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 27 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比我约翰重要
“你那是什么表情。”布莱恩看着进门的卢卡斯说道。
卢卡斯叹了口气,找了块玻璃镜面照了照自己。不出所料,将死之人,一张脸上什么糟糕的心情都能看得见。
不过还好,也不算最糟糕,至少他还有个陪葬的。卢卡斯对镜子里反射出的布莱恩投去怜悯和同情。
“怎么了?”
“没怎么。”死到临头了而已。卢卡斯甚至开始琢磨起威廉找人关停他的地下拳场之后他该怎么过活了。
布莱恩懒得理他,继续玩他的手机游戏。说是玩,其实就是找个消遣,让他不再对着空荡荡的来电显示和收件箱发呆,转移他对威廉的注意力。
今天是他出来的第三天。威廉一个字都没有跟他说过。没有短信,没有电话,甚至都没有跟安娜提过他……所以威廉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气吗?他会不会就打算不让自己回去了?
所以布莱恩这几天的心情也很坏。幸好还有晚上的比赛让他发泄发泄。这几天他也没回学校住,就窝在卢卡斯这里,学累了打拳,打累了看书,有考试和球队训练的时候才回学校。
结果他却听卢卡斯说道,“哎,小狼,你今天上台的时候,下手别太狠了哈。”
布莱恩冷冷盯着他看,“你收对方钱了?”
他这神情太像威廉,看得卢卡斯心脏猛地一跳,“不是,那怎么可能!是这样……今天贵宾厅开了,那个客人吧,这个……他不喜欢太血腥的场面……”这种解释狗屁不通,但他也是真的尽力了。
布莱恩冷笑起来,“扯什么淡。不喜欢他来这里?这人有什么毛病?”
卢卡斯险些被他这话逗乐,只能紧抿着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他在心里说道,嘴下积德吧孩子,要不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说的这个有毛病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最尊敬的你们家的国王陛下!
“这个,每个人的口味各有不同嘛。反正你就有点分寸就行了。那可是贵宾厅的客人啊。他有要求,咱得满足不是。好了好了,准备上场了。”
布莱恩戴上面具,站起身,在面具后绽放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没问题。”
卢卡斯第一次在看拳赛对局时有了想要捂住眼睛的冲动。当然,他不光想捂眼睛,他更想骂娘!妈的这个臭小子今天是故意跟他作对!他妈是怎么凶残怎么来!!!
布莱恩今日的打法和上次野牛对局完全不同,一上来就直接打到对方见血。
他的对手还是个长得凶神恶煞一身腱子肉的壮汉。那家伙刚开始时还十分猖狂,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结果太令卢卡斯失望,几个回合下来就没了招架之力。然后,布莱恩今天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干净利索地结束。
相反,他的游戏似乎才刚刚开始。就像有的老鹰反复折磨猎物一样,布莱恩放慢了动作,在对方倒地认输之前,每一次出击他都打到对方的痛觉敏感位置。虽然伤得不重,但是难以控制的痛嚎却将现场氛围渲染得更加血腥、残忍,也让场下的观众更加兴奋、疯狂。
卢卡斯的脸就这样随着场上的每一次痛嚎和场下的每一次欢呼,变得越来越惨白。他早就不敢去看威廉的表情了。
到最后,当布莱恩的对手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时,布莱恩抬头看向楼上的贵宾厅。他那充满嘲讽的眼神穿透了单向玻璃窗。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堪称优雅地对着玻璃窗行了一个绅士鞠躬礼,祝这位不喜欢血腥的贵宾观赛愉快。
看得卢卡斯呼吸骤停——布莱恩这个臭小子是铁了心要把他玩死吗!!?
然而卢卡斯没看见,对着这样的布莱恩,威廉的嘴角居然勾了起来。
小崽子,够狂的。
威廉不想承认,但此刻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血液在血管里火热奔腾,感受到他的心脏因为布莱恩的动作而剧烈跳动。
他骗不了自己,他真是有点喜欢布莱恩的这幅面孔:骄傲、狂妄、目空一切。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更想起一位入土多年的故人。那老头嚣张了一辈子,不论辉煌还是落魄,强健还是伤重,始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乔瓦尼·美第奇,身上流着意大利王室的血,凭他们几个荒蛮之地的地痞流氓也想要老子的命?扯他妈什么淡!”
“嘿小鬼,能拜老子为师你得谢天谢地。你随便找个不入流的杀手打听打听。这个圈子里,老子可不是王。老子是传奇。”
“世人怕魔鬼。知道魔鬼怕什么?魔鬼怕我。”
直到他临死之前。那也是威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老头子这样的强者,终有一天也是要死的,也要在孤独与虚弱中耗尽最后一口气。
“可惜你到最后也没能见上他一面,乔瓦尼,”威廉心想,“也就在你们父子俩身上,我终于信了点基因遗传的说法。他可真像你。”
虚空里他仿佛听见乔瓦尼的声音,“我就说吧,再披着羊皮,他也是头小狼崽子,这是他骨子里带的,没办法。随他去吧,威廉。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心意吧。”
看着布莱恩离去的背影,威廉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威廉,我、我可真是什么都没说!”卢卡斯再一次主动坦白道。
“嗯,要不他不敢这么嚣张,”威廉觉得好笑,“他平时也这样?这是什么贵宾的专属权利?”
卢卡斯也不敢说别的,只好乖乖点头。
威廉看卢卡斯也被吓唬得差不多了,终于缓和了神色,笑起来,“行了,放松点,卢卡斯。我知道这臭小子什么样。这件事不全怪你,我也没真想追究什么。”
卢卡斯终于松了口气,“谢谢你威廉!谢谢!”
威廉又问了些布莱恩的情况,除了欧文的事,卢卡斯也不敢瞒他。威廉这才知道,原来布莱恩母亲在世时他就常出入这里观摩,向拳场里的很多人请教格斗技巧。他的外号沃夫冈也是教他的人给他取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布莱恩受伤的经历。除了前几日,三年前布莱恩受过一次重伤。
威廉知道那次。那时候布莱恩死活不愿意离开家出去读大学,又恰逢科奥赛多事之秋,他是真的很生气,一气之下对着布莱恩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后来布莱恩消失了几天,他事务繁忙也不想理他。直到布莱恩再回来,脸上挂了彩。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子,还有他哀求的眼神,威廉没狠下心再赶他走。
这样说来,布莱恩两次受伤都是因为他。
威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越发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挺混蛋的。
“你回去吧。别告诉他我来过。”
卢卡斯这回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心想,总算是要送走这位大佛了,结果又听威廉说,“不过你有个心理准备,布莱恩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卢卡斯哪里有说不的权利。他只能看着威廉离开的背影,为自己的摇钱树即将倒塌而痛心不已。
回家路上,威廉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无意间把车开进了老布鲁克街。
熟悉的街景唤起记忆。威廉甚至知道再开十秒之后,他的车会经过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他已许久没有去过。
威廉开车驶过布鲁克赌场。他注意到,金色的霓虹招牌都有些掉漆了。都说布鲁克是老牌赌场,这么看还真是有点字面意思。
赌场是红巾帮上一任头领布鲁克他父亲老布鲁克年轻时候弄起来的。到威廉和约翰在布鲁克吃喝玩乐的时候,这里依旧是全城最火热的赌场之一。
他夜闯野牛造船厂那日说改天要找约翰喝酒。威廉觉得今天恰好是个机会。他来都来了,至少看一眼约翰在不在。
于是威廉掉了个头,把车开进了布鲁克赌场的停车场。
威廉没有立即打给约翰。他也是带着好奇和怀念进来的,想看看现在的布鲁克赌场是个什么样子。威廉绕着大堂转,经过他熟悉的走道、吧台、赌桌、轮盘、老虎机。周围的颜色和灯光让他的脸颊带上兴奋的颜色,但他大概是全场最沉稳也最平静的人,只有回忆偶尔引起心中波澜。
一圈下来,威廉发现,赌场的人数比他还在的时候大概少了将近三分之一。这也是约翰跟周礼他们过不去的原因之一。洪顺堂开的华人赌场确实占了一部分布鲁克的市场份额。
威廉正准备给约翰打个电话,一个人端着托盘忽然走了过来。当他停在威廉面前,威廉才注意到他穿得西装革履,并不是普通的侍应生。而且,他好像见过这张脸。
来人的笑容里带了些恭敬,“欢迎回来,科布里斯先生,要来杯威士忌吗?”
威廉拿起了那杯加冰的威士忌,终于想起来,眼前的人是布鲁克赌场经理詹姆斯。
威廉回了个微笑,“叫我威廉就行。约翰有你帮他管理赌场,一定是很放心了。”
“过奖了,”詹姆斯谦虚地笑了笑,“今天是,来玩的吗?”
“你们老板不在?”
“哦,他在,不过,”詹姆斯的脸色闪过一丝古怪,“请允许我猜一猜,你应该没有提前告诉他要过来的事吧。”
威廉点点头,有意思地看着他。
詹姆斯虽然维持着得体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写着难以启齿的尴尬,“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罗宾逊先生……今天也在。”
威廉想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说的罗宾逊先生是谁,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随即就被詹姆斯复杂的表情逗乐了。他甚至想象起詹姆斯站在门外给正玩得起劲的两人把风的情景。
他忍不住笑了两声,拍拍詹姆斯的肩膀,“辛苦了,詹姆斯。你的工作还真不是一般的繁重。”
詹姆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威廉揽着詹姆斯的肩膀,笑容里带了点邪恶,“那你预计,他们还要多久结束?”
“这……这不好说。”
“你看,我好不容易过来一次,要不这样,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詹姆斯吓得连连摆手,“请饶过我吧,科布里斯先生!搅了老板的好事,他肯定不会怪你,但我的下场可就惨了!”
