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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六)

 

往事入世六

沈碧渊醒来,便见自己正躺在床上,一床厚被子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透过窗外,仍能看间呼啸的飞雪。屋内却很暖,似是生了火。

“这位姑公子,你醒了。”元妄“姑娘”差点又要叫出口,只怪这人生得实是貌美,他一时间竟将他认成了女子,好在他把昏迷不醒的人抱起,少不了身体间的接触,这才察觉出这人是男的。

“公子,你没事吧?”

“”

沈碧渊抿了下唇,双眸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双眼。

他刚想坐起身,便被少年扶住了肩,头上一块湿布也掉了下来。

少年将沈碧渊扶正坐好,这才拿起湿布,又往一旁的水盆里将布浸湿,拧干后,便又想覆于沈碧渊额上。

“没事,不用了咳咳!”

见床上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元妄连忙道,“公子可是觉身体有恙?”

“无碍”看着眼前少年,“可是少侠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而已。”

“多谢少侠。”说着,便朝床边少年笑了一笑。

他这一笑,直叫冬雪都要化了,少年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见这少年痴楞地瞧着自己,沈碧渊不得不在心里暗自审视了一下自己这张脸。从以前起,这少年就好像很喜欢他这张脸虽此前他也收到过许多赞美,沈碧渊却从未过多在意过自己长相。如今想来,这张脸倒真是有些妙用。

想着,便又冲少年笑了笑,“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他这刻意散发魅力的一笑,便直接把少年给彻底迷住了。

察觉到自己看美人竟看得失神了,元妄尴尬地咳了一声,“公子,这大冬天的,你却身穿单薄,独自一人站在雪地里,十分容易感染风寒。”

沈碧渊瞧了眼元妄,你自己还不是如此?

“少侠批评得在理。哎,我自小身子骨便弱,疾病缠身,却还不知小心对待,贸贸然行于那冰天雪地里,实是我的过错。如若不是遇见了少侠你,后果定不堪设想对了,还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元妄。”瞟了眼床上的人,复又垂下眼,似是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呢?”

沈碧渊顿了一下,张了张嘴,“沈碧池。”

“原来是沈公子,也不知这寒冬腊月里,沈公子怎会独自一人?”瞧他那副细皮嫩肉的模样,虽身着朴素,却也瞧出绝不是那普通人家的公子。

“我与家人走散了。”沈碧池道,“元少侠,实不相瞒,我乃天命镖局的次子。为锻炼自己的胆识,前几日起,我便与局中镖师一同运镖,却不想半路遭遇歹人偷袭,货物被抢,我也与家人和镖师们走散了”

这般谎话便是信口就来,说完还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这番作态看在少年眼里却有几分我见犹怜之姿,便不疑有他,也从未想过这弱不禁风之人会有何欺瞒之意,便正气凛然道,“要不要我帮你解决他们?”

“无事,我已与镖师们飞鸽传信,他们已将那群强盗通通擒拿,原被抢夺的镖也安稳地物归原主,相信很快他们便会来与我会合。”

“那样便好。”

“如若不是碰到了元少侠,我怕是难以熬到和家人再遇之时”

“沈公子言重了。”

“元少侠救命之恩,碧池没齿难忘,此等恩情,恐难以为报,不如”看看床边一本正经的少年,“以身相许?”

此言一出,少年直接惊得站起了身。

“怎怎可?!沈,沈公子你我二人可都是男的!”

“哈哈哈。”沈碧池朗笑几声,“我开玩笑的,元少侠怎的如此好骗?”

“沈公子莫要开这种玩笑”少年嘟囔着,又坐了回去。

见少年脸都红到了耳后根,又掩饰般地挠了挠脸,沈碧池微眯起眼,他熟悉少年这个模样,想这少年在人前表现出的性情确是有些微变化,但有些根本的东西却是不会变。

元妄望了望沈碧池,移开视线,却又不禁朝他看去,然又收回视线,就这么来回了好几次。

瞧瞧这模样,沈碧池用指甲抠了抠掌心,实是有些心痒,“元少侠,可是瞧见了这个?”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只见他身上宽大的衣袍有些滑落,便是露出了雪白的肩颈,那般细如凝脂的皮肤,却有一个如何也叫人无法无视的痕迹——一个深深的牙印。

“嗯唔”少年支支吾吾,“也不知沈公子那处是怎么弄的?”那般地方竟有个牙印少年也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不爽,万不可能是沈公子自己弄的,也不知是何人给咬的瞧那牙印的深浅,怎会咬成这样

沈碧池歪了歪头,嘴角一翘,那模样看上去竟有些俏皮,“你猜?”

***

沈碧池走下楼,便见客栈一楼的后院里,少年人正在习武,一拳一脚,铿锵有力。

看着少年练武的模样,不禁叫他想起了从前。午后,少年在洒满阳光的空地上习武,而他便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书,微风拂过,树影斑驳,时不时朝那少年望上两眼,指点一二。时而察觉到少年的视线,他放下书本,抬起头微笑地去看他,便会瞧见那少年猛地移开视线别过脸,接着装模作样地打上两拳。此番故意作弄,却叫他如何也不腻,便是乐此不疲地一次次上演。

鸟儿停留在枝头,偶能听见门外孩童嬉戏的声音。偏安一隅,没有纷争,忘了算计,甚至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那般闲适,仿佛时间都要慢下来,只让人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可那样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

在那之后,他时不时会想,如果如果他当时就一直只当他的师父,不曾欺骗于他,不曾伤害于他,又或者说,将这个谎言进行到底自己现在和这少年又会是何种情形呢?

