有机会找到一线生机。
他对被他唤醒的恶鬼,虽然有怜悯,但绝不会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