威廉哈哈笑起来,“别紧张,詹姆斯,我就是开个玩笑。好了,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好久没来了,我顺便玩两把,刚好等等他们。”
詹姆斯和他道别后,逃也似的走了。当然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安排了专人时刻服务威廉。
没多久,贵宾室的门终于打开,而威廉的手边也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筹码,但面值都很小,加起来大概几千美金。他本来也就随便玩玩,以此消磨时光。
他选了个玩黑杰克的赌桌,每局下注都很小。他二百美元的初始筹码还是詹姆斯送的,不过第二局以后他已经连本带利还了四百美元筹码给詹姆斯,又用剩下的玩到现在。
后来不只玩家,连荷官看威廉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威廉不是没有输,但慢慢有心人会发现,他输钱的轮次下的都是小注,而赢钱的轮次赌注往往较大。刚开始差别不明显,可积累下来,威廉手中的筹码数量一目了然。
而另一边,有人立即向刚走出门的麦克汇报了威廉到来的事。麦克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惊讶的表情。待他亲眼确认了威廉的情况后,麦克当即回去告诉了还裸着身体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约翰。
当约翰匆忙赶来时,荷官刚开始新一轮发牌。约翰走到威廉身后,看见他面前刚发到一张a。然后他就听见威廉说,“我觉得你要给我带来黑杰克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闻见你身上的烟味了。”
约翰把手搭在威廉的肩膀上,看见威廉果然得到了一张皇后牌,笑了一声,“你是公认的赌神,还需要我的运气?再说,我是白约翰,不是黑杰克。”
威廉笑笑,站起来,朝约翰旁边的麦克招了招手,让他近前来。
“这些筹码就当我请红巾帮的兄弟们喝酒了。”
麦克看向约翰,约翰笑了,“威廉给的,还不收着。”
于是麦克让人将威廉的筹码收了下去,而约翰则揽着威廉的肩膀往贵宾室的方向走去。当然,威廉知道那个方向除了约翰的专属,还有许多私人房间。
但他还是对约翰揶揄道,“你确定你那地方现在合适进人?我可不想一进门就闻到或者看到什么太激烈的东西。”
约翰的表情僵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但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望向前方的威廉根本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的……”约翰的语气弱了下去。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尤其是,他一想到威廉知道他们在屋里做什么却无动于衷,心里更是闷得难受。
“嘿,那我也太没有人性了吧,”威廉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不过兄弟那你可以啊,依旧精力旺盛,时候可不短。”
约翰苦笑,不想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你今天突然来找我做什么?招呼也不打。”
“刚好路过,想起来欠你顿酒。”
他们在另一个房间聊了会儿天,又喝了不少酒。本来威廉要开车不该再喝,但约翰坚持,以及,在场唯一没喝酒的麦克提出要当代驾司机,威廉这才同意。
微醺时分,威廉想到科奥赛近期的动乱,对约翰劝道,“约翰,等这阵子过去,你跟洪顺堂那边,也没必要再过不去了吧。”
约翰直视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飞车党的案子结就结了,以后别再出现新的案情了。”
约翰捏紧了酒杯,冷笑起来,“周礼那个混蛋又他妈跟你说了我多少坏话,你就这么信他?”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威廉皱起眉头,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觉得我能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干的你以为我心里没数?”
约翰今天心里本就不痛快,又被他的态度激起了怒火,“好啊,既然你都下定论了,不如你直接去告诉周礼!告诉他谁找他的麻烦,我等着他上门找我报仇!”
威廉听他这样说,心头更是火大。约翰给他惹出这些麻烦,自己却反倒委屈起来,反倒理直气壮了!那他他妈找谁说理去!
“我要是想告诉他我还用给你说这些废话!”
他们两人这突然而来的愤怒让坐在一旁的麦克也紧张起来,生怕他们真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约翰闷头喝了几杯下肚。他已经喝得两颊泛红,眼眶湿润,只感觉脑袋有些眩晕,心脏发痛。此时他也不想再做任何思考,只想把心里话一股脑说出来。
“别他妈总说得是为我好一样,威廉……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人里,你最冷血了你知道吗?我、麦克、布鲁克赌场、红巾帮的一切……你根本不在乎,这些都是你随手就能丢弃的东西。真的。就是随手……你离开红巾帮的那天你甚至连头都没回……好吧,你走就走吧,你有他妈的非走不可的理由,我能说什么!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接过红巾帮的担子,我依旧把你当兄弟。可这些年你把我当兄弟?你跟瘸帮走得近,你跟洪顺堂的人称兄道弟,好!这些我都不说什么!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次次都在是逼红巾帮、逼你原先最亲近的兄弟让步……在你眼里,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比我约翰重要?!”
威廉猛地拽着约翰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惊得麦克立即喊了一声“威廉”。而近得呼吸相闻的二人却似两头愤怒的雄狮毫不相让地瞪着对方。
“我他妈不在乎你?我他妈不把你当兄弟?!”威廉也是气急了,“约翰·克劳尔,你他妈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我要不在乎你,我明知道是你找的飞车党我瞒着周礼!我要不在乎你,你他妈当年对安吉尔做的事我从来都没提过一句!他怎么成了叛徒,他怎么命丧谷底,你他妈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一下子将约翰和麦克同时镇住。
久违的老友聚会最后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虽然两人的怒火就像拍岸的巨浪,来时轰轰烈烈,再落下时,已风平浪静。
再然后就是许久的沉默。一层窗户纸的捅破似乎让在场的每个人不知所措。
威廉也是不太清醒了。他没想让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越是自己亲近信重的人,他越是忍受不了他们的隐瞒和欺骗,更别提利用和背叛。
尤其是约翰。威廉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少,但真被他划进兄弟行列的,其实也只有约翰。哪怕他们都随着年纪增长变得面目全非了,这也是他过命的兄弟。
可他也说了,到底是面目全非。
威廉偶尔也会想,他要是做个纯粹的中间人就好了。就冲一个目标,城市和平也好,名利金钱也罢,他会过得一身轻松,而不像现在,深陷泥淖,恩恩怨怨,公私难分。
当然,这些都是他自找的,他当年不是没有预想过。只是伤不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知道这么疼。
后来威廉和约翰都没有再说什么,而麦克也适时地提出,该送威廉回去了。
车上,麦克和威廉一前一后坐在对角线。沉默让封闭的车厢比深夜的城市更寂静,然而这种寂静不会给人安宁,反而会放大他们对彼此关注的敏感神经。
威廉看向后视镜,里头倒映着麦克的半张脸。他看起来冷静而又沉稳。
“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这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威廉忽然说道。
麦克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一下。安吉尔的事被揭开后,他摸不准威廉话里的意思。
威廉看出了他的顾虑,“没别的意思,别多想。过去的事我没想追究。”
他这样说却让麦克更想确认他真实想法。这些年他们没有过单独交谈的机会。
“威廉,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我也,瞒着你。”
威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愧疚。虽然是麦克式的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知道,麦克能问出这句话证明,自己在他心中依然有不少分量。
都知道麦克是约翰的心腹,都觉得似乎他跟威廉已经没什么交情。但在麦克心里,威廉始终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曾经的领路人,是他的头领,兄长,也是朋友。这种特殊的联结让麦克在很多事关威廉的事情上不能不感到矛盾。甚至内疚。即便他忠于约翰。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内疚。而且,我其实很高兴,麦克。”
麦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很高兴,这些年约翰有你和他并肩而行,帮助他,照顾他。当然,你们做的事是让我很生气,但这是另一码事。一码归一码。我生气的是约翰这个混蛋。至于你,他是你的头领,你的义务就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我有什么可责怪你的。”
“……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们要站在对立面……”
“你站在他那边。不用管我。”
麦克抬眼看向后视镜里的威廉,就见他的眼神有醉意,但,非常坚定。
“连你都不站在他那边,我不知道他身边还有谁,”威廉伸出手握了握麦克的肩膀,“麦克,别让他一个人。当然,我知道你不会。”
“我不会。除非我死在他之前。”
威廉到家的时候已过午夜。他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将钥匙插进了大门的锁孔。
在车上静止坐着时他还不怎么觉得,可到了家他开车门时轻微一动,脑袋不仅沉得像灌了铅,而且仿佛有了引力,让世界以他的大脑为中心旋转。天旋地转。奇妙的是他暂时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和麦克挥手道别。
只是对不准锁孔的行为还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嘿哥们,这回可不是你以为的喝醉了,你是真醉了。
就当他用尽全力终于打开大门,昏暗之中,他首先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然后注意到她右手举着一把手枪。
威廉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十分警惕,其实眼神空洞。此刻他的神经像打了结一样。他没有思考,也没有戒备。那纯粹是他发蒙状态的下意识反应。
于是他大脑放空着看着眼前的女人放下枪。她的右手好像还拿着什么。她抱怨着,“该死的!都喜欢大半夜发疯!让不让人睡觉?!吓得我以为有人在撬门!”
原来这是那个烦人的安娜,威廉想。
其实潜意识里他一定知道对方是谁。不然即便醉酒,对危险警觉的本能也不会让他就这样傻傻任由对方拿枪指着自己。
但也许,这也是他另一种本能在作用——他信任的本能。
熟悉的声音算是唤回了威廉的一点思考能力。但着实不多。威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关门、开灯、扯开衣领、将自己摔在沙发上。他更不再关注安娜的行踪。
喝醉的威廉没什么趣味可言,就是远比平时沉默。不过也不只是沉默。
从卧室回来的安娜抱着手走到客厅,观察着正看天花板看得入迷的威廉,仿佛平平无奇的墙面上刻着什么绚丽的壁画。他神情放松,带着好奇,就像孩子研究着新鲜玩意。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看他醉酒的状态。她知道他喝醉了。
安娜觉得无奈又滑稽,却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你渴不渴?要不要给你倒杯水?”像是家长关怀孩子一般。
威廉缓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她,许久,他才点点头,说,“好啊。”
这算是他最乖巧可爱的时候了,安娜想。说起来,她做了许多年威廉的继母,也只有这种时刻的威廉能激发出她些许称得上母性的感觉。
安娜把水递给威廉,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脑袋看他。
“布莱恩怎么惹你生气了?”安娜问。
布莱恩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安娜就琢磨出来了。什么球队训练,都是他为了骗人编的谎话。安娜想起了三年前他的那次离家出走。
这小屁孩一向老成,还有什么能让他半夜发疯?