那必定是

沈碧池不禁闭了上眼。

可,哪有什么如果。

“元少侠”他轻声叫了这少年一句。

少年停下动作,望了过来。就好像此前许多次,他叫他,他望向他那样。

沈碧池心有所动。

元妄见是沈碧池,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神色一凛,便是二话不说走到他跟前,动作利落地脱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沈碧池身上。

沈碧池微微瞪大眼,那覆在自己身上的衣物似还留有少年的体温,连心上都好像涌上了股暖流,耳边听到少年似关怀又似责问的语句,“沈公子穿得如此单薄便外出,若是再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过了好久沈碧池才道,“多谢元少侠。”他转而把衣服又脱下,“我身体已无大碍,元少侠你才是”见少年脱了外服,就只剩内里一层单薄的亵衣,“给我穿了,你怎么办?”

“没事儿,我这身子抗冻,你披着就好。”元妄又把衣服给沈碧池披上了。

见少年这般,沈碧池便也不再执着,拢了拢蔽体的衣物,接着笑了笑道,“我因身体原因不宜习武,却也十分向往刀光剑影的侠义生活,方才见元少侠打出的那几拳,可是十足的有力,也不知少侠的体法慧根为何?”

“不值一提。”元妄拿手蹭了蹭鼻子,他总觉得要是把自己100%体术慧根告诉这人,一定会显得自己很自大所以便没说,接着他又道,“无论慧根是多少,我都会勤加练武,我现在还差得远呢。”

看来这人对后天努力的执着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已达100%也依然如此。

“元少侠秉性正直,努力上进,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必大有作为。”

“沈公子过奖了。”元妄脸红了红,总觉得眼前人的一句夸比那些人的赞美要受用百倍。

还是这般不经夸啊沈碧池抿唇笑了笑。

两人对望着彼此,就在这相交的视线将要擦出些什么情意时,一人来到两人身边,只见他身着黑衣,一脸严肃刻板之相。

“教”

沈碧池一摆手,便是叫那人顿时噤了声。

“公子。”来人改口。

元妄看了看黑衣男,道,“沈公子,这可是来接你的人?”

“正是。”

“”

“本想与元少侠再多待一会儿”沈碧池惋惜地叹了口气,“可眼下我不得不回去了”

“没事儿没事儿”元妄赶紧摇摇手道,“沈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和家人们报个平安吧。”

“还是要再次感谢元少侠救命之恩”沈碧池诚恳地拱手作揖。

“没什么。”想到就要与面前人分离,元妄心里只感到一阵难以言喻地失落。

“对了,这衣服?”

“没事儿,你就留着吧。”又看了看沈碧池和黑衣男,“那我就不打扰,先走一步了”元妄摸了摸头,识相地不再过多停留,转身就走了。

等少年走远,黑衣男才低头恭敬道,“教主,您现在的身子仍需静养,万不能再有何闪失,且教中许多事务都需您来定夺,还请教主速速同我回云水宫。”想教主因为那少年通髓,不仅功力大损,连形貌均退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知道了。”

应付了一句,沈碧池只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瞧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却有几分可怜之姿,实是想叫人上前摸摸他的头安慰几句。

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如果他还是他师父,定会上前把人拉住,抱在怀里好生疼宠一番才好。

终是忍住,眼看着前方少年难掩落寞孤零零地一人行进,不禁握了握拳,对这样的人,又怎可能放手怕是今生都无法放手了。

“定会再见面的。”

***

与沈碧池分开之后,元妄便离开了客栈,思忖着自己今后的路,他应当不会拜入何人门下,不如自立门户?

正这么想着,便觉自己身后撞上了什么东西。

“唔啊——!”

只听得这一声痛呼,元妄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七、八岁模样的男童跌倒在地。他穿着黑色短衫,其上绣着金丝纹路,下半身是同样黑色的束脚裤。那短衫的两袖和裤腿却如同鼓风般宽大,脖子上挂了一串黑色念珠,加之他那顶毛糙糙的脑袋,直给人一股人小鬼大之感。

他人虽小,手中拿着的金色法杖却比他整个人还高。

***

“嘿嘿,你来追我啊!”轻骑飞奔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上,他一手拿着法杖,另一手拿了串糖葫芦,他转过头,对身后追他的女孩做了个鬼脸。

“师兄,坏蛋…快把糖葫芦还给我…呜呜…”女孩正一边跑一边用手抹着眼泪。

“你能追上我就还给…唔啊!”朝前跑的轻骑只感到自己的脸撞上了什么硬硬的东西,这让他一下便跌倒在地。

“唔…”轻骑用双手捂住自己的鼻子,这一下疼的他眼泪都要冒出来了。轻骑抬起头看去,原来他撞上了一个人,他的护腰十分坚硬的样子。

那人转过身来,一袭黑衣,手上拿了柄长枪,他身型高大,腰背挺直,面上却是毫无表情,目光冰冷,就好像是那勾魂索命的修罗,这一下把轻骑吓得差点尿裤子。

“师兄…终,终于追上你了…”女孩来到轻骑身边,大喘着气,“你把糖葫芦还给我…!”她开始动手抢轻骑手上的糖葫芦。

“才不给你!”轻骑护着手中的糖葫芦,不让小师妹抢去。

正在两人争抢之际,轻骑突然大叫,“哇啊啊——!!!”只因他看见明亮锋利的枪尖正抵着自己的喉咙,只差一厘的距离,直叫他不敢再动半分。

“呵,看来还是个小恶霸。”黑衣少年轻笑了一声。

“你…你要干什么!”轻骑装腔作势地大吼道。

“你抢了这个小妹妹的糖葫芦?”

“是又怎样!可是她错在先!”轻骑大声嚷嚷起来,“她居然向师父告发我!害我面壁思过了一个上午,还没午饭吃,我抢了她的糖葫芦又有什么错!”

少年挑了挑眉,收回长枪,见枪尖离开了自己的脖子,轻骑舒了口气。

元妄矮下身,单膝跪地,摸了摸哭泣着的女孩的头,“小妹妹,是怎么一回事?”少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温柔,他虽没有妹妹,可这个称呼却莫名让他感到有些熟悉,连语气都不由地放得十足缓和。

女孩望着自己面前的俊朗少年,她能感受到面前人的善意,便如实相告,“大哥哥,因为师兄他在修行法术的时候偷懒睡觉,所以我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师父,只是没想到师兄却抢走了师父赏给我的糖葫芦…甜甜的糖葫芦每周就只有一个…呜呜…”

“嗯,我明白了。”元妄又站起了身,“她说的可属实?”

“哼…是又怎么样…”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是习武之人,只是你有两点做错了。”

“我做错什么了!”

“不珍惜时间好好习武修炼,这是其一;错了不知悔改,反而报复他人,这是其二。错上加错,这…是给你的教训。”

元妄用枪柄赏了轻骑的肚子一发,虽然他已经下手很轻了,但还是把轻骑疼得死去活来,捂着肚子在地上哎哟地叫着打滚,“你,你仗势欺人…!你这个家伙,不就是仗着年龄比我大吗…不就是比我高,又比我壮…唔…你等着,早晚有一天…”他口中念叨着如此下场的人都会说的话。

“还不收声?想再来一发吗?”

“唔…!”轻骑赶紧闭上了嘴。

“师兄…你没事吧?”小师妹看轻骑这幅模样,十分担心地道。

“还不把糖葫芦还给这位小妹妹?”

“哼…给你!”轻骑十万分个不情愿,不过他更怕挨揍。

小师妹开心地接过轻骑递来的糖葫芦串儿,“谢谢大哥哥!”她舔了舔糖葫芦,甜甜的味道让她瞬间忘记了还躺在地上的师兄,小师妹蹦跳着走远了。

见那名持枪少年也走了,轻骑才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不甘心地道,“可恶…”

刚抬起头,便见自己眼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串糖葫芦,再往上看,那名本该走掉的少年居然又来到了他面前,手上还拿了一串糖葫芦。

“干,干什么!”

“给你的。”

“给我的?”轻骑怔了一下,这家伙刚才是又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吗?

“嗯。”

“我才不要!”轻骑大声道。

少年翘起嘴角,“真的不要吗?我可是听到你肚子叫的声音了,据刚才那位小妹妹所言,你午饭还没吃吧?”

“……”轻骑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叫了一声,他看着竹签上一颗颗圆不溜秋的糖葫芦,上面还裹着一层晶润的糖浆,轻骑咽了口口水,“哼…!”他扭过头,装作十分不情愿地一把接过少年人手中的糖葫芦。

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轻骑舔了一口,甜甜的味道顿时在口中融化开,轻骑不禁瞪大了眼,原来这玩意儿这么好吃的吗…?难怪小师妹那么喜欢,下周师父给的奖赏自己也选糖葫芦好了。

元妄在男孩面前蹲下,揉了揉轻骑乱糟糟的脑袋。

“唔…你干什么?!”轻骑的脸顿时就红了,他又不是像小师妹那样的天真小女孩,他才不要被人摸脑袋!

看着自己眼前的俊朗少年,他的表情竟意外地有些柔和,倒是比刚才那副冷酷可怕的模样要好多了…

轻骑随即又在心里摇了摇头,哼!不能被他这副温和的假象给骗了!怎么,刚才那么凶恶,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还给自己买糖葫芦,等等,这家伙莫不是在里面下了毒?!他要对自己这个小孩做什么?!轻骑惊恐地做着一系列设想,只是这些可怕的脑补接着便随着少年人温柔的嗓音一同烟消云散了。

“这么小就修习法术了啊,你可是比我起步早很多啊。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偷懒了啊,多多努力吧。还有…莫要再欺负你的师妹了,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年长的师兄,你要做的不是欺负她,而是用自己的双手保护年幼的她。”

虽然是对这男孩所言,少年却觉心上顿时一颤,好像霎时也提点了自己什么。变得强大,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少年的双眼逐渐坚定起来。

少年说完就起身走了,轻骑呆呆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似乎还留有少年人掌心的温度。

唔…就会说大道理…

至此,轻骑便喜欢上了糖葫芦,且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又高又壮的男人身上。

他也不怎么调皮捣蛋了,反而时不时会帮助一些有需要的弱者,因为记忆中总有那么一道正气凛然的坚毅身影。虽然仍是懒懒散散,但他的确要比从前更努力了些,因为什么人的告诫总是响在耳边。

倒是不成想这件事虽小,却对他影响颇深,实是让人感慨命运之造化。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轻骑已经逐渐记不起这件事了,但年少时期发生的这件事还是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甚至于是某方面的取向也因为这件事而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

亦或是说直接朝着那弯路奔去了。

下卷

一殷征

雪夜。

少年孤身一人坐在墙边,如入定僧侣般一动也不动。

“咚”一声,身旁一具身体倒了下去,僵硬,没了呼吸。

少年漠然地看了一眼,或许他已见过太多,早已麻木,他想也许自己哪天就会是这种下场。

但他不想这样

少年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严寒的空气吸入鼻腔,一阵刺痛,喉间尝到了铁锈味。

少年的眼皮垂下,将要闭上,或许就是明天

“簌簌——”是一阵阵踏雪的脚步声。

缓慢地,镇定地,似乎丝毫不受这腊月严冬的影响。

少年缓缓地睁开眼,他看见一人撑着伞,将要走过他身前。

少年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他伸出手,一把抓住撑伞人的裤脚。

“哈啊哈啊!”少年的呼吸急促起来,大张着口,一团团白雾在口鼻间扩散开来,“救我!”