安娜那时挣扎地看着手机的发送界面,心想,布莱恩,老娘可真是对你仁至义尽了!又想,她为这个家可真是有操不完的心!然后终于,她硬着头皮给威廉发送了一条短信。但又担心太过轻描淡写,立即跟了一条,着重强调了布莱恩是“半夜、冒雨、走的。”
威廉愣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安娜。
他皱起眉头,说道,“他背着我,干坏事。不听话。”
他说话一顿一顿,笨拙得有些可爱。安娜憋着笑问,“干坏事?哪一件?”
要是在平时,威廉大概就抓住“哪一件”追问到底了。然而他此时只是摇了摇头。
“很多。”
安娜忍不住噗嗤一声,附和道,“可不是,这小鬼坏透了!谁养出来的自然随谁。”
威廉竟然点了点头,“怪我。是我,没把他教好。我对不起他。”
安娜真想拿手机把威廉说的话录下来以后拿给布莱恩听。可手机刚被她放在了卧室。她想去拿,又怕错过威廉随时可能会说出的话。就在她正煎熬的时候,威廉却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可我怎么能,对他有,那样的想法呢。”
安娜呆滞了好几秒。随即,似是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她的心跳有些加速。
“威廉,什么意思?什么想法?”
威廉却不说了。
安娜还想追问,威廉却忽然对着她问道,“你想出去玩吗?”
“什么?”她还没从那令她震惊的猜测中回过神来。
“带你,还有布莱恩,去拉斯维加斯玩,去吗?”
“怎么忽然……去什么拉斯维加斯啊?”
“我去见个人。刚好,待两天。”
“哦,”安娜显然还没有从她与威廉这一小段似乎信息含量巨大的对话中回过神来。此刻她也无心思考,只答道,“你让我想想,我明天告诉你。”
“好吧。”
“这之前,你先告诉我,威廉,你对布莱恩到底有什么想法?”
威廉目光放空了一会儿。也许是有些头疼,他皱起眉头,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头侧。
“我也不知道……假的,梦而已,怎么可能……”
沉睡中的威廉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那铃声在安静的早晨格外刺耳,让本就备受头痛折磨的威廉雪上加霜。
威廉紧锁着眉头撑起身,他的脸色堪称狰狞,只是当他接起电话,却没想到电话对面传来更加震耳欲聋的声音。
“威廉!!你说要过来找我是真的吗?!”
“操!”威廉愤怒地骂了一声,立即将电话远远移开。
对面的男人却不以为然地吹了个口哨,“嘿宝贝,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热情啊。”
“去你妈的!!你他妈大早上发什么疯!”
“啧啧,起床气这么大不行的威廉,男性功能很容易未老先衰。”
威廉举起手机真想狠狠摔出去,但理智控制了他的行为。他深重地呼吸着尝试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安静的环境却让他终于听清了听筒里隐隐约约的声音。
“啊啊……嗯……那里……真棒……哈……”
那是两个陌生男人的呻吟和清晰的肢体对撞声。威廉的脸色顿时沉得发黑,咬牙切齿地喊着对方的名字,仿佛要将其当即撕碎。
“尼古拉斯·班迪尔!!”
“嘿,孩子们,我们小声点行吗,我在打一个极其重要的电话……”他带笑的声音随着色情的声响一起消失了,听筒里随即响起窸窣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威廉被气得双眼发红,头痛欲裂。
真他妈是狗改不了吃屎!威廉想起尼克·班迪尔曾经的种种作为,就感觉全身的血液直冲大脑。他热衷于那些他所谓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每次都能将他气得七窍生烟。
他妈他绝对是故意的这个混蛋!!他真想立刻将那个混蛋暴揍一顿!!
“怪我!我错了好不好?那我从床上起来,一看到你的信息,我就只想着你了,哪里还顾得上身边的人在干什么。你消消气,消消气!生气伤身体!”
“操!不他妈怪你怪谁!滚你妈的蛋你这个老变态!”
尼克·班迪尔却笑出声来,“嘿宝贝,老变态这个我承认,要不怎么我听着你骂我就觉得爽呢?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再这么下去真让你把身体气坏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我亲爱的国王陛下?我派专机去接你!”
威廉重重地呼吸了几个来回,觉得终于压住了怒火,这才沉沉开口。
“不用!我周六过去。”
“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愿意来见我一面,怎么样我也得用国家元首的待遇把你招待到位吧?这样才有下一次不是吗?”
威廉的脾气又上来了,“闭嘴!我说了不用!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好好好!好的陛下,我听你的话。我知道你低调,不过你应该相信我,就算是专机,我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不需要。你别管。机票我自己订。到了我告诉你。”
尼克忽然沉默了几秒,随后语气里也带上几分严肃,“这一次你真是有大事要跟我交代啊。”
威廉没吭声。
“按你的脾气,你早就挂电话了,却一直忍我到现在。要我说,是不只一张机票吧?终于要把你的宝贝侄子带来给我见见?”
威廉也不跟他绕圈子,“是。”
尼克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欢迎他呢?”
“什么?”威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完全没想过尼克会说出这种话。
“知道你让我突然想到什么吗,威廉?”尼克笑了两声,“托孤。交代后事。是不是很滑稽?”
威廉听出了他的试探。有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玩世不恭的老流氓浑身长满了看透旁人的心眼。
“见了我,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事了。”
“行吧,都依你。你愿意来见我,我就很高兴了。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在拉斯维加斯恭候你们到来。”
挂了尼克·班迪尔的电话,威廉也没有了睡意,只好强忍着头疼起了床。
等他收拾妥当走下楼去,他竟然闻见了食物的香味。他扭头朝着厨房望去,居然看见安娜穿着围裙哼着歌在做饭。
安娜听见了他下楼的动静,转过头,冲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早啊,威廉。”
“这都是什么?”威廉皱起眉头。
他搞不懂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安娜将锅里的鸡蛋铲进盘子,又从旁边的小锅里盛出一碗冒着热气的奶油浓汤。威廉看着她把一道道菜品往桌上放:一碗奶油浓汤、一盘放着土司和煎蛋的主盘、一小碟水果、一杯橙汁。
安娜解下围裙坐在威廉的对面,“还站着干嘛?坐下来吃啊。给你准备的,对解酒有好处。”
威廉感觉难以置信,“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你怎么不吃?”
“嘿宝贝,看看几点了?”
威廉扭头看到墙上的时钟刚刚走过10点。
“先喝汤,还是热的。”安娜说。
“你也没什么要毒死我的理由。”威廉喝了一口汤。汤是鸡肉面条汤,味道居然出奇地不错。
“好喝吧!克里西教我的!”
威廉知道她说的是谁。克里斯汀·怀特,科奥赛政策学院的老师。其实威廉后来亲自去看过那个女人。不是他不相信布莱恩的调查,只是这件事他必须亲自确认才能安心。
此时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样子。那是个很端庄美丽的女人,性格内敛沉静,举止得体。而且不知为何,威廉对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威廉看得出来,安娜很喜欢她这位新朋友,而且她们已经很亲近了。
他瞥了安娜一眼,“说吧,你无事献殷勤,想要什么?”
“我不想去拉斯维加斯,你和布莱恩去就行了。”
威廉拿着汤匙的手停了一下,他似乎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醉鬼,不记得昨晚对我说过什么了?”
安娜脸上那耐人寻味的笑容看得威廉心中有了点不好的预感,“我昨晚说什么了?”
“哦……你说你生布莱恩的气了。然后你突然问我去不去拉斯维加斯,说要见个人什么的……”
“就这些?”
安娜点头,“还是你有什么秘密怕被我知道?”
威廉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想起布莱恩,他的头疼又更厉害了。他没有注意到,暧昧的笑容在安娜的脸上一闪而过。
“那就说定了,拉斯维加斯你和布莱恩去。我就待在城里。”
“这么喜欢跟你的新朋友一起玩?”
安娜用力点头,“还有,我能带她到家里来吗?你放心,她是很守规矩的人,我不会让她上二楼的……”
“好了,就依你。外出还是让拜伦随时跟着。”
“你同意了?!”
威廉扬了扬下巴,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你都下这么大血本了。”
“太棒了!”安娜忍不住欢呼。
周五下午,天气晴朗。
不过排着长队等候进入兰比体育场的威廉却希望今天是个雨天。最好是大暴雨。这样今天来看比赛的人或许就不会多得这么夸张了。
也别怪威廉会这么想。此时这位戴着炫酷黑色墨镜、穿着浅灰色套头衫的国王陛下正一脸冷漠地被围在显然是科奥赛大学球队粉丝团的队伍当中。他们当中大多数是女生,也有不少男生,看起来都很年轻,应该都是大学生。
但为什么显然是球队的粉丝团?不是因为他们衣服上印着球队的队名——“机械”,也不是因为他们衣服的颜色是球队的主色——“深灰”,而是因为他们举着的拿着的,是写着“布莱恩·科布里斯”的灯牌以及他的头像海报。
威廉透过墨镜看着海报上布莱恩的半身像。无袖的球衣、手臂紧绷的肌肉、略显锋利的下颌线、冷漠却英俊的面孔、被汗水凝在额头的碎发以及他极具侵略性的眼神,他想他大概很清楚这个臭小子为什么能有这么多的粉丝。靠外形就够了。
威廉没有发觉自己已经盯着布莱恩的海报看了很久,而且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此时他忽然听见身边一个甜甜的声音问道,“这位先生,你也是布莱恩·科布里斯的球迷吗?”
她这话一出,他身边围着的粉丝团成员们全部向他看来。
威廉难得有些紧张。他看着周围兴奋和期待的目光,听着有人小声说着“他是机械队的球迷啊他还穿着球队颜色的衣服”……他不太想扫了这些真诚的球迷们的兴致。
于是威廉微笑着点了点头。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欢呼,随后他们便开始雀跃地跟他分享着布莱恩作为小前锋在篮球场上的精彩瞬间,后来一度转至他在学校的种种经历。
威廉听得有滋有味,尤其是他们关于布莱恩恋爱经历的讨论。前有国际政治学院院花求爱被拒,后有啦啦队队长因告白失败泪洒球场,还有传言说他性取向为男、说他其实和金融系的李诚是一对、又说他和李诚的表妹张筱在一起过等等等等。
以至于过安检后威廉要离开粉丝团,前往德里克给他发的门票上显示的位置时,威廉还颇有些不舍。
“机械队必胜!”“布莱恩必胜!”临别前他们还冲他这样喊着。
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们,威廉想。
等他终于找到他的位置,威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而他身边跟着的女孩莫名其妙地来回看着他们。
“威廉叔叔!”李诚很是惊讶。
威廉笑着摆了摆手,“别站着了,坐吧。这位是?”