青年停住了脚步,没有动。

“哈啊!”由于剧烈的喘息,大量寒气窜进胸腔,喉咙的血管破裂,少年猛地咳嗽起来,鲜血顺着干裂的嘴角滑下,可他那只手却越攥越紧,他抬起头,目眦欲裂地瞪着撑伞的青年,用尽全身力气,“带我走——!”

撑伞的青年没有动,等了许久,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万籁俱寂的雪夜里,只听得少年一人嘶哑的喘息,由强转弱。

那抓着青年的裤脚也逐渐没了力气,缓缓垂了下去,就在他的身型将要倒下去之际,他被面前的青年捞了一把,接着,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少年身上如细粉一般的白雪滑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于地面的厚雪之上。

接连的寒冬,少年身上的衣物已如硬纸一般,被青年抱起时,发出难听的像是折断的声响,而青年的衣裳却很柔软,像是上等的丝绸,少年从未感受过如此的触感。

少年的呼吸趋于平缓,胸膛贴着面前人的胸膛,被青年抱着,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抬眼,看见了伞顶,微微偏移视线,他看到青年雪白的脖子,无瑕却淡漠的侧脸。少年知道,或许,这只是他一时兴起的举动罢了。但对少年来说,却意义非凡。

冰凉通红的鼻尖朝青年的颈间靠了靠,嗅了一嗅,好像闻到一股用若有若无的幽香,却令他感到心安。

少年的鼻头和眼眶有些发酸,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双臂,就好像只被遗弃的小兽终于找到了归宿,贪婪地感受着面前人的温度。

元妄缓缓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他看到窗外的飞雪。

下雪了啊他想。

就在刚才,他似乎是做了一个梦,也是在这样飘雪的寒冬里

可却有些记不起刚才梦见了什么。

耳边听到细微的,噼里啪啦火星的声响。

虽是严冬,眼下他却并不感到寒冷。

或许是因为此时的他正躺在裹着厚棉被的床上,而屋内也烧着暖炉。

刚想再看清周围的环境,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

唔元妄感到自己的脸被什么湿热的东西舔了一下,耳边听到呼噜噜的声响。

接着,又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凑到了他的眼前,他只感到自己身上一直被轻微的力道连续地踩踏着。

“啸铁,狸花,莫要打扰他休息。”

意识模糊之间,他听到一道清雅的声音。

***

轻骑刚打开门,脸上就被唰唰地挠了三道印子,“嗷——!”他捂住脸,疼得大叫了一声。

“嘶——嘶——”一只黑猫挡在轻骑身前,对他发出警戒的嘶吼声,背部耸着,全身都炸开了毛。

可恶,又是这只黑猫!轻骑在心里愤愤道,刚想再迈出一步,那黑猫就又上前一步,伸出前爪做出攻击的姿势,只怕他要是再往前一步,他的脸上就得被挠出第四道印子来。

轻骑刚想闯一闯,另一只狸花猫也跳了下来,双猫龇牙咧嘴地挡在了轻骑面前,如同不好惹的凶兽。

好家伙,这还来了俩。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还和猫斗吧?求救的眼神便移向了一旁端坐着的人身上。面对如此情景,这人仍是一派气定神闲,还悠闲地喝着茶,似乎是在看好戏。

头戴银冠,与其说此人俊美,不如用华美来形容要更为合适。

身披价值不菲的银白色狐裘大氅,其上绣着些银丝纹路,或许这一身雍容的打扮的确为他本就绝顶的容颜又添了几分华贵。他轻抿一口茶,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雪白的脸上不见丝毫风霜的痕迹,端的是一派养尊处优之姿。

此时男人的腿上正躺着个白猫,毛发是少见的长毛,柔顺而富有光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神态倒和它的主人有几分相似。男人葱白的指尖正悠闲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白猫长长的毛发。

过了好一会儿,殷征才放下茶盏,抿了一下唇,像是在掩饰笑意,似乎终是看够了戏,便开口解围道,“好了,啸铁,狸花,他不是敌人,也没有恶意,不必如此提防。”

听男人这么说,两只猫才逐渐放下戒备之姿,走至殷征脚边,闲适地蜷起了身子。

呼——终于走了,轻骑在心里长舒了口气,随后又在心里嘀咕了两句这猫居然听得懂人话,还真是成精了。

“皇兄,你的猫还是对我这么不友好啊”轻骑吐槽,从以前起,只要一碰了面,他皇兄养的猫就总是抓他挠他,对他龇牙咧嘴的,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和猫有仇。

殷征笑了两声道,“我哪里知道它们为何对你如此有敌意?你该不会私底下欺负过它们吧?猫儿们可是很记仇的。”

轻骑连忙摆手,“这这这,皇兄,我哪儿敢啊?”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殷征顿了一顿道,“猫儿们倒是很喜欢那位战神大人。”

听见战神大人的名讳,轻骑全身一激灵,哪有功夫管什么猫,赶紧来到床边,忧心忡忡地望着床上那令他日思夜想的人,而后者仍在熟睡,自是体察不到床边人的心情。

“你们倒是对床上那位很温柔啊”殷征低头轻语,两指挠着白猫的下巴,白猫舒服地眯起眼,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见轻骑那副小心翼翼又焦急心切的样子,倒是头回见这小子这幅模样啊殷征开口道,“他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体力消耗过多,他现在需要的正是休养,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

听殷征这么说,轻骑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挪了几步,也坐了下来,垂着眼蹙着眉,仍是一副不太放心的样子。

此时殷征腿上的白猫跳了下来,走了几步,又一跃跳上了战神的床,喵了一声,之后便在元妄脸边蜷缩起身子睡了下来。

轻骑略显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战神大人还真是人见人爱,猫见了猫也爱啊”

殷征被轻骑的话逗乐了,之后便撑起下巴眯起眼,打量起轻骑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听殷征这么说,轻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眼自己,一副“我怎么了”的样子。

“感觉你似乎成长了一些啊殷奇。”

听这一声称呼,轻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摆着手道,“别别别,我现在可不叫这名儿,听着还真有些别扭”

“行行行,那我便称呼你的道名好了吧,轻骑。”殷征在轻骑两字上加重了音。

轻骑瞄了一眼面前这似笑非笑的男人,咽了口口水道,“话说皇兄你这么着急地叫我回来,之前也给我飞书传信了许多回,所为何事啊?”

“皇弟,我喊你回来就一定是要有什么事吗?”殷征说着便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难道就不能只是因为我对我许久未见的皇弟——思念心切吗?”

轻骑听着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我信你就有鬼了!

“哎,有时我还真是有些羡慕你啊轻骑,早早就离开了皇宫,离开那些是非,出家当了那闲云野鹤的道士,多逍遥,多自在。独留皇兄我一人,在皇宫中勾心斗角”

现年国号——殷。

也是,谁又能想到那个看上去颇不靠谱的轻骑,竟还有另一个身份——大殷的皇子。

连轻骑自己都快有点不相信这个事实了。

轻骑和殷征是同一母妃所生,殷征比他大三岁。母妃并不算得宠,在轻骑还只有四岁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印象中,他的皇兄殷征是软弱的,总是被其他皇子欺负,比他这个做弟弟的都不如。不过轻骑想了想,倒也并不是一直都是如此,那大概是他五岁时候的事了,他记得他的皇兄被其他皇子推下了水池,救回来之后连烧了几天几夜,所有人都觉得皇子怕是救不回来了,可殷征却破天荒地挺了过来。而且再醒来的时候,不仅不记得自己是谁,还说了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连之后的行为举止也都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因此那时候宫中经常有人传闻,大难不死的九皇子殷征怕是被妖魔附体了。也不知殷征之后都做了什么,之前一直欺负他的皇子们再也不敢使坏了,见了他都低头绕道走。不过那时候轻骑年龄也不大,具体的也记不大清了。总之,现在他面前这个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男人,完全无法和轻骑儿时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的皇兄划上等号。

由于轻骑很早就离开了皇家,所以和殷征关系并不算十分亲密,有时候过上几年才会见上一面,不过就算是见面了,也只是客套寒暄几句,所以他才不信他皇兄想念他的鬼话。

“皇兄,您也别跟我绕圈了,我脑子不好使,您就实话说了吧”

“好吧。”殷征正襟危坐起来,“父皇他老人家七十大寿,这可不能算是小事吧?我这才加急传信你回来。哎,父皇他老人家可是对流落在外的你一直念念不忘啊”

“得了他,他老人家还记不记得有我这一号人物都得另当别论,少一个我根本没差。”

殷征朗笑了两声,似乎料到轻骑会这么说,也不卖关子了,单刀直入便问,“那轻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叫你回来?”

轻骑直视殷征,答,“招兵买马。”

殷征挑了挑眉,道,“所为何?”

“皇位。”

此二字一出,两人之间有瞬时的静默。

还是殷征先开了口,“哈哈哈,轻骑,你的脑子可好使得很啊,你太自谦了。”他不肯定也不否认轻骑的回答,“我看他们都小瞧了你,不过别误会,我可一直都没小看过你。”

他这话也听不出真假,轻骑赶紧认怂,哎哟地叫唤了两声,“皇兄您就应该小看我!虽说我是混江湖的吧,但我的法术慧根只有618%,是相当普通的资质,我这样的人,对您的宏图伟业可一点帮助也没有!您还是赶紧去找那些90%以上的大佬们吧!”反正您已经收了1/3的大佬了,不差那剩下的2/3吧,惦念上我这种小喽喽做什么?

“618%啊,呵呵”殷征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我去看了那次体法大会,表现得很不错啊。”

“啊?哪次?”

“就你被战神相中的那次。”

“”

“赢得游刃有余。”

“只是运气!”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况且你618%的资质可一点都不普通啊。如果不是碰巧去了那次体法大会,我都不知道我的皇弟竟是618%的资质。”殷征眯起眼打量起轻骑来。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觉得618%不普通?他只认同战神夸他有天赋,其他人,还是算了吧。

再说了,就算他的确有点能耐吧,他好像也没有理由去当他皇兄的爪牙吧?

见轻骑冷了脸,似乎转身就想走,殷征不慌不忙道,“他以前叫元望。不是妄念的妄,而是希望的望。”

此言一出,轻骑便停住了。

“他也不是天生便是100%的体术慧根。”

“他经历过洗髓,他是被人为造出来的100%。”

“这也造就了他离不开男人的身子。”

“战神?呵呵,虚名而已。”

这几句再一出,轻骑便挪不动步子了,顿了一会儿后,轻骑又转过身,几个大步便来到殷征面前,差点撞歪了桌子。

“诶你别激动茶都洒了,这可是最上等的龙井”殷征伸手稳住木桌上的茶杯,虽这么说,嘴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还知道什么?”

“这个嘛”殷征顿了顿,“我想,应该的确知道得比你多。”

“你刚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轻骑的声音听着有些急切,也忘了尊称,“你还知道关于战神大人的什么?”

“比起从我口中得知,不如亲自看要来得更明白些?”