“啊,这位是我表妹,张筱,也可以叫她杰西卡。张筱,这位是威廉·科布里斯先生,布莱恩的叔叔。”
威廉藏在墨镜后的眉毛突然挑起。
真巧,刚听完八卦,这就见到真人了。啊,很漂亮的小姑娘。
张筱是完全的中式长相,但皮肤很白皙,与白人的肤色几乎无差。她充满震惊的眼睛让他想起森林里的小鹿,很纯净,也很脆弱。她的鼻子和嘴唇都很小巧,加上她脑后扎着的马尾辫,让她的气质也显得乖巧伶俐。
威廉摘下墨镜,伸出手去,对着全身僵硬的张筱尽量展现自己慈祥和蔼的一面,“你好,杰西卡,很高兴见到你。”
张筱紧张而敬畏地望着威廉,立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你好,科布里斯先生,很荣幸见到你。”
“别紧张,我不吃人的,”威廉难得开起玩笑,“你叫我威廉就好,或者跟着李诚叫我威廉叔叔。”
“威廉叔叔。”
“好孩子,快坐吧。我只是来看个比赛,让你们这么拘谨真是我的罪过。”
威廉的位置在李诚的旁边。他坐下才知道这位置实在不错,正对球场中心,不管是全场还是个人都能看得非常清晰。
威廉四处看了一圈,感叹道,“今天来的人很多啊。几乎坐满了。”
李诚说,“是的,因为对手方是地区联赛前三的球队,这场又是机械的主场。”
威廉点点头,“一路上我看见了好多机械队的球迷,还有很多布莱恩的支持者……”
与此同时,在球场上,两个球队的球员们已经开始上场热身了。
布莱恩冷着脸出现时,场上出现了交错的欢呼声。然而他没有朝观众席投去任何一眼,只是依照流程热身、跑动、投篮,犹如机械一般。
不过没有人对此感觉异样。熟悉布莱恩的人知道,他在赛场上就是这样的性格,冷漠又锐利,甚至因此有了一个“冰刃”的代号。
除了德里克知道他心情极差。
德里克抬头看向观众席,在找到了真的出现在指定位置的威廉后,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嘿兄弟,我有个惊喜给你。”当布莱恩与德里克擦肩而过时,德里克拦住他说道。
“对不起兄弟,我今天没有心情……”
德里克打断了他的话,指着威廉所在的方向,“你看那里。看看,谁在那里。”
布莱恩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时,恰好威廉和张筱说完话,转过头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喧闹嘈杂的球场中交汇在一起。虽然隔着墨镜。
那一瞬间,布莱恩感觉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唯有心跳,猛地带起全身的血液,燃烧与沸腾。
威廉缓缓地勾起嘴角,朝着布莱恩,轻轻挥了挥手。
布莱恩看着威廉,眼神炽热而惊喜。
球场一侧的观众们全都看见,布莱恩突然笑了起来,寒冰一样的表情也如同瞬间被朝阳融化了。没见过他这种模样的球迷忍不住尖叫起来。
然而下一秒,在导播嗅到热点,镜头拉近布莱恩时,整个球场都看见,布莱恩·科布里斯笑着,对着观众席的某个方向做了一个飞吻。
兰比体育场几乎要被尖叫掀翻。
“很明显能看出来,我们的‘冰刃’布莱恩今天表现得很不一样。”
“同意。布莱恩是典型的以速度和爆发力为特点的进攻型小前锋,他的进攻方式就像球迷形容他,像刀锋一样快准狠,脚步灵动、突破迅速、没有大量运球假动作、目标直击篮板。他的急停跳投和后仰跳投更是接近职业球员的水平。还有就是他和控球后卫德里克·弗瑞完美的攻防配合,这一对好兄弟曾经贡献了篮球大学联赛中的许多精彩场面,比如上一场的背身传球。他们的默契程度几乎出神入化。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布莱恩不仅放慢了动作,增加了许多篮下的策略和假动作,更是减少了和德里克的双人配合,反而倾向于单打冲锋。”
“是的,而且我注意到,今天布莱恩上篮和灌篮的次数明显多于跳投。”
“似乎在更多地展现最具冲击力和表现力的技术。”
“是的。就像不是为了迅速得分,而是更多地在展现技术。”
“哈!漂亮!你看他这一球的拉杆和滞空,我对全场的尖叫并不意外。”
“简直如同表演赛。我想,今天的场外因素一定格外特殊。”
“相信机械队或是布莱恩的球迷都有同感。嘿,记得赛前屏幕上放大的一个又一个观众吗,看来导播还是没有确定谁才是布莱恩的飞吻对象啊……”
可惜解说员精彩的解说和闲聊,坐在场内的威廉是听不到的。
此刻他正专注地看着篮球比赛,看着布莱恩在篮球场上的一举一动。
即便他不了解篮球,但也能看得出来,布莱恩的篮球打得很不错。他的速度、耐力、命中率和爆发力都极为出色。但最惊艳的一定是他灌篮的时候,那种几乎要震碎篮筐的气势和决心。
他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更像一颗最闪耀的星,让威廉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他运球时手臂的力量,他跳起时身体的弧度,投篮时手腕的松紧,灌篮时身体的舒张,还有他身体的线条,肌肉的轮廓,他脸上的表情……
此时布莱恩又在篮下举球跃起,紧贴着他的两名对手球员也迅速腾空准备盖帽,就在这种严防死守之下,布莱恩收回右手,在身体下落时避开防守再次出手投篮。
全场沸腾。
威廉却在此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身体。心脏有力地撞击着自己的身体,声音通过血液、肌肉、神经和骨骼传到了他的脑海里。
威廉笑了,而他的笑容自然也被视线常常扫来的布莱恩捕捉到了。
“嘿兄弟,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表现,球都他妈不传了。”经过布莱恩时,德里克笑着嘲讽道。
布莱恩只是笑了笑。都能看得出来他今天始终在笑。他也知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他实在太高兴。
中场休息时,机械队暂时领先7分。
布莱恩坐在球队席上休息,眼睛时不时偷偷望向威廉的方向。
比赛前的飞吻,布莱恩后来想想都知道太过冲动了。实在太明目张胆。幸好至今为止还没人知道对方是威廉,他也必须尽力控制自己的目光。
此时,坐了两节比赛的威廉也终于能够休息一下,去了趟洗手间。
等他回来时,李诚也离开了座位,只剩下张筱。也就在他偶然转头观察四周时,他突然注意到坐在他们两排之后的一个陌生男人,始终盯着张筱的背影。
那个男人带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穿着普通的卫衣,看起来三十多岁,留着浅浅的胡渣,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白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举动。
威廉走近时看清了他的眼神,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男人的眼睛像是两个黑洞,眼神冷漠又专注,让威廉想起猎人猎枪上黑色的枪口,绝非善意。
威廉走到张筱面前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身后的男人也随之抬头,视线刚好撞进了威廉的眼神中。
即便有墨镜隔着,男人也明显看懂了威廉眼神里的警告与威胁。他知道,威廉拍的并不是那女孩的肩膀,而是他投去的视线。
男人像是并不在意地偏过头,朝着球场看去,并抬起左手压低帽檐。此时他又完全像个看比赛的正常观众。
“威廉叔叔?”
威廉直到听见张筱叫他时才低下头去,“哦,没事,你刚刚的加油助威很卖力啊,尤其是在布莱恩进球的时候。”
张筱有些脸红,“布莱恩球打得很好,我也是他的球迷。”
威廉坐回了位置,余光里却始终注意着那个男人,发现他的视线已经停在别处。
“确实还可以。不过他在学校里表现怎么样?平时我比较忙,没有过问太多。”
“威廉叔叔完全可以放心!布莱恩是很优秀的学生,他学习很好,很努力,也很自律,聪明,又有原则,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看着张筱认真而急切地夸赞着布莱恩,威廉忍不住笑起来,朝着球队席上的布莱恩看了一眼。而布莱恩也正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些困惑和呆滞。
“你都这样说了,我肯定是放心的。”
张筱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而此时威廉朝后看去,发现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座位。他下意识回忆了一遍男人的外形特征。除了男人压低帽檐时偶然露出手背上的黑色纹身,其他都较为平常。其实他也摸不清是否是自己多想,只是直觉不太好。
威廉问张筱,“你们学校的安保怎么样?”
张筱不明白他这突然的提问,但还是仔细回答道,“我觉得还可以。有日常保安,还常有警车巡逻,算安全的。这几年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那你平时都怎么回家?”
“有时候跟朋友结伴,有时候跟李诚一起,有时候自己回去。”
威廉点点头,“以后还是跟人一起走吧。最近城里有些不太平,多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威廉叔叔!”
说实话,威廉挺喜欢这个中国女孩,像是长辈看见孩子既乖巧又懂事的那种喜欢。但随即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布莱恩这个没福分的臭小子。
“杰西卡,别怪我多句嘴。学校里比布莱恩优秀的男孩还有很多,”威廉尽量放柔自己的语气,“我家里这个,命里大概是没有异性缘分的。”
张筱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最后缓缓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听见她语气里难掩的失落和伤感,威廉心里也有些遗憾。
“是他没有‘福气’。中文是这样说吧?”福气两个字威廉是用有些奇怪的中文语调说出来的,但也足够辨认。
“啊,是的!你还会说中文!”
“哈哈是,只会说几句。”
跟威廉预计得一样,机械队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和周围的观众们一起站起来鼓掌喝彩,微笑着看向被队友们团团围住的布莱恩,以及他投来的激动而喜悦的目光。
这一刻,他为布莱恩骄傲。
可同时,看着他脸上纯粹的喜悦,威廉本已做好的决定又再一次摇摆了。
他想,这样的生活也同样适合布莱恩不是么。
“他们之后会去哪里?”威廉问李诚。
“他们一会儿先去更衣室,教练一般也会再做点比赛总结之类的。再然后……他们原本安排了一起聚餐。”
“你知道路吗?我想见他们教练一面。”
“好的,我来领路。那杰西卡……”
“当然是一起过去。”威廉说着,冲着杰西卡笑了笑。
威廉在门外等到教练训完话准备解散时才敲了门。他是一个人进去的,李诚和张筱只想在外面等着。
进门的瞬间,威廉不出意外地收获了整个更衣室内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其中一个表现得过于突出了——布莱恩看见他进来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的。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是布莱恩的叔叔,威廉。今天的比赛机械队打得太好了,我特别想来当面祝贺一下,也想当面感谢教练这么久以来的付出。”
威廉自然且随和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并笑着向教练伸出了手。
教练很快也伸出手握住。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想必是知道眼前人的背景,“没有。我应该做的。”
而队员们之中的悄悄话也已经开始了:
“我靠,是威廉·科布里斯。”
“怎么跟传言里不太一样……”
“什么传言?”
“这么久了你不知道布莱恩叔叔是谁?”
“我的天,他又这么年轻?”
“我以为他体格要超教练两个……”
“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友善……”
连站在布莱恩身旁的德里克也忍不住说道,“我说怎么觉得威廉叔叔今天哪里不对劲。我都没见过他穿西装以外的衣服。再加上这种‘朝气蓬勃’、‘平易近人’的气质……好不习惯啊……”
“揍你一顿就习惯了。”布莱恩嘲讽着,眼神却没离开威廉。
其实他也觉得他们说得没错。
而且今天的威廉,十分、非常、极度,让他心动。
“只是语言感谢我觉得太轻了,要不教练,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吧。机械队获胜了,怎么能没有一场庆功宴?”威廉随即提议道。
等在一旁的队员们激动了。其中一个甚至大着胆子问道,“先生,是我们想吃什么都行吗?!”
布莱恩的眼神立即扫了过去,暗暗记下了说话的人。
“当然。你们是今晚的主角。”威廉笑着说道。
更衣室里随即爆发了一阵欢呼。
最后他们还是定在了一个适合聚会的酒吧餐厅,没人真敢提出要去一家米其林三星。不过队员们其实也不想去优雅的高档餐厅。他们需要的是大快朵颐、欢聚一堂。
只是最后的聚餐,教练因为要陪伴家人推辞了,威廉只小坐片刻就以有事为由,先行离开。但其实他是担心自己影响年轻人聚会的气氛。显然他们自己玩耍更随性些。
欢声笑语之中,只有三个人并不那么愉快。布莱恩最是如坐针毡,偏偏威廉还特意暗示让他留下;李诚关注着布莱恩的情绪,心中也并不轻松;而从威廉那里知道内情的张筱,则在为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感到哀伤。
聚会结束时夜已深了。
除了布莱恩等少数几人,其他队员都是喝得酩酊大醉,被布莱恩他们安排着送上一辆辆出租车。
餐厅门口最后只剩下布莱恩、德里克、李诚和被李诚搀扶着的张筱。
令他们意外的是,平时滴酒不沾的张筱今晚居然醉得走不了路。
“行,我先送我表妹回去了,她今晚喝太多了,咱们改天再约。”李诚说道。
“好,照顾好她,小心开车。”布莱恩嘱咐道。
谁知张筱突然扑到布莱恩面前,摇摇晃晃地抓着布莱恩的衣服,吓了所有人一跳。布莱恩生怕她摔倒,连忙扶住她。而当她抬起头,布莱恩看见了她眼里的泪光。
张筱含混不清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真的……很遗憾……我是真的很伤心……布莱恩……但是!祝你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布莱恩心头微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诚一边接过她一边感慨道,“抱歉兄弟!我不知道她喝了酒这么反常。”
“……不会。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杰西卡。”布莱恩这句话发自肺腑。虽然不知为何,但他感受到了她的真诚。
送走了李诚和张筱,德里克拿出车钥匙,“走吧,兄弟,我送你回去。”
布莱恩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手机屏幕,对德里克说,“今天谢谢你了,兄弟。”
德里克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的惊喜,包你满意。”
布莱恩拍拍他的肩膀。两人正要离开时,一辆布莱恩再熟悉不过的车朝他们驶来,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威廉摇下车窗,“我还以为你们要过半夜才结束。”
惊喜再度跃上布莱恩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们结束了?”
“哦,我跟餐厅经理说等你们结束之后通知我。你喝酒了?”
“没喝。”
“德里克你呢?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威廉叔叔!我没喝酒,”德里克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开车来的,没喝。”
“那到家发个消息,”威廉看向布莱恩,“你愣着干嘛?还不想回家?”
“回见兄弟!”布莱恩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打开副驾驶的座位坐了进去。
德里克忍不住摇头笑笑,和他们道别离开了。
布莱恩紧张得很。兴奋又紧张。
他心中情绪太多,脑海的想法更多,以至于车都开出去许久了,布莱恩才意识到,这不是回家的路。
“我们这是去哪儿?”
“你不是不想回家吗?”威廉的侧脸十分冷漠,“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又跟我玩离家出走,嗯?还骗安娜,说什么教练加训。”
惊喜是一回事。布莱恩也没忘,他和威廉的矛盾可还没解决。
“不是……”布莱恩心虚了,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晚生气也不是因为威廉朝他发脾气,那顿火是他自己活该,“是我的错,威廉。真的对不起。我做了很多错事,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怕你回去之后看见我生气,我就……”
“很好,总有他妈一堆的理由。不回家,不打电话,也不发信息。什么意思。是怕我生气还是你在生我的气?”
“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对。威廉,我保证再也不会了!我知道我又冲动了,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不和你联系是因为我怕你还没消气,我怕听见你说让我直接滚出去……你不知道我今天在球场上看见你究竟有多开心!威廉,求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那你告诉我,这几天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布莱恩全身一僵。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威廉半天没听见布莱恩吭声,不禁冷笑一声,“在想怎么骗我?布莱恩。哦不。或许我应该称呼你,沃夫冈,是不是?”
布莱恩瞪大了眼睛。他感觉一阵冰凉爬上自己的脊背,让他的手指尖都在发麻。
威廉的侧脸依旧面无表情,“戏演得不错啊,布莱恩。在我面前始终装得跟个小羊羔一样。记得你打黑拳的时候多他妈嚣张吗?”
“你去……你去看过?!”布莱恩声音都发抖了。可更让他恐惧的是威廉此时的态度。他不仅没有发怒,甚至还很冷静地在和他说着这些事。
这说明什么。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他怒火登顶前的压抑。
可显然,他那些足够让威廉愤怒累加的事情还没有完。
“当然。我必须得亲自看看,据说三年毫无败绩的沃夫冈究竟有多厉害。三年。时间真是不短了。最讽刺的是,三年了,我他妈一点都不知道我的侄子这么有能耐。尤其几天以前那场。操了,我真是领教了。最后那个鞠躬礼还他妈挺优雅。”
“求你了威廉……别说了……”布莱恩抹了把脸,他简直不敢想那天晚上的事。谁能想到那个贵宾居然是威廉!!
布莱恩哀求道,“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威廉不说话,布莱恩不敢说话。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死刑宣判倒计时的鼓点。
这是他妈的是怎样的一天,布莱恩想,为何让他收获惊喜,又将他送入地狱。威廉会怎么对他,在看到最令他厌恶的模样之后,在知道自己欺瞒他这么久之后。这一次,他是不是真的要把自己赶出去了。
布莱恩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浑身发麻着等到威廉将车停下。
之前他甚至忘了注意路上的风景。直到此刻,他忽然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竟然在威廉办公室的楼下。
威廉靠在椅背上,透过前窗看着对面楼上透着昏暗灯光的窗户。那是他的办公室。几个小时前当他离开机械队的庆功宴,他来到了办公室,一直坐到餐厅经理的电话打来。
那时他在独自思考,在他做出最后决定前。
“你知道我有多想让你过上,平凡但平安的日子。”威廉说道。
“我知道,”布莱恩深吸了一口气,“是我让你失望了。一直都。”
“为什么不愿意?你的篮球打得这么好,或许未来你还能进nba。这样的人生道路,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威廉,”到了这个份上,布莱恩也不再隐瞒,索性将心里想的都告诉他,“不管是篮球、学业或是工作,每一条路,每一种选择,都很好。但他们好并不意味着那就是我想要的。威廉,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三年前,甚至是六年前,我就知道。从来不是因为我想要感激或者报答什么。那是我的愿望。它就像一座灯塔,不管我坐着哪条穿,船开往哪个地方,我始终能看到它,控制不住地接近它。哪怕巨浪滔天。哪怕命悬一线。”
威廉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他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了。思考了一晚的结果就是交给布莱恩自己选择。而布莱恩会选择什么,威廉怎么会不清楚。
“说到底,我的意志,又怎么能够强加在你身上。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无论如何,最终都会走上的。”
好一会儿,布莱恩甚至没懂他话里的意思。因为太不可思议。可接下来,威廉直接将不可思议摆在了他面前。
“小鬼,做个交易怎么样,”威廉转过头,紧紧盯着布莱恩的眼睛,“别做沃夫冈了。等你毕业,跟着我吧。”
威廉打开办公室的灯。
“客厅……茶水间……那是布兰登的办公桌,”威廉指着客厅各处,对布莱恩介绍道,“喝水吗?”
布莱恩盯着拐角处。虽然现在不明显,可刚进来时,他明显看见里侧有灯光。
“不用了。我想看看你的办公室。”
威廉领着他穿过走廊,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灯光的来源果然在此,沙发旁的台灯正亮着。办公室空间不算大,能够容纳几个人。一张沙发,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几个储物柜,还有一个保险箱。布莱恩注意到办公室的窗户很小,而且在侧上方,从外部难以看清室内的人与结构。
威廉绕过桌子,坐到自己的转椅上,“就是这么个地方。没什么稀奇。”
布莱恩充满好奇地转了一圈,最后倚在威廉的办公桌旁,“你刚刚在这里忙?”
威廉靠着椅背,点了点头。
布莱恩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但他的眼神甚至能让威廉感受到里面的热度。于是威廉纳闷,“看我干嘛?”