“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屋内走进一个身穿道袍,双眼狭长的中年人。

“巧夺天机——神算子?”轻骑讶异道。

“正是。”

“见过殷王。”神算子对殷征作了个揖。

“免礼。”

想不到连当今法术排名前三的大佬都对殷征俯首称臣,这个男人真的是

轻骑又谨慎地望了眼殷征。

不可小觑。

“想必轻骑你该也知道神算子之所以得名,便是因为他修习的术法绝学——天机术。而天机术的其中一式,便是可窥探他人的记忆。”

“”

“当然,天机术也并不是万能的,它只能查看一些对记忆者十分重要,可谓产生重大影响的一些记忆。而且,想要成功施展有个前提,那便是双方都得同意。战神现在尚未清醒,自是无法反抗天机术,所以只要轻骑你愿意,便可查看战神的记忆。”

“”轻骑顿了一顿,“这么说,皇兄你看过了?”

殷征点了点头。

“”

见轻骑犹豫,殷征啧了两声,“想不到战神竟有那样的过去,可真是耐人寻味啊”他状似感慨道。

轻骑纠结了,他觉得未经同意便查看他人记忆是不耻的,可又想到殷征刚才说到一半的那些话

洗髓是什么?

人为造出的100%?

这都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战神的一些秘密?”

啊啊啊可恶!

“来吧!”轻骑昂首挺胸,一副大义凛然之姿。

说到底,他还是想知道有关战神的更多事情,想更多了解他。

“好。”殷征拍了拍手。

神算子坐在床边,一手搭在元妄手腕上,而轻骑则握住了神算子的另一只手。

“要开始了。”

神算子闭上眼,他话音刚落,轻骑便有如电击般瞬时绷直了身子,他只感到一阵头痛欲裂,像是有什么顿时塞满了他的大脑。

轻骑大睁着眼,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快速闪过,一句句话语交叠着响在他耳边。

师父,你再教我两招吧!

我相信人定胜天。

一百一十四次胜,六十一败,是我赢了。

阿青,为什么,阿青!

因为——你遇见了我。

洗髓?

我要的是,逆、天、改、命——!

阿青对不起

为什么是你

89%,93%不够!

师父,抱我你抱我好不好

嗯喜欢我喜欢师父。

你不要过来!

我、恨、你!

你想逃到哪儿去——?

我后悔遇见你,后悔认你为师,后悔喜欢你

直到天机术施展完,轻骑仍瞪着眼站在原地,双眼竟不自觉流下两行清泪。

过了许久,他无力一般地蹲了下去,把头埋进腿间。

“轻骑?”殷征轻声叫了一句,“轻骑?”殷征又试探地叫了一声,也不见轻骑有所反应。

怎么,冲击太大了?

殷征站了起来,使了个眼色让神算子离开,接着来到轻骑跟前,俯下身拍了拍轻骑的肩,“喂没事吧?”这小子不会是吓傻了吧?“该不会是对战神大人的幻想破灭了吧?”

轻骑这时抬起了头,一只手盖住脸,只能从叉开的手指间看见他的表情。

耷拉个眉,还在哭,脸却通红。

那表情真的殷征一时间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

轻骑站了起来,急促地踱着步子,原地绕着圈地走动。

“喂轻骑,你该冷静一点了吧?”殷征蹙起眉,被他绕得头都有些疼。

轻骑停住了,扭过头望了望床上仍在熟睡中的元妄。

一时间,百般情绪冲击着他。

他哪是对战神幻想破灭啊

轻骑一手捂住下半张脸,脸红得都要冒烟,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对战神越来越喜欢了

他只感到又激动,又欢喜,却又惆怅,又苦涩

他不知要如何去处理这种复杂的情绪。

一向悠然自得的轻骑,仿佛遭遇了此生中绕不过去的,最大的烦恼和劫难。

不过,没想到战神竟有那样的过去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他,那样百受摧残的少年也是他轻骑甚至自心底产生了一点怜惜之意。

喂喂喂打住!战神大人可不需要你来心疼!

饱含情绪的双眼望向元妄,好在即使有那样的过去,你也依然成长为了这般强大可靠的男人轻骑简直要在心中为战神呐喊了,随即他便又不由地感到一阵可惜,要是自己也能参与进战神的少年时期,见证他的成长,该有多好

轻骑双手抹了一把脸,行了,别瞎想了。轻骑逐渐平复下自己的心绪,接着便又坐了回去,看上去倒像是冷静了不少。

“有什么感想?”殷征伸着头好奇地问,虽然从他刚才神经质一般的表现来看,殷征自是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没什么。”轻骑绷着脸,努力不泄露分毫,虽然他现在再装模作样也没用了,刚才早就暴露无遗了。

轻骑的脑子快速地转了转,转而面向殷征道,“所以那天你和天命教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轻骑细想了下,心底仍是吃惊不小。想不到那沈碧池沈公子竟大有来头,之前真以为他是什么柔弱公子呢。不不不,轻骑在心里摇了摇头,应该称他为沈碧渊吧?真没想到他和战神竟有如此渊源,两人在此前还以师徒相称,甚至可以说,如今战神的种种,便是他一手造成的。这也解释了为何那天沈碧渊会满身是血地重伤于战神的剑下。

当然轻骑也没忘了那天,在殷征赶来救场后,殷征的人便和天命教对峙了起来。那天命教的高手也是有两下子,为护得重伤的沈碧渊周全,只两个人便拦住了大部分的进攻,不过殷征可是带了十多个体法慧根在90%以上的江湖大佬,就在天命教人节节退败之际,殷征却突然叫了停,并未就此乘胜追击,之后也不知和天命教的人都商量了些什么,双方都没再恋战。

轻骑当时只关注着战神的状况,所以并不知道殷征都和他们说了什么。

“啊?我没说什么啊,我和天命教无怨无仇的,我也只是想救下你和你的战神大人,并无意恋战,再这么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双方都讨不到什么好处。所以我只是与天命教澄清了利害关系,他们倒也是明白人,方同意休战。”

轻骑狐疑的眼神扫在殷征身上,老实说,这个人嘴里的话,他是不怎么信的。不过轻骑也知道,至少目前,即使他再问,也无法从他嘴里再撬出什么来。

轻骑哦了一声,并未追问。好在自己和战神都安然无恙,因此目前没必要对此穷追不舍。虽然不知道过程为何,但总归结果是好的。轻骑看了看床上仍昏迷不醒的战神,想必是因为刚恢复了记忆,冲破了桎梏,身体一时间还未能适应,便一直昏睡着。

转而又看了眼殷征,虽然不知道你看中了我什么,但既然你有意让我成为你的爪牙,也好

轻骑默默思忖了起来。

“话说皇兄,这好像是战神的房间吧,为何你会一直待在这儿?您日理万机,且心怀大志,战神大人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殷征一笑,“这么说我,这也不是你的房间吧?倒是你啊,一向毛手毛脚的,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得搅醒他。”

“”

“我冷。”殷征埋怨地看了眼窗外的飞雪,言下之意便是,既然来了,暖炉也备了,就不想再去外面受冻,即使换房间那一点的脚程也不行,所以待在这儿宅着挺好。他这一句倒的的确确是实话。

听闻,轻骑也眼神幽怨地看了眼屋外的飞雪,“我也怕冷。”

像是感受到了寒气,这两人同时一哆嗦,缩了缩身子。

在怕冷这一点上,这兄弟俩倒是有几分像。

***

元妄睁开眼,一转脸,便看到自己身旁还躺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虽然长了张绝顶漂亮的脸孔,但他却并不认识他。

蹙了蹙眉,刚想起身,一条白皙光滑的手臂便一把搭在了他的胸膛上,阻拦了他想起身的意图。

“别动,冷”身旁人眼睛都没睁,只受寒一般地蜷缩了一下身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像是还未醒,只是本能地说了这句话。

元妄只好又躺了回去,他现在只觉全身无力。

“嗯再睡会儿。”身旁的裸男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手臂收紧了一些,好像当他是个暖炉一般,“真舒服”

元妄刚清醒没一会儿,便又觉精神有些涣散,他只感到很累,便无暇顾及身旁人,闭起眼,又昏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

殷征睁开眼,眼里丝毫不见睡意,他微微起身,侧过身子,一只手撑着一边脸颊,黑色长发散落开来。他微垂下眼,细细地打量着男人的面孔。

很帅,即使尚处在沉睡之中,仍难掩英气和霸气,的确是一张令人心之想往的脸孔。

当然,不止是外表,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他虽也先一步看了战神的记忆,了解了他的一些事情,对此却没有太大感触。他毕竟前些时候才认识他,便就如看旁人的故事一般,因此他无法像他那个多情的皇弟一样,对此感同身受。

战神,战神呵

真是想不到,他那热血上头的皇弟竟对这战神如此上心,就连那天命教主也

这男人,究竟有什么能耐

不过这倒也好

殷征的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嘴角不屑地一翘,露出一个他绝不会在人前展现的,嘲讽意味十足的笑。

所以当轻骑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的皇兄一丝不挂地侧靠在床上,裸露着上半身,被子正好盖在他的腰际。他身旁是同样未着寸缕的战神。他瞧见皇兄的两根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元妄的下巴,就好像他平时撸猫那样,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轻骑张着嘴,下巴惊得都要掉下来。

他这才离开没一会儿工夫,怎么就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捉奸在床?!

二心意

看着床上赤身裸体的两人,轻骑张着嘴,下巴惊得都要掉下来。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捉奸在床?!

他就说皇兄为什么一直赖在战神屋中不走,果然是另有所图!

看着呆愣地站在门口,一脸震惊的轻骑,殷征“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皇弟,你怎么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啊,哈哈哈”

“”

“放心,我什么也没做。”殷征收起调笑神色。

轻骑一脸不信地看着殷征。

“我只是和战神大人”殷征低头看了眼元妄,嘴角一翘,“互相取暖罢了。”

互相取暖

自己都没有和战神同床共枕过虽说“有幸”和战神做过更为亲密的事,但他哪儿敢留在战神床上赖着不走啊。

“刚才也说了,我很怕冷嘛。”殷征补充道。

怕冷就要跑到战神的床上吗

不过才那么会儿工夫应该的确不会发生什么吧,况且战神也还没醒呢。

“不过战神真的很好抱啊,身体很暖,抱着很舒服。”

“皇兄!”刚稍稍安心的轻骑又要急得跳脚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哈哈”殷征掀开被子走下床,“放心,我不喜欢男人。”

“谁知道呢”轻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他并不是质疑殷征“不喜欢男人”的言论,轻骑只是觉得不喜欢男人并不能作为不喜欢战神的理由,那可是人见人爱的战神,连猫都喜欢。

“哦?”殷征轻挑了挑眉,“他的魅力当真那么大?”

“不大,战神大人的魅力一点也不大。”他这句话说得跟赌气似的。

轻骑见殷征正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又看了眼床上赤裸的战神,这么一看,怎么那么像事后

不不不,别瞎想,轻骑在心里摇摇头。

而且看殷征里一层外三层地穿那么多衣服,哪儿会冷啊?脱光了才会冷吧还有头上的那个银冠,明明没有束起多少头发,果然只是为了彰显身份装模作样用的吧,轻骑不免开始在心里吐槽起自己的皇兄来,顺带有点羡慕他有钱,这身行头的价值他不敢想。

“话说皇兄,怎么战神大人还没醒啊?这也过去两三天了吧。”轻骑面露担忧地望着床上的元妄。

“可能因为他经脉尽损,体术慧根只有0%的缘故吧。”

他这句云淡风轻的回话却让轻骑有如雷劈般,愣了半晌才道,“你说什么?!0%?怎么会?!”轻骑冲着殷征大声质问,就差拎起他的衣领了,“你之前不还说他身体无恙的吗?!你胡说!”