布莱恩朝着威廉移了两步,坐到他正对的桌沿上。他的右腿几乎挨上威廉的左腿。
“我是不是在做梦?”
威廉抬起右手摸了摸眉梢,“要不给你一拳。痛感肯定真实。”
布莱恩笑起来,“好啊。你来。”
威廉就嗅出了点挑衅的味道,尤其是想起他的另一个身份后。于是他还真的就朝他一拳挥了过去。速度很快。
当然就是逗他,没用力。
布莱恩也没有想到威廉真的会动手。他下意识截住他的拳头。空气中传来轻微的撞击声响。
“这回有实感了么。”威廉嘲讽道,松开手刚想收回,却被布莱恩抓住了手指。
刚刚还没注意,威廉现在才感觉到布莱恩的手指很热。
“缺了点什么。”布莱恩忽然说了一句,随即握住威廉的右手,俯下身,亲吻上了威廉的手背。
当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威廉才意识到,布莱恩刚刚做了什么。
他睁大了眼睛,甚至忘记把手收回来。当他看见布莱恩翠绿色的眼睛望来时,威廉感受到了心脏的震动。那双眼睛……几乎跟那个难以启齿的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威廉猛地抽回手。
那些梦境片段时至今日居然依旧清晰。那种钻进每个毛孔的羞耻和震惊瞬间让威廉头皮发麻。
“你在做什么?”威廉皱起眉头,看起来神色严肃,然而垂下的眼睛却泄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情绪。他不敢看布莱恩。
而布莱恩,凑近一些甚至能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声。刚刚那个吻,鬼使神差,也根本不在他理智的范畴内。他低下头,也不敢去看威廉。
“……那个电影,《教父》,唐·柯里昂的手下宣誓效忠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我们又不是黑手党,”威廉像是松了口气,但又烦躁着,语无伦次地没话找话,“再说了,那是演戏的。你以为帮派真会搞这一套。”
“我知道,威廉。但你也不是帮派。你跟他们,全都不一样。”
威廉终于抬眼看向布莱恩。他想知道布莱恩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还从来没听他仔细说过。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看我的。”
“人们都叫你科奥赛的国王,”布莱恩突然笑了一下,“哪个国家的王像你这样,脏活累活全揽身上,一点好处都不要。先别觉得我把你说得太高尚了。先不谈你的品格或是理想,单论你做的事。要想维持和平,在科奥赛这样一座曾经远近闻名的乱城,名声、利益、权力、金钱,就必须要舍弃。因为,一旦你对任何利益表现出兴趣,随时有人等着用你的贪婪利用你、制服你、让你同流合污。到现在六年了,威廉,你还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不足以说明一切?注意,我没有任何吹捧的意思,在很多人看来,这甚至是愚蠢。”
“既然愚蠢,你上赶着做什么。”
“一个人选择做什么,又不靠别人判定的聪明或者愚蠢。有些人因为理想,有些人因为喜欢,有些人因为愧疚,有些人因为崇拜。在我这,你做的事从来都不愚蠢。它的意义,科奥赛的人正时刻感受着。所以,无论出自人道主义、人生理想、或者是单纯人格榜样,都是我想要跟着你的原因。我相信,这是你的事业,也将会成为我的。”
威廉许久都没有回应。他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思考,又似乎走入了记忆。
然后他笑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威廉抬起头时,布莱恩觉得他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考完了试,也打完了球赛,明后几天你没事吧。”
“怎么了?”
“明天下午跟我去一趟拉斯维加斯。我带你见个人。”
阳光穿过飞机的舷窗,落在窗边乘客的侧脸,将鼻梁至唇峰勾勒出一条金边。
威廉睡得很沉,上飞机几乎是一坐下就戴上眼罩睡了过去。
但坐在他身旁的布莱恩完全睡不着。不论头等舱的椅子再舒适宽敞,布莱恩都没有一丝倦意。他侧着头,直勾勾地盯着威廉的睡颜,透过空气,用眼神放肆描摹。
他看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忍不住拿出手机,悄悄拍下威廉熟睡的侧脸。
其实他应该照照自己。他会发现,自己勾起的嘴角始终没有下来过。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是第一次和威廉单独外出,第一次拥有属于他们两人的旅行。他太激动。
不过布莱恩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喜悦并不会持续太久。
在机场出口,布莱恩跟着威廉看见了几个前来接机的人,而领头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看起来三十出头,但显然保养极好,也许实际年龄更大一些。
女人身着黑色西装和包裙,戴着银框眼镜,身上散发着兼具干练与冷漠的气息。但很明显,她与威廉相当熟络,朝着他扬起的微笑让冰雪瞬间在她脸上消融。
威廉笑着伸出手,和女人拥抱贴面,“你好吗,梵内。”
“不是很好,威廉,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德性。”女人笑着与他拥抱。
“我知道,你简直是在当他的保育员,他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真是很不绅士。我们自己打个车过去就行了。”
“哦不!这怎么能行?这可是你要过来,不是别人。如果不是他下午临时有要事处理,你第一眼见到的应该就是他了。你知道,他急不可待。”
梵内早就注意到了威廉身边跟着的布莱恩,只是出于对威廉的尊重,这时她才把视线移到了布莱恩的身上,“而且今天我可真是赚到了,这么养眼的帅哥,居然接一送一。”
威廉把手搭在布莱恩的肩头,相互介绍着,“布莱恩,我侄子。梵内,我朋友。”
布莱恩伸出右手,露出礼貌而亲切的微笑,带着一种独属年轻人的青涩气息,“你好梵内。”
梵内笑着握住,“你好布莱恩。我很客观地说,你长得可真帅。”
布莱恩脸上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害羞,“谢谢。我也很客观地说,你真的很美。”
一句话说得威廉挑起眉头,梵内心花怒放。威廉斜了一眼表现得内向又真诚的布莱恩,就忍不住想起那天在地下拳场的事情。
小鬼真他妈会装。
不过此时梵内却玩味地看了一眼威廉,笑而不语。
威廉明白她笑容背后的意思,“咱们走吧。”
其实他觉得梵内想多了。尼克那个老流氓再怎么喜欢年轻英俊的小帅哥,也不会把爪子伸到布莱恩身上。
梵内点点头,领着他们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而她身后的几个保镖也立即四散周围。她与威廉一路交谈着,而布莱恩则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从机场出来就是拉斯维加斯的主干道。此时离夜色尚远,日光下的城市少了些纸醉金迷,多了点舒适安宁,但依旧是遍地可见酒店建筑、赌场招牌与奢品标志,各有特色的高楼围绕着观光与购物场所,像是一个世界景点集锦的缩影。
布莱恩静静地从车窗看着外面的一切,兴奋,也有迷惘。他不知道威廉将要带他经历怎样的世界。这些年在科奥赛城建立起来的尽在掌握的确定感,在无数未知面前几乎分崩离析。他感觉到了这种脆弱的情绪,下意识向威廉看去。威廉就坐在他的前方,他的背影显得忽远又忽近。
很快他们便到了百乐宫。宏伟的大楼立于巨型人工湖之畔,骄傲地彰显自己作为城市地标的实力。他们到达贵宾停车区时,门童为他们开启车门,不出威廉所料,那个男人正满脸笑容地在车外看着他。
布莱恩从车门与座椅的间隔中,看见了一个身穿墨绿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比起梵内亲切却礼貌的微笑,男人的笑容则毫不掩饰内心的狂喜。
这个男人看起来四十出头,蓄着修剪得当的浅浅胡须。他身材修长,五官深邃,眉弓略高,眉梢自然上扬,显得有些桀骜。他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即便满是笑意,让人看着也无端觉察到一种力度。而当布莱恩打量他全身时,他注意到男人西装的扣眼居然插着一朵娇艳若滴的红玫瑰。
“啊!我亲爱的威廉!”他咏叹调般的呼喊让梵内当场翻了个白眼。
威廉仿佛习惯了他这套做派,礼貌地浅笑着朝他打招呼,“嘿,尼克。”
正跟在威廉身后下车的布莱恩就看见尼克突然大步朝着他们走来,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展现拥抱姿态的威廉就被尼克猛地捧住脸,随即被他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尼克大笑着抱住威廉,“亲爱的我可想死你了!”
正下车的布莱恩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威廉也是愣了一下。余光里甚至瞥见正推着他们行李的门童掩饰惊讶的眼神。
许久未见,他也没想到尼克当着来往的人能做出这种过分热情的举动。
不过尼克随即怪叫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是威廉面无表情地朝着他的肚子给了一拳。
尼克捂着肚子一边痛着一边却还在笑,“哈哈……没有你这一拳,我还当自己在做梦。”
“神经病,”威廉抱着手臂,嘲讽着笑着看他,又侧头对梵内说话,虽然眼睛却盯着尼克,“梵内,这段时间没督促你老板吃药么?”
梵内知道这是两人之间打趣的方式,笑而不语。
尼克又笑着过来握住威廉的肩头,“我亲爱的威廉,就是你这副让我热脸贴冷屁股的样子,让我迷恋了多少年。”
“滚你妈的蛋。”
尼克又哈哈大笑起来。他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实在太好。平时的老板可不是这样情绪外露的人。
梵内自然见怪不怪。这么多年,尼克对威廉的感情从来不加掩饰。也正是这种习惯性的忽略,让梵内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别处。比如,威廉的那位帅哥侄子。
他这表情——刚见面时还亲切害羞的一张脸,此时冷得像结冰了一样。还有盯着自家老板方向的眼神——让梵内想起那些极具领地意识的美洲狮,像极了它们看到入侵领地的物种时的神情。
梵内眼睛在他们三人身上一转,觉得布莱恩和威廉之间不简单。
此时威廉终于有机会提起布莱恩,说道,“不是要看我侄子吗?来,布莱恩。”
他侧开身,站在尼克身旁。尼克自然而然地把右手从威廉的肩膀移到了他的后腰。布莱恩走过去时,没忍住瞥了一眼他的动作。
这一眼被尼克敏锐地捕捉到了。以他作为基佬的直觉,他觉得有点不寻常。
然而仿佛刚才都是错觉,布莱恩接下来的表现就像他刚见梵内时那样,些许拘谨,但亲切乖巧地微笑着。
尼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以他阅男无数的经验,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年轻人堪称极品。他既有一副英俊的外皮,更有一个健美的躯体。隔着衣服他都能看出布莱恩身上的肌肉线条应该是极漂亮的。这对叔侄,一个有着成熟男性魅力,另一个洋溢着阳光而年轻的气息。
走出去有够祸害人的。
不过尼克此时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他不带笑意的眼中充满审视,微笑之中全都是疏离感。
尼克搂着威廉后腰的右手不动,随意伸出左手的姿态甚至称得上傲慢,浑身透着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我是尼古拉斯·班迪尔。很高兴见到你。”
在场的人都察觉到了这明显的转变。威廉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但没有说话。梵内则静静看着尼克和布莱恩。
听见这个名字时,布莱恩这才把尼克的脸和新闻上的照片联系起来。
他其实很熟悉这个名字。
尼古拉斯·班迪尔。威尔逊公司的ceo,枪械行业的传奇人物,一手将多年前濒临破产的威尔逊打造成如今全美前三的枪械公司。他不仅是极具商业头脑的领导者,更是枪械制造的技术天才。由他一手设计打造的威尔逊890半自动手枪依旧是全世界最畅销的手枪之一,也正是那把威廉惯用的手枪。
也正是因为威廉那把手枪,以及他所珍藏的那把威尔逊左轮,他母亲的遗物,布莱恩曾仔细研究过威尔逊公司。如今尼古拉斯·班迪尔这个名字将他的这些记忆点串起来,他才恍然瞥见威廉家族史的冰山一角。
布莱恩盯着尼克的左手看了两秒,再抬眼时笑容不变,伸出左手握住,不卑不亢地说道,“你好,尼克叔叔,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不只是尼克,布莱恩也像突然变了个人,刚才的害羞与拘谨也全然不见。他微笑着直视尼克,丝毫不惧他身上的气势。
普通的见面握手有种剑拔弩张的态势。
威廉看着他们的互动,脸色又缓缓显出笑意。他知道尼克在考验布莱恩。目前来看,布莱恩没给他丢脸。
威廉揽上尼克的肩膀,说道,“布莱恩,你这位尼克叔叔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以后你得多向他请教请教。”
这话表明要护短。尼克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威廉是真他妈宝贝这个便宜侄子。
“不错,小伙子,”尼克松了手,在布莱恩肩膀上拍了拍,“前途无量。”
“谢谢尼克叔叔。我会努力,不给威廉丢人。”
尼克不经意间眨了两下眼,异常的感觉又从心里冒出来。
他不由腹诽,真叔叔不叫,反而对我这个假的叫叔叔,听起来我跟威廉差了辈分一样。
不过他随即右手一揽,推着威廉转了个圈,朝着百乐宫的大堂走去。
尼克侧头靠近威廉,“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总不带他来见我了。你怕我对他下手?”
“哦,你敢吗?”威廉欣赏着金碧辉煌却游客众多的大厅,看见一个身穿酒店制服像是大堂经理的男人向他们走来。
威廉下意识的反应表明没有朝那方面想过。尼克心花怒放起来。
格林作为专为尼古拉斯·班迪尔服务的客户经理,也是第一次在这位老板脸上看见如此愉悦的笑容,当即就清楚他身边这位在他心中的分量。
“你好,班迪尔先生,想必这位就是你一直等待着的那位尊贵的朋友吧。你好先生,我叫格林,这几日由我特别为你和班迪尔先生服务,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随时告诉我,希望能让你在百乐宫有一段美好的体验。请问怎么称呼你?”
威廉礼貌回道,“你好格林,谢谢。叫我威廉就可以。”
“房间安排好了?”尼克问道。
“已经安排妥当。请跟我来。”
威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布莱恩。他正在跟梵内聊着什么,但当威廉回过头去,就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视线。威廉转回头对尼克说,“我跟布莱恩住一间就行。”
尼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到了你就知道了。”
格林带着他们进电梯一直上了顶楼,并礼貌地问起布莱恩的身份。
其实他猜测他的身份有一会儿了。因为尼克让他在大堂等待的缘故,他没有听见他们之前的对话。最开始他还以为和尼克找来的那些玩伴一样,这个年轻人或许是威廉的小情人。但和他见过的那些或是讨好谄媚或是恃宠而骄的人不同,这个人像是有浑身的锋芒都藏在了安静青涩的外表之下。
不过格林很快就看出来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一是因为尼克的贴身助理梵内对待他的态度,二是因为威廉对他下意识的关注和照顾,常常在不经意间回头确认他的位置,更像长辈的姿态。
而布莱恩的回答也佐证了格林的猜测。原来他是威廉的侄子。
格林觉得威廉家族的外貌基因挺强大。
当格林带领一行人走到顶层最里侧的一间房间,为他们打开大门时,顶层套间奢华的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巨大落地窗外灯火璀璨的夜色,从这间套房的窗外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光。而随着他们走进房间,巨大的空间里客厅、餐厅、办公区、吧台等区域一应俱全,沙发座椅的紫色丝绒材质和餐桌吧台的黑色大理石表面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华贵的幽光。
“班迪尔先生吩咐我们一定要把顶层最安静视野最好的一间2人套房留给你们,说威廉先生喜欢安静,希望你们能得到最好的休息和体验,”格林在介绍里更是不忘将尼克对威廉的用心细数一番,“吧台区的藏品,除了我们提供的专有酒水,班迪尔先生还放了许多自己的私藏……餐厅区我们配备了全套的银质餐具并提供24小时的房内用餐服务,任何时候有餐饮的需要都请告诉我或者客房部……卧室区域有一左一右两间房,我们采用了同款的设计和内置,房间内还配有豪华浴室和意大利大理石制的宽阔浴缸……”
说到这里,格林看了尼克一眼,而尼克紧接着就说道,“好了格林,介绍就到这里吧。”
“当然,这是我的名片,有任何需求请随时打给我,”格林将自己的名片交到威廉和布莱恩的手中,留下一句“祝愿你们在这里收获一段美好的回忆”,便恭敬地和门童退了出去。
跟着的保镖在最开始巡视四周确认安全过后早已守在了门外。此时房间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梵内忽然神秘地笑了一下,朝着他们背后的卧室走去。
尼克说,“我为你们准备了点东西。”
随即他们就听见轮子滚动的声音,只见梵内从卧室内推着一个摆满一排男士礼服和西装的衣架走了出来,笑着说道,“老板亲自挑选的,当然我也给了一些意见。”
威廉看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衣服制式,轻声骂了句“操”。
“你们用得着这样?把我当芭比娃娃?”
“拜托,亲爱的,看看你来的什么地方,没有件像样的衣服怎么能行?而且,这些哪是衣服,这都是通行证知道……”
威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去他妈的通行证,我又不混你的上流社会。拿走。不穿!”
“哦——也可以啊,”尼克突然坏笑起来,“那有些事情也没必要谈了,我带你随便玩两天。”
威廉阴沉地瞪着尼克。这老流氓可真知道怎么戳他肺管,他妈的还敢威胁他。
威廉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天大的关系!”尼克笑出了声,随即凑到威廉耳边暧昧地说道,“你穿不穿,决定了我心情好不好;我心情好不好,那决定的事情可他妈多了去了。”
尼古拉斯·班迪尔是有这样的本事,喜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作弄威廉,每次都能把他气到徘徊在忍无可忍的边缘。但又是一些实在没什么要紧的恶趣味。
不过揍他一拳还是很有必要。
威廉速度极快地朝他腹部打了过去,然而这次却被尼克闪身躲过了。
他还笑嘻嘻,“需不需要我亲自为你服务?我可是乐意之至。”
威廉瞥见身边茶几上的烟灰缸,冷着脸抄起来。
尼克愉悦的声音却向门口越飘越远,“换好了告诉我!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摊着手表示自己也对老板幼稚行为无奈的梵内,也跟在尼克之后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威廉和布莱恩。
威廉看着眼前的一堆衣服,深深地叹了口气,“真他妈有病。”却突然感觉自己小腿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他转过头,才发现布莱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的沙发上。他伸出的脚就碰在自己脚边。
布莱恩从下往上仰视着他。他的眼神很深,让威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怎么了?”
威廉问起来,布莱恩又低下头。威廉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的脚轻轻碰着自己的小腿,一下,两下。
“这么多年了我居然都不知道你认识尼古拉斯·班迪尔。很多时候我都以为足够了解你了,但其实远远没有。”
“想什么呢,”威廉踢了他一脚,“我不就是带你来见他的吗?我跟他的事,说起来有点复杂,等晚上回来我告诉你。不过他是个神经病,还是别常见的好。”
布莱恩抬起头,他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的,“你怕他看上我啊。”
“他再喜欢漂亮小伙,你是我侄子,他没那个胆。”
威廉说完,就看见布莱恩的眼神又变回刚才那样。
威廉自己感觉是不出来,他话里话外对尼克·班迪尔透出的熟稔,对尼克调情或逗弄的言语的容忍,甚至对他的肢体接触的不排斥,都让布莱恩烦躁不已。
罗斯·加西亚,约翰·克劳尔,现在再加上一个尼克·班迪尔。威廉身边有这么多的人,而且威廉似乎跟他们每个人相处,都比跟自己要亲近……
威廉还在问,“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他嫉妒,嫉妒得发狂。
威廉就看着布莱恩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指。
“尼克叔叔好像不喜欢我。”
他仰望着的忽然变得无辜而委屈的小眼神,着实看得威廉有点不忍。威廉想,怪不得觉得他一直不开心,原来是在意这个。
威廉没有甩开他的手,“别多想,他不会。”
布莱恩又得寸进尺地握住了他整只手,继续说道,“我觉得他好像对我有敌意,尤其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后来,总觉得他在刻意无视我的存在……”
威廉知道,其实布莱恩的感觉是很正确的。
这一趟尼克必定用各种方法会考验布莱恩。这当中的内情,威廉现在还不能告诉他,毕竟这也是威廉做出的选择。
他们就好比是一场考试里三个当事人,布莱恩是考生,尼克是出题与评卷者,而威廉作为监考人,不能向布莱恩透露任何有关信息。
“而且很明显,他也对你有意思。”布莱恩接着说道。
“你想太多了,他这个人是有点脾气而已。还有,听听你说的屁话,什么叫‘也’对我有意思?”