“别激动别激动我骗你作何?是无疾老人替他查探伤势时发现的。”殷征赶紧安抚轻骑道,“据他猜想,可能是由于战神冲破了大梦黄梁的桎梏,不过这也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反噬,曾经被洗过的慧根也回归到了原点,这才让他的体术慧根退回到了0%。”殷征叹了一口气,“毕竟逆天改命是大逆不道之事,也许这就是惩罚吧。”

轻骑仍是不信般地瞪着眼,“可这又不是战神想这样的”这简直比他自己慧根清零还要难以接受,之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便道,“那你让你手下那个无疾老人帮战神大人看看,他不是号称在世华佗吗!你让他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治好!”

“哎,这哪是轻易便能治好的。体法慧根本就是天资一样的东西,如果慧根能够被轻易改写,习武之人就不会被资质所束缚了,洗髓更不会被称为禁术了。慧根随意改变,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可可是”轻骑想到了少年时候的元妄,他明明也是有属于自己的体法慧根的,虽然不高只有74%,但少年却仍然努力着

“战神大人怎么会0%”

“什么0%”

正当轻骑兀自伤感之时,便听见这一声细微沙哑的人声,轻骑猛地回过头,便见床上的元妄睁开了眼。

“战神大人,你醒了?!”轻骑惊喜道。

“”元妄缓缓坐起身,眉头皱着,他的头还有些疼,脸色也有些不郁。刚抬眼,便瞧见眼前一张放大的人脸,那表情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实在谈不上有多好看。

“喵~”

“喵~”

对于元妄清醒,似乎同样欢喜的,还有三只毛茸茸的生物,毕竟它们可是守着床上的人有好些时候了。

“猫?”元妄低下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床上的三只猫。黑猫用脸拱着他的手臂,白猫躺在他怀里打呼噜,狸花猫则好奇地凑近元妄的脸闻着。

轻骑垮下肩,泄了气一样,战神明明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却什么表示也没。如果他的第一句话是“轻骑?”该有多好而不是什么“猫?”!

轻骑又惆怅了起来。

“战”轻骑只是刚说出一个字,刚想再靠近元妄一分,三只猫便齐刷刷地把矛头对准轻骑,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像是轻骑要再靠近一点,他身上的抓伤可就不止三处了。

这三只破猫!

“皇弟日思夜想的人好不容易醒了,你们这么阻拦可不像话啊。”一旁的殷征走近床边,抱起其中一只黑猫,接着,便一边抚摸着黑猫的毛发,一边微笑地看着床上的元妄。

元妄也回视着他,稍作回忆便想起来,眼前这个青年是之前在战神府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也是刚才睡在他旁边的人。

“啊,好像还没正式自我介绍吧。”殷征放下怀里的猫,“在下殷征。”他谦逊有礼地双手作揖,表现得一副十足有涵养的模样,“是他的皇兄。”殷征伸出手指朝旁边一指。

他并未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也许是不想在战神面前表现得太过张扬自大,便迂回地侧面表达出来,顺带把轻骑拉下水,导致轻骑现在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同战神说话了。

元妄微微蹙起眉,看面前人的穿着打扮,还有他浑然天成的气质,又想起当时在战神府,江湖众人对他“殷王”的称呼,元妄多少也猜得到,况且他刚才那句话算是明示了,皇兄皇弟的称呼只有皇家人会这么用。

真没想到元妄眼神微微偏移,看了眼轻骑,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人。只见后者正低垂着头,一只手紧张地抓了抓裤子。元妄没什么表情,又转而看向殷征。

“久仰战神大名。虽此前一直未能有幸见得战神一面,不过有关战神的事迹在下一直都所有耳闻。实不相瞒,殷某内心实则已倾慕战神您许久,拖我皇弟的福,如今得以见到真人,实感名不虚传。”一番恭维的话被他说得十足恳切。

“”

“好在战神你可算是醒了,我这皇弟可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对战神您甚是担心啊。”

元妄又看向轻骑,片刻后道,“皇弟?”

“对啊,皇弟,就是这位。”殷征用胳膊肘碰了碰呆滞的轻骑。

“嘿,嘿嘿”轻骑干巴巴地傻笑两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战,战神大人,其实我是大殷的十二皇子。”

“是十三皇子。”一旁的殷征纠正道,并在心里惋惜般地叹了口气,懂不懂放低自己的姿态才能博得别人好感啊?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身份,难道皇子的身份在大名鼎鼎的战神面前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并没有,所以这个自我介绍绝对是要扣分的。虽然他忘了,迂回表达这一套路刚才已经被他自己用过了,轻骑总不好再说“他是我皇兄”来一笔带过吧。

“啊对对是十三第十三个。”轻骑压根儿就没记住过。

元妄望着轻骑,良久,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面对战神寡淡的回应,轻骑多少是有点失望的,他以为至少战神大人会惊讶那么一下下,这是不是说明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

看着轻骑有些郁闷的神情,元妄抿了下唇,眼里有些笑意,过了一会儿后才道,“我倒的确是没想到。不过我有些好奇,轻骑你好好的皇子不当,怎么会跑去当了个道士?”

“哎我这个皇弟啊,小小年纪便已看破红尘,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这才出家当了道士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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