威廉用他没被握住的手朝着布莱恩的额头推去,布莱恩顺势倒在椅背上,却没有松开抓着威廉的手。威廉被他扯了一下,身体微动。
“这话我以前说过。是谁你心里清楚。”
威廉觉得布莱恩今天不太寻常。平时他们相处起来,这小子多少都会跟自己有点距离感。但今天,尤其是晚上,他觉得这个距离感好像被他打破了一样。
威廉有些晃神。
布莱恩看着他的神情,松开了手,岔开话题,“你真要穿着他们给你准备的衣服?”
他知道他该适可而止。即便要主动进攻,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说起这茬,威廉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衣服上。
布莱恩笑了,“我感觉你要比我还要伤脑筋。不就是一件衣服而已。我还没穿过晚礼服,要不,你帮我挑一件?”
“说得跟我穿过一样。”然而威廉走了过去,的确是帮他挑选起来。
布莱恩靠着椅背侧头看威廉的背影,只觉得说不出的悸动。
威廉最终拿了件最简单的白色翼领衬衫配无尾丝质外套和裤子的搭配,刚要转头递给他,就看见布莱恩站起来将卫衣脱下来,露出了他精壮健美的上半身。
威廉愣住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布莱恩的身体,毕竟上一次可是他向自己当场出柜的时候。但再次看见,尤其是看见人鱼线一直从腹部到藏进牛仔裤里,威廉居然觉得有些脸热。
他下意识撇开眼睛。
真他妈奇了怪了,第二次居然比第一次反应还大。
布莱恩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哦,我以为要试试。”
威廉把衣服递给他,“先试试这件。看着是你的码数。”
布莱恩站起来接住,笑得很好看,“原来你知道我的尺寸。”
“废话。你衣服穿多大码我会不知道?”
布莱恩认认真真将扣子系上,脸上的微笑再没下去过。
威廉看着衣服大小合适,就回去随便挑了件类似的简单款式。
他拿着衣服准备回卧室换上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一面想,为什么自己要去卧室,难道自己还顾忌在布莱恩面前换衣服?一面又觉得,思考这个问题的自己不太正常,在哪里换衣服多大点事,有必要胡思乱想?
他最终还是进了卧室,毕竟衣帽间有全身镜。等他整理完毕出来时,只见坐在沙发上的布莱恩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威廉皱起眉头,“我穿这个很奇怪?”
怎么可能。
这件晚礼服不仅将他挺拔修长的身材勾勒得清晰,黑白色的搭配将他衬得既禁欲又性感。还有他额边散着的乱发,和领结上方露出的喉结,点睛之笔,简直是……勾人。
布莱恩咽了口水。他不得不承认,尼克和梵内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不。很好看。”
威廉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散开的领结,“不会戴?”
布莱恩点点头,求助般地望着他。
威廉走过去,示意他站起来,从他手里拿过领结,绕过他的脖子时,忽然发现这小子居然比自己还高一点。而专注手上工作的威廉没发觉,此时他们已经贴得极近,近得布莱恩都能感受到威廉的呼吸拂在自己脖子上的触感,不由得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他看着威廉近在咫尺的眼睛,鼻梁,甚至他的眼睫毛和皮肤都十分清晰。那一刻,他仿佛能听见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像战鼓一般,鼓励他做出他幻想过无数次的事情。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吻他,亲吻他。吻他的眼睛,吻他的鼻梁,吻他的侧脸,还有……布莱恩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下头,想用眼神去捕捉威廉嘴唇的轮廓,却在这时,系好领结的威廉刚好抬起头来。
他的鼻尖擦过了布莱恩的鼻尖。一触即分。
但那个亲密的触感,像一块坠入心湖的石头,荡起无尽的涟漪。
他们同时感觉到了这突然而至的暧昧,却也同时被这暧昧缠住了反应的念头。如果他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就会发现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一刻交织,形成此起彼伏的节奏。
直到威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威廉有些狼狈地转身去找手机,心脏在胸口震得发疼。
听筒里传来尼克戏谑的声音,“还没换好衣服,是在等我亲自服务?”
“好了。哪里见?”
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同时也从听筒里传来。
“在你门口。”
威廉挂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走吧”,便先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当大门打开,门外的尼克和梵内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
尼克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真帅啊我们国王陛下。”
梵内看着眼前两个着装相似的英俊男人,忽然生出一种他们十分相配的感觉。
威廉不耐烦地说道,“快走吧。饿了。”
威廉一行人最终在lecire的露台包厢落了座,位置隐蔽又可以纵观夜景。主厨和经理亲自前来问候,确认喜好忌口后,为他们定制不同菜肴。侍者为尼克和梵内倒上白葡萄酒,威廉单独要了威士忌。而布莱恩则拒绝了饮酒的邀请,他需要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吃饭时尼克和威廉闲聊着,梵内偶尔加入几句。布莱恩也乐得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科奥赛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就那样。一切照旧。”
尼克语气夸张,“哦?真的假的。”
威廉喝了一口威士忌,“你知道点什么?”
尼克慌忙摆手,“别,我在科奥赛一点消息渠道都没有了。绝不再插手。”
威廉不由冷笑,“你紧张什么。”
尼克展现了一个迷人的笑容,“紧张你啊。”
威廉直接习惯性忽略他的话。
“真就不考虑考虑来我这?不比你在科奥赛安全、舒适、还有我这么一个关怀你的老板?”
“这是他第几次问我,梵内?”
梵内想了一下,“我在场的情况下,第21次。”
尼克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万一你改变主意了呢。”
“我,你就别想了。不过布莱恩这个暑假,倒是没什么事。”
话音刚落,布莱恩正在切牛排的手放下了刀叉,看向威廉。
尼克把目光移向布莱恩,“怎么,你想让他跟着我?”
威廉还没说话,就感觉手腕一紧。他低下头,看见是布莱恩握住了,紧张得有些用力。
“小朋友看起来不是很乐意啊。”尼克说道,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哦,他太惊喜了,这么好的机会,”威廉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他能感受到布莱恩质问的视线,但没瞅他一眼,也没甩开他的手,“你怎么说,尼克?”
尼克也放下了餐具。他擦了擦嘴,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就盯着布莱恩看。
此时布莱恩的眼神也从威廉的侧脸移开,与尼克对了个正着。
梵内默默地喝了口酒,心里兴奋极了,眼珠子却在他二人之间转得飞快。
就像两头雄狮对弈,一头年轻力壮,一头老谋深算。夹在中间的战利品,最终也不知道会落在谁的头上。
“当然,你都发话了,我乐意之至,只是,”尼克垂眼笑了,“他能在我这里待多久,能不能待得下去,我就不能保证了。”
威廉听完却笑了,挣开布莱恩的手,拿起酒杯朝着尼克伸去,“交到你手里,自然由你。”
尼克乐意碰杯。
一声玻璃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荡开,像是敲定了某种承诺,又像庆祝某个开始。
然而就在此时,包厢里的四人察觉不到,有人正在不远处透过玻璃门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是个穿着昂贵又华丽的男人,在暗处看不清容貌。
他用手指向后撩了撩自己及肩的长发,举起手里盛着小半杯红酒的玻璃杯,啜饮一口,嘴角扬起了兴奋而愉悦的弧度。
“还好没走,”他不由感慨道,“不然还发现不了这个新猎物。”
酒足饭饱,还未等尼克提议晚上的活动,威廉却先开了口,“去你房间?”
“这么着急,”尼克笑得很暧昧,“你不累吗今天?”
威廉看着他不说话。
梵内忍不住去看布莱恩的表情,却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楚。
“好好好,还不是都听你的。布莱恩呢?”
威廉和布莱恩同时看向对方。
“我回去休息。”布莱恩说。
尼克笑了,“不是吧,年轻人的精力应该十分旺盛啊。这里的夜生活可是很丰富的,布莱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安排。”
布莱恩只是礼貌笑笑,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威廉平时管你这么严?”尼克此时的样貌着实显得慈眉善目,“没事,布莱恩,我保证威廉今晚不会烦你,随便你怎么玩都行。你告诉梵内。她不仅能力出众,而且守口如瓶。”
梵内展露了她的职业微笑。
威廉似笑非笑地瞥了尼克一眼,知道他没安好心,却拍了拍布莱恩的肩膀,表示了默许。
尼克的顶层套房在酒店的另一栋,与威廉的房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至于为何如此安排,一是威廉喜欢安静,不想被尼克过多打扰;二是尼克身上也摊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需要独立的空间处理。
尼克给威廉递去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你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尼克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关心自己,“没什么要紧,送走了一个难缠的混蛋。”他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威廉知道他是轻描淡写了,不然也不会错过自己的接机。不过他从来不多问尼克的事情,就像他不会让尼克参与科奥赛的任何事情一样。
不过尼克脸上的神色渐渐正经起来。
“科奥赛不太平吧。”他说。
“我说了,一切照旧。”
“那是因为什么?”
威廉仰靠在沙发上,灌了两口威士忌,“你都不知道我来找你谈什么。”
“我不知道?”尼克不禁冷笑,“不是那小子的事,就是钱的事,要么既是那小子的事,又是钱的事。”
威廉忍不住笑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以什么标准衡量?”
“就以他代替我去你公司的标准。”
尼克忍不住笑了一声,嘲讽的意思,“想听真话?”
“你说假话我能听得出来。”
尼克摇了摇酒杯,“太嫩了,藏不住东西;知道装,但还装不到家。他外表再礼貌我也能看出来,这小子是个刺头,藏不住的争强好胜。初生牛犊,好勇斗狠。”
“你对他意见很大,”威廉笑了两声,倒真是觉得他的形容十分精准,“怪不得小朋友说,你对他有敌意,还总是刻意用无视来打压他。”
尼克也笑了,“他倒是不蠢。我不讨厌他,但也不是很喜欢他。不过可能也跟他这个人没什么关系。开门见山吧威廉。”
“这些年你帮我投资的那些钱,成立一个信托基金,三个受益人:布莱恩,安娜,还有我那个弟弟布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